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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宅魔影(6)

2024-02-22 19:35:15 1

一束光線射了進來,照在棺材裡……   「啊!」陳大個子朝棺材裡瞥了一眼,即刻向後仰倒在地,他張口結舌,伸出一隻顫抖的手指著棺材,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來。「你這是見鬼了嗎?」疤臉兒湊上前看了一眼, 也愣住了,他強自鎮定,「我早就猜到了,你沒聽說古代的防腐技術特別高超嗎?這有什麼奇怪的?」   「太可怕了!像活的一樣!快把蓋子蓋上!快……」小廣東壯起膽子偷看了一眼,立即驚呼道。   「等等,等等,讓我再仔細看看……」陳大個子想起了他想要的東西,連忙從地上爬起來,探頭過去看著裡面。   棺材裡果然是一個美麗的年輕公主。她闔著雙眼,微微顰著眉頭。長長的睫毛在臉上籠罩出彎月形的陰影。她的臉是透明的白色,發出瓷器的釉光。她的身上蓋著一條繡花的被子,黑黑的長髮披散在兩邊。可惜她沒有佩戴任何首飾之類的東西,盜墓賊想要的寶貝一樣也沒有。   陳大個子正狐疑地盯著她的臉,恍惚間似乎覺得她的眼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用力眨了一下,重新睜開眼,定睛仔細看時,那雙眼睛忽地睜開了!   幾乎同時,棺材裡有一隻慘白的手,從被子裡迅速伸了出來,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啊!」陳大個子發出一聲魂飛魄散的哀嚎,拚命地掙脫著。他感到那隻冰冷的手此刻就像一隻鐵鉗,死死地咬住他的手腕不放!   另外兩個人已經嚇得丟了手電筒,轉身就跑,可他們怎麼也找不到進來時的入口了,那耗費了半天功夫才炸出來的洞口消失得無影無蹤。   騰起的灰塵立刻瀰漫了整個墓室,幾個人被灰塵嗆得咳嗽著,在四壁上茫然地亂撞著,像沒頭的蒼蠅一樣,然後絕望地匍匐在地,抖成了一團。   當一切沉寂下來的時候,整個墓室又恢復了陰森森的恐怖。   扔棄在地上的三隻手電筒,交叉射出的光線照著牆壁上的壁畫、陪葬女屍乾癟的鬼臉,還有中間那具巨型的棺材。   三個人趴在角落的陰影處瑟瑟打抖,不敢抬頭。   陳大個子恐懼地抬起頭來,他擦了一下流進了眼睛裡的冷汗,慢慢朝棺材望過去。棺材裡靜悄悄的,沒有一絲動靜。   「這他媽的到底是怎麼回事兒?」陳大個子戰戰兢兢地悄聲問道。   「死屍復活了……詛咒!這是死亡詛咒!也許我們誰也活不成了,都會死的……都會死……」小廣東的嘴裡發出一陣迷亂的囈語。   「閉嘴!」   「就是詛咒!死亡詛咒!」小廣東控制不住情緒,一個勁兒嘮叨著。   「你他媽的快給我閉嘴!」陳大個子聲嘶力竭地嚎叫著,從地上拾起手電筒,歇斯底裡地朝那個還在不停發出可怕聲音的腦袋,用力砸了下去!   小廣東一聲沒吭就倒在了地上,他的身體砸在角落裡一具陪葬的屍骸上,其他屍骸先後慢慢傾倒下來,在地上騰起了一股輕煙,瀰漫了視線。   煙塵散落之處,出現了一個黑黝黝的洞口,好像一個通風口,僅僅可以容得下一個人,那正是他們進來時的洞口!疤臉突然從地上爬起來,瘋狂地衝向那個洞口,陳大個子緊隨其後,跟著他朝洞口衝去。幾個爭先恐後,越急越鑽不進去,最終,他們不得不脫掉了身上的棉衣,才勉強鑽了過去。   他們感覺後面有一個索命的鬼魂,正在死死地追趕!於是拚命地朝前跑著,直到兩人一起重重地撞在了牆壁上。   前方同時出現了幾個岔路口。   「怎麼回事兒?怎麼回事兒?嗯?你跑什麼跑?東西不要了?」陳大個子明白了兩人的處境,不由吃驚地叫起來。   「還東西呢,咱們可能出不去了!」疤臉兒絕望地回答。   陳大個子看著疤臉兒愣了愣,他一轉身,在手電光下,背後赫然出現一個又一個洞口,張著黑洞洞地大嘴,好像在等著要把他們一口吞下去!   他的瞳仁恐懼地漸漸擴大。   「這是怎麼回事?啊?你說!你快說!」   「這大概是……用來迷惑盜墓者的陷阱……我們完了……」   兩人驚惶四顧。   這是個小小的圓拱形空間,牆壁是用大小不等的玄武巖石塊平砌而成,從地面至上逐層向上內斂收攏,周圍發散出的無數條通道,就像車輪的輻條一樣,看一眼,令人眼花繚亂。   「我的天哪……!」陳大個子終於慌亂起來,他的聲音浸滿了恐懼。   「完了,弄不好,咱們永遠也出不去了……都是叫那個小廣東給咒的!」疤臉兒的聲音有氣無力。   「啊!」陳大個子絕望地跪在地上,抱著頭痛哭起來,突然又戛然而止。「炸藥呢?快炸!快炸呀!你這個笨蛋!」   疤臉兒突然一愣:「炸藥早他媽的用完了……」   「你他媽怎麼搞的?啊?」陳大個子急了,他跳起來撲向疤臉兒,把他騎在跨下,雙手死死地掐著他的脖子。   疤臉兒沒料到這一手,他的嗓子裡發出「咯咯」的聲音,雙腿在地面上胡亂蹬著。他的手在地上摸索到了一把手電筒,以很彆扭的角度,朝陳大個子頭上砸了下來。   陳大個子慢慢鬆開了雙手。兩人都癱倒在地上,像拉風箱一樣急促地喘息著。   室內又陷入了沉寂。兩個人感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像一座巨大時鐘的指針,「咔噠!咔噠!咔噠!」正在一秒一秒地推著他們,身不由已地朝著死亡的幽谷裡疾走…… 就在蘇婉的意識像抽絲一樣, 漸漸從身體裡被抽走的時候,她的耳邊傳來了一種聲音。在這死寂懾人的黑暗裡,這聲音無異於一劑強心針注入了蘇婉的血管。   蘇婉突然睜開了眼睛,奄奄一息的心臟無力地搏動著。   聲音來自黑暗的一隅。   蘇婉受到這聲音的刺激,輕輕動了一下,她的感覺立刻傳達到了大腦,心臟同時「咕咚」一聲,就像突如其來的一塊石頭砸到了自己的胸腔。   她漸漸地意識到,自己被局限在一個小小的空間裡,身下是冰涼的一塊硬板,上面也是一塊。   蘇婉拼命掙扎了一下,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哪裡了。   她在一口棺材裡!   蘇婉又被這個突如其來的發現擊昏了過去。   當那三個人在激烈地爭論時,蘇婉的靈魂正遊蕩在生死邊緣。她在幻覺中看見明哲在四處尋找自己,他來到了自己的身邊。   這時,那些奇特的、像咒語一樣讓人聽起來迷迷糊糊的語言,一絲一絲地鑽進了蘇婉的耳朵。   正是這些奇怪的聲音,又扯住了她就要掙脫而去的靈魂。   沉重的棺蓋被徐徐挪開,一束強烈的光線射在蘇婉的臉上。   光線進一步刺激了蘇婉行將冷卻的肉體,飄忽的靈魂終於歸竅。她的眼皮抖了一下,突然睜開了眼睛。她只覺得眼前一片花白,然後浮現出一張放大了的人臉,那張臉暗暗的,襯託在微弱的光亮裡,正朝下俯視著她!   