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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名狀電影的歷史原型(電影投名狀原型)

2023-11-03 12:13:24 5

投名狀電影的歷史原型?馬新貽被俘(1)  清同治二年,我來為大家科普一下關於投名狀電影的歷史原型?以下內容希望對你有幫助!

投名狀電影的歷史原型

馬新貽被俘(1)

  清同治二年。

  合肥知縣馬新貽奉命清剿在安徽的小股捻軍。

  但他一時不慎中了捻軍的埋伏,主力被殲,自己被俘。

  但他沒有想到的是,該股捻軍的首領張文祥不但不殺他,還主動向他請降。

  捻軍在安徽霍丘城搶掠了一番,第二天一早就撤了出來,用幾十輛牛馬車載著糧秣軍資和一些金銀細軟踏著清晨的薄霧向霍山方向而去。

  這時,知府馬新貽帶著五百多綠營兵和兩千多鄉勇也向霍丘城攻過來。

  這一年是清同治二年(1863年)十月初八。

  此時的太平軍開始走向下坡路。

  特別是太平軍的根基所在浙江省一年多來軍事連連失利,處境惡化。

  江陰失陷、杭州被圍、嘉興受到強攻。

  軍事重地無錫被困一年,內無糧草外無援兵,眼看即將不保。

  太平軍實力受到大大削弱。

  同時,北部的捻軍也受到欽差大臣、科爾沁多勒噶臺親王僧格林沁的壓力。

  在主戰場山東,捻軍連連敗落,失城陷地,根據地大片縮小。

  捻軍名將龔得樹、陳玉成等首領相繼陣亡。

  在安徽的清軍趁此機會開始向本省捻軍大舉進攻,希望能夠配合南北主戰場的勝利,肅清安徽境內的小股捻軍。

  馬新貽快到霍城時,探馬來報,捻軍已經棄城而逃,並攜有大量物資。

  敵人棄險而逃,且需要分兵護送物資,隊伍必定不整,馬新貽認為這是一個殲敵的好機會。

  遂下令立即追擊,並派五百馬隊急行先將對方咬住,遲延捻軍撤退速度。

  馬新貽為道光二十七年(1847年)進士,在安徽曾任建平、合肥知縣。

  鹹豐三年(1853年),即金田起義後的第三年,太平軍和捻軍先後進入安徽,馬新貽遂奉命練兵剿匪,因屢立戰功,遂記名以道員用。

  這個人還是比較懂軍事的。

  但這一回他卻中計了。

  在霍山腳下,捻軍受到一支快槍馬隊的兜頭迎擊,接著後續的大隊清兵也跟了上來,捻軍立刻大亂,丟下十幾具屍體和幾個傷兵,拼命殺了出去。

  馬新貽命令緊追不放,務必全殲。

  捻軍幾十輛滿載物資的牛車與馬車被棄於道。

  在剛入山的一個彎道,馬新貽突然遭到伏擊,雖然山勢不甚險惡,但捻軍的快槍手與弓箭手埋伏在密林與亂石中憑藉猛烈的火力將馬新貽的部隊打了個措手不及,前頭兵丁立刻倒下一片。

  馬新貽仗著進山不深,急令用自己的火力壓住對方,隊伍迅速後退。

  但後路已經被點燃的物資車輛所堵塞,埋伏在後路的捻軍完全將其退路封死。

  這是一個早就設計好的陷阱。

  雖然攻佔霍城的捻軍只有七八百人,但參與這次伏擊的不下兩千人,且火力兇猛。

  馬新貽的隊伍開始還能抵擋,但對方在暗處,自己在明處,漸漸的人數越來越少。

  戰了約三四個時辰,日頭漸漸偏西了,只聽號角聲響,殺聲震天,捻軍從四面八方衝過來。

  清兵大敗,大部被殺,五百人被俘,只有三四百人逃了出去。

  馬新貽雖能指揮戰陣,但畢竟是個文舉人,親兵盡失,哪裡能逃得出去。

  也被捻軍俘虜了。

  捻軍打了勝仗,又重新佔了霍縣。

  捻軍大旗趟主張文祥進駐縣衙,立刻命將馬新貽帶上堂來。

  馬新貽打了十年的仗,這是頭一回被捉。

  捻軍與清政府向來仇恨很深,無論哪一方做了俘虜,仍是免不了一死。

  馬新貽自認為必死無疑,見了張文祥便擺出一副大義凜然,視死如歸的樣子道:「本官一時中了你們的奸計,如今只求一死。

  以清名留於史冊,也不枉我一生。」

  那張文祥大約三十歲,比馬新貽要小十三歲,四方白淨臉,濃眉秀目,長得十分氣派,倒也不十分兇惡。

  聽了這話,並不生氣,只是問了問馬新貽的姓名官職就叫人將他帶了下去。

  馬新貽並未被立即斬首,也未被押入牢房,而是安排到了一個乾淨的屋子裡,屋內家具齊全,不久又有人送上七八樣菜來。

  馬新貽覺的奇怪,不知捻子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因為抱定了一死的決心,所以也沒什麼牽掛,給菜就吃,給酒就喝。

  這麼著過了兩天,並不見捻子有什麼行動,馬新貽有些坐不住了。

  這天中午,看守又送過來八樣菜。

  他對看守道:「你們準備把我關到什麼時候?是殺是放,給個痛快話。」

  那看守只是笑道:「我們張趟主親自吩咐,要好生照顧您,別的我們什麼都不知道。」

  馬新貽皺著眉頭道:「那就去將你們張趟主叫來,讓他當面和我說清楚。」

  看守又道:「這小的可不敢,張趟主並未交待……」看守話未說完,只聽譁啦一聲,馬新貽將桌子上的兩盤菜劃落在地下,怒道:「今天等不到你家大王的回話,我什麼都不吃。」

  馬新貽這麼一鬧真奏效,沒過一會兒,只見那個曾見過一面的張文祥走了進來。

  張文祥一進來就屏退兩邊人,將門關住,然後拱手道:「在下張文祥見過馬大人。」

馬新貽被俘(2)

  馬新貽見他這麼客氣,還稱自己為大人,先是一愣,又挺起腰來大聲喝道:「你們這幫逆賊,打算將本府怎生擺布,要殺只管就殺,幹麼這麼囉唣?」

  張文祥將笑容收起,正色道:「馬大人,您看到我腰間這把刀了麼?我徵戰十數年,此刀不知飲過多少道府官員的血,又豈在乎你一個。

  我等若有相害之心,也用不著做這些囉嗦事了。

  您在安徽為任數年,愛民勤政,百姓稱道的名聲我們也聞得。

  我生平最痛惡貪官汙吏、惡霸土豪,若是貪官汙吏落到我們手中,必不容緩的將他處死。

  不過因您的清名,我們實在不忍下手。

  如今一戰,是因你追擊過甚,放我們不過,幾次派兵向我們窮追痛剿,逼得我們沒法,只好努力攻進城來。

  今日和你當面說個明白:我等所以甘觸刑章,拼死要與朝廷做對,全是迫於生計,只得鋌而走險。

  如果有賢明官府,憐憫我等出於無奈之因,設法安置我等,我等是情願為朝廷效死的。」

  馬新貽聽完心中怦然一動。

  他本來就心思敏捷,善於察言觀色,隨機應變。

  此前是以為命必不保才出言不遜,此時看到了一線生機,口氣自然就轉換了,他點點頭道:「張趟主,你的聲名我是聽說過的。

  自打進入安徽以來,幾乎戰無不勝。

  我十分欽佩您的演軍之才。

  自古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適。

  若真能歸順朝廷,憑著您的才能,必能一路升遷上去。」

  「馬大人,您現在雖是知府,但前年就因戰功加按察使銜署布政使,正三品大員,位高權重。

  不知您是否能不記沙場交鋒之仇,願意為兄弟做個引見?」

  「勝敗乃兵家常事,怎能記於心中。

  我馬某一定盡力援引你們出頭,決不食言。

  」張文祥聽他答應得痛快,就將自己所領軍中情況向他介紹了個大概。

  原來張文祥這支捻軍原屬白旗大旗主龔得樹治下的幾支不同的隊伍。

  他們和其他在安徽的捻軍一同與太平天國的英王陳玉成在安徽淮河以南到贛浙北部活動。

  陳玉成被叛將苗沛霖設計捉住後,被押至清營殺害。

  接著大旗主龔得樹又在湖北羅田松子關戰死。

  安徽捻軍一時群龍無首,奉捻軍最高首領大漢永王張樂行的命令向北集結。

  張文祥與結拜兄弟史金彪、曹二虎將隊伍合在一處,向北來到霍丘縣後。

  因北部戰事吃緊,無法與總部聯絡,便借著這邊大別山區的地勢紮下根來,以牽制安徽的清軍兵力使之不能北上山東助戰。

  張文祥介紹完軍中情形,又道:「我知馬大人是寬厚長者,但關係我們三兄弟和這裡數千捻軍弟兄的身家性命,做事不得不謹慎。

  雖說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不過近來清軍殺降之例,不在少數。

  還求大人莫嫌我們與大人地位雲泥之隔,答應我們一件事情。」

  「但講不妨。」

  「我們雖與大人地位懸殊,但此事非經過一種儀式,不足以昭慎重。

  您若是真心打算將來援引我們出頭,此刻就應該不存貴賤高下的念頭,與我們三兄弟結拜。

  一經結拜,便可共生死,永遠沒有改悔的。

  你肯和我們結拜,方可顯出你的真心。」

  張文祥乍一提出這樣的要求,馬新貽也有些躊躇,堂堂大清三品命官,與匪類結拜兄弟成何體統。

  但若不結拜,難以穩住張文祥的心。

  未來發展難料,說不定可能連自己的性命都難以保證。

  馬新貽低頭沉吟了一會兒,暗想道:張文祥主動請降其實是給了自己一個為朝廷將功贖罪的機會。

  若是招降了張文祥,不僅張文祥不會殺他反而會感激他,朝廷那邊也能有個交待。

  打敗仗丟軍隊的罪就由此用大功相抵,他何樂而不為呢。

  他飛快的一轉念,立刻作出十分爽快的樣子答道:「三位都是豪傑之士,將來必能為國家建立功業,絕非久困風塵之人,何談貴賤之分。

  結拜為兄弟,我很願意,以後便以兄弟相稱,手足相待。

  四個人也可同舟共濟,禍福同當,共建事業。」

四兄弟結拜(1)

  張文祥為了手下數千人的性命,與馬新貽商定降清事宜,並在史金彪的計策下,誘逼馬新貽與三位捻軍首領拜為同生共死的兄弟。

  張文祥打了勝仗後反要向一個俘虜投降,是有原因的。

  鹹豐五年,各路捻軍頭目在安徽雉河會盟時張文祥與史金彪、曹二虎相識,之後三人帶著自己的隊伍同去河南發展,互為響應、互相聲援。

  後又陸續取道湖北回到安徽。

  因三人性情相投,又在戰陣中生死與共,感情勝似手足。

  張文祥與史金彪、曹二虎便結拜為兄弟。

  張文祥年齡最大做了大哥,史金彪為老二,曹二虎最小。

  三人從皖南來到安徽北部的霍丘縣,雖然連戰連捷,但太平軍與捻軍在主戰場不斷失敗的消息卻讓大家心情都很沉重,深為今後的前途擔憂。

  三人都是久經戰陣的老將,知道他們此時之所以能在安徽得以容身,是因為清軍的大部主力都用在南邊的太平軍身上。

  還有一部分善戰的清軍則在山東與捻軍的主力決戰,才為他們留下這個暫時的生存空間。

  史金彪雖然年紀比張文祥小一些,但卻頗具心機,處事老到,想事情要比常人周道。

  初到霍丘,史金彪就與張文祥、曹二虎商量道:「如今天下之大,卻無咱們兄弟容身之處。

  南面天京已經被圍一年多了,浙江太平軍也不斷失敗,北面盟主那裡同樣兇多吉少。

  大哥,三弟,你們可想過今後的出路沒有?」

  張文祥道:「如今安徽的各路捻軍除一部分北上外,有些散了夥,有些降了清。

  如果散夥,官府視咱們為洪水猛獸,看作十惡不赦的叛逆,若是落了單,叫官府認出,只能被凌遲處死;如果去降清,如今清軍正在勢頭上,殺降之事屢屢不絕,又實在不能冒這個險。

  我看咱們到底還有兩千多人馬,又在這裡立住了腳跟,就算將來吃緊了,還可躲入鄰近的大別山。

  那裡群山峻岭,盡可藏得下數萬兵馬。

  咱捻子從李闖王那時到現在,也有兩百多年了,不是一直沒被滅掉麼?」

  曹二虎道:「就是。

  若降了官府,立刻就會遭毒手,倒不如戰死沙場痛快。」

  史金彪搖搖頭道:「此一時彼一時,兩百年前正逢亂世,從明崇禎到清康熙幾十年的戰爭不停,顧不得捻軍。

  如今官府一心要滅太平軍與捻軍。

  南北戰事一旦結束,安徽必不能再平靜。

  躲得了一時,躲不過一世。

  這條路是不能再走下去了。

  依我的意思還是趁早設法抽身為好。

  散夥的路子決不能走,且不說命運兇險,咱們硬拼了十多年,也不能就這樣白白的算了。

  接受招撫倒還能得個一官半職,將來尚有前途可賺。

  捻子降了官府被殺的例子不少,但就撫之後平安無事的也很多。

  張大哥,原來咱們在攻廬州(即合肥)的時候,認識一個叫做徐棄的小旗主。

  他後來與咱們同在皖南作戰,成為莫逆之交,雖未與他焚香結盟,但也情同兄弟。

  兩年前他投奔了安徽按察使馬新貽。

  不但沒有被害,反而得到了重用。

  可見若是找對了引見人,也是無事的。」

  曹二虎雖是個勇將,但為人魯鈍一些,在大事上是沒有主見的,聽了史金彪的話,又點頭道:「這倒可以試試看,但要找到一個穩妥的引見人卻不容易。」

  三人正在商量,外面有人哐的一聲將門使勁推開。

  張文祥本吩咐過,沒有命令不得進屋的。

  一見此人違令進屋,正要喊外邊的侍衛拿下,卻見這個人一臉風塵,將一封信遞過來道:「三位將軍,急報:雉河陷落,沃王被捕。」

  三人頓時呆住了,半晌無聲。

  沃王張樂行是捻軍的最高首領,這個消息對於三人來說猶如大廈撤去了頂梁柱,一時無所適從,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張文祥接過信,邊看邊念。

  原來張樂行從山東撤退到皖北雉河集,遭到包圍,突圍幾次不成,後被叛徒出賣。

  張文祥念完,史金彪道:「焦躁無用。

  還是先遙拜一下沃王,祝他能化兇為吉,平安脫險吧。」

  三人擺了香案,向著東北方向默默祝願,每個人的心情都十分沉重,對捻軍的未來更加悲觀。

  張文祥道:「如今之際,先攻下他幾城,將腳跟穩一穩之後再作從長計議。」

  張文祥等人立即率兵攻下霍丘,又設計將馬新貽親自帶隊的兩三千人殲滅,將馬新貽俘虜。

  依著張文祥的意思,立刻就要將馬新貽斬了祭旗。

  史金彪阻攔道:「大哥,那日我們商議要尋個穩當的引見人就撫,如今這引見人就在眼前,大哥為何不用?」

  曹二虎心眼直,不解問道:「此人是誰?難道就在咱們大營不成?」

  張文祥心思要縝密一些,想想道:「是這個知府馬新貽麼?」

  「正是,由他引見再好不過。

  過去徐棄就是從他這裡走的路子。

  目下,他被咱們所困,我們不殺他,反殷勤款待,再放了他便是施恩,若是投降還可讓他居功免罪。

四兄弟結拜(2)

  他應當不會拒絕。」

  張文祥擔心道:「雖是這樣說,但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他現在只想著脫身,要保全他自己的性命,自然嘴裡答應得痛快。

  待離開這裡,立時變卦,甚至舉兵報復。

  這片心機不仍是枉費了嗎?反要弄丟了兄弟們的性命。」

  「關係到兩千條捻子弟兄的性命,此事自當慎重。

  不過,天國氣數已盡,捻軍也勢難長久,此時擒獲馬新貽正是天賜良機,我等必須當機立斷,才能保住前程。

  我也想到馬新貽可能出爾反爾,不過我已想出一計,可保你我兄弟無憂。」

  「什麼計策?」

  「大哥,你可以去勸馬新貽與我們八拜結交,發下毒誓,若有背義之事,刀劍穿心而死。

  若他知道敬重神明,斷不敢心存二意。

  而且那馬新貽雖是不愛錢財,卻十分熱衷做官,逢此亂世,他必希望有人才作他的膀臂,好助他立功升官。

  我們好好和他談一談,顯露一下我們的本事。

  馬新貽若是個惜英雄的人,我們能幫他升遷,他也一定會盡力保我們。」

  張文祥道:「二弟是素工心計的人,只要你覺得妥當,就這麼辦下去。

  俗話說得好,求官不著秀才在。

  我們結交了他,即便他不能如我們的心願,我們也沒有吃什麼虧。」

  話續前言,張文祥勸動了馬新貽與他們結拜,隨後引見了史金彪和曹二虎。

  命兵丁在庭院裡設下香案,陳上三牲,擺下結拜酒。

  四人序齒之後,對天盟誓。

  張文祥早有準備,在誓詞中加上了「刀劍穿心」的毒誓。

  馬新貽聽了那誓,皺了皺眉,但還是跟著念了下去。

  結拜之後,論起來馬新貽年紀最大,被尊為大哥,以下依次降了稱呼。

  四人禮拜之後,暢談了一天,第三日,馬新貽改裝成一個普通百姓,由史金彪護送出城。

  恰巧這個時刻,朝廷為儘快肅清太平軍和捻軍的殘餘勢力頒下詔書,巡撫可臨機決斷,自行決定是否招降。

  馬新貽趕到安慶見了巡撫唐訓方。

  因為關係到自己利益,且已經與之結為兄弟,自然是好話說盡。

  唐訓方聽了大喜,一面申報朝廷,一面命人寫下招撫文書,蓋上巡撫大印,讓馬新貽前去招安。

  馬新貽在離開霍丘城二十多天後,帶著招安文書回來。

  張文祥等三人接下文書,四處張貼了安民告示,接受改編。

  經過揀選降眾,編設兩營(相當於現在的兩個營),皆歸馬新貽統領。

  因為馬新貽號轂山,所以稱為「山字營」,他的三個把兄弟張文祥等人都當了八品哨官(相當於現在的連長)。

  馬新貽就憑這兩營起家,在安徽戰無不勝,一路扶搖直上,升到安徽藩司。

曹二虎娶親(1)

  馬新貽派曹二虎去湖北調糧,回來時曹二虎從水盜手中救下一隻船。

  船主人是一個年輕女子柳無菲,曹二虎貪戀柳無菲美色,不肯放柳無菲走。

  在老文案陶子文的撮合下,二人在船上成了親。

  同治三年(1864年),馬新貽又升任浙江巡撫。

  當時天京(南京)已經陷落,浙江新定,民困未蘇。

  馬新貽在浙江上任期間做出了一些政績,經濟得到恢復,治安有所保障。

  加之張文祥等人打仗賣力,不僅將浙江太平軍蕩平,還配合鄰省打了幾個大勝仗,將太平軍名將邱財青俘獲。

  馬新貽一時官運亨通,到同治七年(1868年),接替曾國藩升任兩江總督,成為當時清朝最年輕的一品總督大員。

  此時張文祥也因戰功累累升為正三品參將,史金彪為從三品遊擊,都算得上是高官了。

  只有那曹二虎升到從六品衛千總以後,總感力不從心,做事無從下手。

  馬新貽見他無用,便將他調到身邊擔個閒職。

  馬新貽還算照顧曹二虎,待他去江寧(南京)上任時,曹二虎也被提拔了一個正五品的守備官職。

  來到江寧後,馬新貽立刻整頓軍務,繼續肅清捻軍殘餘。

  這自然少不了重用張文祥與史金彪,曹二虎雖是個守備,卻無實職,在總督府做些雜事。

  這年六月,馬新貽派曹二虎去湖北接洽調糧之事。

  曹二虎和總督府的一個老文案陶子文帶著十多個護兵乘船沿長江而上。

  因湖北太平軍初定不久,仍有小股太平軍的部隊活動,為少惹麻煩,一行人換了便裝。

  七月的時候,二人在湖北首府武昌公幹完畢,一身輕鬆,看日子還早,那陶子文是個風雅之士,便提議去蛇山黃鶴樓飲酒賞月。

  曹二虎雖是粗人,但嗜好飲酒,自然不拒。

  這日正是七月初七,當夜天高月朗,微風不起,漢水波平,映著半輪缺月,光明如鏡,涼氣蔭人,一掃白日裡的酷熱。

  曹二虎命人將船泊在黃鶴樓下,見樓影也倒映在鏡光之中,微微搖晃,他慨然道:「我等半生勞碌,未嘗得一日清閒。

  像這般清幽的景致,哪裡是勞碌人所能領略得到的。

  我曹某於今可算得天牗其衷,回頭是岸,才有這種景物,給我們在安閒中享受。」

  陶子文笑道:「沒想到曹守備也有這般心境。

  所以說人生忙碌,不過為名利二字,卻將世間之美景糊塗錯過,實在太可惜。

  我們何不趁這月色正好的時候,到黃鶴樓上去遊覽一番?」

  曹二虎道:「好。

  就趁著你我此時的清興,咱們在樓上豪飲一番豈不痛快。」

  遂命人將酒菜搬到黃鶴樓上。

  陶子文雖是文士,但酒量不小,兩個人在樓上一邊飲酒一邊憑欄俯首,只見江流如帶,緩緩向東流去,夾岸武漢三鎮萬家燈火,隱約在煙霧迷離中,幾條秋葉一般的漁船,在江面上輕輕飄動,往來蕩破一平如鏡的水光。

