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爸爸是gay……我該怎麼辦?
2023-04-02 02:51:26 2
肺癌晚期癌症舅舅被他二十一歲兒子拋下,向我吐露真相:我是gay
口述|丁龍喬
我媽打來電話時,我正在給客戶送貨,是比較大的客戶,一口氣定了二十臺筆記本電腦。我粗算了一下,至少這個月一大半的業績算是完成了。可接完我媽的電話,我高興不起來了。
「你舅要去省城住院,下午四點多到,你去火車站接他一下。」我媽說。「他自己過來的嗎?」我有點詫異,「他兒子呢?」我媽有點不耐煩,「他兒子說是工作忙,晚幾天回來。」
下午三點五十,我到了火車站。車不算多,找到一個停車位。正想看一下舅舅的車次到站時間,手機上收到了那個男生的信息,「晚上七點方便不?」我們倆已經保持了快半年的床伴關係,至於要不要成為男朋友,我們都有些猶豫。曖昧讓生活有趣,愛情可不一定。
正琢磨著怎麼回信息,舅舅的電話打了進來。等給舅舅送進腫瘤醫院,掛號、看醫生、辦完住院手續、定好每天的病號飯,已經晚上八點。我這才想起來給床伴回信息,「我這面才忙完。」
床伴一直沒回信息。估計,已經在「忙」了吧?我有點鬱悶地發動了車子。
「你爸要死了」
早上沒六點,我媽打電話給我打醒了。自從爸媽離婚,我爸去南方打工後,我一直在外面住。那之後我媽就很少給我打電話。高考時,我媽都沒給我打電話。
連孩子高考都能忘的我媽,這次卻特意打電話過來,讓我去照顧舅舅,「他離婚了,現在又一個人來看病,你不去照顧,難道要我去?我好歹是個女的。」我有點不樂意,「他不有兒子嗎?」
我媽這人脾氣像個男人。大學畢業那年,我問她,「我不想結婚,行不?」我媽看都沒看我一眼,「結婚這件事隨你,想好了就行。」我從高中起就知道對異性沒有感覺。到了大學,因為學校在三線城市,人少,年輕的同志也少,所以還停留在「探索」階段。本來試著問問老媽,誰知她回答得比我還利索。
就是從那個時候起,我有了第一個男人,之後有了第二個……我還學會了抽菸。我媽視而不見,「人都會變的。」
我舅腦子總比別人慢半拍。他離婚的時候,兩人到了民政局,他傻了吧唧地問舅媽,「來這裡是為了離婚?」
54歲的舅舅一人生活了快七年,本來兒子高中畢業可以讀大學,也不知發生了啥,堅持要當兵。我媽說,他們爺倆的腦子都不太靈光。
早上七點多,我趕到醫院,舅舅沒在病床上。等了半天也沒回來,打電話接了,小聲說在一個沒人的電梯間抽菸呢!給我氣笑了,「你快點回來,那個是送太平間的電梯。」
舅舅按醫生要求去檢查和抽血,我則去做核酸。雖然我們這一直都沒再有什麼疫情,但醫院規定一個病人最多兩個家屬陪護,而且都要做核酸。和麻煩相比,我更苦惱的是,這哪裡是陪護,這是把人綁定了。
舅舅看起來沒事人一樣,哪裡需要照顧?我一邊交錢做檢測,一邊琢磨著晚上找什麼藉口回家,一邊有點擔心自己的工作。我這種做銷售的,一兩天不上班可以,超過一星期,以前的客戶就會以為你出了什麼事,自然就斷了。人和人不都這樣?我那個床伴,要是連續兩次沒約上,估計也都在心裡琢磨,自然換了對象。
核酸結果還沒出來,醫生在病房門口叫著,「章志遠的家屬在不在?」我忙從床邊站起來。醫生和我站在時不時有人路過的住院處走廊,「你知道我們這是腫瘤醫院,你也知道他來檢查爸父是誰,一定是有點什麼問題。剛才我們做了初步的檢查,是比較重的。按道理,應該等明天所有結果都出來,再和你說。但那樣留給家屬的時間太少了。你是他兒子?你要做個心理準備。考慮好是靶向治療還是保守治療。」
「大夫,我不是他兒子。這是我舅。他兒子出差了,這幾天就回來。」我忙解釋。醫生顯然很忙,「你們抓緊時間商量吧!」
我建了個微信群,在群裡給我媽和我弟都發了信息,「醫生說要做好心理準備。」我弟過了一會回復,「啥叫心理準備?」我媽說,「就是你爸要死了。」
