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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婆婆的孟婆湯

2024-11-12 22:05:11

    「她穿豆青色旗袍,盤髻,翡翠簪。不施脂粉,卻是桃花面。愛笑,不露齒,別人喚她一聲蘇老闆,她回頭,只盈盈著望你。我愛極了她的眼睛,卻常常不大敢看,因著對視的那一剎那,像是心事全被她知曉了,總怕我的喜歡將她驚擾。但又希冀她的目光把我洗禮,那樣我整個人都會變得乾淨,如此才配得上與她對面落座。我從前從未奢望過這種榮耀,是的,我覺得這是種榮耀,可終於有一天,她的目光只屬於了我,那種感覺,呵呵……像是做了一場黃粱美夢,妙不可言啊……」
    他說完這話,情不自禁眯起了眼睛,像是看見了過往歲月。那段歲月對於周圍的人來說陌生且遙遠,但他們都有禮貌地不去打擾。此時的小店,氣氛溫和如陽春三月,他沐浴在如此慷慨的理解中,陶醉的表情,乾淨如孩童。他面前碗裡的湯早就涼了,我很想去提醒一下他,卻被孟婆婆看穿了心事,將我拉住。我知道,孟婆婆從不逼人喝她的湯,哪怕最後這碗湯因著客人主意的改變被倒掉,孟婆婆也只是呵呵一笑。她素來這樣,熬湯,賣湯,向人們要一場心甘情願。遵從天意不如遵從自己的心意,她常這樣說。
    其實,從這位老人走入店裡的那一剎那,我便覺得他似乎有那麼一些不同。孟婆婆的這爿小店,藏在陋巷,往來客人魚龍混雜,像他這麼幹淨而來的人,不多。他說他來自香港,口音卻是本地,被我發現後羞澀一笑,才說他原本祖籍是這裡,很多年前也曾居住在這裡,只是後來……
    後來什麼?他沒說,而是坐下向孟婆婆要了一碗湯。他穿著黑色的呢子大衣,戴禮帽,純色圍巾,身上沒有老人特殊的腐朽味道。他不像旁的有錢客人,對油膩膩的飯桌嫌棄,不過我想也許他是來不及反應。因為他的眼神太過飄渺,像是身體活在當下,靈魂卻穿越去了它處。
    孟婆婆把湯端上來,他笑笑,客氣一點頭,微傾身子聞了聞碗中香氣,似有些迷醉。我自然驕傲地揚了揚頭,孟婆婆熬的湯沒人不喜歡,我自小在這裡玩耍,最喜歡看客人們臉上迷醉的表情,神魂顛倒,我這樣形容。
    可是老人卻沒有如我所願當即嘗一嘗這碗湯,而是輕聲哼起了一段悠揚的曲調,調子古樸而哀傷,瀰漫在小店裡,讓我覺得周圍的景致都變得有些泛黃,孟婆婆往湯裡加了一把料,笑說:「蘇州河。」
    老人點了點頭:「蘇州河。」
    我知道蘇州河,孟婆婆說蘇州河裡流淌的全都是故事。我扯扯老人的衣角,問他:「爺爺,你是不是想講故事?」
    他愣了愣,笑起來,眼睛從渾濁變得明亮:「是啊,倒是有個故事。我想想看……那還是我年輕的時候,曾認識過一個女子,她穿豆青色旗袍,盤髻,翡翠簪。不施脂粉,卻是桃花面……」
    他說,這個女子,名叫蘇沐慈。
    那時,舊上海十裡洋場,社會尚且動蕩,可擋不住紙醉金迷。蘇州河蜿蜒於此處,沿途好風景,而最好的一處,自夜幕降臨方才展現出美意。那是一家戲樓,也算老字號,出過的名角兒不勝數。縱然有英法租界,外來文化侵擾,可老祖宗的戲曲,地位兀自巋然不動。當時的上流人士,夜生活兩大去處,百樂門燈紅酒綠,或是滿庭芳品茶聽戲。但凡踏得進這兩家的門裡,地位不容小覷,多半的人,從旁路過,看著巨幅海報上精緻的面容,聽著裡面偶然傳出的曲聲,搖搖頭,繼續趕路。總有人在風光,亦總有人要生活,畢竟動蕩的年代裡,食能果腹,穿能禦寒,不顛沛流離,已是最大幸事。
    在這些仰視著巨幅海報的人群裡,有個年輕人,名叫何梓州的,是報社記者。二十出頭的年紀,尚且沒什麼地位,只得在外跑新聞。抓不抓得到第一手新聞,要憑個人能耐,也要靠些運氣,但何梓州素來運氣沒那麼好,找到的新聞多是家長裡短雞毛蒜皮,所以入社幾年,依然是個小記者。