  下網的聲音,也仿佛送到耳邊來了。

  二人不覺心曠神怡。

  正在這塵襟滌盡、榮辱皆忘的時候,忽聞長笛之聲,悠揚清遠。

  陶子文聽了,笑道:「我記得小時候讀過『黃鶴樓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的詩。

  難道這黃鶴樓中,真是時常有人吹笛子嗎?」

  曹二虎是有武功在身的,擺手道:「哪裡有這回事,你聽這笛子是在黃鶴樓中吹嗎?遠得很呢,說不定離這裡還有幾裡路。」

  陶子文側耳聽了聽,說道:「我倒是聽不出來,但聽這音調悽涼抑鬱,估量必是個有心事的女子,在那裡吹弄。」

  曹二虎奇怪道:「先生好有本事,不過聽聽笛音調子,就能分辨得出是男是女。

  莫是酒醉之言吧。」

  「這如何聽不出,不但分得出男女,其人的老少美惡,以及性情行動,都能於所奏的音樂中求之。

  不僅這笛子可以聽得出,在一切樂器的音調中皆能聽出。」

  曹二虎哈哈笑道:「那先生聽一聽這個吹笛子的女子,其年齡容貌,以及性情行動如何呢?」

  「我既說是有心事的女子,可知年紀不大,至多不過二十多歲,容貌決不醜陋。

  並可知道她的樂器,是受名師所傳。」

  「可能是什麼娼妓在那裡陪客侑酒麼?」

  陶子文搖頭道:「不是,不是,世間恐怕沒有這麼文雅的娼妓,就有也是由宦家小姐淪落入煙花的。」

  曹二虎道:「細聽這聲音,好像是從靠我們這裡的江邊發出來的。

  我們何不順便去探尋一番,看看陶先生所料的究竟是也不是?」

  陶子文道:「那也使得。」

  二人走下黃鶴樓。

  開船沿著笛聲溯流而上。

  走不多時,見一處泊船所在,原來笛聲就是此船上傳出來的。

  曹二虎的大船靠著此船停穩,他與陶子文看鄰船的窗門都已敞開,見艙裡堆積了許多箱篋,箱上都貼著封條,卻看不出封條上寫了些什麼字。

  艙上首安放了一張床,床上枕席皆異常清潔。

  床前一張小几,一個年約二十歲的女郎,盤膝坐在几旁的一張湘妃竹榻上,一支笛子握在手中,已停口不吹了,側轉臉向坐在床緣上一個年齡稍大些兒丫環打扮的女子說話。

曹二虎娶親(2)

  只見那握笛女臉上並無脂粉痕跡,然而修眉美目,皓齒朱唇,天然絕麗。

  因兩船緊靠著船舷停泊,曹、陶二人所立之處,相離那床不過一丈遠近,女郎說話的聲音雖低,因為沒有關閉窗門的緣故,也能聽得分明。

  只聽得坐在床緣上的女郎悠然嘆著氣,說道:「去依靠人家的事,總是為難的。

  此去也只好聽天由命罷,就是林家不能相容,也不見得便是不了之事,到那時再作計較。」

  遂即聽得坐在湘婦榻上的丫環道:「我們此去,雖說是勢不得已,才去依靠他兩老人家,我想您的姨母姨父決不至存心歧視。

  小姐儘管放心。」

  「父親在綿州的時候,我的年紀雖小,還記得姨父姨母帶著海哥到父親衙門裡住了一年半,臨行還向父親借了三千兩銀子。

  那三千兩銀子借去以後,聽說姨父很得了幾個闊差事,卻不曾聽說歸還銀子的話。

  可見人情淡薄。

  無論那銀子還了沒有,姨父曾向我家借銀子的事,總是確實有的。

  我們於今並不圖沾他家的光,只圖他兩個年老的至親,照應照應,若還不能相容,就未免太不念我父母的舊情了。」

  那丫環道:「小姐快不可將這些事擱在心裡,到林家之後,萬一不留神說到這些事上面去了,傳到您姨父姨母耳裡,定要背地責備您不懂事。」

  丫環說到這裡,偶然回過頭來,好像已覺得鄰船上有人偷看的神氣。

  當即立起身來,順手將這邊的窗門推關了。

  窗門一經關上,說話的聲音便聽不明晰了。

  二人只得縮身進艙。

  曹二虎嘆道:「陶先生的本領真不差,估量得和親眼目睹一般。

  她說她姨父姨母在她家衙門裡住了一年半,又借去了三千兩銀子,可知她確是官家小姐。」

  陶子文道:「剛才聽說她的父親在綿州做官。

  若是她姓柳的話,她的父親我倒是熟識的。

  我那時在綿州一家富戶做館多年,所以知道綿州的知州叫做柳博品,外號叫做柳剝皮。」

  曹二虎問:「柳剝皮?難道這姓柳的知州為官刻薄,貪婪殘酷?」

  「那倒不是。

  但他初來綿州做知州時,捕快拿著一個著名女賭痞,他坐堂問了幾句,就向左右的衙役喝道:『把她的褲子剝下來打屁股。

  』因為咱們大清朝從來沒有抓著女人打屁股的事,衙役都不知所措,遲疑不敢動手。

  他更發怒喝道:『褲子不能剝嗎?本縣還要剝她的皮呢。

  』為了這句話,又套著他名字的諧音,從此便落了個柳剝皮的外號。

  後來聽說他自己又設計了打人的小板,兩面都有許多半寸長的小尖釘子,打在人身上血肉橫飛,不到十幾板,就得剝去一層皮肉。

  被施刑的人無不對他恨之入骨,所以他這柳剝皮的名聲就叫響了。

  不過他做官雖是平庸,但並未有什麼過於惡劣的官聲。」

  曹二虎道:「柳博品私設刑具濫用嚴刑,雖無劣聲也算半個酷吏了。

  我戎馬倥傯十多年,掏人心肝的事情都做過,卻從沒想到弄出此種剝皮的刑具來。

  想不到這樣的魔頭倒有個如此天姿國色、色藝俱佳的女兒。」

  陶子文看了曹二虎說話的神色,知道他動了心,笑道:「雖然柳博品為人含鄙無情,有些暴虐,書卻讀的很好,且會種種樂器。

  文廟裡習樂所的各種古樂,他都能教人練習。

  所以他這個女兒的笛子吹得這樣好。

  還有,你說的柳剝皮私設刑具濫用嚴刑的事,後來他就因為這個被上司問責,調到川西為官,路上被仇人殺害,也算是因緣報應。」

  二人又閒談一陣,安歇了。

  次日東方露白之時,船便開離了黃鶴樓。

  走在水路上,曹二虎對那女子念念難忘,又向陶子文提起來道:「聽說那柳家女兒要去投奔她姨父姨母,聽口氣又擔心親戚無情,不知她的姨夫是個什麼樣的人?」

  陶子文道:「柳博品是有一個連襟,叫做林儒卿,二人同是福建藩臺福保的女婿,兩連襟都仗曹福保的奧援。

  林儒卿在江蘇也做了好幾任的縣官。

  他剛才所說的海哥,就是林儒卿在海門廳任上生的兒子。

  林儒卿做官極其貪婪,極善搜刮地皮,盤剝百姓。

  他做海門知縣時,有人就他的名字做成一副罵他的對聯,乘黑夜貼在他縣衙的大門上。

  他看了幾乎氣死,那對聯道:『本非正人,裝作雷公模形,卻少三分面目;慣開私卯,會打銀子主意,絕無一點良心。

  上聯切儒字,下聯切卿字,暗切儒卿之名。

  後來,因他貪贓枉法得太厲害,他的上司實在看不過眼,將他參革,不知耗了多少昧心錢才得脫身。

  如今在南京做個小官。

  聽說此人愛錢如命,花錢十分鄙吝。

  柳姑娘說他家借給林儒卿三千兩銀子的話,我看必是有去無回。

  將來是否能善待於她,也在兩說之間。」

  曹二虎嘆口氣道:「好一個嬌美可愛的姑娘,卻要受此磨難。

  若能幫忙於她,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曹二虎娶親(3)

  陶子文知道他的意思,笑道:「那麼,曹守備仍舊把船開回到黃鶴樓下去好不好?」

  曹二虎笑笑並未答話。

  船行到第三日下午,忽然颳起大風來。

  同行的船,已有一隻重載的被風打沉了。

  各船上的人看了都害怕起來,只得急搶到背風的汊港裡停泊。

  汊港小了,停泊不了許多船隻。

  後來的船,就只得靠近淺水灘,使船底擱住不能轉動,以免被風颳到江心裡去。

  曹二虎的船也是打不著汊港,就在沙灘上拋了錨。

  所靠的這處沙灘上,一望無涯的,儘是七八尺深的蘆茅,被狂風吹得一起一伏。

  七月初間天氣的蘆茅,尚不曾完全枯槁白頭,青綠黃白相間,起伏不定的時候,就和大海中的波濤一樣。

  曹二虎與陶子文同立在船頭上看了一會兒,笑道:「這般景物,也是我們在平日裡所領略不到的。」

  陶子文道:「若是還像前兩年那樣的亂世,像這種所在,我們的船敢停泊嗎?只怕連船底板都要被人搶去呢。

  也就是現在復歸太平,沒有失業的人,儘管有這般好藏匿的所在,有誰願意去幹那些犯法的勾當。」

  曹二虎慣走江湖,對陶子文道:「雖是這樣說,但畢竟不及盛世。

  長江這一帶,也未必真安靖,不過沒有大幫巨盜,小賊們略斂形跡罷了。

  你看只有我們這一隻船靠在這蘆茅邊上。

  像那些裝運了錢財貨物的船,也是防這類地方不妥當,所以都擠到那邊汊港裡去了。」

  陶子文道:「曹守備說的極是。

  此時天色還早,上流頭的船還要接著下來,再過一會兒你瞧罷,一定還有船在我們這一帶停泊的。」

  兩人正說著話,果然聽得江邊有船篙落水的聲音。

  遠望過去,有兩條一大一小的船,撐過灘邊來停泊。

  曹二虎見了道:「這兩條船吃水都很淺,並未載多少值錢貨物,所以也敢停泊在這裡。」

  二人沒等到那兩船立住,一邊說著話一邊走進艙去了。

  這夜陶子文尚在睡夢中,猛被鄰船上「哎喲」一聲驚醒了。

  醒來便覺得船身有些兒蕩動,接著又聽得有人撲通落水的聲音。

  他驚得翻身坐起來叫曹二虎,連叫了幾聲,不見答應。

  一個護兵跑進來道:「大人不要出去,外面有賊。」

  陶子文聽鄰船上似乎有人在那裡格鬥,猜到是真就來了強盜打劫。

  他雖是一個文人,但在外面闖蕩多年,久經歷練,並不害怕。

  問道:「船上留了幾個人?」

  那兵道:「留了四個保護先生。」

  陶子文道:「不妨事,跟我出去看看。」

  邊說邊打開艙門走了出去。

  此時大風已息,天上星月之光明亮,照見鄰船上約有十七八個漢子,每個人都操著雪亮的單刀。

  有些和曹二虎帶來的兵丁對打,還有幾個圍住曹二虎廝殺。

  只一霎眼功夫,陶子文就見一個漢子被曹二虎踢下河去了。

  又過一會兒,已有一半強盜或被打落水,或被斬殺在船上,另一半駕著靠在旁邊的一隻小船逃了。

  曹二虎吩咐兵丁道:「窮寇莫追,暫且饒了這夥毛賊罷。

  人沒吃虧,東西沒被搶去便好。」

  然後叫了一個什長清點人數,收拾戰場。

  自己進艙裡救人。

  曹二虎走進去,借著月光向艙裡剛望了一眼,心就忍不住嗵嗵直跳。

  只見一個赤條條的女子,仰面躺在一張床上,好像是被繩索捆縛了的。

  艙中箱篋器具,橫七豎八的亂堆著。

  曹二虎定了定神,向床上的女子喊道:「不要害怕,我是鄰船上救你們的。」

  旋說旋上前動手解縛。

  見這女子不開口,知道是口裡塞了東西,先將女子口中的東西掏了出來,然後解開了身上的繩索。

  又看見床頭有一堆衣服,即抓了撂在女子身邊,只羞得那女子恨無地縫可入。

  曹二虎轉身出了船艙,在外面等了一刻。

  那女郎穿好了衣服出艙來,低頭向曹、陶二人叩拜道:「今夜若不蒙兩位義士搭救,我身死不足,還得受這班狗強盜的汙辱。

  救命恩人,不敢避嫌,請兩位進艙裡就坐。」

  原來此人正是柳姑娘。

  曹、陶二人不便伸手去扶掖,只得在船頭答拜道:「同是出門人,急難相救,只要力量做得到,便是應該做的,快不要說甚麼救命恩人,承當不起。」

  曹二虎命人將船周圍檢視一遍,又將其他被綁的丫環、老媽、船工松縛。

  隔著柳姑娘船的另一艘船聽了動靜也過來打問消息。

  大家混亂了一陣,曹二虎和陶子文才在柳姑娘的艙中坐定,互相通了姓名。

  原來那女子果然是柳博品的女兒,叫做柳無菲,因姨父林儒卿住在南京,所以想到南京去依附姨父母居住。

  柳無菲又道:「這條強盜船在湖北就跟著開行,一路時前時後,開也同開,泊也同泊,並不斷的有人向這邊艙裡窺探,我已疑心不是正當人。

  特地叫船戶進來吩咐,夜間須擇妥當地方停泊。

曹二虎娶親(4)

  想不到今日忽然颳起大風來,只得趁早停泊。

  無奈一路下來,簡直找不著可以停泊的所在,直走到這裡,船戶見兩位坐的船在這裡,就進船來向我說:『這邊已有一條船,靠蘆茅灘停泊了,我們的船隻好停泊在一塊,比單獨拋錨的好多了。

  』我那時見天色已近黃昏了,若再不停泊,恐往下更找不著好地方,既然已有船同在這裡,多少有些放心,遂叫船戶開了過來,及至錨已拋了,才看見那小船也跟了過來,緊靠我們的船泊來。

  我雖是害怕極了,但也無法逃避。

  入夜便緊緊的關閉艙門安睡,連高聲說話也不敢。

  及至從夢中驚覺時,身體已被強盜按住,一張口要喊,那堵口的東西已塞進來了,只得拼命掙扎,船身搖蕩得幾乎傾覆了,強盜剛將我捆綁了,要施無禮。

  陡聽得艙口有人喝了一聲:『狗強盜,快出來送死。

  』接著就好像有一個站在艙口邊的強盜,被人抓了出去,撲通摜到江心裡去了。

  艙裡的強盜才一擁出外,在船頭上廝殺起來……」陶子文聽到這裡,截住話頭問曹二虎道:「你我同睡得好好的,你怎麼知道那船上鬧劫案?」

  曹二虎笑道:「後來那小船跟著拋錨的時候,我在窗門裡看見,有四個彪形大漢在船面上撐篙,篙尖落水的聲音,分外沉重。

  我在江河裡混的時候多,知道老當篙師的人,篙尖落水沒有聲響,偶然有之,也只在水面上飄一下,不至有深沉的響聲。

  即此可知那四個撐篙的人,都是外行。

  再看船艙裡,還有兩個漢子伸頭向外邊張望,並時時回頭對艙裡說話,隱約見得艙裡還不止兩個人。

  那船既吃水很淺,可知沒裝貨物。

  若說是專裝客的罷,搭船的客,應當是男女老幼各色人等都有,不應全是三四十歲的壯健漢子。

  並且也沒有船家搭客賺錢大家幫著撐篙的道理,這船就很可疑了。

  再看柳姑娘這條大船,雖是艙門緊閉著,看不見船裡的情形,逆料必是有闊人在內。

  既是靠著我的船停泊,如果夜間有甚麼動靜,我是不能袖手旁觀的。

  我雖存心如此,不過我料的究竟對與不對,不敢決定,所以沒有和先生商議,只是叫幾個護兵晚上不落衣候著。

  今晚當強盜跳過這船上來的時候,踏得這船身一歪,蕩得我們的船身都動了,我就知道所料的驗了。

  我船上的艙門,早準備了是虛掩著的,從容起來,結束好了,才帶人輕輕的走過這邊船上來。

  強盜人多手快,已有幾個扛著皮箱在肩上,待搬過他們自己船上去,不提防我堵住艙門一喝,大約也猜不透外面有多少來拿他們的人,只驚得各人都將皮箱放下,想衝門而出。

  第一個衝出來,被我順手揪住胳膊只一拖,拖得他『哎喲』一聲。

  我恐怕上人多了,纏腳礙手的不好施展,就提起那強盜向江心拋去。」

  陶子文也笑道:「我就虧了那一聲『哎喲』把我驚醒了。

  若不然,只怕直到此刻還在酣睡呢。」

  三個人在艙裡坐談了一會。

  曹二虎與陶子文起身作辭道:「那些小毛賊受了這次大創,估計他們逃得了性命,也寒了膽不敢再來了。

  此後盡可安心,一帆風順到南京,想不至再有意外,此時才到半夜,還可以安睡些時。」

  說罷,提步要走。

  柳無菲連忙起身,說道:「我想求兩位再坐一坐。

  承兩位救了我們一船人的性命財物,還要耽擱兩位的安眠,我也自知原是不近情理的事,本來說不出口。

  不過我險些兒被強盜汙辱身體,蒙兩位救了,此恩不比尋常,我何敢以外人待兩位。

  我們從重慶動身到此地,在船上已有兩個多月了,雖是素來膽怯,沒有像此刻這麼害怕的,千萬求兩位在此多坐一會兒,我還有話說。」

  曹二虎見了柳無菲說話時那種嬌怯可憐的樣子,不但心裡軟了,連帶渾身的骨頭骨節都軟洋洋的了,當即對柳無菲說道:「女子的膽量,本來多比男子小,何況是宦家平日不出閨門的小姐,又才經過這般大驚嚇。

  就是平常的男子,也要嚇得膽破魂飛,手足無措。

  能像柳小姐這樣不慌不亂,便很不容易了。

  我等救人救到底,就多坐一會兒吧,行船不愁沒有睡覺的時候。」

  陶子文見曹二虎捨不得走,也無法只得依舊坐下,聽曹二虎與柳無菲互相談論身家遭際。

  柳無菲道:「我在四川長大。

  先父在四川做了十幾年州縣官,丙辰年在綿州殉難。

  先父殉難之後,先母因哀傷過度,不到三年也棄養了,丟下我孤零零一個人。

  親房叔伯人等雖有,只是不但得不著他們的照應,反而欺負我年幼無知。

  用種種辦法盤剝算計我家家產,侵佔吞蝕,無所不至。

  幸虧當日隨侍先父母在各州縣任上的時候,我曾略讀書史,處理家政,不至茫無頭緒,又有幾個忠心僕從丫環相幫,才能將先父母遺留的財物,略略保存些兒。

  不過自先母棄養後,家居便沒有相關切的家長,究竟諸事都嫌不便,我有姨父姨母住在南京,我只得到南京去,打算相依姨父母度日。

曹二虎娶親(5)

  以為由水路直到金陵,是可望一帆風順平安無事的,不料在半路上會有今夜這種險事發出來。

  若沒有兩位拔刀相救,真是不堪設想。」

  曹二虎並不謙遜,先是自誇了兩句,才將自己和陶子文的身家履歷揀著好聽的說了。

  柳無菲的父親最高做過正五品的知州,因離的四川省府遠,便覺得已是很大的官了。

  聽說曹二虎也是正五品守備,又和總督大人是結拜的兄弟,日後少不了有騰達之日。

  加以她被強盜剝得一身精光的捆縛了,是由曹二虎親手解開的,有這一層關係,柳無菲心裡對他就不知不覺的親熱了。

  二人年齡只差六七歲,都是當婚嫁的年齡,相互有了愛慕的念頭,心有靈犀一點通,便在船上定了終身。

  曹二虎原是沒有家室的人,又早有此心,自是再得意沒有了。

  依陶子文的意思,先在這裡拜了天地,再到江寧告知兄弟,也免了一路上飢男渴女之愁。

  柳無菲既嫁給了曹二虎,恐怕到江寧不為林儒卿夫婦所歡迎,即決定不到林家去了。

馬新貽巧遇柳無菲(1)

