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膽和李大膽
2024-07-11 19:57:45 1
在咱們中國人的傳統觀念裡,人死之後,都講究入土為安,而且死者為大,所以後人但凡有能力,都要竭盡所能地為其營造一番死後哀榮——最起碼,一副棺材板還是必須的。
然而,早些年的農村,衣不蔽體、食不果腹者大有人在,生活條件如此困苦的情況下,就算是一副最為廉價的薄木棺材也常常有人傾家蕩產都買不起。而且就算有了棺材,你也總不能隨隨便便挖個坑悄沒聲給埋了吧?要知道在咱們中國,葬禮的規矩是最多的,什麼『排三』、『排七』、吹打、超度、請客吃飯流水席等等。於是就有很多窮苦人家家裡死了人,卻辦不起喪事,怎麼辦呢?只好先把死者裝殮起來,然後到自家地裡挖個淺坑,再把棺材放進去埋上一半,上邊用蘆席或玉米秸遮蓋起來,等以後攢夠了錢再辦喪事。而這種半露天的棺材是不能稱其為墳墓的,在我們老家農村,稱之為『丘子』。
在那個年月裡,『窮』應該是一種非常普遍的現象,所以田野間這種『丘子』總是此去彼來。而這種東西多了,也就滋生了許許多多鬧鬼的傳聞,什麼『詐屍』、『走屍』的傳說也是比比皆是。於是乎白天還好說,而一旦到了夜晚,田野間就成了一片陰森恐怖的鬼蜮之地。
話說鄰村有這麼倆人,都是屬於那種氣衝牛鬥膽大包天天不怕地不怕的青皮,一個姓李,外號李大膽;一個姓張,外號張大膽。這倆人的膽子大在三裡五村是出了名的,而且正應了那句俗話:『魚找魚蝦找蝦,癩子專找癩蛤蟆』,或者文雅點說就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總之這倆人交情不錯。然而年輕人爭強好勝在所難免,所以雖然是好朋友,卻總是有些互不服氣。兩個人也沒啥其他特長,於是就總想在膽氣上爭個高下。然而在老家農村,放眼望去全是一馬平川的無際平原,看不見大江大河,更沒有原始森林、巍峨高山,想找個顯示膽氣的地方還真的就有點難辦。不過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這倆人較勁較得久了,竟慢慢地盯上了那些散落在田野間的『丘子』。
有一天,適逢村裡有人家裡老人去世,和許多人家一樣,家裡人在給老人置辦好棺材和壽衣等基本的物品之後,已經是一無所有,於是也只好邀請了幾位本家後生,幫忙把老人抬到地裡,先『丘』起來,等以後手裡寬鬆了再說。
那時正是農閒時節,用時下流行的話說,這張大膽和李大膽哥倆閒得蛋疼,正每天到處瞎逛找樂子呢。這一天倆人一起去看那家人裝殮老人,莊裡鄉親的,未免也有些唏噓。到了中午回到家,倆人你拿點花生、鹹菜,我打點散酒,然後又約上一個同樣也閒得蛋疼,外號叫『心眼兜』的『一把鏈子』(農村俗語,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之意),開始吆五喝六,大吹牛皮。
說起來這幾個人酒量也不算大,三兩白酒下肚之後,已經是有點燻燻然不知所以了,整天在一起玩的『一把鏈子』也沒有多少新鮮話題可聊,於是三扯兩扯便又扯到了倆大膽共同的心病上:到底誰的膽子更大些?
然而這種事只靠嘴皮子是整不出個所以然來的,兩個人互相貶低自我抬高了半天,直到爭得臉紅脖子粗,就差一點就要動手了也沒個結果。一邊那個『心眼兜』見慣不驚,也不管他們,只顧自己不停地往嘴裡抓花生米吃。
倆大膽爭了半天沒有結果,低頭一看,碟子裡的花生米倒是見底了,再一抬頭,『心眼兜』正幸災樂禍地一邊看著他倆壞笑,一邊偷偷往嘴裡塞花生米呢。這倆人一肚子氣正沒地方出,見狀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大吼一聲:「你這死孩子,每次喝酒你一分錢不出,吃起來倒是不客氣!你他媽不是心眼多嗎?趕緊趕緊!趕緊給俺倆出個主意,看怎麼著才能分出個公母來,要不然別吃了,滾蛋!」
要說這『心眼兜』的心眼來得還真不慢,只見他眼珠子一轉,馬上胸有成竹:「這好辦,咱村裡某某人他爹不是剛死了『丘』在地裡了嗎?你們倆都說自己膽子大,那這樣吧,今天夜裡你們一個上半夜一個下半夜,輪流去『丘子』上過夜,誰待得時間長,就算誰膽子大,你們看咋樣?你們不是嫌我白吃白喝嗎?那這樣,我也豁出去了,給你們倆當裁判,就在村邊上守著看誰回來的早。」
這『心眼兜』的本意,原本是想讓這倆愣小子知難而退,自己吃喝得差不多了,也正好脫身。沒想到這倆人像一對鬥雞似的瞪著大眼互相對視了一會,竟然同時一拍桌子:「好!就他媽這麼辦了!」
『心眼兜』嚇了一跳,心說這不是倆瘋子嗎?!據老人的說法,剛死不久的人,最容易出現諸如『詐屍』、『走屍』的現象,是非常之兇的,不管咋說這倆人都是自己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真要是因為自己這個餿主意出點啥事,那自己還不得背著良心債過一輩子?再說了,你說半夜三更不睡覺跑到人家『丘子』上去打賭,這不是神經病嗎?再說最關鍵的一點是:他媽的老子夜裡還得陪著!
