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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人板面

2024-07-05 10:02:45

    畢業後我來到北方一家公司供職,工作不久便結了婚,妻子是公司的文員。和很多小夫妻一樣,我們也在為了房貸和車貸奔忙,市區房價太貴,我們只能在郊區月供了套房子,開車到單位需要四十分鐘車程。妻子懷孕8個月請了產假,家裡財政開銷的重擔全落在我身上,所以我必須更加起早貪黑,給未出世的寶寶多賺些奶粉錢。
    冬天的早晨,天還漆黑,我用手使勁把兩隻眼睛拽開,迷迷糊糊上了車,車裡凍得我直打哆嗦,冷空氣把我的困意全都趕走了。車載廣播正在播放新聞,昨天凌晨217省道發生了一起小轎車和卡車相撞事故,現場十分慘烈,轎車司機當場身亡,事故原因仍在調查之中。217省道不就是我每天必走的那條路嘛!車子繼續行駛一段,果然路面上還殘留一些暗紅,真是晦氣,我開車小心翼翼地繞開這些暗紅。
    今天的工作很不順心,一臺機器不知出了什麼故障,總也修不好,經理說今天修不好就扣發當月獎金。當我灰頭土臉的鑽出機器時,天已全黑,時間是夜裡10點。中午到現在我滴水未進,胃裡一陣痛感襲來。食堂早已關門,還是自己回家解決吧。
    回家的路上我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握成拳頭抵在胃上以減輕疼痛。前方路邊有點微弱的亮光光,離近了原來是個賣豫南板面的小攤,正好喂喂我的肚子,靠邊,停車,熄火。攤主正在拿著抹布擦拭案板,看來是要收攤,哎,老闆,等一下,給我來份板面,老闆是個年輕女子,向我點點頭便忙活起來,我坐在小凳上打量著伊,伊穿著白色的棉衣,樣式有點像民國時期的旗袍,胸前刺繡的紅梅花開的正豔,一頭黑髮盤在腦後,髮髻上插了支木頭簪子,額前沒有一絲碎發,很少有賣小吃的將自己收拾穿戴的如此乾淨,這樣的乾淨讓我對她家的面感到安心。
    面做得了,伊將面放在我面前,伊的皮膚很白,白的像紙一樣,左眼上有一顆紅痣,眉毛烏黑,嘴唇鮮紅,我想起了大學時我的愛人,她也是膚色極白,左眼上有一顆紅痣,我們一起吃飯,自習,上課,但我們卻一次手也沒牽過,我不清楚她是否愛我,我只知道我愛她,一直愛著。畢業後我們一南一北,失去聯繫,她或許早就結婚生子了吧。
    在我想的出神的時候,伊為我加了一勺辣椒,兩勺醋。我餓極了,抱著碗吸溜起來,麵條極薄,薄的像紙,但很有嚼勁,麵湯裡面牛肉味十足,香辣可口,加了醋讓人吃起來不會覺得膩。吃到碗底,我發現還藏了顆雞蛋,蛋放在牛肉湯裡醃過,蛋黃很香。不一會功夫,一大碗板面被我吃個精光,我吃出了故鄉的感覺。「美女,結帳。」伊指指自己的嘴,又伸出五個手指頭晃了晃,原來伊不會講話,我放下五塊錢,撓撓頭說:不好意思,耽誤你收攤了。」伊微笑著搖搖頭,目送我上了車。
    回家後妻子還沒睡,埋怨我這麼晚才回家,她說一個人在家會害怕。我和妻結婚一年多,剛來到這個城市舉目無親,因為是同鄉,便很快熟識起來。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愛她,只是想找個能相依取暖的人,畢竟愛情不是婚姻的全部。確立關係後,妻子刪除了愛人所有的聯繫方式,我反對過,但後來妥協了,愛人與我相隔半個中國,遙遠的距離足以隔斷一切感情。
    一連幾天加班到深夜,我下了班都會來伊的麵攤吃麵,面很乾淨,價錢便宜,老闆也養眼,這個時段我是唯一的客人。工作的失誤,經理的批評,微薄的工資,每月的房貸車貸,懷孕的妻子,此時我都不會去想,我只需要吃碗板面,在這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的生活中得到片刻的安寧。