    何梓州自小便常去蘇州河邊玩耍,上海隨著他的成長日益變遷,但有些東西卻是未曾變過的,譬如滿庭芳,譬如滿庭芳的戲,都是從前的味道。受父親影響,何梓州也愛極了聽戲,他尚且幼年時的滿庭芳,門檻還未如此高,父親常帶他去。那時身量小,坐在父親肩頭,看得到戲臺和客席全貌。雖說戲子列三教九流,但老藝人有戲骨也有戲魂,也會受得人敬仰,尤其到了後來,時局動蕩,這氣節便越發凸顯,民族大義自他們字正腔圓的唱詞中孕育而生,比得許多人高尚,也值得敬佩。
    隨著年歲日長,滿庭芳的門檻逐漸變高,何梓州便也少了些樂趣。常常是在報社趕完新聞稿後飢腸轆轆出來,路過滿庭芳,聽到裡面傳來咿咿呀呀的唱曲兒聲,便不自禁佇了足,靠在陰影裡的牆角閉眼聽上一會兒,便覺得滿足。他看街道燈光下的車水馬龍,心裡想著,若是有一天能進得這裡採訪,便能聽一場戲,該多好。
    那一年秋天來得挺早,天也黑得漸早,他從報社出來,才晃到滿庭芳門口,突然一個人影衝過來,冷不防將他撞了個滿懷,他正要開口罵,那人忽地抬起頭來,此時滿庭芳招牌上的燈光正好打開,映襯出一張俏面,眉眼嫻靜,卻透出幾分驚慌,挺冷的天氣,這姑娘只穿了件單薄旗袍,凍得小臉微紅,恰似一朵桃花盛開。
    「不,不好意思!」姑娘匆匆道了歉,就要跑開,滿庭芳門口突然傳來一聲大喝:「快把她給我抓回來!戲就要開鑼了,韓爺見不到人,你我都沒法交待!」
    幾條人影隨著這話四散開來,嚇得姑娘忙躲在何梓州背後。何梓州見狀,拉了她便跑,他自小在此處長大,自然熟門熟路,不多時便將追趕的人甩去,兩人氣喘籲籲跑到一處僻靜地方方才停下,抬頭一看,正是蘇州河邊。
    姑娘依然有些驚恐,何梓州寬慰她:「放心,這地方太偏,他們不會找來!」
    姑娘這才長舒了口氣,道了聲謝。
    「他們為什麼抓你?」何梓州好奇,這樣年輕的姑娘,何以竟得罪了滿庭芳和韓爺?眾所周知,韓爺也算是上海灘有頭有臉的人物,國民黨裡年紀最輕卻最驍勇的軍官,本名韓毅,被人尊稱一聲韓爺。他極愛去的地方,便是滿庭芳,有時高興了,便包下場子來,那時的場面便頗壯觀,清一色的軍裝,連喝彩都比往日顯得響亮,打起賞來自然也是不吝嗇的。如此情況,可想而知,倘或得罪了韓爺,那後果自然也是不堪設想的。
    此時,月明風清,夜色也頗寒涼,姑娘一陣瑟瑟發抖,委屈道:「韓爺指明了讓我唱戲,我不願,便跑了出來。」
    「唱戲?」何梓州心中一動:「你唱得什麼?」
    「花旦!」姑娘嫣然一笑,眉眼間確有戲子的情態。
    「不如唱兩句我聽聽?」何梓州不過隨口一說,本沒想到姑娘會答應,誰知她立刻端了身板兒,一回頭,先時的膽怯驚恐全然不在,倒是換了番風貌,原本極純淨的女子,透出些媚態,卻不妖,隻眼波流轉間將人的魂兒勾去,隨著她的聲音去了戲中境地。
    不過短短幾句唱詞,何梓州卻已聽痴了,待姑娘看著他的傻樣噗哧一笑時方才醒轉過來,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你唱得真好,已是名角兒了吧?怪不得韓爺指明要聽你的戲!」
    姑娘卻說:「今天該是我頭一次唱主角,但韓爺來,我不想唱給他聽!」
    「又不是只唱給他一人,那麼多聽家,都期盼著呢,你唱得這般好,若無人聽到,可惜了!」
    何梓州像是說中了姑娘的心事,她也輕輕嘆了口氣:「是啊,我自小入行,什麼苦都受了,可依然愛極了唱戲,倘若無人聽,真可惜了……」
    「那就去唱!」何梓州道:「管他什麼韓爺,不過都是臺下的螞蟻,燈一亮,便都瞧不見了。你只管入你的戲,戲外的事情,誰還計較?」
    姑娘又笑了:「你說得倒挺對!」
    於是便豁然開朗了,何梓州送她回滿庭芳,來時只顧著擺脫追兵,沒覺著選擇的路有什麼,此時走回去,一路黑黢黢,頗有些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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