蘇婉似乎從他的瞳仁裡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與此同時,她本能地伸出一隻手,就像要抓住生命最後的一線希望,全身居然迸發出一股奇異的力量,不顧一切地抓住了那人垂在棺材沿上的手腕!   然後,她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蘇婉又一次從昏厥中醒來時,外面已經沒有了一絲聲息。   她試著坐起來,可是不知掙扎了多久,好不容易才慢慢地從棺材裡爬了出來。她從棺壁上摔落在地,一點兒也不覺得疼,好像渾身完全失去了重量。   她趴在地上,覺得自己就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女鬼。   我是怎麼跑到這裡來的呢?   蘇婉慢慢想起那天晚上,醫生喝多了酒,他像死豬一樣睡在沙發上,忘了按時給她打曼陀羅針劑。否則,她早就昏睡過去了。   他打開門上的鎖時,曾走進來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兒就像一個實驗者在探究自己手下的小白鼠。   他為什麼還留著她這條沒有用的性命?現在她的身體已經徹底垮了,再也不能滿足他的獸慾了。她了無生趣的眼睛裡連最初的仇恨都消失了,看著她,難道他不感到乏味嗎?   近來醫生好像有什麼心事,他好像在為如果解決眼前的蘇婉而猶豫不決。但她已經對這個變態的傢伙不抱任何幻想,她知道,他留著她,只是因為他想看著她一點點地在他的面前枯萎,最後變成一塊乾屍。   她不明白,醫生為什麼對女人懷有如此深刻的仇恨,但她明白他的仇恨足以讓他對天下所有的女人下手,只要能找到機會。   「知道嗎?地球離了誰都會照轉不誤的。你那個小屋裡,已經住進了一個新來的女教師。」   她想起前幾天醫生說這話時,那不陰不陽的語氣和興災樂禍的神情。   蘇婉躺在黑暗中的炕上,透過窗簾看著外面慘白的月光,想像著自己的小屋裡住著的新來的女教師,不由得心情沉重起來。   她曾經幾次深夜跑到新老師的窗前徘徊,最終都沒有勇氣敲響她的房門。她不知道該怎麼向那個陌生的女人解釋自己的所作所為,她明白,自己的一隻腳已經踏進了地獄,再也無法回到健康正常的人間生活裡來了。   現在,自己就這樣無聲無息地從人們的視線裡消失了,村民們和孩子們會怎麼想?他們會想念她嗎?會不會怨恨她這樣不負責任地離開?   「你那個小屋裡,已經住進了一個新來的女教師。」醫生的話又響在耳邊。那毫不知情的女教師,會不會成為他的下一個目標呢?   想到這兒,蘇婉瘦小的身體立即不由自主地縮成了一團。   不行!我要想辦法提醒那個新來的老師……至少應該讓她知道自己面臨的危險。   她爬起來,看了看臥室的門,外面一點兒動靜都沒有,醫生好像出去了。不過,他每次離開房子前,都會給蘇婉打催眠針,再把她的房門仔細鎖好。   蘇婉懷著幾分僥倖心理,她突然想去試著推一推房門。   她被這個強烈的欲望支撐著,渾身輕飄飄地下了炕,站立不穩地掙扎了半天,才一點點地往門口移過去。   走到房門邊時,蘇婉已經喘作一團,再也動不了。她身子一歪,整個人就撲在了門板上。   兩扇門板悄無聲息地向兩面敞開,撲了空的蘇婉倒在了客廳的地面上。   她聽到沙發的彈簧發出一陣沉重的響動,吃驚地抬起頭,看到了睡在上面的醫生。   他似乎被她摔倒的聲音驚動了,正在閉著眼睛翻一個身,然後把身體擺布得更舒服一些,繼續昏昏睡去。他面前的茶几上,放著喝剩了的半瓶紅葡萄酒和歪倒在一邊的酒杯。   蘇婉突然覺得癱軟的身體有了力量,她掙扎著爬起來,抓過沙發扶手上醫生的那件軍大衣,吃力地往身上套著,兩腿打抖地慢慢走出了房門。   大狼狗在睡夢中驚醒,它的鼻子被主人大衣的氣味兒蒙蔽了,只是哼了幾哼。蘇婉連忙趁機繞到影壁前面的大門口。   供人出入的小鐵門上掛著一隻黑色的大鐵鎖。她抬起手來摸了摸,那鎖頭又重又硬,冰冷冰冷。   蘇婉幾乎絕望了。   她茫茫然地在院門前愣著,一時沒了主意。可是她的眼睛突然看到了什麼?   汽車出入的大鐵門上沒有鎖頭!只有一根又粗又長的鐵棍插在上面。   蘇婉知道,即使沒有鎖,自己也根本沒有力氣打開這道大門。可她還是想試試,她不由自主地走過去。   狼狗聽到了鐵門的響動,突然「嗚嗚」地發出警覺的聲音來。   這帶著威脅的聲音,猛然刺激了蘇婉的神經,不知從哪裡來的力量,她竟然把那根插門的鐵棍一下子推動了!   大門悄悄地欠開了一條窄窄的門縫兒。對於骨瘦如柴的蘇婉來說,這條窄窄的縫兒就足夠了。她立即甩下了那件大衣,鑽出門去。   當大狼狗發覺上當,開始大聲嚎叫著追出門的時候,蘇婉已經跑到了老宅前面的小河邊上。腳下的雪和冰非常滑,她的身體在單薄的衣服裡面索索地發著抖,走不到幾步就跌倒一次。她連忙爬起來,再往前走。   遠遠看到黑乎乎的小屋的輪廓,蘇婉像看到親人一樣地直奔過去。她在距離窗口不遠的地方停住了。   每次都是這樣,一旦她想去叩響小屋的房門時,就會突然猶豫不決,她總是覺得自己已經被唾棄,已經沒有回頭做人的路了。   這樣想著,她就不由得像以往那樣,下意識地後退著,突然腳下一滑,又絆倒在地。   蘇婉還沒有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她的嘴就被死死地堵住了。接著,一件棉大衣從頭到腳把她緊緊裹住,只覺得身體一輕,整個人好像被一隻生硬的大鉗子夾了起來……   蘇婉小小的身體就被挾在醫生的腋窩下面,轉眼回到了老宅的火炕上。她的一隻鞋已經跑丟了,氣急敗壞的醫生卻沒有察覺,他只顧急急忙忙地把她按在炕上,給她打針。   一針下去,蘇婉馬上就感到昏昏欲睡。朦朧中,她似乎聽到一陣「轟隆」作響的雜音,那是醫生重新關好大鐵門並上了鎖。蘇婉不由得哆嗦了一下,隨後便失去了知覺。   等她再度醒來,就已經躺在黑暗的棺材裡了……醫生給她注射了紫色曼陀羅花裡提煉出來的精華,她知道自己就會這樣麻木地、慢慢地死去,沒有痛苦,也不會有任何掙扎。可是為什麼又醒過來了呢?為什麼還要繼續忍受這樣的折磨呢?也許是醫生長期給自己使用這種藥劑,身體已經產生了抗藥性?   蘇婉的思緒回到了眼前的墓室。   地上扔著一隻發出強光的手電筒,照著橫七豎八的幾具屍骸。蘇婉慢慢爬出棺材,跌落在地上喘息著。   她已經沒有一絲兒力氣了,只覺得意識正在一點一點遠離自己的肉體,即將像空氣中的灰塵一樣,慢慢飄散……   在這種喪失了時空的黑暗中,她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只覺得自己的胃漸漸抽搐起來,就像被一隻有力的大手使勁扭絞著。   她長到這麼大,還是第一次這麼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胃在身體裡所處的準確位置。   不知過了多久,撕扯著胃的那隻手不知不覺間停止了活動,感覺不到疼痛了,一切都風平浪靜。