想到這,『心眼兜』馬上打起了哈哈,一邊起身一邊說:「好好好!你們倆先商量著,我家裡還有點事,先走了啊!」
沒想到那倆大膽也不傻,兩個人互相使個眼色,突然一邊一個一把拉住他,然後同時伸出一隻拳頭湊到他眼前攥得『嘎巴嘎巴』直響:「你小子想溜?門也沒有!主意是你出的,你就得陪到底!要不然,嘿嘿!嘿嘿!」
『心眼兜』立刻表現出了一幅義憤填膺的模樣:「他媽的你倆死孩子把俺當啥人了?主意是不是俺出的都是小事,你說你們倆可是俺最好的『一把鏈子』,到了這種時候,俺能拍屁股不管嗎?不過這一宿不回家,俺總得回家說一聲吧?你們放心,天一黑俺就來!」
這番話說得義正詞嚴有理有據,倆大膽倒是有點不好意思起來,一放手,『心眼兜』出門就走,不知道躲哪貓著去了。
天轉眼間就黑了下來,倆大膽見『心眼兜』久等不來,也知道這壞小子肯定躲了,而且既然他有心藏起來,那麼憑他們倆的智商肯定是找不到他的,所以倆人一商量,不等了,咱倆自己比就是。
張大膽年紀稍大點,心眼多,知道上半夜田間路上總還會有個把行人,可以稍微壯壯膽子,於是自告奮勇先去。李大膽雖然也明白這一點,但既然賭的就是膽子,自然也不好計較這點小事,也就爽快地答應了。張大膽生怕李大膽反悔,出門就走,一個人到『丘子』上去了。
農村田野中的夜晚,可稱不上萬籟俱寂,田野間風吹草動,許許多多稀奇古怪的聲音時不時傳來,顯得愈發陰森可怖。張大膽也是第一次守著一個死人獨自過夜,剛開始時未免心裡打鼓,然而轉眼間幾個小時過去了,也沒見有什麼特別可怕的事情發生,於是也就漸漸放鬆下來。
那時候正是初秋,北方的天氣晝夜溫差大,他出門時又有點急,也沒有帶什麼衣服。隨著夜色越深,天氣也就越來越冷,最後他實在有點受不了了,四下踅摸一番又沒有其他可以避寒的地方,於是心一橫,就把身邊的棺材蓋給掀開,先衝著裡邊的死人做個揖,嘴裡嘀咕道:「大爺,您看這天太冷了,俺也沒地方躲,要不咱爺倆先擠擠,下半夜俺就回去了,莊裡鄉親的,您別怪罪啊!」
說著話伸手把死人往邊上挪挪就鑽了進去。
棺材裡空間小,還真比外邊暖和了不少,張大膽剛開始還有點緊張,然而不一會困意襲來,竟然打起了瞌睡,直到半夜,李大膽從家裡趕來,他居然還不知道。
李大膽趕到『丘子』上沒有看到張大膽,心裡倒是挺高興,心說這小子肯定是害怕偷著溜了,只要我能在這堅持到天亮,就說明我的膽子比他大,以後看他小子還敢跟我爭!
因為李大膽是半夜趕來,出門時就穿上了厚衣服,加上也有點心虛,所以也沒仔細看看身邊的棺材,自然也不知道裡邊還藏了一個大活人。時間長了,他覺得困,就信手點了一支煙叼在嘴上抽了起來。
沒想到就在這時候,在棺材裡睡得迷迷糊糊的張大膽聞到煙味,也忘了自己是在啥地方,也沒看看抽菸的是誰,就懵懵懂懂地伸出手拍拍李大膽的肩膀說了一句:「兄弟,菸酒不分家!」
這時候李大膽也正犯迷糊呢,也沒多想,隨手拿出一支煙遞了過去。張大膽接過煙叼在嘴上,接著還說:「兄弟,點個火。」
李大膽從嘴上拿下菸捲正要遞過去,正巧一陣冷風吹來,兩個人同時打個哆嗦,猛地清醒了過來。要說這一嚇可真是不輕,兩個人同時怪叫一聲,幾乎都要嚇得背過氣去。李大膽還好些,他在棺材外邊啊!這時候也顧不上什麼打賭的事了,站起身撒丫子就跑。後邊張大膽可就慘啦,他著急忙慌爬出棺材要跑,卻沒想到給棺材掛住了衣服。他不敢回頭看,只顧著使勁掙脫,嘴裡還不停地討饒:「大爺!大爺!做小輩的不懂事耽誤您睡覺了,下次不敢了,您就饒了俺吧!」
然而棺材板可聽不到他說話,當然也不會自個放開他。最後張大膽拼命一掙,將褲子撕了一個大洞,一溜煙跑回了家。
天亮之後,張大膽和李大膽同時生起了大病,直到半月之後才下了炕。從那之後,這倆大膽再也沒有吹噓過自己膽子大,一直到最後真相大白,倆人也沒敢告訴別人那天夜裡的真實情況,因為說穿了更丟人,也沒啥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