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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疰死局

2024-04-09 05:15:05

    隋大業年間,這日傍晚,年僅14歲的戴胄和老僕來到了蕩水城南郊的盛隆客棧前,正欲投宿,夥計卻拒絕讓他們入住。
    念及方圓十裡再無第二家客棧,戴胄只得求夥計行個方便。夥計稍作猶豫,終於答應了。戴胄拔腿進店,沒走幾步,便從餘光裡瞄見一個豔若桃花般的年輕女子,身形一閃,人便隱進了後院。
    這時,夥計重重嘆了口氣,說客棧掌柜姓方,已年近六旬,體虛多病,不久前遭邪氣侵身,不幸沾染鬼疰之症,近日愈發嚴重,連連咳血。說著,夥計指著客棧中的百年梧桐樹上的烏鴉說:「兇鳥頭上轉,禍事在眼前。如果方掌柜挺不過此劫,唉,夫人還那麼年輕,真是可憐!」
    夥計口中的夫人正是戴胄剛才看到的美貌女子佟月娘,她比方掌柜小了幾十歲。方掌柜若閉眼蹬了腿,那她真就成了小寡婦,日後的生計也定然難熬。
    等夥計將兩人引進客房,退出後,戴胄壓低聲音對老僕說:「柳伯,你發現沒有,剛才夥計守在門口,表面拒客,眼底卻暗含竊喜,似在專等我們上門;而且,雖然民間傳說烏鴉是兇鳥,實則不然,烏鴉屬於食腐鳥,喜歡追腥逐臭吃爛肉罷了。」說到這兒,戴胄抬手摸向後脖頸,發現有些黏黏的,老僕看了一眼,便驚得叫出了聲:「是血!公子,你受傷了?」
    正在這時,客棧後院的佟月娘突然大哭了起來,她吩咐手下道:「掌柜的暈倒了,快去請孫郎中!」
    戴胄和老僕剛跨出客房,就見夥計捧著痰盆心急火燎地跑來。許是跑得太過匆忙,腳下一側歪,痰盆脫了手,盆中血汙濺了一地。夥計也顧不上收拾,撒丫子衝出了客棧院門。
    方掌柜得的是鬼疰之疾,也就是肺癆,在當時是令人聞之色變的奪命絕症,咯血之時最易傳染。誰知,戴胄居然蹲身查看起了那灘汙血,還伸出手指觸了下去!
    片刻光景,孫郎中到了,他徑直奔向客棧後院的一間閒置客房。而趁夥計去請郎中的這段空當,戴胄已圍著客棧轉了一圈,發覺偌大的客棧內僅有他和老僕兩個房客。應該是夥計借烏鴉和鬼疰之名,把投宿者全給嚇跑了。他們為何自曝家醜,放著錢不賺?又為何裝模作樣選中他們這一老一小?就在戴胄暗暗思忖之際,店內變故橫生:戌時剛至,方掌柜竟然死了!
    不一會兒,夥計哭喪著臉走進了門,邊返還銀子邊央求道:「兩位客官,小的代夫人懇請兩位多留一會兒,給縣丞大人作個證。我這就去縣衙請人。」
    戴胄突然明白了,夥計留下他和柳伯,敢情是為了給方掌柜作證—這傢伙是肺癆,咯血咯死的!此言一出,縣衙來人恐怕連門都不會進,打個轉掉屁股就走。他和老僕與掌柜素昧平生,說的話有可信度,加上烏鴉叫,更讓這一切看起來順理成章,但正因為這樣,恰恰說明此中有鬼。
    「鬼在哪兒?」老僕問。
    「梧桐樹上。」戴胄得意洋洋地回道,「進店前,我便瞅見樹上好像有老鼠。老鼠擅長打洞,怎會上樹?我心裡正納悶,碰巧樹上落下一滴血水,我才明白那是死老鼠,被綁上樹枝,藏進樹葉吸引烏鴉的。如此煞費苦心,目的只有一個,告訴街坊兇鳥都到了,方掌柜也快死了。」
    老僕心頭一震:「莫非,方掌柜是被人害死的?可證據呢?」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證據會有的。」戴胄悄聲說,「為防夜長夢多,害命者會儘快讓方掌柜入土。等他們出動,我跟蹤查證,你速去報官。」
    不一會兒,縣丞大人便帶著仵作到了。佟月娘一身素縞迎上,直哭得梨花帶雨。仵作問:「人是怎麼死的?」孫郎中答:「鬼疰之症,咯血而死,有兩個客人可以作證。」
    仵作一聽,當即往後退了兩步,伸長脖子往窗子裡看,只見方掌柜面色紙白,早挺了屍。既然是因惡疾而死,那就從簡從快,趕緊葬了,省得遺禍鄉鄰。而此時,縣丞大人早溜出了盛隆客棧。鬼疰傳染,躲得越遠越好。孫郎中連連點頭,招呼夥計從倉房中抬出棺材,接著一個抬腿,一個搬腦袋,把方掌柜放了進去。
    接著,孫郎中拎來一袋生石灰,全倒進了棺中。「合棺!」吆喝聲起,佟月娘已踉踉蹌蹌撲了過去,撫棺大哭:「相公,你撒手走了,讓我怎麼活?」
    佟月娘猛然仰起頭,重重磕向棺材。多虧夥計眼疾手快,及時拖開了她。
    官差前腳一走,戴胄和老僕也回了房收拾行囊。大約半個時辰後,戴胄隔窗看到夥計牽來馬車,裝上棺材運出了客棧。
    等佟月娘哭哭啼啼跟出去,戴胄向老僕使了個眼色,尾隨馬車躲躲閃閃剛跟進荒野,還真就撞上了「鬼」!
