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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美的夫妻

2023-10-14 22:49:36 2

  葉子,女,原名郭美藝,1976年生,福建省作協會員,福建省文學院籤約作家。已出版中短篇小說集《咖啡人》、長篇小說《安身立命》《板橋林家》、散文集《秋風帶涼亦漂亮》。曾獲福建省優秀文學作品獎等獎項。2007年出席第六屆全國青創會。

  看上去,他們是一對完美的夫妻。

  陸毅是一家廣告公司總經理,高大帥氣,家產逾千萬;唐婉溫柔乖巧,是市醫院兒科主任醫師。他們走在一起,人們無不嘖嘖交口稱讚。唐婉一路收穫著人們的羨慕與妒忌——成功的婚姻,是一個女人最大的底氣。他們的生活建設得很漂亮:房子,車子,票子。唐婉無需像眾多女人一樣計算或者壓縮日常開支,一個萬元以上的LV包,眼睛眨都不眨就買了。物質上的寬裕變成一種心理定勢,她是一條生活河流中悠遊自在的魚。因了他們漂亮的生活,他們經常成為別對夫妻吵架的根源或導火索。別人的妻子指責老公:你瞧瞧人家陸毅!老公則會反唇相譏:你怎麼不瞧瞧人家唐婉!吵架的結果只能自嘲:你不是陸毅,我也不是唐婉,自家的茶壺只能配自個兒的茶杯,認命吧。

  這日同學聚會,不少人帶了兒子女兒來,小傢伙一個個粉妝玉琢。一個女同學莽撞,問道:陸毅,你孩子幾歲了?他臉色驟變,旁邊一男同學趕緊捅了捅那個莽撞者的胳膊,那人知道有隱情,趕緊尷尬地轉移了話題。

  客廳突然有些搖晃,大家驚慌失措起來:難道是地震?

  陸毅已經有三分醉意:趕緊地震!讓地震來得更猛烈些吧!

  眾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會吧?陸毅你在同學中可是最成功的。你不可惜你的那些錢嗎?

  陸毅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趕緊閉上了嘴巴。

  一個同學笑道,沒事沒事!不搖了,我們繼續喝吧。大家放心,蟾蜍不是沒有跑出來嗎?

  大家哄堂大笑。

  陸毅借著酒意仍然閉著眼睛。不知有多長時間他沒有笑過了。因為,他缺少男人最大的尊嚴!

  事情要從一年前他們走出市醫院說起。他和唐婉結婚多年,沒有採取任何節育措施,唐婉的肚子依舊扁平如故。他們決定一起到市醫院查查。等第二天拿到檢查結果,陸毅馬上面如死灰:毛病出在他身上。

  醫生告訴他,目前引起男性不育的原因有很多,以精液異常為首要原因,精子數每毫升小於2000萬個,而且精子質量差,活動力低,並有畸形精子出現;其次是染色體異常。常見的有男性假兩性畸形、克氏綜合症和XYY綜合症,還有睪丸內分泌異常的病變等等。

  陸毅大腦裡轟隆隆地響,只記住了一句話:毛病出在他身上。

  男性不孕不育科主任醫師黃小娜是唐婉的好友,她同情地看著陸毅,安慰他:「你別灰心,多跑幾趟醫院,查查原因,積極治療,會有好消息的。不過,你要做好長期抗戰的準備。」

  晚上,唐婉體貼地將丈夫的頭抱在自己懷裡:「沒關係的,阿毅,真的一點關係都沒有。沒有小孩,咱們照樣恩恩愛愛過一輩子。看看周圍的人,生下來的小孩有的根本就是白痴,歷史上一些真正優秀的人都是沒有後代的,沒關係。這種痛苦不單單只有我們夫妻倆遭遇到。」她的語調一貫地溫柔,當初他就是迷戀上她的聲音的,細細的音調從口腔的上壁慢慢地滑下來,再通過舌尖,從嘴的兩角輕輕地飄出去。陸毅的眼裡泛起了淚光。

  阿毅,你就對外人說我有病吧。

  那怎麼行?明明是我有病,怎麼變成你有病了?

  只要我們一致咬定我有病,那大家就相信我有病了。

  不行。說來說去,怎麼變成我們夫妻都有病了?陸毅堅決反對。

  陸毅走進總經理辦公室裡,秘書小羽馬上抱著一疊材料跟了進來:「經理,您籤個字。」陸毅龍飛鳳舞籤上自己的名字。他不用抬頭就能感受到小羽那雙含情脈脈的眼睛正注視著他的脖頸與後背。小羽皮膚白皙,大大的精靈般的眼睛,挺拔秀氣的鼻子,性感的嘴唇,五官搭配得是那麼和諧,和範冰冰有幾分神似。再加上一頭可愛的自來卷,那髮絲撩撥過不少人的心。陸毅知道小羽眼睛裡的含意,但他假裝讀不懂這個女孩對自己的愛慕。幾個月前,他就感受到了這樣的目光,那時,他沒有防備,轉過頭去,發現小羽的眼睛無法控制地一亮,陸毅意識到自己就是光源,他馬上變換了一副表情——切,一個沒有精子的男人,你害了一個女人還不夠,你還有臉去害另一個女人麼!想起妻子,他的心就一陣陣抽痛。為了安慰他,唐婉多次對他說:「不能生小孩子有什麼關係?你沒有精子,間接保證護了我的苗條身材,你一輩子只寵我一個,這讓我多麼滿足……」陸毅知道,妻子在撒謊。她看別人孩子的眼神是那樣的貪婪,比他看孩子的眼神更為貪婪,她久久地親吻著一個小女孩的臉頰遲遲不肯放開,以致小女孩不得不抬手揩抹臉頰上的口水。