蘇婉頓時覺得遍體舒適,立刻就疲倦得要睡過去了,就像那次煤煙中毒。   那天,蘇婉在半夜突然驚醒,感覺到屋子裡有一種危險怪異的東西,在空氣中悄悄遊蕩著,一點兒一點兒侵吞了整個空間。   蘇婉迷迷糊糊地下了炕,不由一陣頭暈,一下子趴在了地上。她想從地上爬起來,可身體又輕又軟,像一團棉花那樣,睏倦得只想就此睡過去。   她感到頭腦深處有個聲音在對自己小聲說:睡吧,睡吧,多舒服呀……   蘇婉的靈魂好像脫離了寄居著的身體,逐漸游離上升,飄忽在半空中,冷眼瞥著自己的肉身。   蘇婉一時間很驚異,自己怎麼竟然能夠在這樣的黑暗中、從這樣的角度看見了自己?   好像聽誰說過,靈魂是超越一切黑暗的。   「我是不是已經死了?」她異常清晰地看見自己熟悉的身體正蜷縮在一個角落裡,在自己前方的空地上擺放著一個灰色的、開了蓋的長方形石頭匣子。   她正努力想看清那匣子裡面裝的是什麼,思想卻像斷了線的珠子,有形的,一顆一顆分散著滾落到四處去了…… 明哲回頭一看, 遠遠射過來的光線越來越亮,狗叫聲也越來越近。他驚慌地朝後退了兩步,身體撞在了那塊墓碑一樣的石塊兒上,不料整面牆壁就像電影裡的情景一樣,突然「嘎嘎」地向側面移動起來!   初秀和明哲兩人目瞪口呆地看著一面牆壁緩緩向旁邊隱入,又一個漆黑的洞口出現在他們眼前!身後的響聲還在直逼過來,兩人稍一遲疑,就立即奮不顧身地跳進了那個黑乎乎的洞口……   「快關門!」   「關不上了……」   藉助逼近的光線,他們看到了一個更大的空間。   「哎呀!這裡面好大!快跑……」初秀剛跑出去幾步,就被一些奇怪的東西絆倒了,那些東西發出一陣「稀裡譁啦」令人心悸的破碎聲。   初秀和明哲看到身後的光線突然大亮起來,醫生帶著大狼狗出現在外面的墓室裡。他們不顧一切地回頭就跑,可是很快就撞在了石壁上。   兩人慢慢回頭,與門外的醫生對峙著。大狼狗的狂叫震得石壁「嗡嗡」作響,它每叫一聲,初秀的心都像破裂的陶器一樣碎裂一塊……   就在她快要支撐不住,即將倒在地下的時刻,突然看到醫生對他們露出了白色的牙齒。接著,那巨大的石門開始滑動起來,並慢慢地合上了。   裡面頓時一團漆黑,醫生和他的狗不見了。初秀突然意識到:完了,她和明哲已經被關在了裡面!   初秀剛要透出一口氣,立即又被一股更強烈的恐懼震懾了:這個該死的醫生!他這是想要把我們活活憋死在墓室裡面!   「我們這是在哪兒?出口在哪裡呀?啊?明哲!明哲……你說話呀!」   初秀的聲音在這個空間裡帶著回音在四壁上亂撞著,「嗡嗡嗡」地轉了一周,又反射到自己的耳朵裡,震耳欲聾。   「明哲?你在嗎?」   「我在這兒。」明哲的聲音有氣無力,聽去似乎已經瀕臨崩潰的邊緣。   「這裡……應該還有別的出口吧?」初秀伸出手,努力在黑暗中摸索著,可是周圍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   現在如果摸到了明哲,真想緊緊抱住他!初秀並不為自己的這個念頭感到羞愧,她實在有點兒支撐不住了。   聽不到明哲的聲音,初秀反而替他擔心起來,她連忙在黑暗中安慰他:   「明哲你不要緊吧?別擔心!有入口就一定會有出口的,只要找到出口,咱們就可以和醫生鬥一鬥……這個該死的傢伙,想不到他真有那麼壞!」初秀說到這兒,不由得後怕。她想起了自己對醫生曾經有過的好感和斷斷續續的幻想,只覺得自己太幼稚,太可笑,憑著表面印象差一點兒上了他的當!難道蘇婉也是這樣被他蒙蔽、最終被他欺騙了的?   明哲還是沒有聲音,初秀緊張地提高了聲音叫他的名字:   「明哲!你在哪兒?」   「別說話,你聽!」明哲的聲音突然在角落裡響起來,他悄聲提醒道,「我又聽到那個聲音了……」   模模糊糊地,一陣彈簧抖動般的聲音,隱隱地傳來,好像是有人在說話,又好像是某個屍體上正在啃吃屍肉的小老鼠發出的快意的呻吟……   再聽,又是一陣!   「天啊,這是什麼聲音這麼可怕?」初秀吃驚道。   「是有人在哭叫!」明哲話音剛落,一陣比剛才更加響亮清晰的聲音又傳了過來,兩個人被嚇了一跳。   「有人在搏鬥!」   「又是大牆外那種聲音!一定是過去的聲音被錄下來了……」   「噓……不是,這回不像,是兩個人在搏鬥,牆那邊還有人……」明哲的聲音越來越弱,他好像在思考著什麼,又好像只是在側耳傾聽。初秀靜下心來再聽時,聲音已經消失了,到處都重新陷入了一片死寂。   「真奇怪!難道還會有別人在這裡面嗎?」初秀難以置信。   「我看這個地下宮殿一定不止老宅裡面那一個出入口,一定還有別的地方可以進出,不然為什麼會有人進來?你想想,醫生的地窖把守得那麼嚴密,除了我們這種特殊情況,其他人是怎麼進來的?」   初秀聽到明哲的話,頓時感覺精神振奮,只覺得這回有希望了,只要堅持就一定能找到出去的辦法。   「真沒想到龍山這一帶的渤海國古墓都被發掘了這麼多年了,居然還有沒被發現的墓室!不是說國王和王后的陵墓都被發掘過了嗎?怎麼又冒出一個這麼大規模的墓室呢?」初秀感到奇怪。   「是呀,我小的時候就聽大人們講過『金縷玉衣』,那就是渤海國國王的陪葬品,同時發掘出來的還有一條金腰帶,當時說什麼的都有,傳得可神了。」   「對,聽說是幾個種水稻的農民發現的,那時候的人多樸實啊!一發現文物馬上就不計報酬地上交國家。後來,這一帶就被一些盜墓賊盯上了,聽我媽說,當初有些下鄉知青都是為了那些傳說中價值連城的古董,才報名到龍山插隊的,夢想著種莊稼的時候,一鍬挖出一個金元寶來!」   「說不定……這就是民間傳說的兩個公主的墓地吧?據說那兩個公主大的葬在邊境那邊的龍源湖邊,小的就葬在龍頭山下面的小平原了,可直到現在都沒有發現確切的位置。」明哲若有所思。   「渤海國不就是唐代的一個地方政權嘛,怎麼勢力那麼大?人死了都搞得那麼排場?」   「那時候皇上把地盤封給了誰,誰就是一方的父母官,這地方就成了他的家天下,國庫裡的銀子還不就是他自己口袋裡的一樣?再加上那時候這一帶偏僻落後,能有人到這兒治理邊境,讓百姓生活富足,有能力抵禦外侮進犯,就是遠在京城的皇帝也可以高枕安眠了,當然功不可沒,死後自然就得極盡哀榮……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嘛,別說是親生女兒了。」   「難道……我們現在就在小公主的陵墓裡?」初秀感到有些無法置信。   「就是為了這個沒被發現的古墓,我們也得活著出去,這個該死的醫生,只要我們能出去,他的末日就到了。」明哲恨恨地說。蘇婉癱軟在潮溼的石板地上, 可她的眼前卻浮現著那幢高大的白樓。   那是福祉腦科康復醫院,它就坐落在城市的西北面。蘇婉每個星期六的下午都要到這裡來看望病中的母親。   蘇婉手裡拎著一大袋食品,從大白樓的後門走進了醫院的花園,她從一個個殭屍般面無表情的病人中間穿過,在草地上的一條長椅上找到了媽媽。   媽媽安安靜靜地坐在長椅上,一件灰色毛衣下的身體像一片落葉那樣單薄,微風吹動了她的白髮。   