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靈歌
2024-11-12 20:28:10
死人,往往比活人歌聲更嘹亮。
——向馬爾克斯《世界上最漂亮的溺水者》致敬
我被抓進警察局了——因為盜竊屍體。
聽起來是不是很可笑,感覺我像個盜墓小說裡寫的 「土夫子」?其實根本不是那麼回事,我偷的屍體剛下葬三天,就葬在西山墓園。
「為什麼要挖墳?不知道這是犯法?」審訊室裡,警察語氣不善地問道,我們這兒屬於郊區分局,很實惠的地方,讓他花時間來審我這麼件沒有油水的案子,也的確難為他了。
由於我是被拜祭「他」的人抓了個正著,所以也根本無從抵賴,然而既然已經收了定金,總不能出賣客戶,所以只好胡編亂造說:「有、有仇。」
至於有什麼仇,我搜腸刮肚絞盡腦汁把前二十年看的電視糅在一起總算磕磕巴巴解釋了一番。然而這種出連我自己都不相信的說辭,居然讓原告——「他」的家人撤訴了。
「是燕小北僱你挖的吧?」我對面站著的少年不過十六七歲,漂亮的眼睛裡透著不屑,他一口就說中了那個名字。
我的僱主,燕小北!
第一章
燕小北昨天剛來西山墓園時並沒有引起我的注意,然而隨後我發現這個人拜祭的方式有點特別——他在「他」的墓碑前倒了滿滿三個啤酒瓶的白面,又點了三炷香插在別人獻花的位置,隨後掏出厚厚一疊紙錢。看他的樣子遲疑了一下,似乎沒有找到打火機,然後就隨意把紙錢拋灑在半空了事。
我心裡暗罵一句,拿起掃帚往那邊走。
——娘西皮,搞得滿天都是還不是要老子打掃!
對了,我從小沒爹沒娘,看西山墓的老頭把我撿回來,他死了,我就頂了他的位置,繼續看著這塊破墓地。
我故意當著他的面把灰塵掃得哪兒都是,辛辣的氣味瞬間湧進鼻腔——娘的,狗屁白面,是石灰!我惡狠狠地瞪著他,怒道:「不要亂扔垃圾不知道?」
「你是看墳的?」
我白了他一眼,沒說話。看他長得人模狗樣,說起話來卻粗俗不堪。
見我不吭聲,燕小北抬頭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忽然問道:「有沒有興趣賺點兒外快?觀察你有個把月了,對這片墓地很熟悉吧——我見你對哪裡有新鮮供品了如指掌。」
我哼了一聲,示意他有屁快放。
「偷雞摸狗畢竟上不得臺面,我有個活兒,你辦成了,我給你三萬塊錢。」
三萬塊不是個小數目,老頭子死的時候藏在他樟木箱子底下的棺材本攏共才八千不到,就這,還讓我給他選了處藏風聚水的上好墓穴——雖然有點兒偏僻。老傢伙在西山看了半輩子的墓,死後也葬在西山墓園,挺好。
燕小北說,只要我把他祭拜那座墓中的屍體偷出來交給他,並且保證不洩露他和我的關係,這三萬塊,事前定金一萬五,事成之後一萬五。
我掂著一摞嶄新的紅票子,抬眼看了看墓碑上刻著名叫「顧人傑」的死者遺像,忍不住笑了起來。生當做人傑,死亦為鬼雄。雄哥,對不住了。
然而把鈔票揣到懷裡的下一秒我才猛然反應過來:「你逗我呢?」
燕小北對我忽然翻臉表示不解。我盯著他,確定他不是故意拿我開涮後說:「他是城裡人?」
「沒錯,地質大學的教授,怎麼了?」
「你們城裡人哪兒有全屍!」我憤憤道,西山墓園墓穴型號都是一樣的,長三米寬兩米,開發商廣告上說三為陽數二為陰數,陰陽交泰福佑子孫。呸,我看就是三長兩短。墓穴統一價三萬三一座,這麼寬綽的空間,鄉下人放個棺材進去正合適。可城裡人卻根本用不了這麼大地方,因為他們死後要先將屍體送到殯儀館,火化後再運來墓園入葬。因此燕小北說的偷屍體根本就是胡扯,那顧教授既然是城裡來的,墓裡頂多有他一個骨灰盒。
沒想到燕小北卻直搖頭:「你說的那是別人,顧教授肯定是全屍。別多問了,幹好分內的活兒,錢少不了你的!」
第二章
看著眼前漂亮的少年,他從警察局出來就一直跟著我。我被他喝破了來歷外加心中有鬼,也就由著他一路跟我回到西山墓園曾經屬於老頭子現在屬於我的小平房裡。
他自稱顧辰,我把腦海裡顧教授的樣子和他放在一起對比著看,感覺父子倆區別很大。顧教授濃眉大眼,國字臉;顧辰的眉毛由於劉海蓋著看不清晰,眼睛卻是汪著春水的桃花眼,想是容貌更像他母親些。
「說吧,燕小北多少錢僱的你,我出雙倍。」
我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這個過分聰明的少年想幹什麼?燕小北僱我偷屍體,沒告訴我原因——我也不想問,無非是兩人有仇之類的。可這少年,為什麼反而出雙倍價錢也要僱我?僱我看著他爸爸的屍體不被別人偷?