    今天來到公司,幾個同事在閒聊,我湊了過去,阿明神經兮兮的問:「你們聽說前兩天省道那出車禍了嗎?小轎車在省道上逆行,大卡車司機以為夜裡車少,開得飛快,倆車結結實實撞一塊了,那個女司機直接從擋風玻璃飛了出去,接著又被卡車後輪壓了一遍,腸子肚子流了一地。那女人漂亮得很,可惜變成兩截了。更讓人後脖頸子發涼的是,大卡車拉了一車花圈和紙人,清點後發現竟少了一具紙人,你說那紙人還能成精跑了不成?」我奚落他道:「紙人成精了就叫那它晚上去跟你睡覺吧!」眾人哈哈大笑,遠遠看到經理來了,大家迅速作鳥獸散。
    晚上我又來到伊的麵攤吃麵,吃飽喝足我點燃一根香菸。俗話說飯後一根煙,快活似神仙。我猛吸一口,將菸灰彈在地上。夜裡風很大,幾星菸灰飛上伊的衣角,頓時白衣被黑灰色吞噬,我慌忙用手去拍,火滅了,伊的肚子上燒出了一個大洞。伊裡面是空心的,燒盡的紙灰隨風而散。伊是具紙人,精緻的五官是畫上去的,左眼不是紅痣,胸前也根本不是紅梅,那是已經乾涸的血跡!伊用雙手想掩住身上的大洞,趁此時,我驚慌失措的爬上車,飛也似地駕車逃了。回家後我丟了魂似地倒在床上,隱約聽見妻子問我,幹了什麼?弄得一身紙灰味。
    第二天睜開眼已是中午,外面白茫茫一片,不知何時下的雪。妻說:「你發燒了,我給你請了病假,要吃點東西嗎?」「不了,我好累,讓我再睡會。」當我再次睜開眼,天已全黑,一旁的手機響了,是大學的舍友,「傑哥,商小蛋死了,今天是她頭七。」我大腦一片空白,「她是怎麼死的?」「自駕去x市,撞上了一輛大卡車,身體直接斷成兩截。小蛋沒結婚,在她老家像這種橫死的連祖墳都不能進。咱們給她燒點紙錢送送她好嗎。」x市正是我現居的城市,難道省道上的車禍就是?!手機滑落到床上,我再也無力撿起。
    妻子正在準備晚餐,她踩在小凳上去夠五鬥櫥上的那瓶八角,小心二字還沒說出口,小凳就倒了,摔倒的同時妻帶翻了灶臺上還在翻滾的熱湯,那盆湯幾乎全部扣在了她肚子上。她尖叫一聲,身下的地面鮮紅一片。妻子怕是要生了,發燒讓我的頭暈暈的,我支撐著背她下樓。外面雪依舊在下,我把妻抱上車,讓她平躺在後座上,車子向市區醫院疾馳而去。省道兩旁沒有路燈,漆黑一片,只有車子的遠光燈打出的兩條筆直光路,飛舞的雪花在燈光映照下仿佛潔白的羽毛,這兩條光路大概是通向天國的吧。
    因為高燒,我的眼睛慢慢合上,我知道一旦睡了後果不堪設想,於是強打起精神,將眼睛睜開,突然前方閃現一個女人,我罵了句「操」,緊接著把剎車一踩到底,砰的一下,女人被撞飛,車在路面上轉了好幾個圈,刮到了護欄才停下。我的頭重重碰在擋風玻璃上,耳朵裡嗡嗡的響。當我下車查看情況,發現地上沒有一滴血,只有一具紙人,肚子上被燒出了一個大洞的紙人。我懂了,愛人死時鮮血濺在紙人上,紙人有了靈性,是愛人來找我了,她是怪我娶了別的女人。
    妻子的聲音已經聽不到,驀然間傳來嬰兒啼哭聲,我的孩子是個女孩,左眼上也有顆紅痣。我輕輕為妻子合上了雙眼,接著走向那具紙人,剩下的事情我再也記不起來,再次甦醒已是在醫院的床上,確切的說是神經病醫院的床上,頭上和手上都纏著繃帶,幾個醫生在門外竊竊私語:「這個男人好像撞了邪,發現他的時候正坐在雪地裡傻笑,手指頭凍壞了幾個也不知道。他的車子撞上護欄嚴重變形,車裡妻子和孩子屍體都僵硬了。」「我看他一定是下雪天猛踩剎車,也不清楚這傻小子當時看見啥了。」「你們聽說沒,217省道那地方挺邪乎,前幾天還撞死個女的呢,以後晚上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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