蘇婉悄悄地站住了,眼前這個麻木枯槁的老人,就是曾經有過鮮活青春的媽媽嗎?她看著媽媽的背影,鼻子突然酸了。   年幼的小蘇婉曾經趴在自己家的窗戶縫裡,看到了一幅她不該看到的、令一個孩子十分震驚的畫面:床上有兩個人死死地糾纏在一起,媽媽白得耀眼的身體正像蛇一樣靈活地起伏著。   蘇婉驚恐萬狀地跑到街上,找到了正在幹活的爸爸,爸爸扔下工具就往家裡跑去。小蘇婉看著爸爸的背影,嚇得把自己藏進街邊工地上一根粗粗的水泥管子裡。直到第二天天明,她才磨磨蹭蹭地回到家。   爸爸不見了,蘇婉從此再也沒見到他。媽媽臉上那抹不顧一切的紅暈消散了,眼睛裡燃燒著的生命火焰也從此熄滅。   蘇婉從回憶中驚醒,發現自己正站在福祉醫院的草地上,淚水模糊了雙眼。   白髮的媽媽似乎感覺到了站在她背後的女兒:「蘇婉,你來了?」   蘇婉連忙擦掉眼淚,掩飾地走上前去:「媽,是我來了。你怎麼知道是我呢?你認出我了嗎?」   「嗯,我認出你了,你給我帶什麼好吃的來了?」媽媽的眼睛並不看她,只是緊緊地盯住蘇婉手裡的袋子。   「啊,我給你帶來了綠豆糕,風尾魚罐頭,還有……這是酸梅乾兒。」蘇婉急忙蹲下身來,把袋子打開。「一次可不能吃得太多,啊?」   「媽,姥姥跟妹妹都很好,有我照顧她們你就放心吧。我現在的工作很好,我們再也不用別人的接濟,看人的臉色了。我會給你買很多你喜歡吃的東西……」   蘇婉嘮嘮叨叨說了一大堆話,可媽媽像沒聽見一樣,自顧吃著東西,沒有任何反應。   「對了,媽,我去監獄看爸爸了,他老得很明顯……可是他的身體還很好,他問起你……」蘇婉突然想起這件事,她抬起臉看著媽媽。   媽媽不理蘇婉,她開始一塊一塊認真地吃著綠豆糕,用手仔細地接著掉落的碎渣,小心地倒進嘴裡。   「媽,媽……」蘇婉看到這裡,再也控制不住情緒,猛地趴在媽媽的大腿上哭了起來。   「媽,你為什麼?你害了爸爸,也害了我,你知道嗎?」蘇婉抬起一雙淚眼,渴望地探究著媽媽的臉,看著媽媽那沒有任何感情色彩的眼睛,裡面空空洞洞的,她的心漸漸冷了下來。   蘇婉懨懨地回到家時,天已經黑了。她拖著沉重的腳步走上樓梯,打開了房門,房間裡似乎有些異樣。蘇婉看了一眼緊閉的臥室門,猶豫地走過去慢慢推開,只見床上和衣躺著一個男人,他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   蘇婉愣了一會兒,剛想轉身出去,男人突然睜開了眼睛。   「你去哪兒了?」他微微笑著,和言悅色的開口問道,可是眼睛裡卻射出犀利的目光。   「我……我去醫院看我媽媽……」蘇婉在他目光的逼視下,不由結巴起來。   「是這樣。」男人目不轉睛地盯著蘇婉的眼睛,好像想從中找出破綻,可他嘴裡卻說道:「很好。你是該常常去看看她。她怎麼樣了?」   「還那樣,沒什麼變化。」蘇婉轉身想出去。   「小婉!」   蘇婉回過頭來,淡漠地看著他。   「你最近一陣子為什麼總是對我這麼冷淡?」   「……」   「我太老了是不是?你開始討厭我了?你的翅膀硬了是不是?」   蘇婉伸手去拉門。   「回來!你全家吃著我的,喝著我的,還給我臉色看!剛才你姥姥打來電話了,她讓我轉告你,讓你明天回她那兒去吃晚飯。」   「關偉!誰讓你接我的電話?」蘇婉心頭一陣虛弱,怒氣衝衝地質問。   「怎麼?我不能接嗎?你害怕還有別的什麼人給你打電話嗎?」他隨即緩和了語氣:「你是怕家裡人知道,你還藏著我這麼一個大活人吧?嘿嘿……知道就知道吧,沒關係的,如果她們知道這麼多年來是誰給你媽媽拿錢看病,供你讀書,她們還應該當面好好謝謝我呢!你說是不是?」   關偉點了一支煙,深深地吸了一口,在做這一切的同時,他的眼睛一直沒離開過蘇婉的身體。他在享受整個過程,就像一個人面前擺著一盤美味,為了使吃時的味覺更加強烈和美妙,而故意地餓上一會兒。   「不,我不想讓她們知道……」蘇婉急切地說。   「小婉,你再給我一點時間,錢,房子,車,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他突然軟弱下來,可憐巴巴地看著蘇婉。   「不……我不要。」   「怎麼?你是不是在外面認識了小白臉兒?」   蘇婉轉過頭去。   「行了,別傻站著了,過來!」他打斷了蘇婉的話,嚴肅的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   蘇婉每次看到年過半百的關偉努力抖擻了精神,想表現得像個小夥子,卻掩飾不住一派頹勢,心裡就有些同情。   自從碰到了明哲,這種同情已經變成了說不出的厭惡。她討厭他那種救世主的架式和無恥的佔有欲。 到了關偉這個年齡,已經不適合戀愛和**了,現在他生活中最精彩的部分,應該是在小城的官場上玩弄權術,順便在老百姓身上榨些油水。   她心裡已經決定要跟他徹底分手了。   關偉從蘇婉身上滾落下來,滿頭大汗地點著了一支煙,吸了一口,平息著劇烈的心跳。   「我這陣子沒敢再提離婚這件事,醫生說老太婆可能挺不了多少日子了,她最近瘦得很厲害。可她一直在家裡發瘋,跟我大吵大鬧,尋死覓活,今天不知怎麼突然想通了。」他搖了搖頭,難以理解地說。   「她同意離婚了?」蘇婉驚懼地問。   「怎麼了?你難道不高興嗎?」他的眼神兒凌厲地看著蘇婉。   「呃……不……」蘇婉張口結舌。   深夜,蘇婉突然從驚悸中醒來,她一眼看到躺在身邊的關偉,不由嚇了一跳,半天才想起來他昨晚沒走。   疲憊的關偉睡得很熟,沒有了平時的冷峻和瀟灑。完全放鬆了之後的他,顯得驟然衰老了,染過的頭髮黑得生硬,兩鬢新長出一截雪白的髮根。   蘇婉發現他那一隻皮膚已顯鬆弛的大手,還不放鬆地扣在自己的乳房上,心裡突然竄上來一股無名火,她忍不住把他的手猛地推到了一邊,光著腳跳下了地。   蘇婉再沒了睡意,她心煩意亂地在各個房間轉了一圈兒,視線落在他放在床頭櫃的皮包上。   關偉吸了一下口水,嘴裡嘟嘟囔囔地翻了個身,又睡過去了。   蘇婉悄悄拉開皮包拉鎖,從裡面厚厚一沓鈔票裡抽出了幾張,她左右看了看,最後把錢塞進了床下的鞋盒子裡。   蘇婉一抬頭,在鏡子裡看見了自己的樣子,她心裡有一瞬間很瞧不起自己,可她還是忍不住在這種猥瑣的行為中享受著一種惡作劇的快感。   蘇婉直起身剛把皮包重新放好,電話鈴突然響了起來,關偉一激靈從床上欠起了身子,一雙驚悚的眼睛四處張望著,他看到站在地上的蘇婉,清醒過來,用眼睛示意她接電話。   蘇婉剛想伸手拿話筒,又有些猶豫,最近一段時間,她總是接到一個陌生女人的電話,對方每次開口就問「你是誰?」,時間長了弄得蘇婉神經兮兮的,經常不由得自問,是呀,我到底是誰呢?   「喂?」   沉默了幾秒,一個女人在對面神經質地問道:「你是誰?」   「又是你!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你是不是撥錯號碼了?」蘇婉沉不住氣了。   「你是誰?」對方執著地問。   