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張貫全
2024-11-12 23:21:12
1
那是個陰雨連綿的午後,我跟著一個胖子去看他的房子,我想租房。其實昨天上午我已經看過那套房了。我先找的房屋中介公司,一個穿著深藍色西裝的小夥子熱情洋溢地帶我看了房。我心裡滿意,嘴巴上卻說還要再想想,等他鎖好門我倆分道揚鑣後,我悄悄殺了個回馬槍,把一張事先寫好的紙條貼在防盜門上:房主你好,我要租你的房,請聯繫我。13552357183。那天晚上,我就接到了房東的電話,就這樣,我們甩掉了討厭的中介,各自省下了一筆中介費。這是我租房的一個小竅門,每次我都這麼幹。
房東挪動著肥胖的身體,像一個稱職的博物館講解員一樣,帶著我把各個房間都看了一遍。最後我們站到一扇鎖著的暗紅色木門前,他遲疑了一下,略帶歉意地對我說:「這裡面是個小儲物間,因為前任房客遺留了些物品放在裡面,所以就鎖上了。因此,你可能暫時用不了這個儲物間,不過我可以酌情給你減點房錢,你看能接受不?」又不是什麼大問題,沒什麼不能接受的,我豪爽地點了頭。我們籤了份為期半年的租房合同。
但是,在我搬來後的第三天晚上,我開始感覺到一種怪異的氣氛瀰漫在這套房子四周。那是一種神秘、不確定的東西所帶來的壓迫感,它不是來源於房子內部,而是來自於一些奇怪的陌生人。第一個人就是那天晚上敲響了我的房門。當時電視屏幕上新聞聯播正在奏起熟悉的旋律,我聽到了敲門聲,有點怪,不是我們通常敲門那種緊湊的、富有生氣的嗒嗒嗒,而是節奏僵硬遲滯的嗒——嗒——嗒。
我打開門,站在門口的是個不到三十歲的男人。他穿了件白色的襯衫,平直的下擺像小學生那樣松垮垮地垂在外邊,我很少見到成年人有這樣穿白襯衫的。樓道裡的聲控燈亮在他斜後方,暗黃色的光線從他身後打過來,使他的臉顯得黑糊糊的,就像是被火燒焦了似的。他的嘴咧著,臉上凝固著一個古怪的笑容。
「你找誰?」我朝樓道裡悄悄瞥了一眼,警惕地問。他的聲音嘶啞低沉,「我找張貫全。」
「誰?」「張貫全。」他看著我的眼睛,臉上的表情一絲一毫都沒有動彈,從他咧開的嘴角裡,我甚至看到了紫紅色的牙齦。我搖搖頭,乾脆地告訴他,「你找錯地兒了,沒這個人。」可他並沒有離開的意思,而是把視線越過我的肩朝房間裡探過去。這個舉動徹底激怒了我,我瞪起眼朝他嚷嚷起來,「瞎他媽看什麼,都說了沒這個人,趕緊給我走。」也許是我這副聲色俱厲的模樣震懾了他,他戀戀不捨地朝房間裡最後張望了一眼,仿佛他的情人此時就站在我房裡一樣。他轉過身慢騰騰地走了。
2
兩天後,我幾乎已經把這件事淡忘了。但那天傍晚,我的門又給敲響了。
咚——咚——咚——咚——
我在門後默不作聲地站了一會兒, 隔著一道不到五釐米的鐵板,跟門外的人對峙著。敲門聲有條不紊,細水長流,輕輕的,緩慢的,節奏均勻得像是呼吸一樣。這是扇老式的防盜門,討厭的是沒有門鏡。因此,僵持了一會兒,我不得不問了一句,「誰啊?」「我。」一個低低的女人聲立刻透過門板飄進來。「誰?」「我。」我仍舊沒有分辨出聲音的主人來,於是把聲音提高了一些,「你找誰?」「我找張貫全。」這個名字像是一瓢冰水潑過來,激了我一下,我扯著脖子衝著鐵門大喊起來:「我這沒這人,別他媽敲了,趕緊走。」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有這麼過激的反應。我聽到她在門外笑起來,就像一個患有肺氣腫的病人在吃力地倒氣,「你叫張貫全過來一下,我找他。」
我實在是沒有辦法,我抬起腳猛踢了一腳鐵門,同時響亮地罵了聲娘,噔噔地走回到客廳。我的憤怒表現得有點虛張聲勢,更多的是在為自己的膽怯站腳助威。我挺著腰坐在沙發上,心一直懸著,耳朵也像貓一樣立著,心裡有一點涼刷刷的。幸好敲門聲沒再響起,我繃了一會兒,慢慢鬆弛下去,伸出手指摸了摸鼻尖,竟然揩下一滴汗珠來。
可這並不算完,第二天夜裡十一點多,當又一個陌生的聲音嘻嘻笑著,隔著鐵門對我輕飄飄地說出「我找張貫全」時,我渾身開始止不住地哆嗦起來。我豁出去了,奔到窗臺前操起一個花瓶,猛地拉開門。可是,只有一陣飄蕩在樓道裡的風打在我臉上,吹起我的頭髮,門口空蕩蕩的,連個人影都沒有。
「張貫全是誰?」第二天一早,我撥通了房東的電話。「你從哪兒聽到這個名字的?」他聲音中的懶散頃刻間消失了。「你別管我從哪聽到的,你告訴我這人是誰。」他猶豫了一下,說,「是在你之前租房的房客。」「那現在他人呢?」「你說呢?當然是退房走了,要不我怎麼把房租給你?」
我告訴他,從我住進來這幾天就一直沒消停,一直有人跑來找這個張貫全,可我根本就不認識這個人,甚至沒有聽過這個名字。「也許他熟人不知道他已經搬走了,所以來找他,這沒什麼。」他勸我,但越說聲音越小。
跟房東在電話裡掰扯了半天,也沒有什麼結果。放下電話,我在地板上走來走去,走到小儲物間前時,我停住了。房東說過,裡面放了些那人沒帶走的物品。可他既然退房,怎麼還會把自己的東西留在房主家裡,而房主居然也同意,還專門為他騰出一個房間來放這些東西。我越想越覺得裡面有蹊蹺。
我來到儲物間的門外,端詳那扇門,暗紅色的木門鏤刻著花紋,黑中透紅,把手像是黃銅的。我明知道上著暗鎖,還是不甘心地搖動了幾下門把手,紋絲不動。我又把耳朵貼在門板上聽了一會兒,最後沮喪地踢了它一腳,抱著肩膀回到臥室裡。我感到心神不寧,但是又毫無辦法,我覺得有些地方不太對勁兒,但我又找不到這些不對勁兒到底埋藏在哪裡,它們像是釘子似的深深地釘在木頭裡,可是從表面上我卻什麼都看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