  小羽不管,她放任著自己對總經理的愛慕,儘管知道這種愛慕永遠不會有結果。只要自己喜歡就夠了。他英俊的臉,他籤字的姿勢,他身上帶有大寶SOD蜜淡淡香氣的體味,都讓她心蕩神馳。

  小羽承認,自己喜歡總經理,不單單是喜歡他英俊的臉、他籤字的姿勢、他身上帶有大寶SOD蜜淡淡香氣的體味,要說這些,自己的前男友都有,甚至可以說,前男友比陸毅更英俊一些。之所以和前男友分手,都是因為錢,以及因為缺錢而被傷害的自尊。他們一起逛巴黎春天服裝店。小羽看中了一套連衣裙,精細的做工、優雅的淡紫色,小羽請女老闆把衣服拿下來讓她細看,準備試穿。女老闆正坐在收銀臺前數錢,她抬起頭瞥了兩人身上的牛仔褲一眼,輕描淡寫地說:「這套衣服要三千多塊。」然後又低頭一心一意數錢,連多看他們一眼都懶。她的手指頭是那樣靈活地翻動,無名指上的鑽戒閃爍著傲人的光澤。

  走出店門,小羽咬著牙對男友說:「你這輩子的目標就是把這間店買下來,讓這個狗眼看人低的女人夾著尾巴從這間店裡滾出去!」

  男友是個實在人,他低聲道:「我現在一個月工資兩千多,恐怕要等三十年才能把這間店買下來,還得不吃不喝……」

  小羽怒目瞪了他一眼,揚長而去。

兩人鬧了一段時間彆扭,在男友的小心討好下,勉強重歸於好。望著瓶中的紅玫瑰,小羽說:「哪天你帶我去歐洲旅遊吧。」

男友再次犯了相同的致命的錯誤:「我這輩子掙的錢大概只能在這麼個小地方生活。」說著,用腳在自己周圍畫了一個圈。

  小羽怒極,她打開出租屋的房門,大喝一聲:「出去!」

  男友哀怨地看了小羽一眼,走了。小羽關上門,失聲痛哭,哭這徒勞無望的人生。

  公司業績穩步上升,陸毅決定組織全體員工國慶黃金假期集體出遊。鐵打的人也會累,陸毅一直嚮往著從總經理這個身份上開溜一會兒,人都需要在一個陌生的環境借一點與自我的疏離感獲得繼續工作生活下去的熱情。他想偷閒一會兒,拔腳逃離公司總經理這個黏滯的位置。

  聽到這個消息,小羽興奮得幾乎喘不過氣來,她的機會來了!終於可以有一天,她不必穿著西裝裙面對總經理了。為了十.一的出遊,小羽整個星期都在精心推敲自己身上的每一個細節,她充分利用下班後的所有邊角時間修整自己,買了一雙金色的尖頭高跟鞋,挑了一條極能彰顯她身材的迷你吊帶裙,在9月30號晚上,她去做了頭髮。

  國慶早上,當薄施脂粉的小羽出現在眾多同事面前時,同事們掀起了一陣驚豔的歡呼,男同事甚至吹起了哨子。他們拍起了手掌起鬨:

  漂亮女孩兒,生來就是一首優美的詩……

  漂亮女孩兒,生來就是一支動聽的歌……

  漂亮女孩兒,生來就是一個耐人尋味的故事……

  陸毅也不例外,他也拍起了手,加入了起鬨的行列,起鬨到最後幾乎變成了有節奏的朗誦。小羽分明看到總經理的眼睛裡有一道亮光閃過。

  在景區,小羽一直跟在總經理身邊。晚上,大家喝酒喝得很high,小羽頻頻向陸毅敬酒:「經理,光陰易老,你天天被商務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砸得暈乎乎的,今天就及時行樂吧!」

