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式美和藝術美的相同之處(形式美學與返璞匠心)
2023-10-04 21:41:51
《犬之島》海報
繼2009年的《了不起的狐狸爸爸》之後,今年,導演韋斯·安德森又推出了另一部定格動畫《犬之島》 。
作為形式主義電影的典型代表,安德森一直在進行著非類型化的作者表述,構建出一個將電影的形式系統及風格系統完美結合的幻想世界,作為其第九部電影長片的《犬之島》 ,則是其作者特徵的延續與深化。
韋斯·安德森是當下少有的能將風格化的形式與戲劇化的敘事完美結合的作者導演。在《犬之島》中,他也將這種形式美感貫穿全篇。 《犬之島》採用了好萊塢電影慣用的二元對立的戲劇敘事,講述了以小林市長為首的貓奴王朝,意欲消滅狗族並借狗瘟之由將狗族流放到垃圾島上。小林市長12歲的養子阿塔裡,偷乘飛機前往垃圾島尋找自己的守衛狗「點點」 ,並在以「首領」為主的「五狗聯盟」的幫助下,找到了已經成為垃圾島野狗領袖的「點點」 。在交換生美國小女孩特雷西的呼籲下,城市的愛狗幫也發起反擊,幫助小男孩最終擊敗了貓奴王朝,拯救了命懸一線的狗族,而原本是流浪狗的「首領」也成為小男孩新的守衛犬。在具體故事的展開上,導演沿用了自己常用的章節式結構,全片由一個序幕和四個小章節組成,加之場景重複、事件閃回等時間節點的彰顯,建立起了電影多幕式的形式架構。
《犬之島》延續並發展了安德森的標誌性視覺符號。電影沿用其打破銀幕幻覺的平面化視覺風格,用大量平移鏡頭進行垃圾島背景的演變,製造出令人眼花繚亂的視覺效果;在景別轉化上,導演多採用鏡頭內部蒙太奇,通過同一個鏡頭內畫框的變化來實現視點中心的轉換;電影也堅持著安德森一貫強迫症般的中心對稱構圖,色彩仍是高飽和的表現主義色彩風格,比如由廢棄玻璃瓶和試劑瓶組成的五顏六色的視覺場景,營造極富童話色彩的世界。 《犬之島》也突出了以幀為單位的定格動畫的跳躍感,拼貼固定機位拍攝的短快平的鏡頭,並不時插入具有強烈個人特質的俯拍、放大等鏡頭,賦予影片以特殊的節奏韻律感,詼諧幽默又輕鬆活潑,形成了一種與數位化虛擬影像極為不同的視覺風格。
同時,作為一部3 D時代的二維定格動畫, 《犬之島》的製作過程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反高科技」的,全片人物木偶和道具場景依靠手工製作而非3 D列印,連打鬥時的煙霧也全用棉花製作而成而非採用特效和CGI。在這個被精心構建起的虛擬世界裡,安德森通過光影魔法,賦予無生命的木偶以鮮活靈魂,營造出一個精緻復古的童話世界。
而《犬之島》這部定格動畫的「手工」形式,也恰恰彰顯了導演安德森展現逝去、緬懷傳統文化的偏愛主題,與其表現古典歐洲精神的代表作《布達佩斯大飯店》 (2014年)內在精神上一脈相承。 《犬之島》虛構了一個富有日式傳統文化風情的場域,故事雖然發生在未來20年的日本,卻又在重溯日本傳統美學尤其是上世紀60年代的日本文化,表現出獨特的懷舊氣息。 《犬之島》中亦有不少對《布達佩斯大飯店》的「互文」性書寫,比如虛構相似的世外場景,由纜車串聯起的兩個對立空間:城市(現代)和荒山/荒島(傳統) ,並同樣指涉極端勢力,講述相似的議題——斥責獨裁對自由與平等的摧毀,緬懷人類逝去的靈魂之鄉,呼喚屬於美和藝術的世界。
《犬之島》也引用了大量的日本傳統文化元素,比如市長官邸的建築原型來源於上世紀20年代設計的東京帝國酒店,垃圾島的場景表現則化用了諸多日本江戶時代的浮世繪插畫,小男孩也以日本俳句的形式講述自然、愛與永恆等主題。此外,具有儀式感的太鼓,日本傳統運動相撲,日式美食等,也使得電影富有濃鬱的日本風情,而日本文化中的細緻匠氣(如《壽司之神》 ) ,與作為一個強迫症美學患者的安德森的形式主義風格不謀而合。在具體的人物設置和主題上,安德森也做出了諸多對傳統日本電影大師的致敬:詼諧幽默的「五狗聯盟」的設置受到黑澤明《七武士》等電影中的武士形象的影響;主題上採用了宮崎駿常用的環保主題,呼籲保護自然與維護物種平衡;人狗之間的「馴養」關係以及「忠犬」形象的設置,也可以看出作者對日本武士道精神的反觀與反思等。
實際上,安德森偏愛通過電影中的虛構世界進行異域的風情展示。不管是《穿越大吉嶺》 (2007年)中的印度風情, 《布達佩斯大飯店》中的古典歐洲,還是《犬之島》中看似設置於未來實則表現傳統日本的「異域」 ,本身就為美式電影帶來了獨特的視覺表達元素。電影中的異域場景不僅僅只是單一的敘事背景,而成為帶有獨特美學訴求的形式之本身。深究起來, 《犬之島》內裡仍是白人視野下的典型好萊塢敘事,日本傳統文化元素更多只是作為點綴銀幕的異域美學形式元素而已。
同時,在這部電影看似低齡化、合家歡的童話故事背後,又有著諸多對真實歷史事實的指涉,從而使得其又可以作出諸多「政治隱喻」的深層解讀:比如小男孩阿塔裡降落在垃圾島上形成的蘑菇雲圖案,讓人聯想到美國曾在日本廣島投下的名為「小男孩」的原子彈,而小林王朝意欲滅絕狗類所採用的政治陰謀和垃圾島上的狗族集中營,也很難不讓人將之與納粹對猶太人的種族滅絕歷史相關聯。此外,影片中對於英語(作為狗族和美國小女孩的語言,是影片的主導語言)和日語(作為人類的語言,並未被翻譯)的語言設置也值得玩味。電影從美國導演的視角出發構建出了某種對於日本政治的想像,引發了評論對其「文化挪用」的質疑;而豐富的歷史指涉,也使影片不僅僅局限於單純的童話故事,具有了更多的解讀可能。
總體來說, 《犬之島》是一部延續安德森標誌性風格的唯美之作,導演以定格動畫的樣式作出了這個特技時代返璞匠心的美學嘗試。實際上,比《犬之島》早一月在中國上映的法國動畫片《大壞狐狸的故事》也選擇採用原始的手繪動畫手段而非借用高科技的表達方式。它們也許反映出當今數位化時代的另一種趨勢——以樸實簡樸的畫風,以充滿匠心的手工技術,以愛與善意的情感來打動觀眾,重新賦予電影最本質、最純真和最原始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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