「你幫我打探,燕小北究竟要幹什麼,為什麼要偷顧教授——我父親的屍體!」
為了說服我,他把顧教授的傳奇生平在這間破敗的小平房裡就著我前天炒的花生米還有老頭兒死前存的幾罐青島啤酒講述了個七七八八。
顧人傑,男,二十四年前考上地質大學,本科畢業後留校任教,又三年辭職下海,開始做煤炭生意,短短兩年間成為本市著名企業家。然而十五年前,他開發的礦場發生了重大事故,塌方導致九人遇難,二十多人重傷。一瞬間,顧人傑從風光無限的企業家變成了階下囚。而更傳奇的是,入獄兩年後,顧人傑居然請人為他翻案,證明了礦難塌方是當年自然因素地震導致,並非其礦場安全係數不達標或者管理層違法組織生產。就這樣,當年從地質大學礦床地質學專業畢業的顧老師又回到了地質大學,竟然成了地質系礦物學專業的教授。
顧辰提到礦難時神情有些激動,我拍著顧辰肩膀道:「想開點兒,都過去了!誒,你爹才四十多,怎麼死的?」
顧辰喝得面頰泛紅,他下意識道:「塌方——塌方讓我父親含冤入獄,在裡頭落下病根,這不得肺癌死啦!」
看著幾乎要哭出來的顧辰,我暗自失笑,這哪裡還有剛一見面就把我唬住的氣勢,完全是個可憐的小鬼罷了。老頭兒早就說過,酒能卸下所有偽裝。就算他白天再怎麼故作成熟,終究只是十六七的孩子。
我倆從傍晚一直喝到九點多,顧辰被過期啤酒灌倒,霸佔了我的雙人床睡下。這時,門外響起急促的敲門聲。
抄起門邊的木棍,在這荒郊野外住隨時要防備任何人,我把門打開一條縫。
燕小北!
他推門要進,我連忙用膝蓋把門頂住——開玩笑,我床上還躺著出雙倍價錢要我盯著他的新僱主顧辰,用腳趾頭想也知道兩人不對路,這要是讓燕小北看到還得了?
燕小北被我攔住,愣了一下:「讓我進去,有事交待你!」
我只能隨口搪塞道:「額,裡面不方便,哈、哈哈……」
「不方便?起來!」燕小北力氣很大,瞪了我一眼直接將門撞開走了進來。我在他身後,握緊了手中的木棍,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看著屋子裡的殘羹剩飯,哼笑一聲:「你還挺懂享受。」
我沒吭聲,只是緊張地注意他的視線——千萬不要往床上看!然而就在我祈禱的後一秒,燕小北的目光移動到床上。下意識攥緊了木棍,我怕他會立馬翻臉。
「嘿嘿,」出乎意料之外,燕小北居然笑了起來,隨後他刻意壓低聲音對我說,「原來是這麼個不方便,說你會享受真沒說錯,剛拿了定金就學會泡妞了。」
我乾笑道:「啊、是啊,哈哈……泡妞了。」
燕小北面容一冷:「你怎麼折騰我不管,必須,趕緊把顧教授的屍體交給我,三天,我只給你三天時間!」
我剛想趕緊應下來讓他快走,床上本來側著身子埋頭大睡的顧辰忽然翻身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