  張文祥和史金彪見了曹妻柳無菲,見她眼含秋波,媚態十足,覺得此女不祥。

  但曹二虎並不聽勸。

  馬新貽本是個好色之人,他乍一見柳無菲,又起了色心。

  他立刻將曹二虎一家安排到自己的府中居住,以徐圖之。

  曹二虎與陶子文回來交了差使,恰巧張文祥與史金彪也在數天前完成軍務領兵回來。

  三個人多年來難得一聚,曹二虎聽說兩位哥哥回來了,分外高興,親自上門約了一同去鴻興樓小聚互為接風洗塵。

  三人在鴻興樓二層一間雅座坐下,曹二虎端了酒杯說道:「二哥、三哥,咱們跟了馬大哥已經五六年了,從來是天各一方,見不了幾次面,實在是想殺小弟了。

  今天為著咱們兄弟重聚,我敬兩位哥哥一杯酒。」

  張文祥飲罷酒,笑道:「太平軍已平,東捻軍在今年元月全軍覆沒於江蘇揚州,西捻軍則被大學士李鴻章的淮軍和陝甘總督左宗棠的湘軍全部圍於山東省茌平。

  清軍全勝之期,指日可待。

  咱們兄弟團聚的日子也不遠了。」

  史金彪道:「朝廷已經下旨,開始裁撤軍隊。

  大部遣散,只留部分精銳,你我還需早做打算,想想後路才行。」

  曹二虎道:「自南京初平之後,朝廷就開始裁撤湘軍,鬧出好大動靜,甚至有些軍隊譁變,曾國荃因此還受到彈劾,曾國藩也被調離兩江,去了直隸。

  但咱們是馬大哥的旗下,大清綠營兵,與湘軍不同,恐怕不會被裁吧。」

  史金彪道:「雖然朝廷害怕湘軍勢力強大,必欲去之而快。

  但也不敢過分厚此薄彼,多少要做做樣子,這次裁軍必不可免。

  不知二哥和三弟有什麼想法?」

  張文祥道:「我早已厭倦軍中生活,不如趁此機會解甲歸田罷了。」

  史金彪勸道:「以二哥的本事,就是一品的提督軍門也有望得之,若能留下來,必是騰達有期。

  切莫將這齣頭的路子輕易放棄了。」

  曹二虎接過話道:「遠處的事哪裡能想得到那麼多。

  有大哥照顧咱們,自是不會吃虧的。

  只是眼下有一件事急需辦理,我一直跟著馬大哥在撫院裡住,但新近娶了一位弟妹卻不好安置,要在外面置一套宅子,手頭還有些緊巴,沒有現錢,需兩位哥哥幫襯幫襯。」

  張文祥、史金彪聽了發怔道:「什么弟妹?你什麼時候娶了親?」

  曹二虎笑道:「自然是娶了親,否則哪裡有弟妹給二位哥哥引見?」

  便講了武昌路上救美娶親的事。

  張文祥道:「四弟好心急。

  此時歸宿未定,前途未卜,娶了一個不明不白的人來。

  未必是什麼好事,不如早尋個出路才是正經。」

  曹二虎爭辯道:「謀什麼出路?我還能到哪裡去?我不比二位哥哥有勇有謀,又得到馬大哥抬舉喜愛。

  有了今天這個結局已經很滿足了。

  又有大哥在上面罩著,還有什麼可希求的?」

  張文祥還要責備,史金彪中間搶話道:「已經成親,生米成了熟飯,閒話便莫說了。

  弟弟既然新娶佳婦,我們自然也要見一見。」

  曹二虎引著張、史二人來到臨時租住的房子,將柳無菲引出與兩位見面。

  兩人見柳無菲這般豔麗,都有些驚詫。

  史金彪道:「四弟真好福命,簡直是一個天仙,凡人哪裡有這樣美貌的。」

  曹二虎得意道:「大哥於今共有六個姨太太,都是年輕好看的。

  那時我看了,以為生得好的都聚在他一家了。

  後來見了我夫人才覺得那六個姨太太,都是俗不可耐的女子了。」

  柳無菲含笑不做聲,曹二虎繼續說道:「我們兄弟當年作捻子的時候,都怕家室累人,現在大家換了局面,兩位哥哥也要留心訪求個嫂子才好。」

  史金彪笑道:「我們哪兒有四弟這樣的豔遇。」

  張文祥並不說話,待柳無菲離開才道:「弟妹長的太過美麗,南京乃是非之地,你不該將她帶來。」

  曹二虎問道:「二哥此話怎講?」

  「那馬新貽雖然官至總督,也有些能耐,但我早看出他是個好色之徒。

  當年在安徽時就有些苟且之事,如今已討了六房姨太太。

  若是見了弟妹,恐怕沒好事。」

  曹二虎不服道:「馬大哥不管怎樣,總是咱們的結義兄弟,難道能一點兄弟情義不講麼?馬新貽好色,我也早就知道,但他畢竟是個督撫,一方面要顧得官聲體面,另一方面天下美女有的是,再找一個好過我夫人的也不算難。」

  史金彪也道:「四弟過於天真了,馬大哥這個人很有心計的,有些事一兩句話難以說清,只是你要好自為之,萬事小心沒有錯。」

  曹二虎聽了這話,心中猶豫,也不敢向馬新貽提自己結婚的事了,又叮囑柳無菲在南京不要亂走動,更不要隨便到總督行轅那邊去。

  曹二虎雖吩咐了柳無菲在南京少出門走動,但畢竟柳無菲不過二十二三歲,正在青春好動之時,家裡也沒有公婆管著,哪裡耐得住寂寞。

  南京又是六朝古都,城內人煙湊集,街巷縱橫,處處是金粉樓臺,繁華好玩之處眾多。

馬新貽巧遇柳無菲(2)

  紫金山峰巒疊翠,玄武湖碧波蕩漾,金川河涓涓清流環繞古城,還有石頭城、駐馬坡、上林苑、鳳凰臺、琉璃塔、玄武湖的銅鉤井,雞鳴寺的胭脂井都是風雅遊玩勝地。

  特別是石城霽雪 、鍾阜晴雲、鷺洲二水、鳳凰三山 、龍江夜雨等四十八景,柳無菲自小就在書上看過的,卻從來沒有親眼見過。

  便時常帶了丫環春喜出來走動遊玩。

  過了中秋的一個晚上,曹二虎有事夜不能歸。

  柳無菲又帶上春喜出來閒逛,不覺間來到秦淮河。

  「秦淮燈火甲天下」,果然不虛。

  到了晚上,兩岸酒家林立,燈火如繁星,氣氛奢靡。

  畫船簫鼓,月色煙光,無數歌船往來河上,許多歌女寄身其中,輕歌曼舞,絲竹飄渺。

  柳無菲自小生長在偏僻之地,哪裡見過這樣的情景,輕輕吟道「煙籠寒水月籠紗,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因看的痴了,猛聽得前面斷喝一聲,將她嚇了一跳。

  抬眼看去,見前邊打著肅靜牌、迴避牌,一溜的青扇、青旗,飛虎旗、杏黃傘,一行人拿著各樣兵器,中間護著一頂綠呢大轎。

  柳無菲雖是知府之女,卻從沒見過這大的場面,一時發愣。

  方才喝他的侍衛一把將她推到一邊道:「這是總督大轎,不懂得迴避麼?趕快離開!」柳無菲被推倒在地,滿腹委屈,聽那侍衛抬出總督來,想起曹二虎說過,總督馬新貽是他結拜的大哥,膽氣立時壯起來。

  坐在地上嚷道:「我是總督府上的守備曹二虎之妻,便是總督也不能這樣對我,你小小隸卒倒狗眼看人低。」

  馬新貽坐在轎上聽到前邊有事,讓家丁李福過去問個究竟。

  一會兒李福回來稟報導:「大人,這女子說她丈夫是守備曹二虎,因侍衛將她推倒,便在那裡吵鬧。

  」馬新貽道:「既是曹二虎的妻子,你去喚她過來說話。」

  親隨將柳無菲帶到轎前。

  柳無菲跪下來抬頭剛說了一聲大人,卻將馬新貽一下看得痴了,一臉失魂喪魄的神情,聽了一會兒也記不得柳無菲說了些什麼,只是對手下人道:「既是在本署當差的眷屬,不要難為她。

  李福你將她送回家去就是了。」

  說罷,兩邊人將柳無菲帶到旁邊,一行人前呼後擁著離去。

  馬新貽想不到曹二虎竟有這樣美貌的妻子,一路上想著那柳無菲竟有些心猿意馬把持不定。

  回到府裡,將曹二虎叫到廳裡問道:「四弟,弟媳來江寧多久了?何時娶的親?怎麼也不告知大哥一聲!如今住在哪裡?外面房價昂貴,來往也頗不方便。

  我這裡宅院寬大,還能少了你的一間房不成?明日你就將家眷、行李都搬到這裡來,且住在西花廳東跨院內,西花廳雖是離上房太近了一點兒,好在不是外人,沒甚要緊。」

  曹二虎見馬新貽說這話,不知是福是禍,賠笑道:「大哥莫見怪,我才將她接到南京,本想安頓好了就引弟妹來拜大哥,不想被大哥先知道了。」

  便將出差時巧遇柳無菲的事又說了一次。

  馬新貽道:「我不知道四弟已經辦了喜事,一點兒見面禮也沒準備,幸好家裡還存著幾樣首飾,明天見了弟妹當面給她。

  就算是大哥一點見面禮吧。」

  曹二虎一迭聲的道謝,遂辭別出去。

  第二日將柳無菲一家人搬到署院上。

  當晚,馬新貽安排了筵席,曹二虎夫婦與張文祥、史金彪都被邀來與馬新貽一家團聚。

  馬新貽的六個姨太太,都對待柳無菲十分親熱,柳無菲雖也是生長在官宦之家,然柳博品不過做了幾任州縣官,排場氣派,如何及得巡撫部院裡的闊綽。

  少年女子的虛榮心最重,當下看了馬新貽六個姨太太的豪奢放縱情形,又見督府裡房屋高大、門窗鏤花、雕梁畫棟,處處顯著宏偉氣派,不知不覺的動了豔羨之念。

  曹二虎是個有職務的人,雖然做的是閒職,雜事卻也不少。

  搬進督府後仍照常供職。

  柳無菲白日裡無聊,常到上房陪馬新貽的幾個姨太太尋開心玩笑。

  柳無菲本來生性聰明,又通曉詩詞書畫,會弄各種樂器,將姨太太們哄得個個開心,都很喜歡和她在一起。

  那曹二虎本有意求得馬新貽的歡心,見一連數月無事,馬新貽反對自己更親熱了,很是高興。

  覺得張文祥當時說的話實在是多慮了。

  馬新貽最寵愛的是新討來的六姨太。

  六姨太原是北京極有名的青樓名妓,豔名叫做「紅姑娘」。

  但是容貌並非驚人之豔,就只應酬的本領高大,一張嘴伶牙俐齒,能遇一種人說一種話,但凡見過她的人,個個疑心她對自己有無限深情。

  心思更是細密玲瓏,在她圈子裡走動的,不是王公貴人,即是富紳巨賈。

  每有為難的心事,或是在她跟前愁眉不展,或是背著她短嘆長籲,她總得要尋根覓蒂,問出情由來,只須她那兩個水銀也似的眼珠兒一轉,不論甚麼為難的事,她都能立時代籌應付的方法。

  雖不見得處處妥當,但見解確實比常人要高。

  因此一般在她那裡走動的王公貴人、富紳巨賈,見面多呼她為紅軍師。

馬新貽巧遇柳無菲(3)

  馬新貽為慕她的名,花了上萬的銀子討來,果是名下無虛。

  馬新貽寵幸她無所不至,大小家政,多半歸六姨太掌握。

  滿衙門的人,沒有不畏懼六姨太的,沒有不巴結六姨太的。

  馬新貽與六姨太呆得久了,厭故喜新的毛病,不覺又漸漸的發出來。

  這天嘆氣說道:「我今年差不多五十歲了,中國各省繁華之地,我多到過,生得美的婦女,在我兩隻眼裡見的,也實在不少。

  只是從來沒見過有美貌如柳無菲那樣的。

  曹二虎怎麼有這麼好的豔福,不費什麼氣力,在半路上遇著,便成就好事,真是可羨可慕。

  從外面看,似乎我比他命好,其實我若能得一個像柳無菲那般美女子陪伴終身,現在的高官厚祿都情願讓給旁人去享受,我就以白丁終老也是快活的。」

  六姨太道:「我看那曹柳氏不僅生得容貌美,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沒一件不會,沒一件不精,這回嫁給你四弟,也要算是天緣湊巧。

  不然,也沒有這麼容易。

  曹柳氏說,當年她在四川,父母還在的時候,來替她做媒的,也不知經過了多少次,將門檻都踏平了,都是官宦人家的少爺。

  她一個都沒有看上。

  以至耽擱了,誰也想不到在船上遇見曹二虎,即時就定下姻緣。」

  馬新貽笑道:「我聽說柳無菲之所以要嫁曹二虎,是因為曹二虎將她從強盜手裡救了回來,因要解她身上的繩索,遍體都撫摸到了,只好嫁他,不然傳出去名聲難聽。

  既然遍身被人撫摸了,就得嫁給這人。

  我倒要設法在她身上撫摸一陣,看她又肯嫁給我麼?」

  六姨太知道馬新貽的意思,雖有些醋意,但她了解馬新貽隨處鍾情的性子,恐怕他再討第七個姨太太進門,奪了自己的寵幸。

  柳無菲是有夫之婦,只能通姦相好,不能定名正位,停眠整宿。

  若成就了馬新貽與她的好事,不僅可以保全對於自己的寵幸,還可以顯出自己的心胸。

  因此迎合著馬新貽的意思說道:「這不是極容易的事嗎?我看曹柳氏歡喜喝酒,而酒量又不大,兩三杯酒下肚就醉了。

  她既通文墨,我自有方法,使她心甘情願的著我的道兒。」

曹二虎撞見姦情(1)

  馬新貽長得儀表堂堂,又懂琴棋書畫,談吐不凡,加上官居一品,這與土匪出身的曹二虎形成了鮮明對比。

  在馬新貽六姨太的幫助下,馬新貽終於與柳無菲苟合。

  過了幾日,六姨太忽然親自到西花廳裡來。

  此時曹二虎出去當差,柳無菲將她迎接進房。

  六姨太坐下來,笑道:「妹妹是極精明的人,可知道我此來是幹甚麼事?」

  柳無菲也笑道:「姊姊不說,我們從哪裡知道呢?」

  六姨太道:「今日是我的賤辰,特來接妹妹上去喝一杯淡酒。」

  柳無菲道:「啊呀,我真疏忽得該打,勞動姊姊親自來接,如何敢當。

  我早應該去給姊姊叩頭才是。」

  六姨太連忙伸手來掩柳無菲的口,說道:「快不要說這些客氣話,我們都是年輕輕的人,豈是慶壽的時候?只因我今年二十七歲,正逢暗九。

  我那生長地方的見俗,每人生日,逢著明九暗九,都有禁忌。

  據老輩傳說:若這人逢明九或暗九的生日,不依照老例熱鬧一番,這人必不順利,並且多病多煩惱。」

  柳無菲道:「我倒不懂得這種風俗。

  怎麼謂之明九?怎麼謂之暗九?因四川沒有這風俗,不曾聽人談過。」

  六姨太道:「風俗自是一處不同一處。

  如我今年二十七歲,三九二十七,所以謂之暗九;若再過兩年二十九歲,便是明九了。

  遇著明九的生日,須在白天安排些酒菜,邀請若干至親密友。

  男子生日邀男子,女子生日邀女子。

  已成親的邀已成親的,未成親的邀未成親的。

  大家圍坐在一處,每人由生日的人敬九杯酒。

  酒杯可以選用極小的,酒也可以用極淡的,但是少一杯也不行,這就是託大家庇蔭的意思。

  各人盡興鬧一整日,越鬧得高興越好。

  暗九就在夜間,一切都依照明九的樣,也是越鬧得兇越好,務必鬧到天明才罷。

  平常生日做壽,至親密友都得送壽禮,自有逢著明九暗九,無論什麼人,一文錢的禮也不能送。

  若是明九暗九有人送禮,簡直比罵人咒人還厲害。

  過了六十歲的人,便沒有這種禁忌了。

  我今年是暗九,所以特來請妹妹去喝點兒淡酒。

  務望給我面子,早些光降,最好大家聚飲到天明。」

  柳無菲道:「姊姊說得這麼客氣,真折煞我了,我即刻就上來給姊姊叩頭。」

  六姨太道:「依照我生長地方的風俗,凡是至親密友,都得邀請。

  請來的人越多越好。

  無奈在這地方和做官一樣,至親不待說沒有,便是密友,除了妹妹之外,就只有我家裡那五個姊姊。

  太太肯不肯賞光,此時還說不定,須看她臨時高興不高興。」

  柳無菲道:「我不知道姊姊貴地方的風俗,本應略備禮物,以表我妹妹一點兒慶祝之心。

  既是姊姊說送禮比罵人咒人還厲害,我就只好遵命來討酒喝了。」

  六姨太道:「原是為有這種風俗,才依照老例熱鬧一番,若送禮,便犯了禁忌了。」

  柳無菲信以為實,絲毫沒有疑慮。

  六姨太去後不久,曹二虎回來,柳無菲對曹二虎說了六姨太親自來邀請的話。

  曹二虎笑道:「明九暗九的話,我也曾聽人說過,只不知道有邀請至親密友飲酒的風俗。

  你是歡喜喝酒的,酒量又不大,宴會中萬不可多喝。

  喝多了一則身體吃虧,二則酒能亂性,恐怕錯了規矩禮節,鬧出笑話來,醒後就失悔也來不及了。」

  柳無菲笑道:「同席的沒有外人,都是些每日見面的,就多喝兩杯,也未必就鬧出甚麼笑話。

  好在六姨太說,酒杯可以選極小的,酒也可以喝極淡的,僅僅九小杯酒,哪裡能喝醉人,不過六姨太說,照風俗須共飲到天明。

  你不是得獨睡一夜嗎?」

  曹二虎道:「我獨睡一夜倒沒要緊,你每夜不到二更就睡,於今忽然叫你熬一通夜,你怎麼受得了?」

  柳無菲搖頭道:「熬夜算不了什麼。

  你睡在床上等我,我只要可以抽身回來,就回來陪你睡。」

  夫妻談了一會兒,六姨太已打發丫環來催了,柳無菲方一同走進上房裡去。

  此時天色已是上燈時分了,內花廳裡已擺好了酒席。

  雖沒有設壽堂,也略有鋪陳,是個有喜慶事的模樣。

  馬新貽的六個姨太太,都濃妝豔抹,出廳迎接。

  柳無菲也打扮得花團錦簇的,見了六個姨太太款款施禮,大家都急著攙扶,齊說不敢當。

  分賓主略坐了片刻,六姨太即起身邀請入席。

  各姨太都自有丫環在旁斟酒伺候,另派了一個丫環,伺候柳無菲。

  每一個丫環手捧一把小銀酒壺,各斟各的酒,柳無菲看杯中酒色金黃,喝在口中,味極醇厚,但是略有點甜中帶澀,仿佛有些藥酒的餘味,不覺用舌在唇邊舐咂,六姨太非常心細,已看見了柳無非的神情,連忙含笑道:「今日賤辰,承諸位姊姊妹妹賞光,和我喝酒。

  我知道諸位姊妹的酒量,都未必很大,恐怕外邊的酒太厲害,喝不上幾杯就有了醉意,因此特地派人辦了幾壇金波酒來。

曹二虎撞見姦情(2)

  這金波酒的力量不大,大家都可以多喝幾杯。」

  說時,兩眼望著柳無菲,問道:「妹妹曾喝過這種金波酒麼?」

  柳無菲道:「不曾喝過。」

  柳無菲滿心想問:怎麼有藥氣味?因轉念一想:這是慶壽的筵席,如何好隨便說出藥字來?只心裡猜度,以為金波酒本是這般的味道,喝了兩杯之後,便不覺得有藥味了。

  六姨太殷勤勸敬,柳無菲覺得九杯之數未曾喝足,不好意思推辭,勉強喝過了九杯,已實在不勝酒力了。

  六姨太即向她說道:「妹妹今夜無論如何得熱鬧一整夜,我知道妹妹的身體不甚強健,此時可到我房裡去休息片刻。」

  說著,起身走到柳無菲跟前,就她耳根低聲說道:「喝酒的人,每小解一次,又能多喝幾杯。」

  柳無菲此時正想小解,聽了這話,便起身對同席的說道:「對不起,我立刻就來奉陪。」

  大家齊起身說請便。

  六姨太攙著柳無菲的手,一同走進臥室,推開床後一張小門。

  柳無菲舉眼看這房間,比六姨太的臥室略小些,房中燈光雪亮,陳設的床幾、桌椅,比六姨太房裡還加倍的清潔富麗。

  正待問這是誰的房間,六姨太已說道:「這是我白天睡覺的房間,床頭那個形象衣櫥的,不是衣櫥,拉開櫥門,裡面便是馬桶,妹妹小解後,在床上略坐一會兒,我去教人弄點兒解酒的東西來給妹妹吃,我這房裡誰也不敢進來,外邊有甚麼聲息,裡面毫不聽得。

  這裡面也不論有多大的聲響,只要關上房門,哪怕就站立在門外的人,也簡直和聾了的一樣,因為我白天睡午覺,最怕有聲響。

  被驚醒後再也睡不著了。

  為此弄這一間房子,連我自己的丫環,都不許進來。」

  柳無菲心中羨慕不已。

  六姨太回身退了出去,順手將房門帶關了。

  柳無菲走到床頭,輕輕將櫥門一拉,看櫥裡果和一間小房子相似,並有一盞小玻璃燈,點在櫥角上,照見櫥裡不但有一個金漆馬桶,並有洗面的器具,琉璃燈側還懸掛了一軸五彩畫。

  柳無菲這時忽聞得一種極淫豔的香氣,登時覺得渾身綿軟,心旌搖搖不定,兩肋發熱,自知是因為多喝了幾杯金波酒,連忙解衣坐上馬桶,兩眼不由得望著那軸五彩畫。

  那畫不望猶可,一落眼真教人難受,原來是一幅極淫蕩的春畫。

  柳無菲初看時,嚇得掉過臉不敢多望,只是兩眼雖望在旁處,心裡再也離不開那畫,覺得房中沒有人,我何妨多看看,這類東西是輕易看不見的。

  誰知越看越不捨得丟開,慾火也就跟著越發騰騰蒸上,不能遏抑,卻又恐怕六姨太送解酒的東西進來,撞見了不好意思。

  只好硬著心思起身,決然步出來。

  關了櫥門、整理了衣帶。

  覺得這房裡的香氣,比櫥裡更甚,看壁上也掛了好幾幅工筆畫,以為這壁上的斷不是春畫。

  柳無菲本是會畫的人,尤喜工筆畫,就近看時,不是春畫又是甚麼,並且每幅畫上,都是一男數女,妖褻不堪。

  柳無菲方才喝了藥酒,正在春興方濃的時候,再加上看了這類東西,哪裡還講得上「操守」兩個字,兩腳竟軟得支不住身體了,就到床上橫躺著,一顆心不待說在那裡胡思亂想,正在此時,忽見馬新貽從床後轉出,走近床前,笑嘻嘻的打了一躬,說道:「好妹妹,你真想死我了。」