    這個「鬼」正是孫郎中。孫郎中冷不丁跳出,攔住了他的去路:「戴公子,黑燈瞎火的,你這是要去哪兒?在客棧,我便發現你鬼鬼祟祟,查東查西—」
    「鬼鬼祟祟的是你。」戴胄直言反駁道,「你和夥計、佟月娘當是覬覦方掌柜的財產,害了他的性命。我沒說錯吧?」
    「哈哈,猜得倒也不算太離譜。」孫郎中笑道,「方掌柜年事已高,而佟月娘年輕嬌媚,哪裡耐得住寂寞,一來二去,便和夥計有了私情。佟月娘想殺了礙眼礙事的方掌柜。可紙裡包不住火,方掌柜察覺後意欲報官,中途卻又改了主意,打算讓他們去死。當然,還有你!」
    眼見孫郎中欺身過來,戴胄突然蹲身撞去。孫郎中躲閃不及跌坐在地。趁此機會,戴胄撒腿便逃。可跑著跑著,一不留神又撞進了一個黑影的懷裡。
    此人居然是暴斃入殮的方掌柜!
    戴胄很快琢磨出了個大概:這老傢伙並非還魂詐屍,而是詐死。可是,他為何要裝死?運送、埋葬他屍首的佟月娘和夥計又去了何處?
    方掌柜道:「孫郎中,這小子好奇心太重,知道的也不少,留著他早晚是禍害。」
    孫郎中詭笑道:「幫忙幫到底,送佛送到西,我知道該如何做。嘿嘿,那盛隆客棧的價格?」
    方掌柜一咬牙,說:「我再給你讓50兩銀子。」
    「痛快!」孫郎中頓時凶相畢露,「小雜種,忍著點,老子這就送你去陪那對姦夫淫婦。」
    「他們在哪兒?」戴胄問。孫郎中忽地亮出行醫銀針,兜頭扎向戴胄的死穴:「廢話,死人當然在墳中,在棺材裡!」
    在這生死關頭,老僕柳伯與三五個手持樸刀的捕快快速趕來,三下五除二便制服了孫郎中和方掌柜。危情解除,戴胄一把薅住方掌柜的脖領,急問夥計和佟月娘的下落。方掌柜較上了勁,緊閉嘴巴一聲不吭,倒是孫郎中識時務,為爭取寬大處理,忙不迭地喊:「快去亂墳崗,他們被埋進了亂墳崗!」
    一路急行,當捕快奔進亂墳崗,掘開墳坑撬爛棺蓋時,佟月娘和夥計已奄奄一息。
    過堂審訊前,戴胄已將此案推演得有條不紊—方掌柜覺察到妻子與夥計的私情後,惱羞成怒,發誓要嚴懲這對居心叵測的狗男女;與此同時,為達到霸佔客棧財產,長相廝守的目的,佟月娘和夥計也動了惡念。
    沒多久,機會來了,方掌柜染上風寒,臥床不起。佟月娘大喜,私約孫郎中許以重金,想讓方掌柜「合情合理」地病死,孫郎中立馬答應了。孰料,方掌柜暗中收買了孫郎中,他說,只要孫郎中幫他,他願意把盛隆客棧以最低價兌給他。孫郎中立馬反水問如何幫?方掌柜說:「讓我死!」
    於是,在孫郎中的幫助下,方掌柜「染」上人人畏而遠之的鬼疰絕症,並開始咯血,不過是孫郎中偷偷給他備下的雞血狗血。此間,佟月娘和夥計也沒閒著,用死耗子招來兇鳥烏鴉造勢。
    前戲做足,恰逢戴胄和老僕這對老少人證登場,方掌柜馬上「死」了,死得像模像樣,還騙過了官衙中人。運到亂墳崗,等夥計挖好墓穴,方掌柜又準時復活,當場嚇得夥計和佟月娘魂飛魄散,抖若篩糠,邁不動腿。方掌柜將夥計和佟月娘埋葬後,帶上積蓄欲連夜遠走他鄉,可萬萬沒料到,正是被他視作最佳證人的戴胄卻壞了他的好事攪了局。
    次日,經拷問,整個案件與戴胄的推測如出一轍。可仵作仍滿眼的難以置信:「孫郎中倒入棺材的是石灰,氣味極其刺鼻嗆人,方掌柜又如何忍得住?」
    戴胄微笑道:「那布袋外層沾的是石灰不假,但我敢斷定,袋內裝的當是糯米粉。」
    果不其然,孫郎中招供,袋中還真是用來掩人耳目的米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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