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天堂都有眼
2023-10-08 14:46:24 2
一、神秘的眼睛
「七·一三」案件偵破半個月後的一天,顧小北隻身悄悄出現在了d城站。他上身套了件藏青色t恤,腳蹬一雙淺灰色夏季涼鞋,手裡拎一隻半新不舊的棕褐色箱,怎麼看,都不像是c城進出口貿易公司的高級白領。
顧小北要的就是這種效果,他就是要把自己雪藏起來,藏進茫茫人海,讓那個於無所適從,即使他有獵犬一般靈敏的,也休想嗅到半點關於他行蹤的蛛絲馬跡。
他的休假是進行的。除了公司老總沒有人知道。即使老總也僅僅知道他在休假,並不知道目的地。
當他來到吉祥旅館時,撩人的夜色裡已辨不清人的模樣。他向四周看了看,確信沒有人跟蹤才走了進去。
賓館裡瀰漫著一股潮溼黴腐的味道,好像掛了一條巨大的無數人擦過臭汗的發酵的毛巾,「賓至如歸」幾個字隨著牆粉的剝落變得面目全非。他說要一個單間的時候,一個雞窩頭的說,五樓有一個,你要是不嫌棄就去。交押金時,那個雞窩頭女人將錢舉到眼前反覆看了看,又用手摩挲了一陣子,這才將鑰匙丟出來。
五樓有三間,除了一個單人間,還有兩間是雜物間。打開房間,顧小北被一股刺鼻的黴味嗆了個跟頭。他想打開窗子透一透空氣,卻發現窗子的合頁壞了,窗子也有些變形,用力一推,「譁啦」一聲,窗框的橫木掉落了一根,在樓下發出叮噹的響聲。儘管空氣汙濁,可是顧小北夜裡睡得很香。自從接到那封恐嚇信後,他還是第一次睡得這麼踏實。
如果不是那封信,他本來打算過兩年再休假的。那時,顧小飛已經完成,正好可以一起出去見見世面。可是,於老大的恐嚇信使休假變得急迫起來。半個月前,也就是c城「七·一三」案件三名犯罪嫌疑人被抓之後,顧小北像往常那樣去公司上班,一進門就看到了那封信。信是從門底縫裡塞進來的。那是一個淺褐色牛皮紙信封,沒有收信人和落款,打開后里面是一張列印的便箋紙。信的內容很簡單:管了不該管的閒事,就要付出代價。下面是三個殺字,殺字後面拖著三個大大的驚嘆號,像三把鋒利的匕首,落款是於老大。看完信,顧小北覺得脊梁像被冰水猛地激了一下,冷汗唰地冒了出來。
於老大這個名字因為「七·一三」案件在c城已經家喻戶曉。隨著這個團夥的大部分落網,只有為首的於老大成了漏網之魚。令顧小北哭笑不得的是,這個於老大竟然把偵破的功勞記在了他的頭上,發誓要追殺他。
也許有些事是命中注定的,想躲也躲不過。比如c城的「七·一三」案件,偏偏就發生在他住所的對門。死者是一男一女,都是大三的。顧小北住302,他們住301。兩個人是暑假住進來的。每次到小區來,他們都開著寶馬車,顯得很張揚,引起許多人的側目,眼神裡透著與嫉妒。有一次在樓道碰上了,那個男孩還衝他笑了笑。他們好像只是晚上來這裡,大概下午六點鐘來,帶著一大堆吃的喝的,早上七八點鐘離開,走時總要手挽著手,十分親密的樣子。
顧小北很忙,從來沒有注意過對門的事。直到那天早晨,他準備去公司上班,被兩個警察攔住才知道出事了。報案的是死者的,他們本來約好早上八點鐘去野餐的,那位同學很準時,八點就到了,看到寶馬車停在樓下就上樓敲門。敲了許久沒有開,男孩覺得不對勁,就找人打開了門,一進門便聞到一股血腥味,打開臥室的門,發現兩個人死在了床上,身上只簡單地蓋了一條毛巾被,他們的臉色煞白,好像血都流盡了。那個同學「媽呀」一聲跑了出來,哆哆嗦嗦報了警。
警察趕到現場後,看到男孩的右手握得緊緊的,好像攥著一根的稻草。掰開手一看,居然是一個遙控器。除了幾個凌亂的腳印,犯罪分子沒有留下任何有價值的破案線索。