  柳無菲嚇得心裡一跳,正待掙紮起來,無奈在醉了酒的時候,身體不由自主。

  馬新貽來得真快,只一霎眼工夫,已被他摟抱入懷。

  柳無菲身體既不能動,惟有打算張口叫六姨太快來。

  不張口倒也罷了,口才張開,隨即就被塞進一件又軟又滑的東西來,只塞滿了一口,不能出聲。

  動不能動,喊不能喊,掙扎又無氣力。

  此時的柳無菲,除了聽憑馬新貽為所欲為外,簡直是一籌莫展,遂被馬新貽玷汙了。

  馬新貽最會在婦人跟前做工夫,柳無菲一落他的圈套,反覺得他是個多情多義的人。

  而且馬新貽雖然四十多歲,但長相英俊,朗眉俊目,相貌堂堂,比那曹二虎強去不知多少。

  氣質談吐又是極不凡的,句句合著書香門第出身的柳無菲的心意。

  兩相一比較,便將曹二虎看得一錢不值。

  有些婦人一被虛榮心衝動,「操守」兩個字是不當一回事的,只想著如何才能滿足自己的欲望,想著那督府的豪華,不念曹二虎救命之恩,倒嘆自己命苦。

  馬新貽既誘姦了柳無菲,便經常派曹二虎出差,而每一趟的差使,總有不少油水可撈,曹二虎樂此不疲,馬新貽亦可無所顧忌地與柳無菲私會。

  張文祥與史金彪忙於軍務,經常在外,也絲毫沒有察覺。

  漸漸到了初冬時分,這天剛剛日落,曹二虎方從外地出差回來,雖天色已晚,但仍想著儘快向馬新貽交待,卸了差事才放心。

  因是與府裡人極熟的,沒有人阻攔問詢,一路直走到上房來。

  平時這院子裡照例有幾個伺候上房的人坐著,聽候呼喚傳達,此時卻靜悄悄的,一個人影沒有,一點兒聲息也無。

曹二虎撞見姦情(3)

  曹二虎走路向來是急急的,當下也未多想,仍是一步步走上去。

  剛走近上房的窗格跟前,耳裡便隱約傳進了一種氣喘的聲息,這聲息不待審辨,就能聽出是有人在房裡宣淫。

  曹二虎聽了這聲息,心中暗笑道:這必是馬新貽和最寵愛的六姨太。

  難得有機緣遇著,何不從窗格張望張望。

  剛剛隔著窗縫看了一眼,當時氣得發昏,只覺得胸膛像快炸了一般。

  只見那馬新貽懷裡摟的哪裡是什麼六姨太,卻是他自己最疼愛的柳無菲。

  當時看了柳無菲的醜態,一副心甘情願不知恥的樣子,恨不得立時衝上去扇她幾個大耳光。

  轉念又一想,知道此時若被馬新貽看見了,必有性命之憂。

  不忍觀看,也不敢再看,連忙三步作兩步的退了出來,回到西花廳。

  坐在臥房裡咬牙切齒的心裡恨道:「二哥果然說的不錯,我真瞎了眼,看錯了這人面獸心的馬新貽;還有那水性楊花的柳無菲。

  我還拿她當一個義烈女子。

  怪道她近來每夜說身體疲倦,上床就睡著不言不動。

  我還心裡著急,以為她身體虛弱,慾念淡薄,打算找一個名醫來,替她診治診治,誰知是這麼一回事。」

  曹二虎越想越氣,胸膛裡的怨恨一直頂到腦門上,當即抽出一把快刀,向上房走去,要將馬新貽和柳無菲都一刀殺死,再回刀自殺。

  剛走到門口,迎面走來一人道:「四弟要到哪裡去?為何是這樣的臉色?」

  曹二虎見是二哥張文祥,一把將他拉到房內,先嘆口氣,將方才看到的情形細細說了一遍,又道:「這淫婦,老子將她娶來侍候得無微不至,她倒叫老子做烏龜,戴綠帽子。

  真悔不該當初沒把二哥的話當一回事,今天老子定要將這對姦夫淫婦的腦袋砍下。」

  張文祥急忙攔住他道:「大丈夫當有所為有所不為。

  柳無菲是什麼東西,不過一個水性楊花的蕩婦,你為了她搭上自己的性命,將來還要為她凌遲處死,受千刀萬剮,又是何必。

  雖說大清律例,殺死姦夫罪不當斬,但馬新貽身為朝廷重臣,哪有官場上下不為他隱護的道理。

  到時定你個擅殺重臣的罪過,這性命丟得太不值了。」

  曹二虎道:「難道就讓他們在那裡快活不成?雖說兩條賤命,不值得我去動手,但胸中這口惡氣實在是難以咽下。」

  張文祥道:「你與柳無菲原不是明媒正娶的夫婦,亦是在船上乘她之危,將她輕薄,因此勾搭她上手,這樣配合的夫妻,原來是靠不住的,她若是一個三貞九烈的女子,便不應胡亂在船上許你親近,這事只能怪你自己不好,所謂悖入者悖出,你根本不值得因此氣忿。

  再說,這種淫賤婦人,怎值得換你去拿性命去拼。

  為兄勸你一句話,這種女人畢竟要不得。

  索性將她送給馬新貽罷了。

  將來再娶個正經人家,大丈夫何患無妻!?」

  曹二虎將刀哐當一聲扔在地上,坐在床上半晌才道:「二哥既然說了此話,也有些道理。」

  過了幾日,曹二虎尋著和馬新貽單獨見面的機會,鼓了勇氣道:「大哥,小弟自接了弟妹來府,早就想著一件事要和您說,不知當講不當講。」

  馬新貽拍著曹二虎肩道:「四弟儘管道來,你我之間還有什麼不可說的話麼?」

  曹二虎道:「小弟的內人略有幾分姿色,若大哥不嫌棄,我想送給您做個偏房小妾,不知大哥肯不肯收?」

  馬新貽像被針刺了一下,立時從椅子上跳起來,滿臉通紅大罵道:「混帳王八旦,這話也是能說的出口的,虧我平時還將你當兄弟看待,沒想到竟是如此小人。

  你說此話不僅是看輕了弟妹,更是侮蔑大哥。

  若不看在兄弟情份上,立時我就將你撤了差使。

  你現在給我滾出去!」曹二虎灰溜溜的出了督府,找到張文祥和史金彪道:「這馬新貽真不是個東西。

  我好意將那賤貨送給他,他倒假裝正經,在大廳上痛罵我。

  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讓我看了都噁心。

  兩位哥哥,你們說怎麼辦?」

  史金彪已經知道原委,聽了這話急道:「四弟,你已大禍臨頭,有性命之憂。

  此時應立刻離開,遠走高飛,不要猶豫了。」

  曹二虎道:「他做下這畜牲般的事,即便不內疚,也是心虧,難道還要反過來害我?」

  「也是二哥一時無慮,出此下策。

  你這麼一弄,馬新貽臉面何在?這世上以怨報德的事還少麼?何況是如此醜事。

  如今他知道事已敗露,怎能安心與你相處,更怕你將此事張揚了出去。

  此等陰毒之人,需是離他越遠越好。」

  曹二虎聽了這話卻有些猶豫,他做了這些年五六品的官員,雖是被馬新貽呼來喝去,但在其他人面前,因是總督的把兄弟,處處都受著巴結,許多人都趕著到面前獻殷勤表好意。

  當初撞見了馬、柳二人的姦情,一時氣憤衝動,想殺了二人。

  後來聽了張文祥的勸,漸漸想開了,反而很留戀這官場裡平平穩穩的舒服日子。

  他對張文祥道:「二哥,你看如何是好?」

曹二虎撞見姦情(4)

  張文祥道:「其實我早就想離開這裡,天下之大,難道還容不下咱們三個人麼?」史金彪不同意道:「二哥,四弟必須儘快離開,但你我二人畢竟無憂,不需要也離開吧。」

  曹二虎聽了史金彪這話,更是猶豫,道:「此事還需從長計議一番,待我好好想想。」

四兄弟翻臉成仇人(1)

  很快,馬新貽設下計策將曹二虎暗害,以求將此件醜事遮掩。

  史金彪聽說曹二虎被殺,知道馬新貽也不會放過自己兄弟二人。

  他勸張文祥和他一塊兒逃走,但張文祥卻希望史金彪和他一塊兒刺殺馬新貽。

  曹二虎回到家中,柳無菲已經聽說了他讓妻之事,又哭又鬧,作出要和他拼命的樣子。

  曹二虎幾個大嘴巴子打得她安安靜靜,兩人自此分房而睡。

  過了三日,馬新貽派人將曹二虎叫到堂上,換了一副和顏悅色的神情派曹二虎去安徽壽州總兵徐麼那裡領軍火,不但絕口不提那日獻妻之事,還說事情若辦的好,必有重賞。

  曹二虎見馬新貽又恢復往日對自己的樣子,以為事情過去了。

  便去向張文祥和史金彪打招呼,準備當日起程。

  史金彪道:「南京到壽州有五六百裡,一路上多有險惡之處。

  莫不是這馬新貽的計策,要在半路將你截殺。」

  這句話讓曹二虎吃了一驚道:「那我不去了。」

  張文祥道:「違抗軍令是使不得的,與其讓他找到口實治罪,莫如提前作些準備,讓他找不到下手的機會。

  我帶上十幾個以前從捻軍帶過來的弟兄,一路護送於你。

  讓你平安到達。」

  曹二虎帶了十個人,從南京出發。

  張文祥則領著十多個弟兄在後面相隨。

  一路上雖也遇到險山惡水,林密人稀的地方,卻沒有什麼動靜。

  走了五六日,待到了壽州城內,仍是無事發生。

  曹二虎笑道:「二哥多心了,你們暫且找地方住下,我也不住驛站了。

  等交了差使,咱們一同回去。」

  張文祥也以為沒有事了,說道:「咱們早去早回,辦完了這件差使,回到南京便設法抽身吧。」

  曹二虎帶著人來到總兵衙門,投文進去。

  不一會兒,有個軍官出來道:「你是曹二虎麼?」

  曹二虎道:「正是。」

  「你隨我來,其他人在門口等著。」

  那軍官帶著曹二虎一人來到堂前大院,還未進得堂去,那軍官喊一聲「給我綁了。」

  七八個兵丁如狼似虎將曹二虎按倒,綁得像個粽子似的。

  曹二虎叫道:「我是兩江總督派來領軍火的,憑什麼綁我。

  耽誤了事情,你們負得起責任麼?」

  那軍官沒有說話,不多時從大堂裡走出總兵徐麼來,他看了看曹二虎道:「馬大人委你動身之後,遂有人告發你私通捻匪,準備來此冒領軍火接濟他們。

  總督已有八百裡加急公文先你一步到來,命本鎮等你一到,立即軍法從事。」

  曹二虎一聽此言,如夢方醒,氣得大罵馬新貽。

  沒罵得幾句,上來兩個人將他架了出去,就地正法了。

  張文祥還在客棧裡等著曹二虎,卻聽外面人聲嘈雜,滿客棧都震動了。

  張文祥派人出去打問。

  一會兒那人回來報說,剛剛在總兵衙門口處決了一個私通捻軍的綠營軍官。

  張文祥心猛地一沉,兩隻腳都有些發軟,心道:「莫不是曹二虎出了什麼事吧。

  」急忙趕到總兵衙門口處,曹二虎的屍體還沒有收拾,只見一個穿五品官服的身子倒在血泊中,曹二虎的腦袋滾在一邊。

  張文祥心如刀割,忍不住流下淚來。

  急忙別轉了身子,表面上竭力鎮靜著向回走去。

  先在客棧住了一日,在帶來的兵丁中找了一個曹二虎的老鄉,去領回屍首。

  在郊外找塊地方,悄悄下棺埋了。

  張文祥跪倒在曹二虎的墓前痛哭失聲道:「都是大哥害了你,不該替你出那主意。

  大哥一定要為你報仇。

  五年前咱們四人拜盟,曾發誓背盟者刀劍穿心而死。

  今日馬新貽這淫賊既然向結義兄弟下毒手,絕非兄弟之舉,我是決不與他兩立的,不殺馬賊,誓不為人。」

  張文祥風塵僕僕趕回南京,見了史金彪將曹二虎遇害之事說了。

  史金彪驚道:「都怪他貪戀一時的富貴,卻不顧眼前的禍事。

  若是聽我的話早逃了,哪裡會有這事。」

  張文祥道:「如今也怨不得他了。

  但馬新貽殺夫佔婦,殘害結義兄弟,天理難容,你和我一定要找機會將他殺了,報仇血恨。」

  史金彪道:「馬新貽官做到督撫,又做下此事,必有層層的兵士保護。

  哪兒有那麼容易?」

  「我也知道馬賊身為封疆大臣,要殺他不是容易的事,但我非拼著把自己的性命不要,也要取他性命。」

  「這事不能著急,待遇機會徐徐圖之。」

  「要等到他沒人保護,除非是他死了。

  我今夜就去總督府去,你願不願意與我同去。」

  史金彪面露難色道:「現在正在撤裁軍隊,你我趁此機會先辭了官職,速速離開這是非之地。

  至於為三弟報仇之事,來日方長,不可著急。

  現在魯莽從事,反而白白送了你我性命。」

  張文祥見史金彪推託,憤然道:「原來你也是貪生怕死,畏禍苟安之輩。

  也罷,為三弟報仇之事,由我一人承擔。

四兄弟翻臉成仇人(2)

  你我兄弟情份也從此到頭了。」

  史金彪哭道:「大哥多保重。

  恕小弟不能相隨。

  為曹弟報仇之事,我也會記在心上,不敢忘記的。」

  當晚,夜過二更之後,張文祥獨自結束停當,帶了利刃,從屋瓦上翻越到總督部院來。

  張文祥雖是武藝不錯,但他伏在房簷邊偷看,見上房的前後院子裡都有親兵擎刀立著,行轅內外,都加了小隊巡防。

  上房門窗緊閉,不見燈光,守衛十分嚴備。

  哪裡能下得了手。

  心道,史金彪說得不錯,此時實難找到機會,只好悄悄離開。

  第二日下午,再找史金彪,卻聽說他一大早就去總督府遞了辭呈離開了南京。

  張文祥告訴手下人,自己也不想幹了,要離開南京。

  卻沒有遞辭呈,眾人將他送出南京城西漢中門,他在南京城外繞了個圈子,從城北挹江門回來,換了住的地方,每日喬裝打扮等著馬新貽出行的時候行刺。

  過了幾日,終於等到馬新貽的轎隊出府。

  張文祥跟在轎隊後面從府東大街,進盧妃巷,再穿過堂子巷,再穿過虹橋,到了鼓樓大街。

  一路上行人紛紛迴避,四周緊緊圍著衛兵,根本沒有機會下手。

  等過了鼓樓,綠呢大轎在紫竹林中停下來。

  轎門掀開,只見馬新貽走出來邁進教堂大門。

  原來這馬新貽是極為維護洋人洋教的。

  前不久江寧城裡,百姓又掀起反洋教驅趕洋人的浪潮來,多虧馬新貽向百姓施壓,又派兵保護洋人和教堂,才讓江寧的洋人度過風險,前不久洋人特地到督府去感謝他。

  他這一回是對法國天主教江南教區主教的回拜。

  張文祥想著既是過不去,遠遠的將刀投過去,刺中馬新貽應當不成問題,但是否能一刀擊中要害將其殺死卻沒有把握。

  正在思量,只聽大門前有人呼喝一聲,又見嗖嗖嗖幾隻弩箭斜飛上屋簷,前邊三五個護兵已將一個中年人撲倒,那人力氣很大,竟掀翻幾個人站起來,又被後來的人抱住。

  四周一片混亂,有人高喊拿刺客,張文祥看到馬新貽已經被層層圍住,更是難以下手。

  回過頭再看那中年人,已經被縛住,身上有幾道刀割的口子,向外滲著血,嘴裡罵道:「洋人走狗,禍國漢奸,人人得而誅之。」

  馬新貽臉色慘白,胸口已中了一箭,但看來無恙,他將胸前箭拔下,道:「虧是穿了這內甲,不然我命休矣。

  將那刺客帶進來,我就在這裡審。」

  張文祥見再沒有機會下手,悄悄離開。

  心道:「馬賊防範愈加嚴密,憑我的本事一時難以下手。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我只能先回寺裡練一兩年功夫,再回來報仇了。」

  張文祥自小家境貧寒,八歲上死了父親,十歲上死了母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個人四處流浪,八方為家,後來流落到浙江天目山昭明寺,被寺僧無垢收留做了一名俗家弟子,在寺裡學習了八年武藝。

  到鹹豐元年(1851年)的時候,太平軍、捻軍先後起義,他聽說了,覺得是立功名的時候,便辭了無垢和尚下山投了捻軍。

  張文祥這一次回到昭明寺,只說是捻軍與太平軍已經敗了,自己無處容身,只好又回到寺裡。

  無垢曾幾番勸他削髮,從此遠離世事間的恩怨,他執意不從,最後將自己要為曹二虎報仇的事說了,又道:「我既削了發,披上了僧衣,便應該遵守戒律,不能再幹殺人報仇的事。

  我只要大仇報了,立刻出家不問世事,」無垢見他這麼說,只得搖頭嘆道:「孽障,孽障!要等到報了仇再出家,只怕已是來不及了啊。」

  張文祥在寺裡更加勤練武藝,除了白日裡和師兄師弟切磋外,還用精鋼打造了兩把匕首,每天到夜深人靜後,勤練刺擊的手勁,疊起四五層牛皮,用匕首去刺,起先因為手腕太弱,貫穿無力,這樣一直練到鋪五層牛皮,也可一刃洞穿。

  又點起香火,在三十步外練習用飛刀轉斷香頭。

  這樣整整練了兩年。

  一天他下山替寺院收回佃租,到黃昏的時候,慢慢向山上走。

  半路見一個三十多歲男子倒在路上,看那人蓬頭垢面, 衣服破爛,臉色通紅,呼吸沉重,知道是害了傷寒,急忙將此人救到寺中。

  張文祥採了草藥,親自熬好,撬開那人緊閉的牙關,將藥漿灌下去。

  到第二天燒漸退了。

  又連著侍候了那人三天,那人才醒過來。

  見是張文祥救了他,一骨碌從床上翻下來,撲倒就拜,說道:「多謝師傅救命,不知這裡是什麼地方?還請您留個姓名,將來必要報您的恩。」

  張文祥告他這裡是天目山昭明寺,自己是一個俗家弟子,又道:「我豈是為了求報才救的你。

  看你是條壯漢子,卻為何淪落到如此地步?」

  那人道:「我本名叫王鵬豹,曾在湘軍鮑超部當兵,因打仗勇猛拼命,被選為新兵營哨官。」

  鮑超的名字張文祥是聽說過的,不僅張文祥知道,但凡在軍中混過的人,和長江以南的百姓都知道這個人。

  鮑超字春霆,太平軍起義之初投軍於向榮的部隊與太平軍作戰。

四兄弟翻臉成仇人(3)

  向榮兵敗,又投奔曾國藩,當時湘軍還尚未編練。

  鮑超武藝了得,有勇有謀,是湘軍精銳之精銳,其軍號「霆軍」。

  湘軍與太平軍的苦鬥莫過於安慶赤松崗之戰,那裡由陳玉成部的精華、號稱「百戰精銳」的劉瑲琳的部隊守衛,恰遇湘軍精中之精的鮑超的「霆軍」攻打。

  兩支部隊肉搏兩晝夜,劉瑲琳部全部拼光,鮑春霆部也死了大半。

  鮑春霆部擊敗劉瑲琳後,太平軍聞「霆軍」之名而膽寒。

  「霆軍」雖然厲害,卻野性十足,除鮑超之外誰也駕馭不了。

  在天京城破之後,清政府一定要將湘軍裁撤,以絕後患。

  曾國藩為求自保,向朝廷表示忠心,主動提出裁撤湘軍。

  當時「霆軍」正在江西追殲太平軍的楊輔清和汪海洋,聽說要裁軍,十分心寒,又得不到一分錢兵餉,便在金溪譁變。

  譁變的發動者是混在「霆軍」中的哥老會。

  當時,清廷正尋找藉口整治曾氏兄弟。

  兩江總督曾國藩聽說金溪八千「霆軍」譁變後,大為吃驚道:「這支叛軍一旦成器,我曾家還能在朝中待得住麼?」

  立刻派人送去軍餉,又急催因事在四川出差的鮑超趕去,並派三萬精兵控制局勢,憑著白銀與鮑超的威信,以及三萬精兵的威懾,很快平伏了這次譁變。

  鮑超穩定局勢後,秘密清洗並殺害軍中的哥老會成員,嚴懲了參與譁變的官兵,曾國藩快速裁撤(實為解散)湘軍,又把剩餘的「霆軍」交江西沈葆楨指揮,湘軍譁變和軍中哥老會風波才被平息,清廷未加追究,此事也成為湘軍史上的隱情。