  陸毅經不起眾多下屬的圍攻,終於酩酊大醉。男同事要扶總經理回房,小羽不由分說上前架起了陸毅:「我來吧。」眾人面面相覷,互相擠了擠眼睛,識趣地退下了。

  小羽扶著總經理回房。陸毅的大半重量壓在她身上,她一顆心怦怦跳。男人的氣息。心愛的男人現在在她的懷裡。把陸毅放到床上時,小羽也被帶著歪倒在床上。看著陸毅英俊的臉龐,小羽情不自禁地親吻著他的嘴唇。她青春的乳房與軀體,全部貼在了陸毅身上。經不起小羽的摩挲,醉意朦朧的陸毅生命之根勃起了,他一翻身壓到了小羽身上。他的身體伸得筆直,然後向上拱起,像一座即將崩潰的橋。小羽呢喃著,原來被自己心愛的男人佔有是這樣甜美啊,她早就想把自己獻出去了。小羽在陸毅耳邊呢喃:享受生命吧,熱烈、奔放、鮮活、自由,不受任何教條的約束,享受生命享受愛情吧,我只要你愛我一個晚上,明天早上,我保證像空氣一樣地消失……小羽緊緊地抓住陸毅,把陸毅的腰箍得緊緊的,突然,她咬住了陸毅的肩膀,他長驅直入了,他們融為一體了。他進入她越深,她越覺得不能與他分離,她的頭高高仰起來,猛地揪住陸毅的頭髮,她想把陸毅吞下去,疾風驟雨來得太快,她覺得慾壑難填,她希望陸毅永遠留在她身體裡不分開。

  第二天,陸毅醒過來,他睡眼惺忪,感覺自己懷裡抱著人,他習慣性地叫了一聲:「婉兒。」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聲音響起來:「總經理,我是小羽。」

  陸毅大吃一驚,睡意全消,定睛一看,怎麼自己懷裡摟的竟是員工小羽!他吃驚得語無倫次:「小羽,對不起,我昨晚酒後亂性……」

  小羽苦笑:「總經理,這不怪你,是我主動的,我心甘情願,你不必自責。我馬上消失,你就當作這一切從來沒有發生過。」小羽起床,動作利落地穿衣服,輕手輕腳地離開了。陸毅瞠目結舌地看著小羽打開門離開,幾乎懷疑這是一場夢。多年來,他一直保持著對妻子的忠誠,昨晚是一個失貞的夜晚,他感到一種失貞的痛苦,他懊惱地將拳頭砸向牆壁:酒真能亂性啊!

  回公司後,小羽和往常一樣上班,倒是陸毅很侷促,一切怎麼可能裝得像水過無痕?他刻意迴避著小羽,能不與小羽碰面儘量不與小羽碰面。

  一個月後,小羽吃驚地發現自己的月經沒有來!買來早孕試紙,顯示深紅色——她懷孕了!我有陸毅的孩子了!我有心愛的男人的孩子了!這是命運之神送給她和陸毅之間的奇妙的紐帶。原以為一切已經結束了,沒想到這剛剛只是個開始!小羽滿懷喜悅,儘管她也有擔憂,做一個未婚媽媽的路非常艱辛,但她相信她對陸毅的愛足以讓她有勇氣承擔一切。她敲開了總經理的門,羞澀地告訴陸毅:總經理,我懷孕了!

  陸毅吃驚地抬起頭:你懷孕了?

  是的,我懷孕了!我們有孩子了!

  我們有孩子了?陸毅挑著眉毛,發出陣陣冷笑,誰和你有孩子了?你自己私生活不檢點,不要賴到我頭上!

  小羽沒料到陸毅竟然是這種態度,她眼淚汪汪,總經理,您忘了,國慶的時候……總經理,一個孩子,那可不是女人一個人的事情!

  我陸毅不是不負責任的人,只是沒想到你竟是這麼無恥的女孩,睜大你的狗眼看看吧!陸毅用鑰匙打開抽屜取出自己的病歷扔到小羽頭上:你要來訛我,那你還真是找錯人了!

  小羽淚眼婆娑地看完病歷,連連搖頭。她怎麼也不相信:總經理,你不要汙辱我的人格!我愛你,除了你以外,我一直潔身自好。我不知道這份病歷是怎麼回事,總之,我一定要把孩子生下來,到時上醫院DNA鑑定,以證明我的清白。

  小羽辭職走了。

  陸毅和唐婉決定領養一個孩子。星期天的時候,他們上民政局了解了相關領養手續,閱讀了十幾個待領養小孩的資料,陸毅一眼就相中了一個漂亮的女孩,唐婉則看中了一個穩重的男孩,夫妻倆決定回家再商量商量。民政局的人開玩笑:「你們乾脆領養兩個吧,兒女成雙,多有福氣啊!」他們相視一笑,到荷塘月色酒樓吃了溫馨浪漫的燭光晚餐。

  十個月時間,對於一個幸福而又忙碌的人來說,那是彈指一揮間;對於一個在極度絕望中等待一線生機的人來說,那是一千年。

  熬過了一千年的小羽生下了個胖小子。她媽媽含淚抱起孩子,用手指狠狠地戳小羽的額頭:「你這傻女喲,你就等著眼淚泡飯吃的日子吧!」

  小羽摩挲著手機,終於撥出了那串爛熟於胸的手機號碼。陸毅沉穩的男中音出現了:「餵……」

  「我是小羽。我生了個男孩,求求你一起到醫院做個DNA鑑定,如果孩子不是你的,我絕對不會再糾纏你。」

陸毅沉默了一會兒。他並不想去,自己身患不育症,那孩子絕對不是他的,上醫院純粹是浪費時間。不過,他要是不去,估計小羽會糾纏不休。上一趟醫院也好,他要用醫學來證明這個女人的無恥。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哪。以前他對這個靚麗清純的女人頗有好感,沒想到她竟敢訛到他頭上來!