群裡安靜了。
「我跟你舅有話聊」
那天,我到底是留下陪護。
五人間的病房,滿滿當當。其中一對老夫妻,七十多歲了,特別怕冷。本來就沒開空調的病房非常悶熱,老夫妻還要關窗戶關門,蓋上棉被,這可把其他病人熱得夠嗆。尤其是像我這樣二十七八歲的小夥子,在這麼熱的病房裡,別說睡覺了,坐五分鐘都渾身冒汗。偏偏我也沒做什麼準備,連換洗的衣服也沒帶。病房裡也沒處衝澡。那一宿,我在走廊裡一會兒坐著一會兒溜達,基本沒睡。
早上七點,舅舅吃完飯,就跟我說,他想擦洗一下,「昨晚太悶了,我渾身都是汗。」我看洗手間裡也沒熱水,就去開水房接了熱水,又用臉盆到廁所裡接了涼水,兌好了,讓舅舅過來自己擦。
等舅舅洗完,我剛想眯一會,他又指揮我,「給我泡杯茶。」沒到十分鐘,他又念叨嘴裡沒味,讓我去一樓的便利店買點能含著的東西。等我買了包話梅回來,他又說喘不上來氣,想躺一會。躺著沒五分鐘,又問我下午能不能借個輪椅推他出去。
我又累又煩又無奈,又突然想到自己。他這還算是有個兒子,老了也不過如此。等我們這種結不了婚的,將來無兒無女,不曉得會是啥樣?
我在微信群裡問我弟,到底啥時候回來伺候他爹。我弟回覆說出差走不開。收到這條消息沒多久,醫生告訴我,我舅舅確診了肺癌,同時已經轉移到淋巴。「看他這個狀態,加上全身轉移,手術治療不太適合。先用藥吧!畢竟後續治療的費用不低,你們要儘快想辦法籌款。」
我又在群裡問我弟和我媽的意見。我弟不吭聲。我媽說,先瞞著別告訴舅舅,明天她過來一趟。過了沒五分鐘,我媽在群裡問我弟,「你爸治療這事,你還管不管?」我弟足足過了一個小時才回復,「我想管也管不了。」
我舅不知道這些,他還以為自己是肺結核什麼的,治一治就好了。第二天我媽過來時,他似乎意識到這事有點不妙。
「老弟,你這是癌症。」我媽開門見山。這話也把我嚇壞了。可我媽又說,「雖然是癌症,但能治好。我剛才和醫生聊過了。花費是比較大的。」我明顯看出舅舅鬆了口氣。
我媽繼續說,「我不知道你這些年存下來多少錢。前些年離婚,是不是也給了你老婆一筆?現在你還要不要留些給你兒子?這個病花錢多。我昨天想了一宿,你那個房子賣了,給你治病。剩下多少就都給你兒子,你看咋樣?」
我舅悶了半天,「我現在病了,腦子也不清楚。我就你這麼一個姐,我都聽你的。」我媽轉身跟我說,「你去買兩件換洗的衣服,我看你弟一時之間也來不了。我跟你舅有話聊。」
我一聽還要繼續伺候,立刻不高興了。心裡憋著一肚子火,三十出頭的我已經有三年多沒談戀愛了。
這面我剛換上衣服,我媽的電話就打過來,讓我買點晚飯帶回去。
「這包子可真鹹」
那天晚上,原本的五人間一下子出院了三個人,只剩下我舅舅和另一個病號。這下我可以躺在床上睡了,還可以開空調。雖然很累,但我睡不著。翻來覆去想著我媽回家之前跟我說的話,「你舅的兒子當兵回來,復員費給了十五萬,本來可以做點小買賣的,都被他敗壞了。」
十五萬,對於此刻的舅舅來說,就是一筆救命錢。而這些錢,已經在去年被花光了。我弟為啥要這樣?我有些不解。
天還沒亮,舅舅非讓我推他到醫院旁邊的公園走一走,說是想散散心。一路上,我們沉默著。
「你昨晚也沒咋睡吧?」舅舅先開了口。我點點頭。我們沉默了一會。舅舅又說,「雖然你媽說我這個病能治好,但畢竟是癌症。我心裡不踏實。昨天下午和你媽嘮了嘮,估計你媽也多少能和你說一點吧!」我忙替我媽打掩護,「沒有,她急著回去照顧店,沒跟我說啥。」
清晨六點多的公園兩側,早市喧囂熱鬧。賣花賣草、賣魚賣鳥、賣菜賣飯,不少上班族騎著電動車,在攤販間左躲右閃,穿行而過。我和我舅靠在護欄旁,望著這些,什麼話都沒有說。
