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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命雕塑

2024-11-13 07:08:10

    一
    我和彭鈴接到採訪任務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外面正下著大雨。
    「這期《名人訪談》要採訪的是著名的雕塑家胡家星,我已經打過電話了,他正好在家,他過幾天就出國,所以你們現在就去採訪……」這是一向工作至上的主編跟我和彭鈴說的最後一句話。
    緊接著,突如其來的瓢潑大雨橫掃一切,吞噬了房間裡本就不強的光,又遮蓋了我的視線。
    砭人肌膚的冷雨,將大地塗得一片陰沉。使得身披雨衣的地勤工、呆然垂向地面的街心廣場上的旗,以及廣告板等一切的一切,看上去竟同佛蘭德派抑鬱畫幅的背景一樣。
    這不是個採訪的好天氣。但是我們必須得去。
    二
    經過將近四個小時的顛簸,我們終於到了遠在城郊的胡家。彭鈴是剛調來我們長安電視臺的,她似乎身體很弱,一下車就吐了。就她這林黛玉似的身子骨,也不知道她是怎麼當上採訪記者的?不過我根本沒時間考慮這種無聊的話題,先把正事辦了再說。
    從車上把麥克風和攝像機拿出來拎在手裡,我又遞給彭鈴一張面巾紙,說道:「彭鈴,你沒事吧。要不你先在車上休息一下好了。」
    她的臉有些蒼白,直起身來輕輕地搖了搖頭說:「我沒事,咱們進去吧!」她一直皺著眉頭,秀麗的面容中透露著一種病態美,我看出她根本就是在硬撐。
    「那好,我去敲門了。」
    這是座老式的宅子,青石牆上布滿了苔蘚,本來是朱紅色的大門也因為時間的衝刷而失去了原來的面目,變得斑駁起來,就像一張被撕去外皮的臉一樣。
    我用力拍了拍門。過了一會兒,裡面傳出一聲沉悶的男音:「誰啊?」
    「我們是長安電視臺名人訪談節目組的記者彭鈴和攝像師鄭明輝,是來採訪胡家星先生的。」我剛想張嘴就被彭鈴搶斷了。沒辦法,這小女子還挺敬業。
    門開了,眼前的人嚇得我張大了嘴。來人滿頭的白髮隨風飄舞,長得遮住了眼睛。他的臉上幾乎沒有肉,顴骨高聳,只有層類似枯柴似的皮一廂情願地裹在臉上,看不出一絲生氣。如果不是他那雙深藏在頭髮下的眼睛依舊閃著光,我簡直就要懷疑站在我們面前的是不是一具死了上千年的乾屍。
    那男人打量了我們一下,面無表情地說了句:「我就是胡家星,你們請進吧。」
    彭鈴向我望了一眼,然後跟著胡家星進了院子。我緊隨其後,我感覺得到,彭鈴很害怕那個胡家星——那個正走在前面、我們即將要採訪的古怪男子。
    院落幽深,到處都是雜草,爬山虎肆無忌憚地生長著,爬滿了整個老宅。我拍了拍院牆,居然感覺有些酥軟。看來這些瘋狂的植物已經快把這房子裡最後一點營養給榨光了。
    「這房子是我的祖先留下來的,已經有一百多年的歷史了。」胡家星見我在牆邊停下,便向我介紹道。
    院子裡面還有個池塘,荷葉都已經破敗不堪了,上面停了幾隻青蛙,呱呱叫了兩聲後就若有所思地看著我。突然它的嘴咧了一下,轉身跳入水塘。
    剎那間,一個荒謬而又恐怖的想法在我的腦中產生:剛才那隻青蛙是不是在衝著我笑?