  DNA鑑定結果出來了,小羽喜形於色:兩人血緣關係比對結果是99.9%!陸毅傻眼了,他先懷疑地看了看醫生,又看了看小羽,是不是小羽串通了醫生?再看看孩子,孩子長得和小羽很像,陸毅從孩子身上捕捉不到自己的眉眼。

  陸毅無言地走出醫院。小羽抱著孩子跟在後面:「事實證明這孩子是你的親骨肉,你有什麼打算?」

  陸毅轉過身把孩子接過來:「我還是難以相信,要知道,我患不育症多年,治療無望,怎麼可能平空生出個兒子?」

  「是不是你的不育症好了?你可以上醫院再查一查。」

  「不可能,前一陣子我還到婉兒的醫院拿過藥。」

  小羽的執拗勁上來了,她一定要證明自己的清白,打消陸毅對她的猜忌,更何況,這件事不但事關自己的清白,還關係到孩子的前程,「走吧,走吧,上醫院去。我知道,你還在猜忌我,我一定要用事實告訴你,他確實是你的兒子!」

  禁不住小羽軟磨硬泡,陸毅同意再上男科去。男科是他一輩子最痛恨的地方,這地方,帶給他數不清的恥辱,他曾發誓再也不靠近這個地方,今天沒辦法,只好再次踏進這個讓他痛苦萬分的地方。由於小羽跟在身邊,陸毅選擇了市裡另一家醫院。

  第二天取檢查報告,上面白紙黑字寫著:「正常。」

  陸毅大嚷起來:「不可能!」

  醫生笑了:「怎麼不可能,你精液裡精蟲活躍著呢,那麼多隻小蝌蚪,你真應該親眼來瞧瞧!」

  「我患不育症多年,怎麼突然好了?」

  醫生很不滿:「沒見過喜歡自己有病的……」

  陸毅傻眼了,覺得天地全變了色。難道是妻子在騙他?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的腦袋瓜裡亂極了。

  小羽見他抓狂的樣子,不敢說話,默默地跟在他身邊。今天,她總算吃了一顆定心丸了。

  「你把孩子給我吧,我要再進行一次DNA鑑定。」

  小羽放心地把孩子交給陸毅。孩子是陸毅的,這是鐵板釘釘的事,任他到天涯海角鑑定結果也是如此。鑑定結果再一次表明:這孩子和他有99.9%的血緣關係。

  在異鄉的賓館裡,陸毅只覺得自己的心裂成了無數瓣。唐婉!這個親親的人哪,原來竟是個可恥的騙子!多少個恥辱的夜晚,他為自己無法生育熱淚長流;在酒醉時不知不覺與小羽發生過關係後,他無數次譴責自己對不起妻子,沒想到真相竟是如此!他雙手顫抖,倘若唐婉現在就在他面前,他必定馬上給她一個耳光!他想撕咬,想咆哮!血往頭上湧,他的臉漲得通紅。十幾年了,他對枕邊人寄予無限的信任,然而,這個世界是紙糊的,他被親密的、交付終身的枕邊人徹底欺騙了!內心的風暴像地震與海嘯,對唐婉的憤怒如山洪般噴發。

  陸毅倏地打開窗子,把窗戶開得大大的,使勁把結婚戒指從手上擼了下來拋出去,他看到結婚戒指掉進草叢裡,從此,那枚戒指將永遠和泥土在一起。他轉過頭對小羽說:你放心,我一定會給你們母子倆一個名分。

  小羽抱著孩子一頭扎進陸毅懷裡。

  「離婚!馬上。明天立刻去民政局辦手續!」

  唐婉一聽,嚎叫起來。兩隻手在左胸緊揪成一團,雙腿抽搐似的亂蹬亂踹,像身中劇毒的臨終者,面目痛苦扭曲。一陣屏息對抗疼痛後,便是呼哧呼哧的急喘。她已經沒法說話,牙關緊咬,豆大的汗珠滾出來,霎時全身溼透。

  陸毅冷冷地看著這個可惡的女人,絲毫不為所動,他甚至射出一口白痰,啐到唐婉臉上,又接連在地上啐了幾口。唐婉癱跪在白痰中,以頭戧地,嘴裡喃喃道:「原諒我,原諒我!我是太愛你,我怕失去你……」

  她從痰中站起來,撲過去想抱陸毅。陸毅像面對麻風病人一樣閃開了:「任何人都沒有權利打著愛的旗號做這樣卑鄙無恥傷天害理的下流之事。你知道這幾年我是怎麼過來的嗎?我天天告訴自己,我不是男人,我這輩子註定要斷子絕孫,你知道這有多痛苦嗎?」