  鮑超的「霆軍」裡有哥老會組織,王鵬豹就是哥老會的一個小頭目。

  「霆軍」在金溪譁變,就是哥老會大加煽動的後果。

  譁變後,王鵬豹逃至兩江流浪,不料在浙北得了傷寒,因無人照顧,又不敢進大城市看病,一路掙扎來天目山,便人事不醒了。

  張文祥聽罷,恨恨道:「清廷的督府高官都是忘義負恩之輩,連畜牲都比不上,不知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如今太平軍與捻軍已經被滅,鳥盡弓藏,兔死狗烹,像我這樣的人,哪裡還能盼著出頭之日。

  只求有個安身之所就行了。

  即便在寺裡做一輩子和尚也沒有什麼不可以的?」

  張文祥笑了笑,道:「佛門好是好,只怕你喝酒吃肉慣了,耐不得清淡。」

  王鵬豹道:「我看你也像行伍出身的人,卻如何也遁入空門?」

  張文祥嘆口氣,將自己的身世也講了。

  王鵬豹聽罷道:「張兄,雖然我沒有殺馬新貽的本事,但我可以向你引見一人,這個人一定可以幫助你報仇。」

  張文祥大喜道:「那是什麼人?在武林中可有名號?」

  王鵬豹道:「他叫做程速臺,並不是什麼武林高手,但他是兩江哥老會的首要人物之一,他的勢力不僅遍布於民間,在軍中也有不少會中的兄弟。

  這個人與馬新貽有著刻骨的仇恨,幾次刺殺都未能成功。

  憑著你的武功和他的勢力,我看殺馬新貽也並不難。」

  張文祥聽了十分高興,因王鵬豹身體尚未復原,又讓他將息了一個多月,每日裡照顧殷勤周到,如親兄弟一般,王鵬豹很是感激。

  王鵬豹養好身體之後,兩人便向無垢辭別。

  無垢道:「冤冤相報何時了,一切眾生都是我們過去的親眷,皆有佛性,皆當成佛。

  菩薩慈心廣大,不念舊惡,不憎惡人。

  汝等當以冤親平等之心態,化解惡緣,廣結善緣才是。」

  張文祥嘆道:「話雖是這樣說,但現世現報,豈不更好。

  也莫讓惡人有僥倖之心。」

  兩人下了山,張文祥道:「我還有一個結義兄弟,叫做史金彪,為人極有心計,若叫了他來幫忙,事情更添幾分把握。

  我聽說他現在山西李慶翔將軍那裡做事,我們先去山西將他叫過來一齊謀事如何?」

  王鵬豹道:「我這條命都是大哥給的,哪裡有什麼不可以的事。」

  兩人一路跋山涉水,來到山西,打聽到史金彪已經做到正三品參將,現在風陵渡帶兵駐紮。

  原來,史金彪離開南京後,聽說陝甘回民起義未平,知道這是一個賺軍功的機會,便去那裡投了軍。

  從一個七品營官做起,因屢立戰功,又極有謀略,又會巴結上司,很快受到提拔,兩年來青雲直上,直做到了參將之職。

  張文祥和王鵬豹來到風陵渡史金彪的府衙,見那府衙牆高院大,修得極有氣勢。

  張文祥讓人進去通稟,告說是結義兄弟來了。

  等了好一會兒,卻不見裡面出來傳話。

  王鵬豹道:「大哥,我看史金彪當年既然願意來西北用性命賺軍功,自是把功名看得比兄弟情義要重一些。

  看現在他的府第修得這麼氣派,是想過長久日子的打算。

  若讓他棄了富貴去為曹弟報仇,恐怕不大容易。」

  張文祥聽了將信將疑,沒有作聲。

  等了有小半個時辰,二人都有些不耐煩了,才見側門一開,一個守備走出來道:「兩位裡邊請。」

四兄弟翻臉成仇人(4)

  守備將二人引到前院一個偏房內,對張文祥道:「張將軍,我們史將軍因有重要軍務,現在不能出來相見。

  這裡有一封他的親筆書信送上,另備了一份見面薄禮送給您。」

  張文祥將史金彪的親筆信接過拆開,信中開頭不過是多年不見,十分想念的話。

  後面卻是勸張文祥不要只想著報仇,也要為自己前途著想。

  又說馬新貽背負曹兄是小節,為國家也做了不少事,是大義,不應當心胸太狹窄了。

  信末尾還說,張文祥若想留下來,他可做個引見,未來前程無量。

  張文祥看了,立刻將信撕的粉碎,大罵史金彪無情無義,貪戀高官厚祿,將當年結拜的誓言忘得乾乾淨淨。

  回頭看,所謂的見面薄禮已經送上,是三百兩金子。

  雖是極厚重的禮物,張文祥只看了一眼,便將三盤金子掀翻到地上。

  帶著王鵬豹出去了。

  張文祥失望而回,在路上不住的大罵史金彪無情無義。

  王鵬豹勸道:「人各有志,不能強求。

  若不嫌棄,小弟願與大哥同去為曹弟報仇。」

  張文祥道:「這是涉死的事情。

  雖然我救了你的命,但你與曹二虎並無同盟之誓,用不著和我一同去赴死。」

張文祥求助哥老會(1)

  慈禧秘密召見馬新貽,下密旨讓馬新貽調查湘軍攻陷天京後太平天國金銀財寶的去向。

  這使湘軍各高層人物大為恐慌,深怕被查到自己,決定刺殺馬新貽。

  到這年仲夏的時候,二人來到南京。

  王鵬豹將他引到南京郊外的一個農家大院前。

  尚未走近,見門外草場上正有幾個很壯健的漢子,練拳的練拳,練棒的練棒,有的摔跤,有的打鏢,其間還不停的說話逗笑。

  張文祥看了,不覺由衷羨慕道:「還是安分的良民能得到安樂,每日裡不是練把勢,就是下田做工。

  吃得飽,睡得足,何等逍遙自在。

  自我從軍以後,便不曾有一時半刻像這樣的安閒。

  弄到而今,一身沒有著落還在其次,就是這顆心一想到曹二虎慘死,登時比油煎刀割還難受。

  枉自練好了一身武藝,哪裡及得他們這般享受?」

  張文祥如此思量著,不由得停步望著練拳的出神。

  練拳棒的見有人目不轉睛的看他們,也都停了拳棒不練,拿眼睛來打量張文祥。

  張文祥這才恍過神來,嘴裡道一聲:「練的不錯。」

  張文祥本意是隨便打個招呼,遮掩自己剛才的失態。

  但練拳棒時間不長的人,最是技癢。

  那些人見張文祥先是看了半天,後來只說了個不錯,似乎是有些輕視的樣子。

  又見他身板眼神也像個練家子,便走過來道:「這位老兄看樣子是有本事的,和我們過上幾招如何?」

  張文祥笑道:「你們不要會錯了意,我不是來和你們比武藝的,無端過什麼招?勸大家不要認真吧。」

  王鵬豹認識那其中幾個人,笑道:「這位是特地來拜訪程爺的。

  不過,他的武藝卻是很厲害的,恐怕你們一齊上也不是對手。」

  又對張文祥道:「大哥,不妨在這裡顯顯你的本事,讓兄弟們見識一下。」

  張文祥也有心讓程速臺知道自己的身手,放心讓他去刺殺馬新貽。

  從容笑道:「那就得罪了,但不知是怎樣比法?我看不如你們所有人來圍成一個大圈子,將我圍在當中。

  你們同時動手。

  也不必真要打的不能動彈,跌倒了就算輸。

  若動手之後,自信敵不過,只要跳出圈子就算認輸了,不能追趕著打,你們看這種比賽法行也不行?」

  眾人見他說得狂妄,決意要殺殺他的銳氣,都說道:「就依你。

  未必你就能贏得了我們這麼多人。」

  眾人將張文祥圍住,一擁上前,拳腳齊上。

  張文祥將身法一變,只見他兩袖飄飄飛舞,如蝴蝶穿花一般的,繞著這些人,穿過來梭過去,忽高忽低,忽徐忽急。

  大家的拳腳,不知不覺下下都落了空,拳也打不著,腳也踢不著,只累得一身大汗,哪裡能沾著張文祥的身體。

  如是這般穿了一陣,將那些人累得一身大汗,有些功夫弱的不久便頭昏眼花,立腳不住,不待張文祥動手,一個個往草地下蹲,不敢提步。

  剩下的人看情勢,再打下去也得不到便宜,反而要吃虧,都停了手。

  嘴裡道:「果然是高手。」

  「好身手。」

  張文祥即時停步,不喘氣,不紅臉,就和沒有這回事一樣。

  兩下裡剛一收勢,聽門前有人喊了一聲好。

  眾人轉頭看去,見是一個四十多歲的漢子,穿著緞袍,罩一件天青馬褂,黑紅的臉膛,兩道劍眉,二目炯炯有神,顯出一股不凡的氣度。

  張文祥猜到他就是程速臺,看了看王鵬豹,王鵬豹向他一點頭。

  過去對那人道:「程爺,這位是張文祥。」

  張文祥與程速臺見過了禮,程速臺將他引到後院的書房。

  三人落座,王鵬豹向程速臺說明了來意。

  程速臺問:「你為何要謀刺馬制臺?」

  張文祥又將四人結盟,曹二虎救美成婚,馬新貽謀色害友的事詳細說了。

  程速臺聽了道:「馬新貽這狗官,我早就想除掉他。

  只是找不到專諸那樣有勇有謀的俠客。

  老弟若願去,我可以提供一切便利。

  你有什麼要求,也可儘管說來。

  」程速臺不僅是哥老會的堂主,更是湘軍上層勢力的代表,原來在湘軍也做過從二品副將的。

  後來隨曾國荃攻陷天京後,曾國荃放縱湘軍屠城。

  湘軍在天京燒殺劫掠,將太平軍諸王的王府搶掠一空,又燒城滅跡,大火燒了幾天幾夜不息。

  湘軍均飽私囊,大車小車向湖南老家運送財物,幾年中,湘軍子弟搶購土地遍及湘鄂。

  程速臺也趁此機會大撈了一筆。

  但到了同治七年,慈禧太后為了打擊湘軍勢力,來了個秋後算帳,秘密召見馬新貽,下密旨讓馬新貽調查湘軍攻陷天京後太平天國金銀財寶的去向。

  這使湘軍各高層人物大為恐慌,深怕被查到自己,這就種下了謀刺馬新貽的一條根子。

  另外,慈禧施行裁勇改兵制度以後,幾萬湘軍士卒被裁撤,其中不乏將領。

  這些人並不回鄉務農,而是到處遊蕩擄掠。

  有些人參加了哥老會,有些人本來就是哥老會成員。

張文祥求助哥老會(2)

  湘軍裁撤擴大了黑勢力,散兵遊勇又與黑勢力結合,成為社會的一大公害。

  就是曾國藩也對湘軍的為非作歹十分清楚,他曾說:「我設立了水師,不但不能為長江除害,反而為長江百姓留下一害。」

  馬新貽任兩江總督後,不僅繼續加大力度裁撤湘軍,在懲治散兵遊勇時更是非常嚴厲,尤其是他任命以剽悍著稱的袁保慶為營務處總管,抓到為害百姓、非法行為的散兵遊勇就地正法。

  散兵遊勇和黑勢力對他恨之入骨。

  這程速臺是哥老會中高層首領,自然也非常仇恨馬新貽。

  這又是程速臺要殺馬新貽的另一個原因。

  程速臺背後自然還有一幫湘軍和哥老會首腦人物做後臺,所以才敢一而再,再而三的刺殺馬新貽。

  但馬新貽防衛十分嚴密,又深居簡出,每次刺殺都未能成功,反而損失了不少人。

  這一次張文祥為報兄弟之仇,甘願捨命去刺殺馬新貽,程速臺自然是求之不得,十分高興。

  當下裡就開始和張文祥商量刺馬計劃。

  「再過一個多月,七月二十六日那天,馬新貽會在校場檢閱武職月課,親到校場坪看武弁投射。」

  張文祥大喜道:「這可是個好機會。」

  「校場上武弁數百,刀槍如林,圍觀的百姓都只能在柵欄外,隔著幾道人牆,在數百步之外,你如何下手?」

  張文祥問道:「程爺可有什麼辦法?」

  程速臺道:「不過不要緊。

  湘軍與綠營之中都有我們的人。

  那天你換上士卒的衣服,我派人帶你混進去。

  校場箭道通督署後門,馬新貽檢閱完畢,由箭道回衙的時候,一般防備要稍微鬆懈一些。

  到時候,我會設法讓馬新貽的大轎停下來,你可以手舉假狀子,衝到在箭道上喊冤。

  設法靠近他,定能將他刺死。

  不過,我不能保證你能活著回來。

  你可有這個膽氣?」

  張文祥道:「我可以面對面扎死他,那是最好不過。

  難得程爺為此事考慮如此周詳,幫我刺死馬賊,我哪裡還會顧及自己的性命。

  我先在這裡謝過程爺了。」

  程速臺道:「千萬不可這樣說。

  馬新貽殘殺我弟兄,又逼的湘軍分崩離析,我們哥老會與他的仇恨一點兒都不亞於你。

  張兄如此義氣,我程速臺實在佩服。

  在這裡我倒要向張兄言謝。

  你的恩德,此世我是無法相報了,只好來生變犬馬以圖報答。」

張文祥刺馬(1)

  正當侍衛注意力都在這個湘軍綠營兵身上的時候,又有人喊冤,馬新貽方問了一句你是誰。

  那人已經衝了上來,將馬新貽刺死。

  刺死馬新貽之後,並不逃跑,束手就擒。

  同治九年七月二十六日(1870年),前夜裡剛下過一場大雨,空氣清爽的很。

  兩江總督馬新貽一大早便來到督署西邊的校場演武廳,親自閱射。

  每年一度的總督閱射,是當時江寧的一大盛典,因為要顯出與民同慶的樣子,所以特別允許百姓參觀。

  江寧城內駐有綠營兵二千多人,又有四營未撤的湘軍,都要參加這次演武。

  校場規矩很嚴,就連中上級武官所帶的隨身僕從,都不得進場,只能在柵欄外觀看。

  正卯時分,一聲號炮響後,考核開始。

  武職的考試十分好看,有洋槍、抬炮、長矛、開弓、馬術等。

  只見場內槍聲陣陣,快馬馳騁,一時場內呼喝之聲,與場外叫好之聲此起彼伏,連成一片,特別的熱鬧。

  到中午校場檢閱完畢的時候,外邊百姓已經擠的人山人海,連馬新貽閱畢回署的箭道兩旁也擠滿了圍觀的群眾。

  馬新貽乘坐的是八臺綠呢大轎,兩旁有八個壯健戈什哈圍護著。

  再一圈是兩行護兵,再外是一群武職官員,箭道兩旁是一般小官,都齊齊整整的分立兩旁,排成一條甬道,從校場直排到總督衙門的大門口。

  張文祥就夾在遠處的綠營兵中,頭上戴了帽子,遮去了半截面孔,就是熟人,不注意也認不出來。

  他見了這陣勢心中發急道:防的這麼嚴密,比當年我在紫竹林教堂前那時候還要難以接近他,這怎麼能夠刺到。

  等馬新貽走到後院門外時,一個年輕的武官突然從所站之列衝出來,跪在馬新貽大轎前道:「馬大人,卑職是吉字營的一名營官,我們吉字營幾次去領軍火,都被拒絕。

  如今兄弟們都拿的是空槍空炮,連平時的演練也不能。

  請馬大人示下,何時才能讓我們領到軍火?」

  馬新貽的大轎被人攔住,只好命人落轎。

  他聽到那人是吉字營的,知道是湘軍。

  他對湘軍向來不太喜歡,這一段時間又一直在加力裁撤湘軍,對軍火的事根本不想管,心道:再過一陣子,我這裡的湘軍也就裁撤的差不多了,再發給你們軍火做什麼用?難道讓你們用來造反麼?想到此,嘴裡說道:「等我查明後,自會公平處理。

  你先下去吧,這裡不是談公事的地方。」

  那人並不走開,繼續說道:「馬大人,我們湘軍也是為朝廷出過血出過力的呀,哪一點兒差過綠營,怎麼綠營的裝備都是新的,軍火充足,卻對湘軍白眼相看?」馬新貽見這個營官說話沒有規矩,厲聲道:「混帳東西,你也配和本大人說這話麼?叫你們標統上來。」

  兩邊戈什哈一把將這人推開,就在這時,有人高喊冤枉從近旁的士兵隊伍中衝出來,兩個戈什哈上去攔他,卻被那人輕輕一晃繞了過去,直撲到轎前跪下來。

  手舉一張訴狀道:「大人,請為小的雪冤。」

  馬新貽問道:「你是誰?有什麼冤枉之事?」

  正準備起轎的轎夫見馬新貽說話,又停了下來,等著那喊冤之人遞狀子。

  只聽那喊冤人道:「四弟死的冤啊。」

  話音未落,從衣襟下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直撲到轎前,用力扎入馬新貽右肋中。

  刀入馬新貽身子後,那人並不停手,又把匕首在肚皮裡只一絞,將肚皮絞成一個大窟窿,腸子登時從窟窿裡迸了出來。

  碎腸隨刃而出,匕首也捲成螺旋彎刀。

  只聽馬新貽喊一聲:「原來是你。」

  便昏了過去。

  行刺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隨行軍士竟一時驚的呆住了。

  還是跟隨差弁方秉仁反應的快,上前去一把抓住那人的辮子,其他人一擁而上,奪匕首的、救馬新貽的亂成一片。

  那人既不抗拒,又不逃跑,從容就縛,口中說道:「我決不逃跑,用不著你們動手捉拿。

  養兵千日,用在一朝。

  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我張文祥今日拼命,20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說畢仰天狂笑。

  中軍副將喻吉三聽到呼喊,急忙趕到,喝令將張文祥先捆了。

  又急命軍醫前來救治。

  又道:「先前那請領軍火的營官必是他的同夥,也一併給我擒了。」

  但大家方才只顧得救人拿兇犯,竟讓那人偷偷的逃了。

  只好又派人到處搜索。

  一會兒軍醫趕來,先止住了馬新貽的流血,又讓人取下門板,將馬新貽抬進督署上房。

  中軍副將喻吉三一面命巡捕將兇犯押到督署候訊,一面差人飛報江寧將軍魁玉和司道各員。

  魁玉聞訊大驚失色,飛奔督署探視。

  馬新貽仰臥榻上,呼吸困難,精神萎靡,生命垂危。

  血帶黑紫之色,不僅是受了重傷,顯然兇器上還有劇毒。

  馬新貽氣息奄奄,自知命不能保,口授遺疏,令嗣子馬毓楨代書,請魁玉代呈朝廷。

  午後,馬新貽已再不能言,延至當日下午未時許(兩點多鐘),因傷勢過重,救治無效,遽爾殞命。

張文祥刺馬(2)

  正處英年的馬新貽一下子從顛峰跌落到地,淹沒在茫茫宦海之中,成為人生世界的匆匆過客。

  署理藩司孫衣言、學政殷兆鏞,江寧知府孫雲錦、江寧將軍魁玉等重要官員都在房中探視。

  馬新貽剛剛死去,魁玉走出上房吩咐道:「現在趕快去審那刺客,看看是什麼人在背後指使。

  我已經下令江寧戒嚴。

  再傳令下去,任何人不得違犯戒嚴令,違者立刻拿下。」

  剛剛說完話,卻聽後房人聲嘈雜,一個家人跑過來叫道:「不好啦,七姨太上吊死了。」

  這七姨太便是柳無菲,曹二虎死後不久,馬新貽便名正言順的將她收為七房。

  這時預審張文祥的江寧布政使梅啟照也派親信來向魁玉稟報:張文祥堅不吐實,只說是馬新貽的拜把子兄弟,是為其弟曹二虎報仇的。

  普通杖責不能傷他,請示是否可用重刑。

  魁玉聽事情幾多變化,越來越複雜,讓來人轉告梅啟照說:「此事非比一般,恐有意外,目下決不能讓一字一句哄傳出去。

  先將張文祥收監,嚴加看管。」

  梅啟照依了魁玉的意見,將張文祥押下收審。

  直到天黑下來,總督衙門圍觀的百姓才漸漸散去。

  當天晚上,魁玉將梅啟照叫到府中說:「逃走的那一個是湘軍的營官,我已經查實,確有其人。

  而張文祥的綠營身份卻是冒充的。

  可見此案與湘軍也有關係。」

  梅啟照聽了這話,有些膽虛道:「這江寧城內有八千多湘軍,莫不是想製造混亂反了不成?」

  魁玉道:「我已將湘軍分成兩部。

  大部調出城外,暫時不會有什麼事。

  你那邊可審出什麼東西沒有?」

  梅啟照將張文祥的供詞遞了過去說:「都是一派胡言,離奇不經之語。」

  魁玉接過來,見上面寫的是張文祥與馬新貽從結為異姓兄弟到因曹二虎而反目成仇人的經過。

  中間略去了天目山隱居練功、結識王鵬豹、程速臺幫忙以及尋找史金彪的事。

  魁玉看了,只是不斷搖頭,連聲道:「荒唐,荒唐!怎會有這種事情。」

  梅啟照也道:「如此荒誕的供詞,將馬大人侮蔑之至,怎麼能夠出奏?」

  魁玉緊皺著眉說:「主使的人,其心兇毒,不但要馬制臺的命,還要毀他的清譽。

  好在兇手還在審訊之中,只好先含糊其詞。」

  於是江寧方面便以「行刺緣由,供詞閃爍」的措詞,飛章入奏,到京城那天是八月初二。

慈禧下旨查案(1)