「我是2013年離婚的。那個時候你弟十八。當時你舅媽跟他說,是我出軌了。她這麼說也沒錯。其實,我結婚前就認識那個人。這些年也試著斷過。連著好幾年,一到過年,我就要惹點事,然後惹得我爸生氣,我離家出走之類的。其實是跟這個人過年去了。」舅舅講話很慢,有氣無力的,說幾句就要換幾口氣。早市上小攤小販的招呼聲,飄過來,甚至比舅舅的說話聲還要大。幾米外的豆腐腦香味強烈地誘惑著我。
「我離婚的前一年,這個人結婚了。」舅舅忽然陷入回憶。過了許久,才繼續,「他媳婦應該是不知道我們倆的事。這是我離婚之前,跟你舅媽達成的協議。」
「他媳婦」三個字從舅舅嘴裡吐出來時,把我嚇了一跳。我當然瞬間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但我壓抑著,只是沉默地摸出了一根煙。
舅舅示意他也想抽。我本想說「你都得肺癌了」。但那麼一瞬間,我覺得這個老男人是值得抽一支的。我遞過去,給他點燃。舅舅深深吸了一口,又慢慢吐出來。這讓他有了幾秒鐘的喘息。
「我原本不想說這些的,可我合計了一宿,總覺得有一天死了,這些事總該有個人知道。」舅舅一口氣說了這麼多,加上抽菸,到底上氣不接下氣了。
也許是怕我問什麼,舅舅指著早市上的剃頭攤子說想理髮。也許舅舅還不知道,一旦化療,他的頭髮很快都會掉光。老男人到底花了六塊錢,讓剃頭大姨用電推子在腦袋上禿嚕了一遍。
剃頭大姨把一塊紅色的布圍在舅舅的脖子上,讓他有些發青的臉色紅潤了些。我本來應該是輕鬆的,可只是覺得很酸。為了緩解這樣的情緒,我走得遠了一點,去給舅舅買包子。
「這包子可真鹹!」他坐在輪椅上,咬了一口。
「三個人各自瞞著彼此」
第四天,舅舅的兒子絲毫沒有回來的意思。我媽問了幾次,他總是說忙。我媽有點不高興,「那十五萬塊錢花光的時候,也沒見他這麼忙過。」到了第五天,舅舅的兒子說他要去保定工作。我媽火冒三丈,「你爸快死了,是工作重要還是你爸重要?」
有時我也不知道,我弟是真的呆滯,還是裝的。他從部隊回來,沒和我舅在一起住幾天,就離開了。那時他才二十一歲,雖然成年,仍是個孩子。我覺得,我媽對他來說,畢竟是長輩。也許有些話他不好說,我可以私下勸勸他。
我打電話給我弟,他很快就接了。「你爸病了,咋還不回來?你忙啥工作呢?」我弟大概到底是有些愣,或許在部隊訓練得不會說謊。他吭哧半天,「我現在跟我女朋友在一起。」「你啥時候有的女朋友?」我這才發現,自己太不了解舅舅一家了。
「哥,你不知道。我真不想見我爸。那個家我也真是呆不下。當兵就相當於工作了。復員我也不想回家,肯定要逃出來的。我跟女朋友是在河南認識的。她不嫌我窮。」我弟說。「你哪裡窮?那十五萬塊錢,都被你敗光了。」我有點生氣。
「你咋跟我爸一樣?我一帶著錢回來,他就問我打算怎麼用這筆錢。我爸不正常的,你知道不?他腦子有問題,我媽才和他離婚的。我肯定不能把錢給他。我寧肯自己都花了。」我弟忽然有點生氣。「你爸有啥不正常?」我問道。「他……你別管了。反正我媽說他不正常。現在我不想管他。過一陣子再說吧!」我弟掛了電話。
這已經是舅舅住院第五天了,該定下如何治療了。我打電話給我媽。我媽說這件事只能是我們和舅舅商量了。
「媽,我弟對我舅舅挺埋怨的。」我掂量了一下,還是說出這句話。「他有啥資格埋怨?把他養大,還養出仇了?他爸再不對,那也是他爸。他再牛,也是兒子。兒子照顧老子,天經地義。」我媽說話的語氣,分明是我舅的家長,「再說,他還是毛頭小子,他懂得什麼生活,他知道什麼人性?」
「可能是當時我舅離婚,也沒和他說吧!」我想緩和一下我媽的情緒。沒想到我媽更激動,「你舅當時也不容易,還啥事都跟他一個小屁孩說啊!他毛都沒長全。」
我媽說她晚上過來,掛斷了電話。我這才有時間琢磨我弟和我媽說的話。似乎他們都知道我舅的情況。按我弟的話,應該是舅媽離婚前後跟他說了實情。而我媽這幾天神神秘秘,似乎也早就知道了。也就是說,我們三個人各自瞞著彼此?