「你到底要找誰?」蘇婉的心「咚咚」跳了起來,對方又神秘兮兮地聽了一會兒,「喀嚓」一聲掛斷了。   蘇婉看了關偉一眼,放回了電話。   「是誰?」一直豎耳聽著電話的關偉問。   「不知道,大概……是你老婆吧。」蘇婉呆呆地坐在床上,失神地絞著手指。   「別胡說了。」關偉倚在床頭點著了一支煙,他沉默了一會,突然起身:「我得回去了。」   「這麼晚了……注意安全。」蘇婉言不由衷地說。   蘇婉看著他利索地穿著衣服。不管在床上多麼的纏綿,想出多少花樣,只要他一從自己身上爬起來,便立刻恢復到原來的樣子,尊貴,從容,嚴肅。   蘇婉總是很難把這個人兩種截然不同的狀態聯繫起來。   她眼瞅著他把毛衣穿反了,一張白白的商標露在外面,也懶得吭一聲。她甚至惡毒地想:最好讓他老婆發現這個破綻!   「我走了。我提醒你一句,沒事最好別到處亂走,外頭不安全。」男人站在門口,意味深長的看了蘇婉一眼,轉身出去了。蘇婉聽著他從容不迫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蘇婉再也睡不著了,她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想著心事,直到天快亮了,才朦朧地墜入夢鄉。   不知睡了多久,突如其來的電話鈴聲驚得蘇婉一翻身坐了起來,她瞅著電話,心裡莫名地慌亂。   她慢慢伸手想拿話筒,又停住了,蘇婉感覺那話筒仿佛是一顆炸彈,一碰就會「砰」的一聲炸響。   蘇婉猶豫了一下,按下了免提鍵。   「你這個破壞別人家庭的小妖精,我到了陰間也不會放過你,我會變成厲鬼來找你……」   一個慢聲慢語的女人聲音,像在跟蘇婉閒聊,但那緊緊咬著的牙縫兒間似乎滲出絲絲冷氣流,發出一種金屬刮擦般刺耳的音響。   然後,電話斷了,發出一陣「嗡嗡」的聲音。蘇婉聽到空氣裡還在迴響著那句詛咒:「變成厲鬼來找你……來找你……」   那天清早,城裡有個得了乳腺癌的女人吊死在自己家裡。   她不能容忍同甘共苦了二十多年的丈夫在自己身患絕症時,竟然迫不及待地要拋棄自己,跟一個黃毛丫頭鬼混。她要以死來抗爭,要讓那兩個害死了她的人永遠活在輿論和良心的譴責裡,夜不能寐,生不如死。   這個女人就是關偉那五十歲的老婆。現在, 醫生坐在他的工作檯前,心猿意馬地擺弄著那隻帶泥的骷髏,不知道該幹點兒什麼才好。   剛才他把那個女教師和她的男同學關進裡面的墓室時,還感到興奮莫名,可是這會兒,卻漸漸地覺得索然無味了。他甚至覺得這種反覆重複的機械舉動非常無聊,殺人,再殺人,然後還得和他們那充滿仇恨的幽靈相處一室。   其實,他還沒有走進地窖時,就已經感覺到了一陣來自地底下的震動。那來歷不明的震動,一直從腳底傳到他的腦門兒,讓醫生感到不寒而慄。   醫生掀開地窖蓋子的一瞬間,就直覺到了異樣。   他只覺得腦子「嗡」地一聲,脖頸麻酥酥的,就像一把冰冷的利刃正懸在他的脖子後面……   他媽的!是誰這麼膽大包天?   在經歷了一系列有驚無險的意外之後,醫生對自己應付突發事件的能力越來越自信,不管是誰,儘管來吧!我陶凡已經修煉得刀槍不入了……   剛鑽進地窖,他敏銳的鼻子就嗅到了一股陌生人的味道。   邱瘸子說得不錯,歷朝歷代都有人覬覦著這個神秘的地方,不知有多少人為此葬身地下成了無名野鬼,再多來幾個也逃脫不了同樣的下場。   他深信只有自己這種不把財物當作惟一目的的人,才能逃脫死亡的詛咒。這樣想著,他的嘴角在黑暗中扯動了一下,無聲地笑了。   醫生手裡的礦燈照到地窖的牆壁上,一個黑黑的洞口赫然顯現出來:   「他媽的!果然有人進去了……」   他把獵槍子彈推上膛,徑直大步地走進去。   通道裡一片死寂,他側了側耳朵,就悄悄放輕了腳步。大狼狗也警覺地愣了一下,然後邊吼叫邊加快腳步朝通道深處跑去。   「法老!你聞到什麼氣味兒了?嗯?」醫生低低地嘟噥著,緊緊跟上。   在礦燈光線的盡頭,一間空曠的石室黑乎乎地出現了。大狼狗突然狂暴地怒吼起來,他聽到一陣跑動聲響起。   朦朧中,只見兩個人影慌亂地跑進了另一扇打開的石門內。那個地方連自己都很少進去,這兩個小東西居然如此放肆地闖進來了!   醫生不禁怒火中燒,他在狼狗的狂叫聲中清醒過來,不慌不忙地走過去,扳動了外面的石碑,他要讓他們知道,擅自闖進別人的領地,是不會像進入天堂那般美妙的!   「你們在裡面等死吧!」   石門關嚴了,大狼狗也停止了嘯叫,醫生轉身走到他的工作檯前,慢慢坐下。   他想像著那一男一女怎樣在黑暗中一點點發瘋,最後甚至可能互相殘殺,心裡竟有一絲比親手解剖人體更甚的快意。   不過,這快意非常短暫,很快,他就感到一陣從未有過的沮喪。   就在這時,醫生又聽到了一陣異樣的響動,一連幾聲,好像距離很遠,又近在咫尺。   「不好!」他本能地跳起來,抓起了獵槍。初秀和明哲被醫生關進了一間更大的墓室, 他們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險惡處境,一種暗無天日的感覺死死地壓在他們心頭。   過了許久,誰也沒有吭聲,兩個人都好像睡著了一樣,他們都不忍心把自己內心的恐懼和絕望傳染給對方。   他們無法知道,剛才躲在外面那間墓室時聽到的聲音,正是幾個盜墓賊在活動。   現在,聲音已經消失了,更加令人猜不出那到底是人聲還是鬧鬼。   「你說,這個地方到底有多大呀?」初秀終於首先打破了沉寂,這會兒她正靠著牆壁坐在地上,她實在太累了。   憑著呼吸聲判斷,明哲就在她的對面,他也是坐著的。   「不管怎麼樣,我們都要出去!現在我們得想辦法找到出口……」她聽到明哲幽幽地說。   「可是蘇婉還沒找到呢!她如果被關在這裡,一定嚇壞了。」   「真奇怪!醫生為什麼把蘇婉弄到墓室裡來?蘇婉怎麼了?我怎麼想也想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明哲一邊摸索著石壁,一邊嘟噥著。   「蘇婉肯定是知道了醫生老宅裡隱藏著的秘密!這個傢伙真可怕……我現在才明白,為什麼總覺得醫生有點兒怪怪的了……」   「剛才我明明聽到有人在隔壁敲牆壁,後來怎麼就沒了呢?」明哲奇怪地自言自語。   「對了,剛才我們是在旁邊那一間墓室裡,現在咱們的位置已經變了!當然聽不到了……」   就像回答明哲的疑問似的,距離他們不遠的牆壁,突然又隱隱地傳來一陣敲擊聲!   兩個人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墓穴裡,不約而同地四肢著地,拼命往發出響聲的那面石壁爬過去……   2   麗麗媽睡在炕頭上,突然被一個噩夢驚醒。   她翻了個身,忽地一下坐起來,一邊擦眼淚,一邊使勁兒推著身邊睡得死死的男人:   「我說呀!你快醒醒!我夢見麗麗了!」   男人睡得迷迷糊糊,對女人的大驚小怪很不以為然,他哼了一聲,動也沒動,接著睡去。   