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中怪談之幽伶
2024-07-14 23:25:45 1
幽伶者,戲子之冤魂也。
每年一度的「七月半」就要來了,各村已經陸續搭建好了戲臺。七月半唱大戲是關中地區農村的一件大事,也是傳統。每年只要七月半快到的時候,各個村子就卯足了勁從全省各地甚至遠到西北五省找名角,一定要在這戲臺上拼個高下。
七月十四這天,我們村從甘肅請來的戲班子到達的那天晚上,整個村子張燈結彩。因為這個戲班子喚作「譚家班」,名號響遍西北五省。據去請譚家班的村會計說:「譚家班本來說好不來咱們縣的,特別說了不來咱們村,架不住我的遊說!」「你小子行,回頭給你獎勵!」村長高興地說。
說起這譚家班可是有些年頭的戲班子了,打從光緒年間就活躍在陝甘一帶,成為知名班底。這些年戲曲不景氣,但是譚家班仍然保有原來強勁的風頭,在西北各地非常受歡迎,竟絲毫不受大氣候的影響,不得不說這譚家班的各項功底的深厚。這譚家班的班主譚英更是以武戲見長,尤其他飾演的關公,在西北五省他說第二,沒人敢說第一,靠得就是祖傳的薰陶和言傳身教。
鄭雨趁著在這裡的機會,也想來村口戲臺看看熱鬧。可惜我們來的時候,譚家班的人已經收拾好了布景,等著明天晚上的演出了。所以我們去的時候,戲臺子上除了幾個頑劣的小孩兒上上下下地大鬧之外,就是年長的幾個後生在這臺子上學著別人的樣子咿咿呀呀地唱。一個譚家班的人都沒見到,不免讓美女非常失望,她噘著嘴對我說:「任桀,今天晚上我一定會看到譚家班的人唱戲的。你這麼有辦法,一定不會讓我失望的,對吧?」我面露難色。今晚就不是唱戲的日子,我能有什麼辦法呢?
正發愁的時候,那幾個搗蛋的小孩和後生已經走了,整個村口就我們兩個人對著戲臺子。坐在戲臺子對面不遠處的一個放倒的樹幹上,我正要跟這不講理的丫頭講理,不料臺子上竟然出現一個人影!這人影從黯淡到清晰,直到整個人的面孔都清晰可辨。「天助我也!」我心裡興奮地叫道!一定是哪個新手擔心明天怯場,所以今天晚上在這臺子上熱身來的,看他還穿著戲服,化了戲妝,一定是的!
鄭雨也興奮起來:「任桀,你行呀!看來我沒看錯你,真會替我想。老實交代,是不是提前就準備好的?想給我一個驚喜?」我這人從來不會撒謊,一撒謊就臉紅,但是這次這樣的機緣巧合,讓我不得不認為這時上天在幫我泡這個美眉。所以我回答得義正詞嚴,就好像我真的提前做好了準備似的。
這人從臺腳開始邁步,一邊邁步一邊咿咿呀呀地念白,雖然沒有伴奏,但也能聽出來他確實頗有功底。而且這人唱得是《走麥城》這段戲。我突然發現一個重要問題:這人既然唱得是關公戲,怎麼露個大白臉就上來了?後來一想,大概是熱場演練,沒那麼嚴格,也就心安理得地聽他唱了。可是鄭雨也看出來了:「唱關公怎麼不化紅臉?」我敷衍她說:「就咱們倆人,還把整個鑼鼓傢伙都請上來?」鄭雨雖然不滿,但也沒有表示異議。
大概五分鐘過後,按板子應該有唱了,那「關公」卻站著不動,既不出聲,也不邁步子,十多秒之後,那人的臉竟然漲得通紅!天哪!難道他就是傳說中的「白臉關公」?