  朝廷聞之大驚,在曾國藩和李鴻章的力薦下,慈禧派了張之洞的大哥漕運總督張之萬前去查案。

  張之萬無法推脫,只好從外圍查案,卻查出兩件案由。

  馬新貽被刺案傳到京師,猶如一顆炸彈在紫禁城內炸開。

  十五歲的同治帝看完奏報,大驚道:「謀刺重臣的事情,此是千年第一案。

  最近的一件也只在唐朝元和十年的時候(公元815年),丞相武元衡在早朝時為盜所害。

  到現在已經一千多年了,今朝身邊又出此事,實在讓朕深為駭異。」

  當即下旨:魁玉督同司道各官趕緊嚴訊,務得確情,盡法懲辦。

  慈禧更是先一步得到消息,她當天下午即將曾國藩與李鴻章召到儀鸞殿商量。

  慈禧太后坐在鸞座之上問道:「這事豈不甚奇?」

  因為事涉自己原任的兩江之地,曾國藩急忙誠惶誠恐地回答:「這事很奇。」

  卻不敢再說什麼。

  李鴻章若有所思:「谷山那地方,近來屢有奇絕之事,過去從來沒有這些事的。

  」曾國藩聽了一驚,明明是說南京的事,怎麼扯到自己的家鄉湖南去了(谷山是湖南長沙一處地名)。

  是李鴻章無意說錯,還是有意為之,以暗示慈禧此案與湘軍有關?馬新貽的案子自己也悄悄派人打聽了,好像的確牽扯到湘軍的事情。

  雖然他認為這事最多不過是湘軍中下級軍官的謀劃,但身處是非之時,他也不得不小心行事。

  但慈禧並未深究此話,只是說:「馬新貽是國家重臣,這個案子必須一二品大員、督撫要職才有資格查辦。

  這樣才能顯出朝廷的決心來。

  張之萬辦事很好,他做漕運總督,對兩江的事與人都比較熟悉。

  我看派他去辦此案不錯。」

  曾國藩又不疼不癢的回道:「張之萬是個精細人,定能辦好此案。」

  李鴻章道:「張之萬是個中庸的人,不會有偏袒,他去也可安定一下那裡的人心。」

  慈禧太后以五百裡加緊的上諭,指派漕運總督張之萬,「馳赴江寧,會同魁玉,督飭司道各員,將該犯設法熬審,務將其中情節,確切研訊,奏明辦理」。

  此諭剛發,接著又發密旨,說「此事案情重大,斷不準存化大為小之心,希圖草率了事。」

  張之萬是道光丁未科狀元,其弟是後來支持新法、操練新軍、在兩廣大敗法軍、建造中國第一個兵工廠大名鼎鼎的張之洞。

  張之洞是同治二年的探花,時任湖北學政。

  張之萬與其弟張之洞雖是同胞,但脾氣大不相同。

  張之萬做事沉穩,學問精深,在官場之中上下通融也頗有幾分能耐。

  但此人膽子極小,非常怕事,特別不願意沾惹有關軍務的事。

  這一回得了慈禧的懿旨,雖是不敢怠慢,但也十分膽顫。

  對同僚道:「江寧乃是非之地,我此去兇多吉少。

  若步馬新貽之後塵,也說不定。

  家裡有什麼事,還請各位照顧。」

  又將漕標的數十號官船,上千名兵丁都調來,護著自己順運河南下,他自己一直躲在艙裡不露面。

  其時正值深秋,紅蓼白,運河兩岸的風光頗為不惡,這天由河入江,到了瓜州地方,張之萬在船裡悶了好多天,想上岸走走透透氣。

  剛下船走了一陣,忽然內急,看看四周,蒿草高過人頭,遠遠延開去,隨風起伏,如大浪一般,四周裡除了自己的人寂寂無音。

  只在遠處有些農人正在田野勞作。

  本來隨便找個地方如廁是不難的,但張之萬深怕這裡藏著刺客,轉臉對漕標參將說:「你親自帶領兩百親兵,將這裡圍住。」

  不一會兒,只見兩百威風凜凜的綠營兵,拿槍弄刀,團團將茅廁圍住。

  遠處正在收割稻子的老百姓,大為驚異,不知道那裡出了什麼事,以為是在拿賊,有膽大好事的跑來瞧熱鬧,才知道是「漕帥張大人」上茅廁。

  於是張之萬人還未到,他的笑話先到了江寧。

  魁玉一見了面便拿他打趣,「天下總督,漕帥最闊,拉個野屎都得派兩百小隊守衛。」

  張之萬苦笑道:「玉公,不知江寧城裡還有多少綠營軍,這湘軍都是六親不認的敢死之士,我可信不過。

  馬新貽的案子,未必沒有湘軍的事。」

  魁玉將城內形勢告知,張之萬鬆口氣道:「我是奉旨來會審的,一切都要仰仗老弟。」

  「不然,不然!」魁玉搖著手說:「你是特旨派來的欽差,專為查辦此案,當然一切聽你作主。」

  兩個人一見面便互相推責,誰也不想兜攬此事。

  按道理,張之萬是奉旨查案,且是從一品的文官,應當他作主才是。

  但畢竟張之萬的推功要比魁玉精深,最後定下來是彼此有關,和衷共濟。

  當夜魁玉為張之萬設宴接風,陪客有署理藩司孫衣言、臬司梅啟照、候補道袁保慶。

  袁保慶時任營務處總辦,平日抓散兵遊勇,頗為嚴厲,是馬新貽的親信之人。

  那孫衣言與馬新貽也處的不錯,馬新貽對其有知遇之恩。

  兩人對馬新貽之死耿耿於懷,在席間極力主張對張文祥用刑,不追出主使的人來,決不罷休。

慈禧下旨查案(2)

  張之萬隻是吃菜喝酒,並不說話。

  待眾人問得急了,只說「好好」,「對對」,並不明確表態。

  魁玉與梅啟照是目前兩江的最高長官,這兩人又是一種主意。

  張文祥背景深厚,要審出來,卻不能用重刑。

  怕的是有人在用刑之時暗中下手腳,將張文祥弄死,那可不是玩的。

  另外,朝廷對此事逼得甚急,前次所報的「拿獲行刺之兇犯,始則一味混供,迨晝夜研鞫,據供系河南人,名張文祥,直認行刺不諱,而訊其行刺之由,尚屬支離狡詐」。

  並不能讓慈禧滿意。

  朝廷諭旨責備道:「情節重大,亟應嚴切根究,爾等一味搪突,原屬失職。

  務將行刺緣由究出,不得含混奏結,否則嚴懲不怠。」

  所以此時是欲進無路,欲退無門,一直在想辦法讓張之萬將此事承擔下來,也好卸責。

  張之萬敷衍掉了袁、孫二人,卻最終沒有推掉魁玉和梅啟照的請求,只好答應第二天便提審張文祥。

  第二天一早,孫衣言和袁保慶早早到了欽差行轅,在花廳裡陪著張之萬閒談。

  過了一會兒督署派來當差的武巡捕來報,說張文祥已經解到,請欽差升堂。

  不久,魁玉、梅啟照也到了。

  一行人坐上堂,張之萬坐了正首。

  張文祥被帶上堂,站在堂上立而不跪。

  衙役用腳踢其膝窩,張文祥紋絲不動,只是冷笑。

  張之萬並不計較,倒是袁保慶大怒道:「好刁惡的東西,公然蔑視朝廷命官,把國家法度放在了何處?真正十惡不赦!來人啊,先給我夾了!」張之萬一聽此言,急忙制止道:「大刑之下,焉有實言。

  先不要動。」

  袁保慶只好作罷。

  張之萬讓梅啟照發問。

  但來言去語,都只是以前那些話。

  梅啟照根本無心要問案,所以是你有來言我有去語,問來問去,十分熱鬧,卻非問在要害上面。

  直到日上三竿,也沒什麼進展。

  到了中午一同用飯的時候,孫衣言忍不住道:「張大人,張文祥是個奸詐的小人,不用重刑,讓他吃些苦頭,難吐實言。

  望大人考慮。」

  袁保慶也附和道:「此人十分狡猾,在堂上一派胡言,妄圖玷毀馬太保的清譽。

  再這樣審下去,恐怕流言傳出去,對不住新亡之人啊。」

  張之萬道:「既是如此,那就不要審了。」

  幾個人一聽都吃了一驚,沒想到張之萬說出這話來,正思謀著該如何對答。

  張之萬接著道:「張文祥不肯供,只有抓他的親屬來問,這樣就不怕他胡說了。

  還有,張文祥是條硬漢子,若用重刑,輕了怕他仍不招供,反倒讓人抓了內有情弊的話柄;重了,擔心刑傷人命,你我都吃不了兜著走。

  若是加刑於其親屬之上,就算他是一條鐵骨硬漢子,也不敢再吐狂言。」

  幾個人聽了恍然大悟齊聲說高,只有魁玉暗笑,這明明是個拖時間的緩兵之計,卻說得冠冕堂皇,真不愧是個老油條。

  因為孫衣言、袁保慶等人盡心催辦,只用了十天,就將張文祥作捻軍時生的一對兒女,從浙江湖州府找到。

  同時帶來的還有張文祥亡妻的嫂子以及一幹鄰居。

  張之萬命人將他們收了監,卻又拖了十多天,不肯升堂問案。

  袁保慶等的急了,託了魁玉打問。

  那魁玉雖然知道張之萬是不願沾腥。

  但朝廷連連催辦,這事總要有個了結,如此下去怎麼能行?這張之萬一連數天,在南京城裡遊玩賞景,根本沒把這件事當作一回事,他葫蘆裡究竟賣的是什麼藥?魁玉打發了袁保慶,立刻換衣服乘轎去找張之萬。

  門前差人見了魁玉施個禮道:「魁大人,我家大人說您來不用通稟,直接帶您去書房。」

  魁玉笑道:「他還以為他是諸葛呢,擺出一個料事如神的架勢來。」

  魁玉進了書房,見張之萬正拿著一個稟帖在看,見了魁玉,隨手將稟帖壓在硯下起身迎接,說道:「老弟,此番來是為了張文祥的案子吧?」

  魁玉道:「張大人,我知道您是能拖則拖,靜觀其變,不願意深究下去。

  但朝廷是下了決心要審明白的,口氣越來越嚴厲;下面馬新貽的那幫人也不斷催問。

  這一案到最後如何定讞?該有個打算。

  打算好了我們就照這條路子去走。

  我想您已經胸有成竹了吧。

  不如點醒下官,也讓我放心一些。」

  張之萬道:「這幾天我在南京城中私訪,倒是了解了不少事情。」

  魁玉道:「都傳說張大人是懈怠公務,哪裡知道您有這樣的心機。」

  「是麼?說我懈怠公務?哈哈。

  由他們說去吧。

  汪瑞裕茶館掛了《江寧刺馬》的彈詞牌子,生意還不錯。

  我聽了聽,是說張文祥原是馬制臺的小舅子,因為他妻子生的豔麗,被馬制臺騙奸。

  被夫人發現,要告到京裡,並告訴張文祥。

  馬制臺便將夫人毒死。

  張文祥為姐姐報仇,蟄伏數年,幾次尋找機會,終於將他刺死。

慈禧下旨查案(3)

  報仇之後,不但不逃,反而主動就縛。」

  魁玉瞪著眼睛大聲道:「一派胡言,怎麼會有這種事?漁色負友的名聲是好隨便安的麼?可嘆馬制臺屍骨未寒,又遭此污衊。

  我勸大人不要再瞻前顧後了,儘早結案,還馬制臺一個清白的名聲。」

  「不僅是彈詞,聽說在上海還有人編了戲去演,編了書去說。

  都是把張文祥誇成一個為友復仇、義薄雲天的義士。

  你不覺得奇怪麼?案子尚未了解,怎麼外邊就有了定語,且都是朝著一邊倒。

  這個必是有人搞鬼。」

  「大人說的對,我立刻就派人去查,是誰這麼陰毒。

  此人也必是張文祥的幕後主使。」

  「我說了這些你還不明白麼?你再看看這個。」

  張之萬將方才壓在硯下的稟帖遞給魁玉。

  魁玉接過來,見是一個無頭稟帖。

  稟帖上說,前兩江總督馬新貽,為江蘇巡撫丁日昌的兒子候補道丁蕙蘅派人所殺。

  丁蕙蘅是丁日昌的獨生子,是正房所生。

  因為丁日昌公事繁忙顧不上管教,正妻早亡,丁蕙蘅在幾個姨太太的放縱下,不僅不愛讀書,而且是常常混在外面吃喝嫖賭,惹是生非,仗著老子的勢力橫行蘇州。

  後來丁日昌看他實在不成器,單靠他自己的本領是賺不了功名了,愛子心切,只好替他捐了生員,再捐監生,再捐四品候補道臺,一步一步捐下來,花了數萬兩銀子。

  丁蕙蘅戴上了青金石頂戴,穿上了四品官服,不念老子的辛苦,倒更覺得自己有所倚仗,目空一切起來。

  不僅在蘇州,即便在整個蘇南,提了丁蕙蘅沒有不搖頭的。

  同治八年九月,丁蕙蘅乘其父因公出差的時候,帶了一幫狐朋狗友出外嫖娼。

  在妓院內遇到一群水師勇兵,雙方爭風吃醋,導致群毆。

  丁蕙蘅一幫人哪裡是這群勇兵的對手,幾個人被打得鼻青臉腫,有機靈的急忙跑回巡撫親兵營找來幾百號人助拳。

  親兵人多勢眾,將水勇全部拿下。

  丁公子抹著被打出的鼻血下令「棍責」,聲稱打死勿論,不想行刑者也是剛才挨過打的,下手太狠,竟將水勇錢有得亂棍打死。

  鬧出人命,事情一下子變得無法收拾。

  何況這水師一貫囂張,哪裡能善罷甘休,要擺平此事,難度極大。

  幸而丁日昌與李鴻章交情極深,丁日昌知道此事後,先將兒子痛打一頓關了起來,發急書請李鴻章出面斡旋。

  本來李鴻章已經準備向水師的元老新貴楊嶽斌、彭玉麟、李朝斌、黃翼升等人求情的。

  但此時的兩江總督馬新貽從中插了一槓子。

  若不從人情來講,單說法度,那蘇州地面上的事,兩江總督馬新貽是有權利也有義務來管的。

  他對丁日昌在江蘇與自己爭權早就看不慣了,如今有機會給他上嚼子,哪裡會放過?於是,不留情面,公事公辦,將丁家公子破壞風紀、釀成刑案的報告遞到北京。

  這邊丁日昌已經用五千兩銀子將苦主擺平,就等著水師那邊賣李鴻章一個面子兩邊講和了。

  馬新貽來這麼一下子,讓他很是被動。

  丁蕙蘅聞訊,畏罪潛逃。

  後來,費了好大的勁,又花了不少銀子,才找一個替罪羊(直接用刑的親兵)銷案,又將幾個在場的家丁當場杖責。

  這才將此案平下來。

  但丁蕙蘅從同治八年臘月初七逃走之後,一直不知去向。

  直到八月初一,就是馬新貽被刺後的第五天,才回到蘇州。

  那麼,丁蕙蘅把一腔仇恨都集中到馬新貽身上,用重金蓄死士殺馬報仇的事,也並非沒有可能。

  稟帖最後說:「江蘇巡撫丁日昌之子被案,本應歸馬新貽查辦。

  馬新貽秉公處置,致有此變。

  聞此言者非吾一人,吾所聞者亦非一人之言。

  京師已有所聞,江南必有確實公論,望大人明查。」

  張之萬道:「我知道你屢受督責,壓力很重,想儘早將此案完結。

  不過,結了此案就真能萬事大吉了麼?這個案子背後是什麼?你想過沒有。」

  「我也知道此案可能背景複雜,查得太深了對己不利,但既食大清的俸祿,身為朝廷的命官,受命於上,來查這個案子,就決不能馬虎了事,不了了之。」

  張之萬心道:這肯定是被馬新貽的那幫親信催的急了,又受了上面的督責,沉不住氣了。

  倒說些冠冕堂皇的話來擠兌我。

  輕輕笑一笑說道:「看來你還是不明白,那我就挑開來說吧。」

  「大人請講。」

  「這個案子查清了,你就真能交差了麼?還是那句話,結了此案,不代表萬事大吉,而是麻煩事才開始。

  你想想,這案子可能是怎樣的結法?其一,真像張文祥說的那樣,馬新貽是殺友佔妻。

  那麼,袁保慶、孫衣言等馬新貽的人會怎樣看你?不但不會感激你,反會恨你將馬新貽的名聲玷汙。

  風傳的馬新貽漁色負友之事因你而得到證實,你又將身處何位?堂堂朝廷一品大員,作下如此之事而遭刺殺,大清的臉面又被置於何處?老弟呀,你這不是一竿子捅下一個大馬蜂窩來,將來挨蜇的不是你又是誰?」

慈禧下旨查案(4)

  「這事如果是張文祥胡亂招供的呢?」

  「聽我繼續說。

  第二種結案可能,便是你我都認為可能性很大的湘軍首領。

  那麼這個人來頭有多大?涉及到誰?你我都不清楚,我們在明處查來查去,他可是在暗裡頭看著咱們呢。

  查案之中,一不小心做了馬新貽第二,你說值不值。

  就算是查出來了。

  這個人如果是朝廷不想懲辦的人呢?你我將被置於何地?若是逼反湘軍,你我又算是功臣呢還是罪人?再說其三,就是這個無頭稟帖。

  事涉江蘇巡撫丁日昌。

  丁日昌的底細,你我都清楚,若真是他兒子做的,免不了要將他的兒子丁蕙蘅法辦,丁日昌也可能降職或者撤差。

  那麼你我將來如何面對李鴻章,丁日昌未來重新啟用再入朝堂的時候,你我又怎麼處?這官官相護的道理,你還不明白麼?」

  「我所說的這三個結果,僅僅是目前所能夠預料到的。

  它背後的原委到底是什麼?是否還有其他的隱情,查出來後,還會有什麼樣的影響,你知道麼?若這樣一步步查下去,不知在什麼地方一步失足,便會跌落在萬丈深淵中,不僅粉身碎骨,甚至也可能會像馬新貽這樣,背上許多洗不掉、辯不清的穢名惡聲。

  你我不可不謹慎啊。」

  魁玉聽得呆呆的,好半天才回過神來道:「好厲害。」

  不知是說這個案子好厲害呢,還是說張之萬好厲害。

  嘆了口氣又說:「張大人說的句句都有道理,今後的事我一切都聽您的。

  但現在朝廷那裡催責的緊,你說咱們該如何辦呢?」

  張之萬胸有成竹道:「我這個案子就是要拖,日子久了,朝廷必會另派人來,你我便可脫身。

  我在京中的耳目已經傳來消息了:直隸總督曾國藩要改任兩江總督,刑部尚書鄭敦謹要做奉旨查辦馬案的欽差大臣。

  一個是湘軍首領,一個是黑臉包公,這兩個人來了,還愁沒處卸責麼?」

  魁玉聽了面露喜色,轉念又問道:「那您又要去哪裡?」

  張之萬微微笑道:「我自有去處。」

鄭敦謹搶功受挫(1)

  張之萬以事涉重大,不能輕易提審張文祥為由拒絕再審。

  但袁保慶等人並不吃這一套,四處活動。

  京中的言官也對張之萬的這種做法十分不滿,紛紛上疏進言。

  慈禧也意識到此案關係重大。

  張之萬和魁玉幾次含糊的上奏,不僅讓慈禧和同治不滿意,也不能讓朝中大臣王公服氣。

  一時間有關馬新貽一案的議奏如雪片般紛紛落到御案上來。

  給事中王書瑞奏道:「總督遇害,封疆大吏人人自危,其中必有牽掣窒疑之處,朝廷應增派親信大臣徹底根究,勿使此案稍有隱飾。」

  安徽巡撫英翰也上奏道:「請皇上嚴詰主使之人,以遏制其進一步的陰謀。」

  給事中劉秉厚奏劾:「派審之員去江寧日久,到目前尚無端緒,憑任該犯遊供,含混擬結。」

  這樣的奏摺,慈禧與同治十五日內,接了不下百封,也深感其案重大。

  到了九月,清廷再下諭令:「惟以兼圻重臣,督署要地,竟有不法兇徒潛入署中,白晝行刺,可以推斷,決非該犯一人挾仇逞兇。

  現在該犯尚無確實口供,亟須徹底根究。

  著刑部尚書鄭敦謹馳赴江寧,會同魁玉督飭司道各員,務將因何行刺緣由及有無主使之人一一審出,據實奏聞,不得稍有含混。」

  清廷對張之萬和魁玉這兩天的所作所為也以越來越嚴厲的口氣申斥道:「現已五旬之久,尚未據將審出實情具奏,此案關係重大,豈可日久稽延!」其時,曾國藩已經改派為兩江總督,只是他上了一道「謝調任江督恩因病請開缺摺」,固辭兩江總督。