正想著,醫院打來電話,「章志遠嗎?該交住院費了。」我苦笑了一下。這是最讓人無法反駁的電話。而五天前,我舅住院時那一萬塊錢押金,還是我墊的。
「開塞露」
回病房沒多久,舅舅對我說,「你去幫我買開塞露。我憋得不行。」醫院外面並沒有藥房,要走過一個路口,向南拐個彎,才會看到幾家。大部分都掛著「抗癌」、「腫瘤剋星」之類的牌子。開塞露這種幾塊錢的東西,反倒擺在了最不起眼的地方。買的時候,售貨員說,這種常備藥可以多買幾瓶。可我還是希望別人來伺候舅舅,比如僱個護工,所以只買了一瓶。
回到病房,我把開塞露遞給舅舅。沒想到舅舅說,「你幫我塞。」我當時就有點不高興了。這種東西,自己到廁所,往裡面一塞一擠,不就完事了。就在我想怎麼拒絕時,舅舅讓我把帘子拉上,他已經趴在床上,褪下褲子,乾癟的屁股露了出來。
我硬著頭皮,用手扒開那粗糙的肉,用點力氣,又不敢太用力,看著那個入口,可把我噁心壞了。把開塞露插進去時,我舅居然還倒吸了一口冷氣。我用力擠進去,沒幾分鐘,他就衝進廁所了。但那種噁心的感覺讓我心裡堵著,難以消散。
晚上六點多,我媽來了。我有一種解脫的感覺,忙去了附近兩公裡的一個同志的住處。這兩天,他一直跟我聊天。正好今天我出來,加上給我舅用開塞露,需要釋放一下。
等回到病房,我媽還沒走,她有點埋怨我,「你咋不給我帶點飯回來?」我這才意識到,我媽一下班就來醫院。我對我媽說,「我請你吃麵條和雞架吧!」
我媽一邊吃麵一邊說,她已經跟我舅商量過了,「他那個房子還不到80平,能賣個二十多萬就已經謝天謝地了。還是保守治療比較好。如果靶向治療,錢花的也多,人也不見得能救回來。他現在已經全身擴散了,遭那個罪幹嘛。」我媽的語氣裡也聽不出難過或悲傷,似乎這本是生活的一部分。
「你這兩天也耽誤工作,估計也得扣錢,但只要你弟不回來,我想別僱護工了,將來這個房子賣了,拿一部分錢給你,當作辛苦費。」我媽到底是做生意的,想得比我多。
可我想上班,「媽,你不知道照顧病人有多麻煩。我舅事特別多,只要看我坐下來休息,就不停地使喚我。我舅要是康復得好,估計還能活好幾年!我也不能一直不上班。」
「要是真能活這麼久,肯定是要讓他兒子回來照顧的。這叫贍養義務。不過咱們也不能白忙。」我媽似乎也在鼓勵自己,「你舅不能一直住院。那時候也不能讓他回老家了,肯定要在我那裡住。就算是姐弟,也不能白吃白住的。都是一家人,不會想著賺錢,但我們也都要生活。這麼算下來,你舅那個房子就算賣了,可能都不夠花。」
臨走前,我媽給了我三萬塊錢,跟我說,「接下來看病、吃飯、賣藥,都記帳吧!我這兩天就回老家一趟,把你舅的房子掛出去。」
夜裡八點多,我續完三萬元住院費,慢慢走回病房。推開病房門前爸父是誰,又收到了軟體消息「在嗎?」。而一門之隔的病房裡,舅舅在床上翻來覆去。
我沒來得及回信息,又看了他一眼。或許他年輕時,以為有了老婆孩子和戀人,就會尋常安穩地幸福下去,並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如此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