  唐婉急急地道:「我錯了,是我有病,不僅身體上有病,心理上更有病……」

  陸毅不為所動,只是冷眼瞧著這個魔鬼一樣的女人,一聲不吭。他的態度使唐婉萬念俱灰:他任她摧殘作踐自己,這個狠心的男人。她朝著牆壁奔過去,陸毅一把扯住她,大叫:「混蛋!施什麼苦肉計!」

  就這樣膠著了一星期,唐婉每天下班後急急地趕路,她要回家,她害怕被遺棄。她換上了他所喜歡的窗簾,把原先那些她喜歡而他不喜歡的窗簾全扔了。客廳茶几上一盆玫瑰開得正火,嬌豔欲滴。哼,靠幾朵玫瑰就能把他們的愛情重新燃燒起來嗎?她也不相信,但她執意這麼做。冰箱裡堆滿了他喜歡吃的水果和菜餚。他們去愛琴海旅遊時的合影也放大裝裱了,掛在臥室床頭。那個巨大的乳白色的鏡框,他們開車路過時,他曾經不經意地說過這個鏡框挺好看,她因為忙,一度把鏡框之事拋之腦後,現在她把事業拋開,將全部的重心轉移到家庭上。她在翻找所有能感動他的細節,一一在他面前展示,也許他不會驚喜,至少,她希望獲得一點點原諒。她試圖抹平裂縫,期待一切重新開始。然而,他冷冷地說,你看過世上有哪個高明的鏡匠能讓破鏡重圓嗎?一切已經發生質變。她現在掉進了冰窟裡,她渴望一團火,但陸毅的冰層卻越來越厚。她盼著他拍拍她的肩,或者給她挾一筷子菜,那她就獲得了拯救。然而,這些微小的關心都隨著她謊言氣球的爆炸一起碎裂了。

  唐婉回想起那無數個備受煎熬的夜晚。在夫妻倆拿體檢報告之前,她搶先一步找到了同事兼好友黃小娜。黃小娜惋惜地說:「是你的問題,而且問題挺嚴重,你月經周期中根本沒有排卵。」

  身為醫生,唐婉很清楚沒有排卵是極難治癒的不育症,她顧不得打聽如何治療,而是先把門關上反鎖,苦苦哀求:「小娜,你也知道,要是陸毅知道我一輩子生不了孩子,那就糟了。要是陸毅不要我,那我就沒辦法活了……」

  黃小娜同情地看著好友,自認識唐婉以來,唐婉一直春風得意,天底下的好事都讓她攬了,嫁了個好老公,等於拿到了這個世界的通行證——塵世哪有金錢夠不著的角落?世事真是難料,誰知唐婉竟也有如此落魄的一天!看著幾欲下淚的唐婉,黃小娜的心在飛,快樂地飛。她假惺惺勸慰道:「沒關係的,多少夫妻生不了孩子,又不是只有你一個。」

  唐婉突然「撲通」一聲跪在黃小娜面前:「小娜,你幫幫我,幫幫我!求你偽造一下檢查結果,改成我是正常的,問題在陸毅身上。我給你十萬元,求求你了,小娜!」唐婉膝行向前抱住了黃小娜的腿。

  黃小娜嚇了一大跳,偽造病歷那可是犯罪,她生平從來沒想過這事兒,不過,十萬元是一個多麼誘人的數字,她最近剛買了一套商品房,正苦於沒有錢裝修房子,要是有了這十萬元,房子就可以裝修得美輪美奐……

  「求求你了!」唐婉反覆搖著黃小娜的腿。

  黃小娜裝作猶豫不決的樣子讓唐婉再哀求了一陣子,最後勉強答應了唐婉的請求:「好吧,我答應你,我這可是冒著犯罪的大風險……唐婉,我是不忍心看到你和陸毅因為你不育而感情破裂……」

  唐婉把十萬元打進黃小娜的銀行帳戶裡。雖說十萬元對她家來說是個小數目,可那是針對可以公開的消費項目而言,她既然無法向陸毅解釋這十萬元的用途,只好瞞著陸毅將陸毅給她的零花錢挪作它用,並在有可能的情況下「偷稅」、「漏稅」。

  世界上最艱難的事就是撒謊。唐婉內心非常焦慮。老公周圍的女孩對他虎視眈眈,她必須儘快治癒自己的不育症,為老公生下一兒半女,才能坐穩自己的江山。可是,治療需要時間和精力。她不敢在自己的醫院買藥,一買藥,破綻就露出來了。她打的到很遠的別人不認識她的地方去買藥。藥買回來了,卻無處安放。放在家裡絕對不行,只能放在自己的辦公室。她找了幾個治胃病的藥瓶,把新買的藥放進去,然後悄悄地將治療不孕的藥瓶扔掉。她的辦公室有好幾個人一起辦公,每次吃藥她儘量避開人。有一次她拿著一紙杯水,手心裡團著幾顆藥,走廊裡人來人往,她瞅見衛生間裡沒人,躲進去將藥服了。沒想到一出衛生間,迎面撞見陳醫生,陳醫生奇怪地問:「你拿著紙杯進衛生間做什麼?」

