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江河傳說
2024-07-04 09:29:46 1
我的家鄉,在京南50公裡的平原上,素來有「京南第一城」的稱號。縣城與京城之間,橫亙著一條蜿蜒曲折的長河——永定河。永定河一路向南,穿過一堆堆的小村莊,分離出無數支流。
據傳說,當年乾隆巡遊到此,發現有段河水是沒有支流的,便把附近一個沒有名字的小村子命名為「獨流」。獨流村的故事就發生在1937年。
那一年,日本發動了全面侵華戰爭,侵略者的步伐踏遍每一寸國土,在村村落落間燒殺掠奪無惡不作,全國上下分崩離析,老百姓處在一片水深火熱中。於是,百姓們自發組織起了民兵團,與鬼子打起了遊擊戰。後來,這支民兵團與八路軍取得了聯繫,獲取了編制。但因為武器彈藥稀缺,人數又少,很快便被鬼子絞殺殆盡,倖存的人,就地扮作了種田人,隱藏在了村子裡。
這一年,二丫六七歲,正是滿街瘋跑看熱鬧的年齡。忽然有一天,村子裡有人拿著小擀麵杖敲著臉盆,滿村子喊:「殺**黨啦,都出來看,殺**黨啦……」。二丫便和幾個小夥伴跑到村北頭打穀場上去看熱鬧。農村每年收了穀子麥子,都會集中到一個場子去晾曬,這場子的土地早就用碾子碾得平平整整,幹硬得像石灰地。每年麥收時節,這裡金燦燦曬滿了麥子。自從鬼子來後,這片打穀場就變成了殺人的刑場,無數中國人的鮮血灑落在幹硬的土地上,滲進了土地深處。
二丫幾個孩子到了打穀場,場子周圍已經圍觀了不少老百姓,卻寂靜的讓人發冷。中間捆綁站立的一個人,是鬼子要殺的**黨。二丫不知道他們是不是真的**黨,但鬼子說是,那就是了。圍觀的老百姓開始竊竊私語。
為首的鬼子對旁邊的翻譯說了幾句,旁邊的翻譯立刻大聲訓斥:「都給我閉嘴,安靜點。皇軍是來解放我們的,讓我們不再過以前的苦日子。偏偏總有不識相的人,變著法兒的跟皇軍作對,今天就讓你們看看這些人的下場。」說完,上來幾個鬼子兵把手榴彈綁在了那人的腦袋上,然後使勁拉了一下。那人依舊低著頭,看不出表情,任由手榴彈貼著腦袋「滋滋」冒著白煙。
「轟」的一聲,二丫感覺似乎是下了場血雨,她看到那人整個顱骨被掀開飛了出去,白色的東西四散開來。
「那是腦漿子嗎?」二丫驚得一哆嗦,心裡忽然感覺怕怕的,哪怕過年看殺豬殺雞也沒有過這麼怕,她想要逃離。
「可能是吧,剛才聽旁邊的人說是。」旁邊叫紅豆的丫頭似乎也很害怕,往她這邊湊了湊,接著說「好害怕,快跑吧。」
誰想,二丫回去就泱泱病了起來,到了晚上,更加發起高燒來。家人不知所以,忙找來村裡的赤腳大夫,大夫給了幾服藥,喝下去也不見好轉。後來,二丫媽料想孩子是嚇著了,囑咐二丫爸,連夜去找村口的王仙姑來為孩子招魂。
王仙姑是村裡小有名氣的半仙兒,能替嚇著的孩子招魂,也能替人破除鬼纏身。這一次,王仙姑也沒把這點事當回事,順手在碗架上拿了一個藍邊破口的大瓷碗,又從炕頭兒上撿了塊半新不舊的粗布手絹。到了二丫家,她先用手在二丫右手的虎口一掐,停了幾秒,跟二丫爸媽說:「這孩子是去不乾淨的地方嚇著了,丟了魂兒,沒事兒,包我身上了。」
說完,她跟二丫爸要了一瓢小米,倒在大瓷碗裡,用手拍平,見瓷碗不滿,又要了半瓢倒進去。滿滿當當一大碗,用那粗布手絹蓋在碗上,整個兒把碗兜了起來,倒提著在二丫頭頂正轉了三圈,倒轉了三圈,嘴裡還念念叨叨。然後揭開手絹,看那碗小米,讓人驚訝的是剛才還滿滿一大碗小米,竟然缺了一塊,像被什麼東西吞吃掉了似的。二丫爸媽一陣驚訝,只覺得驚恐萬分。王仙姑不緊不慢的用手抓了一把小米,把這塊缺口填平,然後用手絹兜起來再接著轉……如此幾次三番,直到那晚小米不再缺失為止。
王仙姑站直了腰板,把那碗小米交給二丫媽,囑咐她把這小米供到灶上,讓二丫睡上一覺,醒來就好了,二丫爸媽千恩萬謝。
王仙姑離開前,把二丫媽拉住,悄悄的說:「大嫂你聽說沒,白天殺的人,據說被扔進村北的紅江河了」。「什麼?我平時不大出門,不過村裡很多人可都靠著那水過活呢,兩邊莊稼地澆水,夏天還有很多孩子去那河裡打撲騰呢。」「哎,你不知道啊,過了麥場,那北面越少去越好,據說那附近殺人太多。尤其是今年,鬼子來了之後……」