  摺子上說:本年三月以來,衰病日甚,目病已深,懇請另簡賢能,畀以兩江重任,俟天津教案之事奏結之後,再請開掉臣大學士之缺。

  慈禧哪裡會放過他,一面給這個「中興名臣」戴了頂高帽子,一面堅決不讓他辭官。

  下懿旨道:「兩江事務殷繁,職任甚重,曾國藩老成宿望。

  以前在江南多年,情形熟悉,措置鹹宜。

  現在雖然目疾尚未痊癒,但兩江若得該督坐鎮其間,諸事自可就理,該督所請另簡賢能之處,著毋庸再議。」

  上諭說的再明白不過了,有病也必須去。

  接著上諭免去丁日昌江蘇巡撫之職,調補張之萬任江蘇巡撫,張兆棟升授漕運總督。

  曾國藩在十月初的時候離開京師,向江寧而去。

  因為身體不太好,多走水路,即便在陸路上,也不敢顛簸,所以走的慢了。

  曾國藩倒也不急於趕到江寧,因為他與張之萬有同樣的顧慮,但他卻不能像張之萬那樣從容脫身。

  因此,他需要在路上好好謀劃一下;也趁此機會靜觀江寧刺馬案事態發展,再作定奪。

  刑部尚書鄭敦謹則恰恰相反,他比曾國藩要晚幾天出京,但他在入宮向兩宮皇太后請訓之後,當日便裝束就道,快馬馳騁,以每日兩百裡的速度,直向江寧而去。

  只走了十五六天,就到了江寧城。

  倒比曾國藩早到多時。

  鄭敦謹,字小山,湖南長沙人。

  道光十五年進士,選庶吉士,散館授刑部主事。

  此人十分有才,但官場蹭蹬,作了二三十年的四、五品官,直到同治年,才一路布政使、巡撫、河督的升上來。

  因他做中下級地方官的時間長,與百姓打交道的機會也多,憑著他清廉正直,勤政愛民的性子,竟得了一個鄭青天的名聲。

  在山東、河南、湖南等地,說鄭敦謹三字,或者還有不知道的人,但一提鄭青天的名字,卻是婦孺皆知的。

  同治六年,鄭敦謹擢升至左都御史。

  這是個正三品的官,但權力很大,是都察院的首領,為天子耳目,糾劾百官,同時控制言論,表達輿情,並有權參與處理重大刑事案件。

  這一年,捻軍渡河進入山西,巡撫趙長齡、按察使陳湜因軍紀敗壞,扣發軍餉,疏於操練,被捻軍連連挫敗。

  捻軍在山西攻城奪鎮,所向披靡。

  慈禧大怒,詔鄭敦謹前往查處。

  趙長齡和陳湜都被革職充軍,鄭敦謹代理山西巡撫之後,捻軍轉入河南,山西至此平靜。

  後來他又會同駐陝北總兵張曜,在河套將另一股捻軍擊敗,自此名聲大震。

  其鐵面無私,雷厲風行的名聲,立時傳於朝野。

  這一回鄭敦謹得了旨意,也期望能像在山西一樣,痛快淋漓的將案子拿下。

  於是帶著司員急急南下。

  身邊的謀士隨員仍是跟隨他去山西查案的現任刑部滿郎中伊勒通阿、漢郎中顏士璋。

  鄭敦謹一行星夜奔馳,走到冀南的時候,正值大雪封路,坐轎難以行走,鄭敦謹命令徒步涉雪而行,不得耽誤路程。

  因一路雨雪交加,天氣惡劣,途中多人凍傷,他自己的藍布棉衫也被樹枝多處掛破,到江寧時棉絮外露,不堪入目。

  張之萬正在房中看書,聽外面有城門守軍快馬來報:鄭敦謹已到了通濟門。

  張之萬十分驚訝道:「好快。」

  急忙換官服帶了人去接,走出不遠,見鄭敦謹一行人已經遠遠的走過來。

  只見這一群人大多衣衫襤褸,儀仗不整,個個面帶疲憊之色,亂轟轟急匆匆的向前趕。

鄭敦謹搶功受挫(2)

  當中一頂藍呢大轎,掛破了幾個大口子,在風中譁啦啦的來回擺動。

  大轎落下,鄭敦謹從轎中走出來。

  張之萬眼睛近視,見鄭敦謹穿著藍底白點的袍子,那些白點還一晃一晃的,搞不懂是怎麼回事,風一大,竟有些白點子飄了起來,更是驚訝。

  近了才看清,是一團團的棉絮從破衣中露出。

  張之萬與鄭敦謹見過禮道:「鄭大人為何如此狼狽,一路可順利?」

  鄭敦謹道:「貪趕路程,天氣又不好,所以如此。

  不過,一路未有大事,只是辛苦了我帶的這些人了。

  麻煩老兄叫郎中給他們找些治凍傷的藥。」

  張之萬將鄭敦謹迎到府中。

  稍事休息之後,魁玉、梅啟照等人也聞訊趕來。

  鄭敦謹道:「人既然來的齊,就在這裡將案子商討一下吧。」

  又讓人將江寧的司、道、府、縣長官都喚過來,一同商談案情。

  張之萬道:「小山,為何如此著急,你來的匆忙,應當好好養養精神才對。」

  鄭敦謹道:「若是晚了,恐有人洩出口風,就不好問案了。」

  張之萬料得這個鄭青天是想搶在曾國藩前面爭功,樂得將此案交過去。

  當下大家聚在堂上,魁玉將前些時候審案的大致情況說明後,便不再言聲。

  梅啟照、張之萬隻是補充了兩句,也沒有多說。

  只有孫衣言侃侃而談,說指使的人倘能逍遙法外,則天下將無畏懼之心,又何事不可為?所以這一案辦得徹底不徹底,對世道人心,關係極大。

  袁保慶也慷慨陳詞,堅決要求用刑求供。

  浙江候補知縣馬新祐一再陳情,請鄭敦謹還他哥哥一個清白。

  馬新貽的兒子馬毓楨則跪地放聲痛哭,請求伸冤。

  鄭敦謹將他扶起來,道:「張文祥行刺督臣一案,斷非該犯一人憑著一時激忿而行兇,本官一定要徹底研鞫,嚴究主使,盡法懲辦。

  只是案情重大,不便隨意使用重刑,倘若在未正典刑之前而刑斃於大堂之上,誰能負得起這個責任?」

  一直談到當晚時近二更天,鄭敦謹對此案已經了解得差不多了。

  隨命第二天即提審張文祥。

  次日,張文祥和他的妻嫂羅王氏、女兒張寶珍,兒子張長幅以及幾個鄰居一同被帶上堂再審。

  這一回,鄭敦謹親自審問,問的十分審細。

  但張文祥還是願說時便說,不願說時便昂著頭一聲不吭。

  翻來覆去還是將前供重說一遍,又道:「馬新貽這隻披著人皮的畜牲,傷天害理,黑了良心。

  不顧人倫,殺弟佔婦,我殺這樣的人還需有人主使麼?」

  鄭敦謹大怒,喝道:「看來不用重刑,難以撬開你這利嘴。

  來人!」兩旁衙役呼喝一聲,下邊孫衣言等人心中暢快,都想道:早就該用刑了!哪知鄭敦謹接著卻說道:「將羅王氏拶起來。」

  兩個衙役上前,將一副拶子套在張文祥妻嫂的手上,兩邊一用力,羅王氏一聲慘叫,立時昏了過去。

  張之萬叫人潑醒再拶,羅王氏慘叫連連,十指都滲出血來。

  張文祥閉目不看,但只見他額頭青筋在一根根的跳。

  張之萬又道:「再將這兩個人套上刑具。」

  衙役答應一聲,將跪在下面的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夥子架上來,在頭上套上箍子;又將一個小姑娘拎上來,套上手拶。

  鄭敦謹對張文祥道:「張文祥,你還不說麼?難道要看著你的兒子和幼女遭此酷刑之後才暢快麼?」

  張文祥睜開眼睛,看了看自己的兒女,不知不覺已有兩行眼淚流下來,他嘆道:「為父不慈,讓無辜子女遭此大難。

  妻嫂照顧他們多年,自己非但沒有機會報恩,反讓您因我而身受嚴刑。

  我實在是對不住你們哪。」

  回頭又對鄭敦謹道:「狗官,你不是要知道是誰主使我麼?我來告訴你,馬新貽實為回人,其父是山東菏澤回民之首,與甘肅回王素有聯繫。

  馬新貽與太平軍、捻軍作戰,軍火多得回民資助,故屢屢立功,升遷也快。

  馬對回王感恩,一直尋機報答。」

  張文祥接著將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講了出來。

  他說道,自己原為捻軍,眼看造反事業江河日下,遂「懷反正之志」,後來投到馬新貽軍下。

  馬新貽有一親兵叫做徐成三,原與張文祥同在皖北為捻軍。

  後來降清,成為馬之親兵,一直作到巡撫標兵營材官。

  張文祥因為與徐成三早就認識,後來又同在馬新貽軍中,所以結為好友。

  一日,二人在一起暢飲敘舊,酒酣,徐成三道:「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這話一點兒不假。

  你我兄弟,自從捻軍那裡投奔清廷以來,雖屢立戰功,但仍被人小視,動輒以『重治賊黨』相威脅,十分的憋屈。

  看那馬制軍卻是春風得意,一直做到封疆大吏,卻還想要背叛中原,投降回部,盡佔東南之地,真是不可想像。」

  張文祥問道:「此話當真?」

  徐成三道:「半個月前,西北回王頒給馬氏一份密詔,說目今大兵已定新疆,不日便將『剿滅』與之作對的左宗棠楚軍,入關東下。

鄭敦謹搶功受挫(3)

  所有江浙一帶徵討事宜,俱都委託馬氏辦理,事成之後,封其為東南王。

  馬氏旋即復函,稱『大兵果定中原,則東南數省悉臣一人之責』云云。」

  張文祥一聽,拍案大呼:「此等逆臣,我一定要親手殺之!」遂有刺馬之事。

  張文祥此言一出,滿堂皆驚,梅啟照與魁玉相互對視一眼,皆搖搖頭。

  其他人都表情錯愕,不能置一言。

  鄭敦謹更是不知該說什麼好,在一旁錄供的幾個書辦,不是嚇得手發抖不能下筆,就是心有所忌停筆不敢直書,只一個勁地看鄭青天是如何發落。

  案子竟然審到這個地步,實在大出鄭敦謹意料,下面不知道那張文祥還要再胡說些什麼,鄭敦謹哪裡還能再問下去,只能匆忙退堂。

  張文祥被壓入牢中,心中得意,也暗暗讚嘆哥老會的堂主程速臺的主意高。

  原來程速臺在見他的那天晚上,教他一個主意:若是被抓住後,在堂上受刑不過,便可將這條理由拿出來。

  那審官肯定會立時退堂不敢再問。

  今天一用,果然靈驗。

  鄭敦謹回到自己的行轅,立刻讓人去查徐成三的下落,又忿忿道:「張文祥簡直是痴人說夢,照他這樣說來,他不僅謀刺國家重臣無罪,倒成了為國除害、報效朝廷的英雄啦。」

  刑部滿郎中伊勒通阿道:「大人,下官倒覺得這話不像是張文祥這種人能說的出來的。

  此計必是有高人替他編好的,這更說明案中有案,背景複雜啊。」

  鄭敦謹道:「我便是拼著不要這條老命也要揪出幕後之人,查明此案,給主子一個交待。」

  伊勒通阿道:「大人,我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說罷。」

  「此案難審啊。

  難就難在事涉多方,有人立時就要張文祥的命,有人要藉此案整治對方,有人想把事情弄大搞臭馬新貽的名聲。

  這私通西北回王的事,就是一例。

  等等事務皆牽在張文祥一人身上,如同蛛網,您若不提早想好退身之策,一旦陷入其中,再想拔足就難了。」

  雖然初到江寧,伊勒通阿已經看出了一些門道來。

  不過,鄭敦謹雄心勃勃,非要把這天下第一疑案弄得水落石出不可,也不枉他那個「鐵面無私」的稱號,弄個千古留芳的名聲,哪裡聽得進去伊勒通阿的話。

  隔了一天,派去查徐成三的人報說:徐成三就是那日攔住馬新貽大轎要軍火的湘軍營官,卻不是馬新貽的親兵,目前正在通緝當中。

  次日,鄭敦謹又提審張文祥。

  但連訊一十四天,張文祥口供不變,根本無法筆錄,更不敢隨便用刑。

  鄭敦謹一籌莫展,而張之萬在鄭敦謹來江寧的第三天就急急交接完畢,直奔蘇州接任江蘇巡撫去了。

  魁玉聽了兩回堂,就稱病在家,梅啟照只是聽堂,十多天一句話都沒有問過張文祥,一個字都沒有提到過此案。

  京中又不斷下旨催辦,上諭尖銳指出:「馬新貽以總督重臣,突遭此變,案情重大。

  張文祥供詞挾恨各節,必有不實不盡之處。

  前張之萬、魁玉等所擬,不足以成信讞。

  知鄭敦謹已審十數次,著其將詳情速呈上來。」

  鄭敦謹這才感覺到獨木難支,壓力巨大。

  下一步該如何走?鄭敦謹同滿郎中伊勒通阿、漢郎中顏士璋商量。

  伊勒通阿出的是卸責的辦法,此時看看閒書,養養精神,待曾國藩來了,由他主審,到時再看形勢定奪。

  這個主意鄭敦謹是不願意的。

  這時他已經不存爭功之意,但他也不願意讓別人說自己是無能之輩或膽小之人。

  顏士璋則道:「既然堂上審不出什麼來,何如出去走走。

  微服私訪,也可能會得到些有用的東西。」

  鄭敦謹並不認為微服私訪真能訪出些什麼來,但案子再審下去,也不會有進展。

  他也想歇上幾天,靜一靜心,說不定又會想出辦法來。

  鄭敦謹帶了伊勒通阿和顏士璋在南京城裡走了幾天,倒真打聽出不少事來。

  光是張文祥報仇刺馬的事,就有好幾個版本。

  又聽說丁日昌的兒子丁蕙蘅也可能事涉其中,又有湘軍派張文祥刺馬的幾種傳說。

  這些紛頭亂緒、複雜情節讓鄭敦謹感到真如步入蛛網一般。

  他這才明白,原來此案是不能深究的。

  要是一直查下去,可能將來真像伊勒通阿說的那樣,再想從此案中脫身就難了。

  鄭敦謹開始不自覺的想後路了,不過,依著他的性子,他是絕不會像張之萬那樣將事情一推了之的。

  但不這樣,又怎樣了結此事呢?慈禧與同治帝對此案十分關注,正眼巴巴地等著呢。

  如何能不露聲色的全身而退,不要陷進去呢?鄭敦謹一時理不出頭緒。

  這天下午,三人正在江寧細柳巷行走,抬頭看見一座官宅。

  鄭敦謹問道:「這是哪個官員的宅第?」

  顏士璋道:「這是營務處總辦袁保慶的宅子。」

  「噢,袁保慶前些天去鎮江協查案子,不知道現在回來了沒有。

  我們進去看看。

鄭敦謹搶功受挫(4)

  」袁保慶恰好是前一天夜裡剛剛回來,這天又出去查營去了,並不在家。

  家人聽說是欽差大人府上的兩位正六品郎中來拜,急忙通稟。

  不一會兒,一個少年急匆匆的跑出來,向三人行禮,然後將他們讓進正院客廳。

  這個少年名叫袁世凱,是袁保慶的長子。

  字慰庭,號容庵,就是後來在中國近代史上赫赫有名的北洋軍閥創始人、中華民國第一任大總統。

  袁世凱風雲一時,叱吒中國政壇是後話,此時他只有十五歲,其貌不揚,長的又黑又胖,有些羅圈腿,但說話辦事卻極周到。

  鄭敦謹並未表露自己的身份,隨便找了一處座位坐下。

  伊勒通阿只好坐到上位,問袁世凱道:「令尊什麼時候回來?」

  「家父現在城郊,臨走時交待,若有急事,可馳馬飛報,不消一個時辰就可回來。

  大人可是又要提審張文祥?」

  「這倒不是,令尊已經好多天不問此案了,難道也想保得自家清白不成?」

  「大人,這話要是放在別人身上尚可,但家父身受馬制臺知遇之恩,又同心治理江寧多年,二人相處甚得,馬制臺被刺之日,家父痛心欲絕,誓將此案一查到底,豈會在這個案子上撇清。

  家父曾說,此案不清,枉對馬前輩之栽培。」

  袁世凱說到此,話鋒一轉,又道:「不過,依小侄看來,家父之心願恐怕……」顏士璋一到南京就聽說過袁保慶有個十分聰明的兒子,聽他話說一半,追問道:「依你看,這個案子會怎麼樣?」

  「容小侄放肆說一句話,不知各位大人容得不容得?」

  「你儘管講。」

  「從表面上來看朝廷催責的十分緊,但西宮太后對馬制軍的評價只有一句話,『馬新貽辦事甚好。

  』直到最近,也是只提其案,不提其人。

  這說明馬制軍被刺殺案並未影響大局,他在太后及各位軍機重臣心目中的地位也不甚高,朝中為其申冤之人,也皆非馬之朋黨親戚。

  而刺案之背後,另有一批勢力,這勢力卻不希望其案查下去。

  查下去的動力不足,而阻力卻很大,這樣看來,這個案子能夠深究的可能性不大。」

  鄭敦謹不服氣道:「但近來上諭連連催案,督責甚緊。

  而朝中言官喋喋不休。

  這案子怎麼會平白無聲的了結呢?」

  「這些都是就事論事。

  此案涉及朝中重臣,而疑點甚多,謠言紛起,朝廷的初衷當然是想查清楚。

  不過,等朝廷慢慢知道了其中內情,也便不想查了。

  聽說這裡邊有湘軍裁撤、浙江巡撫之子尋仇、殺夫佔妻背義忘恩、回疆入中原等等案由,哪一個查下去都不利於朝廷。

  而且查案日久卻沒有結果,魁軍門、張漕帥、鄭大司寇都不能根其原由,那朝廷顏面又將被置於何地?所以要想徹底查下去,極難!」鄭敦謹三人從袁府中出來,伊勒通阿嘆道:「看不出,袁保慶風風火火的一個人,卻有這麼一個少年老成,洞察世事的兒子。」

  鄭敦謹道:「袁世凱說的不錯。

  看來此案認真不得。」

  顏士璋道:「若是進不得,那便需想一個退身的法子。」

  伊勒通阿笑道:「這法子我是說過的,等曾國藩來了,讓他頂槓吧。

  他是湘軍首領,這事還需他來擺平。」

  鄭敦謹想了一會兒道:「不妥。

  不過,袁世凱有一句話倒可拿來現用。」

  「鄭大人,是哪句話呢?」

  「他說:『等朝廷慢慢知道了其中內情,也便不想查了。

  』我們不妨將其內情詳詳細細的稟上去,看看朝廷是什麼意思?」

  「風聞上奏的名聲,也不好聽啊。」

  「可以用密折。

  只要話說的中懇,多留迴旋餘地,朝廷那邊是不會見怪的。」

曾國藩查出案中案(1)

  曾國藩一到江寧,就為張文祥換了監所,並調了夥食。

  吃住都得到了改善。

  然後,親自去監獄探望張文祥。

  張文祥最終被曾國藩打動,遂招出了新的供詞。

  但新供詞著實將曾國藩嚇了一跳。

  鄭敦謹上了密折的第十一天,曾國藩才姍姍來遲。

  此時已經是同治十年(1871年)的正月初十了。

  曾國藩一路蹉跎,等到了江寧的時候,已經對此案的斷法成竹在胸。

  作為一個在官場沉浮起落,名利場中跌打數十年的封疆大吏;一個渾金璞玉、守拙用渾,看破天道人事的儒將。

  曾國藩將張之萬與袁世凱的擔心都想到了。

  馬新貽既無赫赫戰功,也無特殊政績,而四十三歲便作了浙江巡撫,四十六歲升至閩浙總督,四十七歲調任兩江總督兼通商大臣。

  誰都看得出,這是朝廷專門培養出來的政治新貴。

  慈禧之所以要培養他以及其他新銳人物,目的很簡單:不能叫天下的大官都讓湘淮系人馬做了。

  同治初年,八個地方總督席位,湘淮系常佔五位;十六個巡撫席位,湘淮系經常保持在十一位以上——用曾國藩得意幕僚王闓運的話說,湘淮兩軍,「偏、裨皆可督撫」。

  湘淮內部,固有齟齬,然自外視之,這個集團氣焰囂張;自上瞰之,更令治國者寢食不安。

  曾國藩何等機敏?他當然能體會到中央對以他為首的強力集團所抱有的那一份警惕之心。

  不過馬新貽新亡之日,形勢已經大變。

  同治三年(1864年)攻破太平軍天京之後,慈禧開始大幅裁撤湘軍,培養非湘勢力。

  經過幾年的經營,靠淮軍起家的李鴻章,憑楚軍成名的左宗棠、從湘軍中分出來的福建大帥沈葆楨、李鴻章的得意門生淮軍名將劉銘傳等一批人紛紛發展起來,與他分庭抗禮,而湘軍在朝廷的壓力下其勢已微。

  這個時候,馬新貽作為打擊湘軍勢力的急先鋒,作用已經不是很大了。

  而且,可以接替他的人也大有人在。

  所以,朝廷沒有必要為了一個馬新貽而作出引起政局動蕩的決策。

  作為在短期內地位急速上升的一品大員,馬新貽也沒有時間在京師朝廷之中培植自己的勢力。

  所以,如果馬新貽的案子盤根錯結,牽涉太廣,慈禧就不會深究此案。

  但另一方面,如果這個案子僅僅是一小批湘軍中下層勢力以及哥老會的陰謀,那他曾國藩反而很願意不遺餘力的查清此事。

  這樣一方面可以向慈禧表示自己的不貳忠心,解除朝廷對自己的猜忌之意;另一方面借著此案為朝廷去憂,提高自己在朝中的地位,討得慈禧的歡心。

  那麼這個案子又將從何處下手呢?曾國藩一路上將驛站的邸報都仔細看了,江寧也有自己親信不斷傳過來消息。

  當初不避風險,欲效皋陶的鄭敦謹現在是狗咬刺蝟無處下口,可能正急得團團轉呢。

  鄭敦謹的能力,他是佩服的。

  所以自己若還是照常升堂問案,很可能會步鄭敦謹的後塵,這樣審和不審沒什麼兩樣。

  如何才能探出實情,曾國藩與幕僚王闓運商量了好多天,最後定下審案之法:堂上審不如堂下審,眾官會審不如自己單獨審,明審不如暗審。

  鄭敦謹見了曾國藩,問他何時提審張文祥。

  曾國藩笑道:「不忙,先看看筆錄,再查查案情。

  還要讓彭玉麟、趙烈文、吳汝綸等人出去查訪一番,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鄭敦謹本來是要和曾國藩一起會審的,但他在江寧等了二十多天,不見動靜,等的煩了,於是稱病到棲霞山療養去了。