女人披頭散髮地坐在那兒,愣怔怔地回味著剛才那個可怕的夢:   她背著一捆乾柴,從村前小河的冰面上一步一滑地往家走。自從幾個兒子都成家立業,單挑門戶過日子,家裡就剩下一個女兒麗麗了。進城之前,她每年冬天都得代替哥哥上山去揀乾柴。麗麗離開家後,家裡冬天燒炕的柴火也就只好由麗麗媽自己去揀了。   她吃力地挪動著腳步,為了避免滑倒,儘量往有雪的地方走。   突然,她看到裸露出的冰面下面,有個黑乎乎的東西。定睛一看,在透明的冰層下面,有一個人的腦袋在一拱、一拱地。接著,她就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那是麗麗!   麗麗蒼白的小臉兒泡在水裡,緊貼在冰面上,黑黑的眼睛可憐巴巴地盯著她,嘴就像魚那樣一張一合,吐著一串串氣泡,好像在叫著:「媽!媽!」   天哪!   女人嚇得扔了身上背著的柴捆,一下子跪倒在冰面上,她看到麗麗的兩隻小手從下面使勁兒推著冰面,就像一個被關在玻璃盒子裡的小天使。   「麗麗!麗麗!」麗麗媽除了嚎啕大哭外,一籌莫展。   她回身到處找石頭,想砸開那可惡的冰層,救出自己的女兒,可是找啊找啊,平時到處可見的石塊兒,現在卻都無影無蹤了。不知不覺中,她發現自己竟一直跑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等她抱著一塊大石頭,失魂落魄地跑回到小河時,頓時傻了眼:冰層下面哪裡還有麗麗的蹤影啊?   麗麗媽回憶著夢境,止不住地大哭起來:「我的麗麗呀!是媽害了你呀!你在哪兒啊,快回家吧,快回家吧……」   還記得一年前麗麗回家省親時,沒有像以往那樣,蜻蜓點水地看看他們,當天就返回城裡,她竟然意外地住了下來。   麗麗在家裡一住就是很長時間。她不再抱怨硬硬的炕板,四面透風的廁所,不愛洗澡的母親,而是白天蒙頭呼呼大睡,一到天黑就跑得無影無蹤,連村裡的小姐妹們都找不到她。   麗麗媽為這個有錢的女兒感到十分驕傲,她頂風冒雪、挨家串戶地去炫耀女兒給她買的金戒指。   一天晚上,麗麗媽春風得意地回到家的時候,麗麗不見了,她連個招呼也沒打,就走了。   接下去的半年多,麗麗再也沒有回來過。等村裡人再問到麗麗的時候,被蒙在鼓裡的麗麗媽為了虛榮心,就只好說女兒到南方打工掙大錢去了。   麗麗媽這個可怕的噩夢似乎在提醒她:麗麗出事兒了!   「嚎什麼嚎?這個家裡誰死啦?你哭得這麼難聽?」男人終於從夢中被驚醒,他爬起來打開燈一看,麗麗媽蓬頭垢面地已經哭成了一個淚人兒。   「麗麗……麗麗準是出什麼大事兒了,她給我託了夢來!」女人止不住地抽泣著,越想越傷心。   「讓不讓人睡覺了?明天天亮我就進城去找她!這個死丫頭,一天到晚讓人*心的東西……」男人打了個冷戰,罵罵咧咧地又鑽進了被窩兒。   麗麗媽再也睡不著了,她爬起身下了地,穿上麗麗給她買的銀灰色羽絨服,打開門,踉蹌著往村頭的河邊走去。   到處都一團漆黑,她睜大了眼睛想看清小河的冰面,夢中的女兒被冰河困住的情景還在腦子裡閃現,可是哪兒還有麗麗的影子?雖然知道剛才自己只不過做了一個夢,但她還是鬼使神差地往河面走去。   突然,老宅的大門響了一聲,在夜裡的河上清脆刺耳。借著月光,麗麗媽看到了一個白影子一閃,從老宅的門口往墳地方向走去,邊走嘴裡邊念念有詞。   那不是瘋老太太嗎?她怎麼會從老宅出來?奇怪的是,有生人進出,大狼狗今晚怎麼不叫?   麗麗媽不禁想起了女兒:那個醫生到底在老宅裡藏了些什麼秘密?麗麗媽有心上前探個究竟,可她終於沒有膽量再往前多走一步。 手電筒裡的電池已經快要耗盡了, 蘇婉癱在無邊的黑暗中,面對最後一點兒微弱的光線,無力地喘息著。她的胃猛地一陣痙攣,隨著劇痛,她那滾落得四散而去的思緒,又重新聚攏在了一處。   漸漸地,她的眼前又出現了那個長匣子裡面的東西。剛才就在手電筒昏黃的光線裡,蘇婉看見了這驚人的一幕。   那是一具年輕的女屍。   她臉上的皮肉已發了黑,緊繃繃地塌陷在骨骼深處,刻劃出頭顱清晰的輪廓。鼻孔和眼睛處各形成了兩個黑呼呼的規則的洞窟。張得大大的嘴裡露出參差的牙齒,牙齒很長,那是因為牙齦萎縮了的緣故。糾結在一起的長髮,已經變成了一團沾滿灰塵的亂麻。   昏昏沉沉的蘇婉頓時清醒了許多,她看清了那躺在石棺裡的女人。   她還很年輕,身上穿著婚紗一樣繁瑣的服飾,層層疊疊。對了,那就是一件白色的婚紗,只是已經不再潔白。胸前一雙枯乾的手,跟她恐怖的面容形成強烈反差地擺出一幅安詳的姿態。   耳環!   那一對萬分招搖的、金色的大耳環,突然刺痛了蘇婉的眼睛!她太熟悉這一對惡俗的大耳環了……   她明白了,眼前這具「木乃伊」不是別人,正是村子裡那個最時髦的女孩兒麗麗。   不錯,就是她!   蘇婉對這個心高命薄的麗麗有著深刻的印象,因為自己剛來到村裡的時候曾感受到她強烈的敵意。她不能容忍村裡出現一個比自己更漂亮的姑娘,搶了她的風頭,尤其不能容忍的是,像蘇婉這樣一個漂亮的女孩子,竟和自己同時出現在陶醫生的面前!   何況蘇婉還是從城裡來的,地道的城裡人,身上有著麗麗學也學不來的一種特殊氣質。   麗麗她媽媽一直說女兒去南方打工了,她怎麼會出現在這棺材裡?   蘇婉還記得半年前的一天晚上,麗麗氣急敗壞地跑來學校找她,眼裡噙著淚珠,蓬頭垢面,蘇婉請她進屋,她只是站在門口仇視地瞪著蘇婉,一雙大個兒的金耳環在兩頰閃閃發光。   「你是麗麗吧,你怎麼啦?」蘇婉奇怪地問她。   「你幹嘛要在這兒?你為什麼不趕快離開這裡?」麗麗的眼淚終於流了下來。   「我為什麼要離開?」蘇婉一時愣住了。   「我討厭你!你這個狐狸精!害人精!快滾吧!滾得越遠越好!」麗麗仇恨地喊道,扭身跑掉了,她的長髮在風裡跳躍著,像一個山妖隱入了黑暗中。   任何人都想不到,村裡最漂亮的女孩兒麗麗就在他們的眼皮底下,被變態醫生陶凡製成了一具「木乃伊」,裝進了一具古代人的棺材裡。   這個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女孩兒,為什麼要生在這樣一個窮鄉僻壤,又為什麼偏偏看上了陶凡那個禽獸?一定是她對醫生不知深淺的糾纏,促使那個禽獸慌恐中對她下了毒手……   蘇婉嘆息著,還有誰能比自己對陶凡的禽獸面目認識得更透徹呢?如果早知道麗麗與醫生的關係,自己一定會提醒她,讓她遠離這個魔鬼的!   可女人往往這樣,當她們陷入所謂的愛情時,就會毫無理智,變成瞎子、傻子和聾子,甚至變成連弱智人都不如的廢物。別人的提醒又有什麼用呢?   蘇婉把手中的電筒朝旁邊掃射過去,立即瞠目結舌:她的眼前漸漸出現了更多人的屍體!她拼命忍住了嘔吐,慢慢坐起來,驚恐地看著這可怕的場面。   這些屍體中有她小時候的同學,有跟自己面熟卻毫無關係的人,其中一個甚至是以前在街上賣東西的小販。   她幾乎早已把他們忘在腦後了,他們有的在自己的生活中只出現過一兩次,就再也沒見過面;有的幾乎天天見,可是在一個早晨突然消失了。   這些人怎麼竟會出現在這裡呢?