二丫媽趕緊用手捂住王仙姑的嘴。
「她嬸子,你可別說了,萬一被」白脖「(白脖是當地對漢奸的叫法)聽見,說出去,可了不得。」
王仙姑趕緊左右看了看,見附近沒人才放了心。
天晚了,二丫媽不放心王仙姑一個人回去,恰好二丫爸又有事,她於是便叫住隔壁屋的小叔子柱子送王仙姑回家。這柱子從小體弱多病,後來爸媽便給他留了條細細的小辮子,取「留住(柱)」的意思。十歲時父母病逝,只好跟著哥哥嫂子過活。後來,不知他哥哥從哪打聽到鄰村有個武術高人,就讓柱子去拜這高人為師,好學點功夫強身健體。
柱子勤奮懂事,每天天還沒有亮,就早早起來,用師父教他的辦法用布條緊緊把腿從膝蓋綁到腳脖子,然後靠著腳尖的勁兒一點一點挪到鄰村師父家。據說這是練習輕功的基本功。
勤學苦練幾年之後,去掉綁腿,柱子健步如飛。據傳說,他在他們家新搭的三間土坯房裡,沿著牆邊撒丫子繞圈,最快的時候,只見影子不見人,連腦後的小辮兒都和地面平行了。
有柱子送回家,王仙姑一百個放心。
送王仙姑回來,柱子穿過那片打穀場,淡淡的月光無力的照在一垛垛的秫秸和麥根上,投下一小片漆黑的影子。白天的狼藉已經打掃乾淨,幹硬的地反射出慘慘的白色。穀場往北是一片不大的樹林,樹林再往北,是撫育了全村人的紅江河。
柱子一身功夫,又是半大小子,心裡沒有半點畏懼,反而對白天被鬼子殺的那個中國人充滿了好奇和敬畏。
他走著走著,忽然遠遠看到前面麥垛的影子裡,有一團黑影在晃動。
「誰,誰在那兒?」柱子大喊一聲,向前走去,想看看清楚。
誰想,那一團影子飄似的離開了麥垛,向穀場北面的樹林飄過去。柱子加快腳步,飛身上前,竟然也沒有追上那影子,那影子速度更快了。
柱子從不信邪,腳下使勁,一路追過去,只見那影子一路飄到河邊兒,停住了。柱子心說「好」,準備把「它」逮個正著,忽然一個東西迎面砸了過來,沒等他明白是怎麼回事,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第三天,天還沒亮,鬼子開始在村裡大肆掃蕩,說是一個軍官被殺了,是村裡幹的。這次掃蕩,又是村民的一場噩夢。鍋碗瓢盆被砸得稀碎,偶爾養個雞鴨也被捉走或用刺刀抹脖,年輕姑娘和媳婦聽到動靜,趕緊下炕往灶臺底下抓一把鍋菸灰,拼命往臉上塗。老人摟著孩子,蜷縮在旮旯裡,孩子嚇得腦袋直往人懷裡鑽。鬼子宣洩到下午,才稀稀拉拉的走了。
傍晚時分,暑熱還未消退,鬼子又把人集中到了打穀場上。幾個鬼子兵端著槍守在四面,看樣子,像出了大事。沒有人敢說話,只聽到村口幾棵老柳樹上的知了,成片成片的「嘶啦、嘶啦」叫,在這個人心惶惶的時刻,這聲音就像狠毒的「死啦、死啦」的咒語,一聲聲敲打著螻蟻一樣人們緊張的心。
柱子夾在人群裡,聽著知了叫,格外煩躁。如果是以往,他早就帶著幾個哥們或者侄女去樹下逮知了去了。折一根拇指粗的樹杈,拿小刀削掉兩個枝椏,在兩個叉開的枝椏末端留個凹槽,綁上兩根橡皮筋,兩根橡皮筋必須長短一樣,打的時候才不會偏離方向,中間找塊自行車的破裡帶墊上。他做的彈弓可是第一好使。從地上撿個小石子擱上去,往後拉滿,一鬆手,「嗖」一下,那知了就跌跌撞撞地掉下來了。
然而此時,他不僅不能打知了,還得在這日頭底下曬著,聽著這些鬼模鬼樣的人極裡瓦拉的混叫。他看著剛過來的那個軍官的腦袋,想像他的彈弓打到他頭上的樣子,不禁忍住了笑。
這個軍官衝著旁邊一個翻譯模樣的中國人耳語了幾句,那翻譯立刻衝著人群大聲說:「我們皇軍來這裡,是為了和你們友好合作,讓更多朋友都過上好日子,可你們一直把我們當成敵人,不僅態度上不配合,還偷偷的給我們搞破壞。我們本著親民友善的原則,一向對你們是慈悲的,然而想不到的是,我們雙方的矛盾不僅沒有解除,反而愈演愈烈。就在昨天晚上,巡夜班的班長被人殺了。我們帶給你們的是和平,是繁榮,是友好……可你們帶給我們的是什麼?是殺戮,是敵對,是噩夢!」
這翻譯越說越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