  唐婉很尷尬:「這幾天工作壓力太大,也不知腦袋瓜裡想著什麼,要進辦公室的,竟然拿著紙杯一頭撞進了衛生間……」

  陳醫生爆笑,拍拍她的肩膀:「你呀,別太賣命了,好好休息。」

  唐婉進了辦公室,打開抽屜要拿一張單子,陳醫生瞅見她的藥瓶,叫起來:「斯達舒?你有胃病嗎?我怎麼沒聽說?」

  唐婉心想,糟了,要是承認有胃病,自己的好胃口豈不是違反常理?她真是後悔自己當初怎麼拿了胃藥的瓶子,當初應該拿治偏頭痛的瓶子才對。她掩飾道:「我沒胃病啊,是偏頭痛。上次不小心把藥瓶弄髒了,我就把裡面的藥換到這個胃藥瓶子裡。」

  陳醫生哦了一聲,上病房去了。

  唐婉提起來的心一下子鬆了下來。這個陳醫生也真是,狗咬耗子多管閒事。做人真是累啊,周圍那麼多雙窺視的眼睛,自己的傷口左捂右捂,總有一天會捂不住,大白於光天化日之下。不知將來局面會是如何?她簡直不敢想像。唐婉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她想去做輸卵管疏通。手術堅決不能在本市任何一家醫院做,她要到一個誰也不認識她的地方做。可是,一去四五天,她如何為自己的缺席找藉口?對陸毅,她必須撒謊說醫院派她出差;對醫院,她必須撒謊說家裡出了事,萬一有人問起穿了幫怎麼辦?她一直下不了決心。沒有把握的事,她從來不做,這種理科生審慎的作風她一直從高中保持到現在。所以,輸卵管疏通手術一直拖延了下來,為陸毅生兒育女的夢越來越遠……

  為了治病,唐婉密行了十年。每當她踏上不能啟齒的隱秘之途,必定伴隨著一堆謊言。甚至有一次,她正在Z市的站臺等的士,遠遠瞥見一個酷似陸毅的身影,慌得她趕緊把手中的一袋子藥扔進了垃圾箱,待那人走近,唐婉發現那人根本不是陸毅,她氣得一邊罵人,一邊從垃圾箱裡把那袋子藥扒拉回來,上面已經粘上了一個爛糊糊的香蕉皮。十年來,唐婉就過著這樣杯弓蛇影的生活。多年來,她一直戰戰兢兢,生怕有一天陸毅知道事情的真相,沒想到這一天真的來了。她原本想讓這個夢一直持續下去,直到老死,可惜這夢還是醒了。她知道,夢幻已經漸漸地消散了,就像那拂曉前的昏暗緩緩地散去。她的生活決堤了,洪水滔天。她怨恨那個狐狸精,然而她不知道狐狸精的洞穴,無法打上門去;她轉而怨恨起陸毅,枉說你是天底下最後一個好男人,你卻勾搭上狐狸精,連小狐狸都整出來了。

  她天天等著他回家吃飯。對於等待的人來說,門外任何一個聲音都踩在她的心上。明知不是他,心還是忍不住要跳起來,跳起來。深夜了,滿桌菜都涼了,豐盛的情意無人光顧享用。

  她不知不覺睡著了。陸毅回了家,冷冷地看了趴在桌上的唐婉一眼,進了書房。

  再黑的夜晚也是有光影的,也許那光影發生在人的心上。陸毅突然從睡夢中醒來,他吃驚地發現了一個黑影。唐婉坐在他床頭,像一截木樁杵在那裡。他不知道她什麼時候進來的,坐了多久。夜晚裡的人,心總是脆弱的。她的影子刺痛了他,他仿佛看得見她的眼睛裡盛滿了悔恨、內疚、無助與悽惶。他想伸出手,終究沒有伸出去,他想起她長達八年的欺騙。他把牙咬得咯咯響,八年的欺騙是不能原諒的,他無法與她重歸於好,讓一切重來。

  影子朝他伸出手,陸毅轉了個身,將自己面對牆壁。影子又試了一次,想把床上的人扳回來,那身體固執不動。影子啜泣起來,離開了。

  陸毅坐起來,又頹喪地倒下去,頭重重地落在枕上。

  夜越深越讓人疲倦了,房子像一粒巨大的黑球向無邊的宇宙深處滑去。

  唐婉痴呆地坐在椅子上。她的思想也凝滯不動了,固定於惟一的一個點上:我絕不能失去陸毅。她的主任醫師職稱,是陸毅請院長到歐洲旅行回來後籤發的。她的妹妹唐美,做藥品代理,之所以能從醫院分一杯羹,也是靠了陸毅和院長在酒樓裡結下的交情。唐婉見到妹妹,面無表情地說:「阿美,以後藥品代理的生意搞不好做不成了。」

  唐美不敢追問原因。她有些怕自己的姐姐。姐姐和她身材相似,十九歲時,母親出差回來帶回一件漂亮的鵝黃色連衣裙。姐妹倆很快爭奪起來,母親喃喃道:「我就知道你們會搶來搶去。我是要買兩件的,可店裡就只剩這一件了,本來想,那就算了,乾脆不買了,大家都不穿,可這裙子實在太漂亮了,我捨不得……」