自己一定是在做噩夢!快醒醒吧……   蘇婉不斷地命令著自己,她感覺自己的意識馬上就要與身體分離了,中間只有細若遊絲的一根蛛絲在連接著,她心想,如果這根蛛絲斷了,我就死了。   不,我不想死,我不能死……!我還要等明哲來救我……   蘇婉癱倒在地,內心努力掙扎著,想把就要扯斷的思緒拼命地拽回來。   那天夜裡,龍山一帶下起了瓢潑大雨,屋裡頓時潮溼起來。因為前幾天天太熱,蘇婉已經幾天沒燒炕了,什麼都是潮的。她想燒炕驅驅潮溼的寒氣,可是費了半天功夫,好不容易才點著了火。   聽著外面「譁譁」的雨聲,蘇婉心裡有些害怕。看看火燒得差不多了,她起身把門窗仔細地關嚴,又把灶門擋好,才放心地睡下。   睡到半夜,蘇婉被一陣窒息的感覺驚醒,她意識到,可能是一氧化碳中毒了。有一瞬間,她真想放棄自己,就此睡過去,再也不醒來了。   可她還是下意識地拼著最後一絲力氣打開了房門,昏倒在門外。   蘇婉清醒之後,看到老宅的主人陶醫生正坐在面前專注地看著自己。蘇婉看著醫生的眼睛,突然哭了。   極度虛弱、極度孤單的她,就像看到了親人那樣,恍惚間竟把醫生當成了明哲的替身,積攢了許久的眼淚一股腦兒傾瀉出來。   她把自己的一切都對他講了,她怎樣把媽媽跟別人偷情的事情告訴了爸爸,暴怒的爸爸殺了那個人,被判刑入獄;她又是怎樣委身於同學的父親,獲取金錢,養活了得病的母親和弱智的妹妹,致使對方的妻子自殺。   「一切都是我的錯!……」蘇婉看著醫生的眼睛,那雙眼睛給她一種純真、善良的感覺。醫生一聲不響地坐在她的面前,用專注的神情認真傾聽著的樣子,更挖掘出了蘇婉悔恨、自責和虛妄的情感,使她深信自己是一個邪惡的菌類,汙穢不堪。   與其說是醫生囚禁了蘇婉,倒不如說,是蘇婉在潛意識裡自願選擇了隱居式的逃避。是的,她要逃避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所做的一切,逃避生活給她帶來的所有不公平。 她牢牢記住了醫生的話,一個人要保持純真,就必須與這個汙穢的世界隔離開來,不能與之同流合汙。   蘇婉在醫生的啟示下似乎恍然大悟,她在短時間內就被他重新設計了感情程序,灌輸了新的觀念。她甚至開始信佛,拜偶像,想以此淨化自己的靈魂,贖回自己的罪惡。可是所有的一切都沒有奏效,她最終還是落了一個可悲的下場。   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蘇婉的靈魂又回到了肉體。她的手試著抽動了一下,摸到了地面上的土。   這時,她的耳朵裡突然鑽進來一種聲音,瑣碎的,使她感到一陣戰慄。   蘇婉仔細辯別著,這聲音好像來自另一個空間。她下意識地伸出手在空氣裡摸索著,那個聲音具體起來,似乎就在前面不遠的地方。蘇婉以常人根本感覺不到的速度在地上緩緩地爬著,朝著聲音發出的方位摸索著。   聲音停止了。   蘇婉失望地坐在地上,一動也不能動了。   過了一會兒,她的手觸到了一個毛絨絨的小東西,那小東西試探著,在蘇婉的手上嗅著,蘇婉感覺到它涼涼的小鼻子,咻咻的鼻息吹在蘇婉的手背上,清清楚楚地傳進了蘇婉的耳朵裡。   那是一隻同樣飢餓的老鼠。   就在這個念頭在她腦子裡一閃而過的時候,她的手同時也像長出了眼睛,迅速反手抓住了那個發出聲音的小傢伙,那小傢伙「吱吱」尖叫著,在她手裡熱呼呼地掙扎,扭動著帶毛的身體。   蘇婉沒加任何思索,就把它送到嘴邊,一口咬住了它的脖子。   只覺得一股溫熱的水流淌進了喉嚨裡,她拚命吞咽著,那股熱流在胃裡只打了一個轉,就立刻返了出來,蘇婉扔掉手裡還在抽動的小身體,趴在地上嘔吐起來,直到吐出了苦水,然後重新癱在了地上。   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身體翻了過來,仰面平攤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明哲,你在哪兒啊?」   蘇婉在心裡絕望地呼喚著明哲的名字,她的眼睛裡乾乾的,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心碎的結局大都有個浪漫的開始。   蘇婉跟明哲是小學時的同學, 時隔多年後,兩人在一次老同學聚會上相遇。聯歡會在一個酒吧裡舉行,那天明哲上臺表演了節目,蘇婉突然發現他還是一個出色的吉他手。   他有著漂亮修長的手指,那一段時間,蘇婉總是不由自主想著明哲那一雙手,難以自拔。   明哲出身書香門第,身上自有與眾不同的平和儒雅,那正是蘇婉所渴望的一種氣質。他的心地善良得幾近透明,對待任何人都是那麼無私而寬厚。在蘇婉成長的過程中,她的內心深處是多麼嚮往能有明哲這樣一個人做她的哥哥、父親或者是朋友啊!   明哲不光能給她真摯的愛,他還代表著蘇婉可望而不可及的一種生活方式,其中包括他富有的家境和受過的良好教育。   蘇婉心裡越是自卑,卻越是不由自主地愛上了明哲,她是第一次無可救藥地愛上了一個男人。   她知道明哲對她也是一見鍾情,猶如王子和灰姑娘的故事。   蘇婉心裡清楚,像他這樣的人,對自己喜歡的女孩兒不會有其他世俗的考慮,兩家是否門當戶對並不重要,但對方卻一定是要純潔,沒有汙點的。   正因為如此,蘇婉每天都提心弔膽,這種時刻害怕失去他的痛苦,已經大大超過了她能感受到的愛情的快樂。   可是,蘇婉害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誰也沒料到關偉的妻子會自殺身亡。   再見到明哲的時候,是在那個夏日的一個午後,廣場上一個公益活動的露天演出。蘇婉遠遠地躲在人群中看著彈琴的明哲,她再也無法面對他了,在喧鬧的人群中,她不覺淚流滿面。   她真希望這一切只是一場噩夢,然而自己終於會失去他的,他早晚會知道這一切的!就在那一刻,蘇婉差一點兒做出了離開這個人世的決定。   一股黴臭的氣息嗆進了她的喉嚨,再一次提醒蘇婉,自己此刻是在地獄一般暗無天日的地下墓室裡。如果當初一死了之,就不會再有今天這可怕的處境了……真不如當初死掉啊!   她的意識又漸漸陷入了一些零散的片斷。   蘇婉是個可恥的第三者,害得別人家破人亡的消息不脛而走,很快傳得四鄰轟動,引得人人唾罵。蘇婉低著頭在樓道裡進出,感覺背後射來無數利箭般譴責的目光。   關偉在妻子死後接受了一系列調查。經核實,除了與蘇婉的關係,他還收受賄賂,參與走私,已被公安機關立案審查。   曾經追求過蘇婉的幾個男孩兒怯怯地遠離了蘇婉。弱智的妹妹不諳世事,年邁的姥姥成天流淚。只有明哲還蒙在鼓裡,蘇婉覺得心都碎了,她清楚明哲遲早有一天會知道自己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可她沒有勇氣親口去告訴他。   欺騙明哲這樣一個純淨的男人,一個無辜的男人,一個真正愛著她的男人,使蘇婉感到心在滴血。   她只有頻繁地跑去醫院,趴在媽媽膝上痛哭。