我們這一帶一直流傳著白臉關公的傳說,據說當年本地還有一個大戲班子叫做「呂家班」,在清末民初名號都比譚家班叫得響,得益於這個班子有一個不僅唱功了得,而且扮相奇特的名優——陳常德。這陳常德上臺演關公,不化紅底,被稱為「白臉關公」。陳常德在戲臺上站定半分鐘,立刻憋得滿臉通紅,在臺上一唱個把時辰唱腔不變音,非常了得。而此時的譚家班想花重金把這陳常德挖過來,可這陳常德就是不答應,說是於呂家班班主有恩。
雖說同行是冤家,特別是都擅長武戲的班子更是如此。好在西北五省市場大,兩個班子也倒沒有多少機會同一個地方演習,而且兩家班主也都是聰明人,所以也經常刻意迴避一起演出,十幾年來也倒相安無事。可是隨著呂家班名聲遠揚,這譚家班班主實在有些坐不住,便瞅了個機會要跟呂家班陳常德一較高下。於是,八十年前的七月半,這個擂臺就擺在了我們村。
陳常德獻唱三天三夜,不曾休息。而譚家班譚英的祖父也在呂家班對面不足五十米的地方擺下臺子,更是唱了三夜三天。雙方不相上下,而陳常德因為白臉扮相,優勢明顯高於譚家班。從人群的關注度就可以明顯分辨出來。譚家班的臺子底下幾乎就是白場,而對面人山人海擠破頭。這讓老班主口吐鮮血,險些丟了性命。後經搶救,雖然保住了命,卻丟了手藝,再也不能唱戲。對於視戲曲為生命的人來說,不能唱戲比要了他的命還要痛苦。
這譚家班的少班主,也就是譚英的父親替父登場,這也是父親的意思,即使沒人看也要演下去,在手藝上輸了,不丟人,但是自己認輸那就是倒了大牌子了!
戲劇性的一幕發生在第四天,雙方早已經劍拔弩張,村裡人正想看看這第四天的戲還怎麼比,可是呂家班突然撤走了,具體原因不明,據說是那陳常德長時間憋氣,把肺給憋炸了,早就剩下半條命了。所以第四天的戲就沒得看了。「誰說沒得看?我們譚家班還在!今天唱到天亮!」譚英的父親顯然很高興,這對手終於敗下陣去,曾經屬於呂家班的戲迷今天卻把譚家班的臺子圍了個水洩不通。一大早就開始,中間吃飯不歇戲!這是譚家班的承諾。果然,這戲從大早一下唱到第二天天亮,文戲武戲都有,其中不乏經典的段子:單刀赴會、千裡單騎、周仁回府、三滴血、鍘美案等等。看得村民大呼過癮!
但是從這之後,譚家班很少在渭華一帶演出,我們村就更別提了。這大概就跟那次比戲的事情有關吧。而且我們還從外面聽到另外一個消息:陳常德死了!在比戲的第三天晚上在我們村死的!究竟怎麼死的根本不知道,有說法是陳常德唱完三天,早就已經油盡燈枯,回去就躺倒了,沒過一個時辰,人已經沒氣兒了!從此,西北五省就再也沒有「白面關公」這號人物了,而呂家班也逐漸淡出人們的記憶,整個西北五省成了譚家班一枝獨秀,一直到現在。
我和鄭雨成了那個人的觀眾,他一定看見了我們,因為他對著我們點頭了。沒想到這白臉關公在將近一百年之後,終於還是收歸了「譚家班」。果然是物是人非呀。不一會兒,那人唱完一折,便走到幕後,再也沒有出來。我們等了一會兒,料他不會再唱了,這才起身回去。一直等著我們一起喝茶的五叔冷著臉訓我:「七月半這兩天深夜不要出門。你倒也罷了,還領著鄭雨到處跑。出了差錯,誰能承擔得起?」鄭雨說:「我不要你們擔責任!」「你到說得輕巧,你爹那麼多錢也不及你的安全重要。我們拿什麼賠呀?」鄭雨卻振振有詞:「你們的錢也不少,幹嘛老說我爹?」
我們跟五叔說了在戲臺子上看「白面關公」唱戲的事兒,五叔滿臉狐疑和驚詫:「這譚家班絕對不可能有這號奇人。怕不是人在唱戲,而是……」五叔不再說下去,我們卻都已經明白,同時心裡有一點不祥的預感:在明晚的戲臺上,少不了出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