  母親還在喃喃自語著,沉浸在自己帶來的紛爭裡。忽然聽到咔嚓一聲,母親驚異地抬起頭,發現大女兒已經拿著剪刀把裙子剪得紛紛揚揚。

  未等母親發出斥責,唐婉把剪刀扔回針線筐裡,冷冷地說:「這下好了,煩惱解決了,誰也穿不成。」她捧起自己的醫學書看,馬上進入到她所痴迷的那個世界,把那條裙子拋之腦後。

  唐美張大了嘴巴,呆呆地看著那條黃裙子,良久才奔上去把斷成兩截的裙子抱起來:「哎呀,早知這樣,我就讓給姐姐穿好了!」

  沒有錢就沒有安全感,沒有丈夫更沒有安全感,失去一個有錢的丈夫那就完全喪失了安全感。倘若她被拋棄,被離了婚,她將變成一個任何女人都可以同情她的人,雖然她的悲傷不會傳播人群,也不會汙染空氣,但顯然已經證明了她的可憐可恨。於是,在世人眼裡,她還是被分了類——棄婦、怨婦。她的生活將出現重大的殘缺。這殘缺是如此顯著,它昭示出的危機和險境讓周圍的人產生出一種幾乎是出自生理本能的疏遠、推擋和排斥。

  似乎,一個正常的女人靠近一個棄婦也會變成棄婦一樣。

  這幻想中的可怕情形讓唐婉不寒而慄。她機械地在超市裡買菜,她的憂戚被服務員看在眼裡——她一直都在盯著形容憔悴狀若遊魂的唐婉。唐婉讀懂了服務員表情上寫的兩個字:同情。她不能失去陸毅。她的丈夫,在她的世界裡成為世界上惟一的一個男人,她已經習慣了他的愛。她的仇恨在丈夫和小羽之間徘徊。那個小妖精毀了她的世界。她原本是一條悠遊自在的魚,可小妖精不僅把她的江河搶走,還要一片片刮她的鱗。一想到小妖精和陸毅的身體糾纏在一起,唐婉就要發狂。妒忌具有驚人的能力,能以強烈的光芒照亮惟一的一個人,而同時讓眾多的其他人滯留在一種徹底的黑暗中。唐婉想拿濃硫酸潑到小羽臉上,她想拿一把刀刻花小妖精的臉。妒忌心像劇烈的牙疼,當妒忌心發作時,她什麼事都做不了,甚至都不能坐著,她只能來來回回不停地走動,從這一點到那一點。

  陸毅冷冷地問:「你到底什麼時候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他這幾天重感冒,頭一直暈暈沉沉的。

  「阿毅,再給我一次機會吧,讓我用有生之年來彌補我犯下的過錯和對你的傷害……」

  「你別再多費唇舌了,你這樣的女人,心如蛇蠍,我怎麼可以再跟你捆綁在一起?」陸毅再也不願意呆在唐婉所在的地方。看到這個欺騙了他八年的女人,他就想發狂。這個他傾注了八年感情的家,都在唐婉這場無情的欺騙大火中燃燒殆盡。

  陸毅的每一句話都像箭一樣扎在唐婉的心上。唐婉度過了她生命中最黑暗的一個夜晚,她痴痴呆呆地坐在床頭,她希望天永遠不要亮,她的心不能見光,最微弱的光線都會讓她的心汩汩流血,只有在黑暗中她那受傷的血肉模糊的心才能夠稍稍安放。她想就這樣坐到天塌地陷,地老天荒。

  沒有什麼路可走。時間不容許她作出別的選擇。她唱起了歌:

  縱然是七海連天,也會幹涸枯竭;

  縱然是雲荒萬裡,也會分崩離析;

  這世間的種種生離死別,來了又去,有若潮汐……

  唐婉暈沉沉去上班。她悄悄到儲藏室裡拿了兩支胰島素。她知道,她是中了魔法了。下班回到家,見陸毅沒去上班,人陷在床上,使勁揉著太陽穴,她說:「我先給你打一針吧,打完針會好受點。」

  以前陸毅感冒的時候,唐婉也經常給丈夫打針,睡一個晚上明天就好了。陸毅同意了。打完針陸毅又暈沉沉睡了過去。第二天早上,陸毅醒來頭痛欲裂:「怎麼不見效?」

  「可能你這次感冒太嚴重了,不然到醫院輸液吧?」

  陸毅同意了,他希望快點好起來,他的一顆心早飛到小羽母子身上,想到自己對小羽母子虧欠太多,他發誓今後要加倍彌補。自己誤會了小羽,懷孕期間,無望的小羽是不是天天以淚洗面?沒有人照顧她的飲食,孩子長得那樣瘦弱,他一定要讓孩子早點胖起來壯起來。