然而每次看到的都是媽媽沒有內容的雙眼,只好擦乾了眼淚,默默地轉身離去。   天塌地陷的時刻終於來臨:明哲突然失蹤了!   聽到消息的一瞬間,蘇婉才明白自己是多麼愛他,沒有了他,自己就無異於一具行屍走肉。   愛人走了,城裡也呆不下去了,蘇婉毅然來到了龍山村。她是抱著懲罰自己的心態到鄉下來的,她要讓自己吃苦受難,甚至變成一個孤魂野鬼,以彌補對明哲、對母親、對關偉的妻子和所有人欠下的情債!   她始料不及的是,一到龍山小學,就被孩子們那份真摯純樸的感情深深打動了,她以為,自己終於找到了一個理想的逃避方式。可是在短暫的欣慰過後,就又不可救藥地陷入無望的寂寞之中。   那次煤氣中毒之後,蘇婉的身體一直很虛弱,醫生對她表示出了異乎尋常的關切。他們談得很投機,很快地,她覺得自己的思想感情似乎都發生了變化。   假期,蘇婉回到了城裡,當她意識到明哲已經遠離這座城市,再也不會回來時,一顆剛剛被龍山村的孩子們溫暖了的心,頓時又涼透了。   蘇婉整天除了去醫院看媽媽,就呆在家裡。她覺得這個假期實在太長,而眼前的一切又都由於明哲的出走而顯得黯淡無光,她的心情簡直糟糕透頂。   一天下午,蘇婉從醫院探視完媽媽,恍恍惚惚地走出醫院的大門,不知走了多久,突然發覺面前就是公共汽車總站。   一輛公共汽車從遠處緩緩駛了過來。蘇婉不經意地掃了一眼車上掛著的路線牌,心裡不禁震了一下,又是13路!蘇婉的眼睛像受了驚那樣,緊盯著那兩個突然在眼前放大了的數字。   汽車在蘇婉面前停了下來,「哐當」一聲,車門打開了,她鬼使神差地上了車,坐下來還在想,我明明是要坐6路車回家的呀!   蘇婉的內心無望地掙扎著,身體卻像泥塑那樣坐著一動不動。   13路是駛往郊區汽車總站的,車上擠滿了附近村鎮的農民,他們無所顧忌地吸著辛辣的旱菸,煙味兒混合著蒸汽一般升騰的體味兒,整個車箱裡的空氣汙濁不堪。   蘇婉被人群裹挾著下了公共汽車,又上了通往邊境的汽車。   車窗外呈現出郊區一如既往的陳舊風景:   那個骯髒破敗的小玻璃廠的煙囪還在冒著滾滾的濃煙,地上大堆的碎玻璃在夕陽裡反射出刺目的強光;路邊的民房還保持著原汁原味的農村風格,屋簷上掛著成串的紅辣椒和老玉米,每家每戶的院子裡都沒有人影兒,看上去異常的安靜。   看著路邊的小菊花在微風裡搖搖曳曳,蘇婉的心裡有一種被徵服的疲憊和認命感。   長途汽車到達終點站時,整個車箱裡只剩下蘇婉一個人。她下了車,汽車原地調了個頭,揚起一天灰塵,迅速開走了。   蘇婉在車站站了一會兒,慢慢朝一條鄉間大路走過去。走了大概一個多鐘頭,走出一條長長的綠樹成蔭的大路,拐上了通往龍山村那條山坡上的小路,她沒經過小河,直接爬上了河邊那面小山坡。   眼前的坡上出現了一座大大的、深灰色的院子。   天色已經黑下來。院牆裡一排枝繁葉茂的大樹把院子遮得陰森森的,牆壁裡面沒有一點兒聲息。   蘇婉看到了不遠處山坡上幾個長滿雜草的大小土堆,那是幾座安靜的新舊墳墓。蘇婉剛想轉身,卻發覺雙腳似乎粘在了地面上。   「你到底是人是鬼?」這沙啞的聲音好似來自一個陰間的鬼怪,那急切的語氣,就像在焦急地尋找同類。   蘇婉猛一轉身,眼前是一個穿著一身白色衣服的老太太,老太太的身影被黑色的大牆襯託得觸目驚心。她白白的身影與腳下黑黑的陰影形成了明顯的對比,就像一個奇形怪狀的龐大怪物。   蓬頭垢面的老太太瘦得只剩一層皮,顴骨處尖銳的骨頭好像要穿透出來,在她扎著的褲角下面,是一雙粽子般細伶伶的小腳。老太太整個人輕靈而神秘,根本不像這個世界上的人。   此刻,她正瞪著一雙玻璃球樣混濁的白眼珠,側耳辯別著周圍的聲音。   「你到底是人是鬼?」   老太太的聲音不是從嗓子眼兒裡發出來的,而是從氣管裡吹出來的,她伸手摸索著走了過來,兩隻枯瘦的手即將觸到了蘇婉的臉。   蘇婉當然不知道,這老宅裡除了醫生還有一個叫邱瘸子的男人,他的老母親正為了尋找兒子而到處瘋跑。老太太直覺她的兒子就在老宅內外活動,於是一到夜晚她就會出現在這個神秘的大院兒外面。   蘇婉不禁打了個寒戰,她奪路而逃,慌不擇路地跑過衰敗的草叢,往高高的院牆跑去。   蘇婉從院子後面大牆的豁口處跳進院子,院子裡靜悄悄的,這種安靜使人感到強烈不安。   一陣狗叫突然在她身後炸響,那隻大狼狗正站在地窖門口,衝著蘇婉「汪汪」大吼,蘇婉驚惶失措地跑到一個廢棄的牲口棚下,睜大眼睛回頭看著。   她背貼著牆壁喘著粗氣,心裡還在想著剛才那個怪誕的半瞎老太太。   黑暗中,不知從什麼地方伸出一雙有力的大手,一把鉗住了蘇婉的胳膊,把她扯進了黑乎乎的小屋子。   蘇婉還沒來得及發出的叫聲,被男人的手一把堵在了嗓子眼兒裡。   「你是什麼時候進來的?怎麼進來的?」醫生的問話嚴肅得非常陌生。   「剛剛……從後面……」蘇婉緊張得結巴著。   蘇婉被他抓著手腕「砰」地頂在了牆壁上,小房子搖動了一下,棚頂散落下紛紛的塵土。   蘇婉用力掙扎著,醫生咻咻的喘息聲在耳邊掠過,空氣中一陣濃過一陣的杏仁味兒,混雜著兩人身上散發出的熱浪,向四處瀰漫開去……蘇婉漸漸癱軟下來,她把自己放任成一塊任人揉搓的抹布,儘可能地攤開在那堆稻草上。   她目光渙散地盯著木板裂縫處透進的一縷月光,意志仍在抗拒著,而身體卻在猛烈的衝擊下,在一種可恥的罪惡感中達到了高潮。   醫生嘴裡爆發出一聲低沉的吼叫,然後從蘇婉身上滾落下去。疲憊不堪的蘇婉陷入了一種絕望的情緒,她緩緩轉過頭來。   月光慢慢移過醫生帶著汗珠的腰間,照亮了草堆旁一把寒光閃閃的鍘刀。蘇婉想起學生家長講過的關於老宅過去發生的事情,腦海裡頓時浮現出一幅畫面,一個渾身是血的長工,惡狠狠地用眼前這把鍘刀把主人的頭鍘下來……她被自己的念頭嚇壞了,迅速坐起來整理好衣服。   「我知道你早晚會來的。」醫生隱在黑暗中的臉看不見表情。   他的話令蘇婉十分羞愧。   「你的身體好些了嗎?」他若無其事地問道。   「好些了,就是覺得頭暈。」   「我再給你吃點兒藥,很快就會好的。」 醫生似乎笑了一下,蘇婉看見他的白牙齒在黑暗中一閃就不見了。   「外面那個老太太是誰?」蘇婉想起剛才的驚人一幕。   「什麼老太太?」醫生吃了一驚,睜大眼睛看著蘇婉。   「有一個老太太剛才就在外面……」   「你大概看到鬼魂了。」醫生盯著蘇婉的眼睛,像在觀察她是不是在撒謊。   「真的,好像是個瞎子,還穿了一身白衣服。」   「什麼?」   醫生迅速起身抓起衣服跑了出去,在院子裡四處尋找著,院子裡黑乎乎的,見不到任何可疑的跡象。   「法老!」醫生大聲叫道。   那隻大狼狗應聲而來,討好地衝醫生搖著尾巴。   「你這個蠢貨!」醫生一腳踢在狼狗的屁股上,狼狗哀嚎一聲跳開了。醫生轉過身,瞪著呆呆的蘇婉,蘇婉驚慌地站在那兒跟他對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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