    就在轉頭打算跟上他們的同時,忽然感覺到有雙眼睛在盯著我。我下意識地仰頭望去,人頭一閃,窗簾就拉上了,迅速得好像根本沒有存在一樣。
    我不由得停住了腳步,向上看去。「快走啊。」彭鈴回身拽了拽我的袖子,「好像有人在看我們啊。」我說。
    胡家星聽了,朝上面瞧了瞧,說:「二樓是我陳列作品的地方,沒有人住。」
    走進正門,有種很濃鬱的香味撲面而來,這讓我這個對氣味敏感的人幾乎窒息。香味十分獨特,非檀非蘭,聞起來有股若有若無的甜味,給人感覺就像要飛升成仙似的。聞到這香味以後,我的頭竟然開始昏沉起來。我使勁搖了搖頭,才勉強看清楚前面那些已經模糊的陳設,跟著他們繼續往前走。
    「鄭先生是不是對這種香味感覺不習慣啊?」胡家星停住了腳步,扭過頭問我。他之前並沒有回過頭,怎麼會知道我對氣味過敏?難道腦後長著眼睛不成?
    「啊,我感覺有點暈。」
    胡家星灰白色的臉上突然露出個轉瞬即逝的古怪神色。他乾笑一下說:「聞得多了就沒事了。」
    我注意到他家的影壁是幅巨大的銅鍍浮雕,上面有四個人各具體態地站在一起。我仔細一看,天啊,這些還是浮雕嗎?能看的出來,這四個人分別代表了迷惘、憤怒、恐懼和痛苦。
    這……這真是人做出來的嗎?簡直就可以稱為鬼斧神工了!這個胡家星的技術真的到達了爐火純青的地步了!
    我不由自主地摸了一下,金屬特有的冰冷讓我手背上的汗毛豎了起來,也讓昏沉的腦袋頓時清醒了許多。
    客廳很大,但卻空空蕩蕩的,連最基本的家具也沒有;幾乎所有的窗戶都被厚厚的帘子遮住了,看這樣子,即使是白天也是需要點燈的。
    在客廳中央放了個雕刻用的固定架,上面擱放了個雕刻了一半的人體雕像。在昏暗的燈光下白灰漫天飛舞,夾雜著更加濃鬱的香味,這種生理刺激讓我的胃裡翻江倒海,我幾乎要吐出來了。
    「我家很簡陋,讓你們見笑了。」胡家星勉強擠出個笑容,露出了那種藝術家特有的樸實和拘謹,他找了兩個比較乾淨的椅子給我們做,然後把自己工作用的木凳子擺過來,坐在我們對面。
    「有什麼問題儘管問好了!但時間最好不要太長。」胡家星說。
    彭鈴笑了一下說:「胡先生,真抱歉,我們沒有帶化妝師過來,要不,你自己整理一下?」彭鈴說得委婉。說實在的,他這個樣子,真是太對不起觀眾了。
    胡家星撓了撓頭,恍然大悟:「哎呀,對不起,對不起!我這個人隨便慣了,沒注意到。這樣吧,我現在立刻去洗澡更衣,時間也不早了。我們晚飯後再談好吧!」我看見他撓頭的時候,大量的白灰和石粉從他的頭髮中落下來,頗為壯觀。
    他朝一個側門叫了一聲:「阿芳,麻煩你幫我放洗澡水。有客人來了,多做幾個菜。記得把咱們家的酒拿出來。」說完就跑到客廳的另一頭,消失在一個房間的門口了。
    從那個側門後面聽到一聲冷冰冰的回答:「嗯……」
    我們兩個人坐在客廳裡,彭鈴拿出採訪稿剛要和我討論時,就聽到從樓梯的盡頭傳來幾聲慘厲的笑聲。那笑聲嘶啞而又空洞,聽起來不像是正常人。然後就聽到一個女人陰陽怪氣的聲音:「三郎……你來看我了啊!我好高興啊!哈哈……三郎,你不要再離開我了……我很愛你的!哈哈……」
    突然從那個側門傳出另一個女人尖利的喝罵聲:「你這個死瘋子亂叫什麼!不知道家裡有客人來了嗎?再叫小心我打你!」聽聲音估計是那個叫阿芳的女人。
    樓梯盡頭的聲音立刻戛然而止。
    我和彭鈴坐在一邊聽得渾身發冷,我很清楚地看到彭鈴的肩膀在微微顫抖著。
    我們產生了個共識:這個陰森宅子不怎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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