  醫生刷刷刷熟練地開好輸液處方,一邊問陸毅:「青黴素會不會過敏?」

  「不會。」陸毅以前輸過青黴素,從未過敏過。

  針扎進去了,液體開始一滴一滴輸進陸毅身體裡。他覺得渾身越來越無力,只當是感冒病情加重,拿出手機給小羽打電話:「小羽,這一年你受苦了,我會給你一個交待的。我這就跟唐婉離婚,離婚後馬上娶你。你再等我幾天。」他的聲音有氣無力的,充滿了疲憊。

  小羽喜極而泣。陸毅的話像熨鬥一樣,熨平了她那顆傷痕累累的心。一年來,為了躲避未婚媽媽的恥辱,她像耗子一樣東躲西藏,不敢與任何親戚朋友聯繫。如今苦盡甘來,見不得光的日子結束了,小耗子要從洞裡出來,她可以見光了,她要見光!

  中午,小羽撥打陸毅的手機,想關心一下陸毅感冒有沒有好些。歡快的手機音樂響了許久,無人接聽。小羽想,陸毅是不是太累了,睡著了?不敢再打擾他。過了一個小時,終究放心不下,再打陸毅的手機,還是無人接聽。小羽覺得不妙,恐慌起來,開始瘋狂地撥打陸毅的手機,也許撥打了二十幾次吧,連她自己也數不清了,就在她絕望的時候,那邊突然有一個急吼吼的女中音響起來:「你是陸毅的什麼人?陸毅出事了,他昏迷不醒,正在急診手術室搶救……」

  出事?一個身高一米八、熱愛運動、精力旺盛的人出事了?怎麼可能?小羽放下電話,瘋了般往醫院趕。小羽滿腦子盼望著陸毅迎娶自己風和日麗的景象,沒想到迎接她的竟是狂風驟雨。

  醫院裡亂鬨鬨的,唐婉坐在急診手術室門口哭得聲嘶力竭:「我家陸毅只是感冒,輸個液卻出了醫療事故,醫院要給我個說法!」

  小羽衝到白色的手術臺前,只見陸毅裸著胸膛,那是醫生急救時解開的。陸毅的臉扭曲著,面色青黑,顯得萬分猙獰,全無平日的一點帥氣。小羽抓起陸毅的手,一片冰涼。她哭喊道:「阿毅,你睜開眼睛瞧瞧我啊,咱們的兒子還在等著你呢……」小羽捧起陸毅的頭,陸毅毫無反應,小羽絕望地鬆開手,陸毅的頭骨碌一下往旁邊垂去。小羽只覺天旋地轉,原以為守得雲開見月明,剛剛得到陸毅要娶她的承諾,沒想到幾小時後竟陰陽兩隔!她的眼睛裡蓄滿了怒火,衝上去給了唐婉一耳光:「你這個惡毒的女人,肯定是你不肯離婚,把阿毅害死了!」

  「你這個瘋女人,我根本不認識你,你胡說什麼?」唐婉和小羽扭打成一團。

  醫務人員把兩個女人勸開。小羽堅決不相信陸毅死於青黴素過敏性中毒,她迅速掏出手機報了警。一個小時後,穿著深藍色制服的公安人員來了。法醫戴上白手套將死者拍了照,提取死者的毛髮與指紋。

  唐婉和小羽被帶到公安局分別進行了訊問。小羽提交了親子鑑定書,而唐婉則提交了陸毅患有不育症的病歷,雙方各執一詞。兩個女人都是披頭散髮哭得面目浮腫,唐婉不斷譴責醫院草菅人命,而小羽一口咬定唐婉因愛生妒,是殺害陸毅的真兇。

  偵查人員從認定陸毅患不育症的黃小娜醫生身上下手,順藤摸瓜,發現幾年前黃小娜銀行帳戶裡來路不明的十萬元。

  醫院原以為陸毅死於青黴素過敏性中毒,面對唐婉提出的醫療事故的指控,醫院再一次徹查了陸毅的死因,原來是死者血糖過低引起的!事實證明,死者在輸液之前,曾經注射過胰島素。

  唐婉堅決否認。這時,副院長拿著一個登記本來到公安局,提供了一個有力的證據:由於醫院儲藏室的藥品經常丟失,因此醫院在儲藏室裝了監控,前天儲藏室登記本上記錄著丟失了兩支胰島素,調來監控一看,一個嬌小的女人鬼鬼祟祟地推開儲藏室的門,快步走到藥品櫃前拿了兩支胰島素,迅速離開了。那個女人不是別人,正是唐婉!

  唐婉癱軟在地,她嚎啕大哭起來:我是被逼的!我愛陸毅,我不想殺死他!

  小羽也癱軟在地,嚎啕大哭。她要了自己不該要的東西,以致陸毅年紀輕輕地死去。

  兩個女人就這樣翻江倒海地哭著。

  自每個人降臨凡塵,悲傷和憤怒就如幽靈一樣微妙地改變著每個人的命運軌道,猶如列車駛向不同的方向。不久的將來,唐婉將在刑場上迎接一顆出膛的子彈——她宣洩了自己的悲傷與憤怒,最後用死亡來抵達悲傷與憤怒的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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