  魁玉等人自然更是不願主動參與此案。

  曾國藩等眾人都遠離此案時,卻帶著幾位幕僚來到江寧大獄,張文祥的牢房之中。

  曾國藩隔了牢門向裡看去,見一個鬍子長長、頭髮凌亂的大漢正睡在一堆稻草之中,仔細看那張臉,並無兇惡之相,多日不見陽光,面色更顯蒼白,眉毛向四面亂刺著,閉著的眼睛糊著些眼屎,有些狼狽,但還能辨得出此人以前也是甚俊朗的一個人物。

  牢頭喊道:「張文祥,快起來,總督大人來了。」

  張文祥睜開眼,看了看曾國藩,坐起身來,背轉過去,身上的重鐐譁啦啦的響著。

  那牢頭罵道:「你敢無禮?!」曾國藩喝止道:「不要難為他,去將他的鐐銬去掉。」

  張文祥聽了這話,轉頭狐疑的看了曾國藩一眼。

  曾國藩走過去坐到張文祥的對面慢慢問道:「張文祥,本督聽說你孔武有力,一刀可以戳穿五張牛皮,是嗎?」張文祥點點頭。

  「把牛皮靶抬出來。」

  兩個戈什哈抬出一個靶子來,那上面蒙著五張黑黃色的水牛皮。

  「把刀給他。

  我要看看你的本領。」

  獄卒忙將一把小刀交給張文祥。

  張文祥接過刀,冷笑道:「把刀給我,不怕我刺死你麼?」「冤有頭,債有主,想必你不會無緣無故地刺殺我。」

  張文祥輕輕點了點頭,他右手握刀斂容吸氣,隨後揮刀對準牛皮靶,奮力一戳,五張牛皮一齊破了,刀尖從後邊直透出來!在場之人齊聲喊一聲好!曾國藩也嘖嘖讚嘆:「明天起,去掉他的鐐銬。

曾國藩查出案中案(2)

  將張文祥由江寧府監獄轉移到鹽巡道衙門。」

  又對幕僚彭玉麟道:「你派人在鹽巡道衙門找一間好房子,要床櫃俱全,備上乾淨的被褥。

  再叫一個剃頭匠來,給他剃頭刮須,讓他洗個澡,拿兩身乾淨衣服給他換。

  招呼廚房,從今天晚餐起,每餐給張文祥加一斤豬肉,半斤白酒!」 一行人從牢中走出來,彭玉麟擔心道:「鹽巡道衙門本無監獄,防守也不如重獄中嚴密,若是張文祥在那裡逃了或被人暗害了,怎麼辦?」

  曾國藩笑道:「沒有事,我看張文祥已懷必死之心,不會逃的。

  至於外人幹預麼,我自有安排。」

  張文祥被帶到鹽巡道衙門的一間正房裡。

  屋內設施一應俱全,雖然外面仍有兵丁嚴密看守,但身著便衣,卸去了鐵鐐,還可以在院內走走,與當初在監獄中的待遇是大不相同。

  他忽的想起了八年前,馬新貽也是這樣被自己軟禁起來,當時的情形與現在是何等的相似啊。

  不過,馬新貽大難之後便官運亨通,青雲直上,而自己卻要從這裡走向黃泉路。

  八年間自己所經歷過的事一一從腦海中掠過,恍如一夢。

  當初跟了馬新貽無非是為了功名利祿,雖然混到了正三品參將,可到如今馬新貽與曹二虎皆赴黃泉,史金彪形同陌路,一切都已成空。

  想到此,張文祥一直沉靜的心卻莫名的煩亂起來。

  過了三日,曾國藩來到張文祥被關押之處。

  屏退眾人,只留了兩個戈什哈和幕僚王闓運、彭玉麟。

  曾國藩讓張文祥坐下,和氣地對張文祥說:「本督知你是個光明義烈的漢子,加上本領高強,哪裡都可以混碗飯吃。

  本督想,你若無深仇大恨,必不會走此殺人毀己的道路。」

  張文祥同意的點了點頭道:「大人說的不錯。」

  「張文祥,你是一個犯了死罪的人,本該受盡折磨後再論以大闢。

  本督看你行刺後並不逃走一人做事一人當,佩服你是個光明義烈漢子。

  以前梅藩臺、魁將軍、張漕帥、鄭尚書多次審訊你,你都閉口不談案情真相,本督實在是不明白。」

  張文祥仍是面色平靜,一言不發。

  曾國藩看了看他,不緊不慢的繼續說下去:「謀刺朝廷大員的事,最近的一次還是在唐朝元和十年的時候(815年)。

  當時唐憲宗是中興之主,可稱得上是一代明君。

  憲宗為了消滅割據勢力,準備徵討淮西吳元濟,吳元濟遣使求救於恆、鄆二鎮。

  王承宗、李師道數次上表請皇上赦免吳元濟,憲宗不從,二人一籌莫展。

  當時宰相武元衡主掌兵權。

  李師道手下一位養客向李師道建議:『天子之所以要執意誅殺吳某,是元衡極力主張的結果。

  請您派我密往刺之。

  元衡死後,其他人就不敢主張此事,你就可放心去勸天子罷兵了。

  』李師道深以為然,給他重金。」

  「當年六月,癸日卯時,天尚未明,武元衡入朝,走到靖安坊東門。

  有數名賊自暗中突出用強弓射之,武元衡所帶從者被亂箭所趨散。

  一賊衝上前牽著武元衡的馬走了十餘步,從容將他殺掉,娶其頭而去,丞相裴度也被刺傷。

  最後查明,刺客頭目竟是八十多歲的寺僧圓淨。

  此僧勇悍過人,為史思明舊部,幕後主謀為李師道。

  此次刺殺雖然成功,不過並沒有救了吳元濟,反使憲宗堅定了平藩鎮的決心,使唐朝廷認清了形勢,引發了許多徵討,成就了唐憲宗一代明君的名聲。

  而圓淨與吳元濟卻是遺臭萬年。

  自此以後千年,再無刺客之事,你如今所為乃是千古第一人,必會留名於青史之中,不過,哼,這個名卻是惡名。

  我看你決非貪利之徒,所為之事必有所為之緣由,卻為何非要替他人背這個千古惡名呢?不如將緣由明白講來,讓天下人得一個明白,為自己留一個清白。」

  曾國藩一番推心置腹的話打動了張文祥。

  張文祥知道,哥老會程速臺是利用他來達到政治目的,他之所以甘心被利用,是因為自己反正也要刺殺馬新貽,既然有人願意幫忙,他自然不拒絕,但也用不著為他擔什麼道義,更不用替他背這千古黑鍋。

  而王鵬豹已經改名出家,官府也絕不會找到他的。

  他沉默良久,最後站起來將手中茶杯捏的粉碎,說道:「好!曾大人所言即是。

  張某十分佩服,我這就和盤託出,都告訴你吧。」

  張文祥將刺殺馬新貽的前因後果,前前後後,原原本本地招供出來,但張文祥的供述,卻讓曾國藩心驚肉跳。

  前面說過,王鵬豹參與過湘軍的「霆軍譁變」。

  當初曾國藩用很短的時間平息了叛亂,悄悄將事情壓下,但這件事情成為他一直不想再提的隱情,也是他一樁不小的「歷史問題」。

  這事情已經過去六七年了,本來以為事情已經過去,沒想到卻又牽在這個案子裡。

  如果舊事重提,不僅是給自己臉上抹黑,又可能會引出另一個大案來,到時自己決脫不了責任。

曾國藩查出案中案(3)

  另外,程速臺原是湘軍的一個高級將領,他親自出面與張文祥聯繫,那他背後又是誰主使呢?這個人的背景又有多深?當然,此人也必是湘軍首腦之一。

  自己是湘軍的創始人,那麼這個案子會不會最後又查到自己的頭上呢。

  想到此,曾國藩的腦袋上已經冒出了一層冷汗。

  這個案子查來查去,原來是在查他曾國藩自己啊。

  曾國藩強自鎮定,帶人回到行轅。

  路上他下定了決心,一定要快刀斬亂麻,急速結案,再不能拖了,再拖必生事端。

  曾國藩立刻派人告知正在棲霞山的鄭敦謹,說案已查清,請他速來結案。

  鄭敦謹匆匆趕回來,兩人心照不宣,商量一番,定下了張文祥的供詞。

  案情為:張文祥,河南河陽(今孟縣)人。

  道光二十九年(1849年)販賣氈帽至寧波,結識同鄉羅法善,娶其女為妻,鹹豐十一年(1861年),太平軍席捲江浙,乃參軍入李世賢部,轉戰東南數省,一度官居叛軍副將。

  同治三年(1864年),李部敗走,張逃回寧波。

  張無以為生,由做過海盜的程速臺資助開了個小押當,隱姓埋名,勉強度日。

  當時馬新貽調任浙江巡撫,海盜為患,派兵剿治。

  在浙江象山、寧海有一處禁地,名叫南田,向來為海盜所盤踞,馬新貽捉住了其中的頭目邱財青,處以死刑,另外又殺了海盜五十餘名,其中頗多程速臺的朋友和同夥,因此程速臺對馬新貽恨之入骨。

  這以後又有一連串的怨恨。

  張文祥開小押當,而馬新貽因為押當重利盤剝小民,出告示查禁,張文祥生計頓絕。

  同年,張文祥的妻子羅氏,被吳炳燮誘拐潛逃,讓張文祥追了回來,但人雖未失,捲逃的衣物為姦夫帶走了,一狀告到巡撫那裡,馬新貽認為此是小事,不應煩瀆大憲,不準其告。

  不久,羅氏復又潛逃,張文祥追著了,逼她自盡。

  至此人財兩空,認為馬新貽不替他追贓,以致他的妻子輕視他,又斷了他的生意,於是便起了報復的心。

  同治五年正月,浙江巡撫馬新貽至寧波,張遞狀控告吳炳燮霸佔其妻,逼妻喪命,馬又不準其狀。

  張告知程速臺,程速臺因自己做海盜時曾遭馬剿殺,故慫恿張刺殺馬。

  同治八年,馬升任兩江總督,張同至南京,尋機刺殺,直至混進校場而得手。

  二人又擬好奏結:「兇犯張文祥曾從發捻,復通海盜,因馬新貽前在浙撫任內,剿辦南田海盜,戮伊夥黨甚多。

  又因伊妻羅氏為吳炳燮誘逃,曾於馬新貽閱邊至寧波時,攔輿呈控,未準審理,該犯心懷忿恨。

  適在逃海盜程速臺等復指使張文祥為同夥報仇,即為自己洩恨,張文祥被激允許。

  該犯旋至新市鎮私開小押,適當馬新貽出示禁止之時,遂本利俱虧。

  迫念前仇,殺機愈決。

  同治七、八等年,屢至杭州、江寧,欲乘機行刺,未能下手。

  同治九年七月二十六日,隨從混進督署,突出行兇,再三質訊,矢口不移其供,無另有主使各情,尚屬可信。

  審明謀殺制使匪犯,情節較重,請比照大逆向擬,並將在案人犯分別定擬罪名。」

  曾國藩召齊會審諸官,徵求各位意見。

  魁玉、梅啟照等人自然無話,但袁保慶、孫衣言等人堅決不同意。

  拒絕在問供和奏結上「書諾」(籤字)。

  曾國藩一臉莊重,將張之萬與鄭敦謹所擔心之事一一舉出,又道:「這樣做也是為馬制軍洗刷清譽。

  難道非要查出是堂堂一品大員,誘姦下屬老婆,終於惡有惡報,被本夫殺死麼?這個說法,只能讓馬家家屬更加悲憤,馬氏的親朋故舊無法接受,讓朝廷擔上用人失當的名聲,讓公忠體國的馬新貽,在九泉之下不安。

  此前我朝苦心營造的上下無猜、和衷共濟的局面,豈不又有變數?」

  袁保慶義正辭嚴道:「我相信馬制軍的為人,決不至於做下如此之事。

  二位大人精心炮製的口供,漏洞百出。

  恐怕也過不了朝廷這一關。

  還望曾大人召齊會審諸官,重新審理,查明真相。」

  曾國藩暗嘆袁保慶之迂:若真查明真相,你袁保慶恐怕是最後悔的一個。

  知道和他們爭也無用,當下無話。

  第二天,只將魁玉、梅啟照還有新上任不久的江寧知府蒯德模等人召來閱供具名,在奏結中根本不提孫衣言、袁保慶參加會審一事,自然也就不需要他們書諾具名了。

兩欽差糊塗結案(1)

  雖然供詞勉強,但慈禧明白此案只能是一個糊塗案,深究無益,反而會給朝廷帶來麻煩,因此她也不得不最終接受這一事實。

  但孫衣言將所有真相寫在了墓志銘上。

  頓時輿論大譁。

  曾國藩和鄭敦謹在上奏的同時,把供招抄錄分送軍機處、刑部存案。

  鄭、曾這一手很厲害,首先存案,造成既定事實。

  意思很明白,這就是最後定讞,已經入檔了,再審也不過如此,絕不能翻案。

  鄭、曾還在會銜復奏時,特別附了一個夾片,陳明「實無主使別情。」

  但又說「該犯供詞,尚屬可信。」

  前邊意思是沒有其他情況了,後面又說此供詞只是可信,並不一定就是事實。

  這一模稜兩可前後矛盾的措詞竟被慈禧通過了。

  其實他們上夾片的意思就是請慈禧、慈安、同治帝及軍機處多多擔待,不要再生枝節。

  由於鄭敦謹之前上的密折,以及慈禧通過其他渠道對案情的了解,慈禧明白此案只能是一個糊塗案,深究無益,反而會給朝廷帶來麻煩,因此她也不得不最終接受這一事實。

  當年三月二十六日,諭旨下達,以「漏網發逆,復通海盜,挾嫌洩憤,刺殺總督大員」定讞,肯定了鄭、曾的奏結。

  直到朝廷批覆下達,會審官孫衣言、袁保慶仍抗旨拒不畫押。

  但此時這個案子已經徹底將他們排斥在外了。

  說到慈禧定案,其中還有一個插曲。

  本來同治帝是依了兩宮皇太后的意思,對刑部的申報作了批示。

  但皇后阿魯特氏聽說了此案,因為這個案子甚奇,十分關心。

  看了刑部的申報和鄭、曾二人的摺子以及張文祥的供詞後,覺的疑點重重,對同治分析道:「表面上此案為張文祥新仇舊恨積聚成仇。

  但細細分析,任何一點都不能成立。

  首先,張文祥因為一品大員不幫他找回老婆就起謀害之心,這實在是無法理解;馬新貽查禁押當,是地方政策,並非針對其一人,利益受損的也不止張文祥一人,他不過一介草民,失去財產並不多,況大丈夫何處不可安身,難道真是被逼得走投無路了,要與馬新貽同歸於盡?此理也講不通;摺子上說張文祥開押店,勉強過活,那就說明他雖受程速臺資助,但所受有限,這也不值得他去冒這麼大的風險,為程速臺賣命。

  張文祥仇恨三年不改其志,必欲殺馬新貽而後快。

  即使將前三條理由都加起來,也無法讓一個常人積聚起如此大的仇恨。

  我看馬新貽因小節而背義,遭致殺身之禍的事,倒可能是真的。

  如今國家內憂未平,外患日甚,朝中官員都應當致力於治理國事,為國出力,豈能像馬新貽那樣腐敗貪歡。

  我看要嚴肅官紀,依事實斷案。

  張文祥殺馬新貽,本應算殺害『不拒捕姦夫』,依『擅殺律』,判個緩期執行的絞刑即可。」

  同治帝也覺得慈禧太后建議不當,而皇后阿魯特氏的說法更有道理。

  他接受了皇后的見解,依著她的話批下奏章。

  慈禧太后知道後,氣得大罵同治帝是昏君,不聽她的話卻聽信皇后的一派胡言。

  逼同治重新改過批文。

  從此,西太后也更加嫉恨阿魯特皇后,為以後逼死同治皇后埋下伏筆。

  同治十年(1871年)四月初四,曾國藩奉旨監刑,將張文祥凌遲處死,並摘心致祭。

  據說用的是「魚鱗剮」,一片片細割。

  張文祥的兒子也一併被殺。

  張文祥早就料到有這麼一天,對此毫不在意。

  但讓他吃驚的是,事實並沒有像曾國藩答應他的那樣,讓他在清史上留下一個俠義的名聲。

  「因妻為人誘逃,呈控未準審理,心懷忿恨,又勾結海盜乃乘閒刺殺總督大員。

  著將該犯比照謀反叛逆凌遲處死,並摘心致祭。」

  不知張文祥臨死前聽到這樣的判詞會怎樣想?曾國藩是否成為他平生最恨之人呢?朝廷對馬新貽的恤典甚厚:入賢良祠,以總督陣亡例議恤,贈馬新貽太子太保,予諡號「端愍」,意思是為官清正,死得可惜。

  又賜其後代子子孫孫可世襲「騎都尉兼雲騎尉」的職位。

  這些恩賜總算仁至義盡。

  在歷史上,馬新貽還算是有一點兒政績的,在任上廢除了一些無名之費,擾民陋規,懲治湘軍遊勇,打擊海盜,興修水利等。

  他死後,在他任職過的江寧、安慶、杭州、海塘,都有百姓為他建立專祠。

  袁保慶吃了個啞巴虧,雖心懷不滿卻也沒有辦法。

  孫衣言卻是個極有文採的人,有筆在手,不爭一時爭千秋。

  他為馬新貽所撰的墓志銘,秉筆直書:「賊悍且狡,非酷刑不能得實,而叛逆遺孽刺殺我大臣,非律所有,宜以經斷用重典,使天下有所畏懼,而獄已具且奏!衣言遂不書『諾』。

  嗚呼!衣言之所以奮其愚戇為公力爭,亦豈獨為公一人也哉!」意思是張文祥彪悍狡猾,不用酷刑是無法得到實情的。

  必須查明實情,找出藏在其背後的叛臣賊子,用重典來懲治,這才能讓天下懷二心者有所畏懼。

兩欽差糊塗結案(2)

  但如今我雖然沒有籤字,主審官仍然匆匆結了案。

  我之所以奮力為馬新貽力爭,難道僅僅是為了他一人麼?我是為了大清江山啊。

  孫衣言的文章一出,震驚朝野,輿論大譁。

  慈禧太后雖知道其中大有隱情,可總不能為了一個死人,去動搖大清江山啊。

  斯人已作古,讓他去吧,無非加恩賜恤,以慰忠魂,也就夠了。

  鄭敦謹極愛惜自己聲名,當年立志以夔、皋、伊尹為榜樣,銳意進取,欲要陶鑄人心,轉移世風。

  如今卻做下這種違背良心和本性的事,心情很糟糕。

  聽說孫衣言為馬新貽作的墓志銘後,更受刺激,決意離開政壇上的傾軋虞詐,不再涉足官場。

  未等聖旨下達,更沒等張文祥正法,他悄悄的離開了江寧。

  鄭敦謹走到清江就停了下來,打發兩個郎中代他回京交旨,聲稱有病不能回京。

  新任漕運總督張兆棟在清江將鄭敦謹接到督府,勸他道:「老前輩聖眷優隆,老當益壯,著實還有一番桑榆晚景,何以忽有浩然歸去之志?」

  鄭敦謹苦笑道:「九陌紅塵,目迷五色,我真的厭倦了。

  早歸早好。

  如今還算走的晚了,若是早歸一步,我的名聲也不會被沾上這個汙點。」

  欽差大臣不回京交旨,按清制是要治罪的。

  曾國藩覺得有點對不住這個湖南同鄉,借巡視地方為名,到清江去看他,百般安慰,勸他回京赴任。

  朝廷也迭下諭旨,命其回京。

  他以有病為託詞,請求開缺,並終生不再為官。

  鄭敦謹的名聲大,慈禧雖然對他半路扔頂戴的事不高興,但不願意為這事在朝野上下惹起口舌是非。

  她將對鄭敦謹的怨氣撒到了兩位刑部郎中身上。

  鄭敦謹的兩個助手回京後悄然消失。

  六月,顏士璋被放到蘭州,雖是給了一個沒有實缺的知府,與充軍流放所差無幾,不久回籍賦閒。

  伊勒通阿於八月十九日「給全俸以養餘年」,也回老家去了。

  曾國藩因將張文祥刺殺總督案辦得天衣無縫,受到朝廷上諭嘉獎。

  曾國藩、魁玉、梅啟照等人都交部優敘。

  第二年三月十二日,即同治十一年(1872年),曾國藩病逝於兩江總督任上,終年62歲。

  是月,清廷聞訃,輟朝三日。

  追贈太傅,諡文正。

  賦閒在家的顏士璋後來寫了一本《南行日記》,記述了赴寧審案的全部過程。

  據他的曾孫顏牧皋說,日記中寫道:「刺馬案與湘軍有關。」

  「刺馬案背後有大人物主使。」

  但此日記已經失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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