查驗完現場之後,那個矮一點的警察問顧小北,夜裡有沒有聽到什麼異常的聲音,比如喊救命什麼的。顧小北搖了搖頭說沒有。矮個的警察說,你再仔細想一想。顧小北說,聲音倒是有,有時夜裡會聽到兩個人大叫。
怎麼個叫法?高個子的警察拿了筆準備記錄。顧小北趕緊說,這事不用記,就是很的喊叫,結過婚的人都知道。警察一聽就把筆放下了,問還有沒有別的?顧小北說,沒有了,他們白天不在,只是晚上才來。警察合上筆記本起身告辭。出門時,高個的警察唰唰寫了個號碼撕給顧小北,說如果想起什麼,就打這個電話。顧小北送兩個警察出門時,看到兩具裹了白布被抬下了樓。樓下已經圍了不少人,那個的男孩臉色蠟黃,目光呆滯,好像挨了一記悶棍。
被殺的是c城礦業集團大鱷佟的獨生子佟樂。女孩是他的同學,老家是外地的。她的還不知道再也見不到女兒了。案子很快就定了性,這是一起殺人案,典型的圖財害命。佟樂和他住的房子在警察走後就封了。警察走時帶走了佟樂手裡緊緊握住的遙控器,還帶走了一張碟片。
出了這樣的事,小區裡的人議論紛紛,說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不得了,有錢就瞎胡鬧,不瞎胡鬧也許不會丟了命。因為這起命案,家家戶戶膽戰心驚,心裡充滿了恐懼。
不過,警察的破案效率出奇地高,不到三天,這件轟動c城的搶劫殺人案就宣告偵破。據說,警察很快就獲取了犯罪嫌疑人的照片,並通過網際網路追逃,把通緝令下到了全市和周邊的縣區。嫌犯還未來得及轉移,就被警察堵在了一家小旅館裡。除了為首的於老大僥倖逃脫,其他三人均被抓捕歸案。
據嫌犯交代,他們早就盯上這個開寶馬車的公子哥了。原本他們只是想要錢,並不想殺人。他們還是,嫌犯一亮刀子,他們就害怕了,男孩乖乖掏出了兩張信用卡,並說出了密碼。就在嫌犯要走的時候,也許是男孩覺得在女孩面前太栽面子,就說,你們拿了錢也不會有機會花。是嗎,於老大笑了起來。見於老大不信,佟樂說,不信?有一雙眼睛盯著你們呢。你們前腳走,後腳警察就會找上門。說完,佟樂眼睛就瞟向了天花板。
於老大拍了拍他的臉道,小,你不說話,也許什麼事都沒有,你一說話就把小命丟了。記住,不要亂說話,有些話藏在心裡它是秘密,說出來就成了殺人的刀子。佟樂一聽慌了,趕緊求饒:,我是說著玩的。大哥,我還年輕,要不,我給你錢,多少都行。我爸可是億萬,開煤礦的。聽到此,於老大冷笑了一聲:憑最後這句話,也不能留下你。
儘管殺了佟樂,可是真應了佟樂那句話,就好像真有雙眼睛在警察破案。案發的第三天,警察將他們圍在旅館時,信用卡上的錢只有一張取了出來,另一張還沒來得及取。他們本來是想當天就坐車遠走高飛的,可是,到了這家小旅館,幾個人都不同意了,說還有一張卡沒有取算咋回事。第一張卡上是三萬,說不定第二張會多些,趁警察還沒發覺趕緊把錢取出來。他們不知道警察早就發出了通緝令。於老大說,你們在旅館裡哪兒都不要去,我先出去看看動靜。於老大走後,一個叫小的閒得無聊就離開房間去跟旅館的服務員。服務員覺得這個小北風面熟,一下子想起了網上的照片,就不動聲色報了警。
案子雖說破了,美中不足的是,讓那個於老大跑了。警察表示一定要乘勝追擊,儘快把於老大捉拿歸案。
《c城晚報》對「七·一三」案件的偵破經過進行了詳細的報導。人們看完報紙,立刻想到了顧小北。關於顧小北眼睛的又被人們從記憶深處挖了出來。
那雙神奇的眼睛,除了顧小北,還能有誰呢?一定是顧小北的眼睛幫了警察的大忙。不然,靠警察那麼爛的破案能力莫說三天,怕是三年也未必能破案。二十年前,顧小北幫助警察破的一樁大案又浮出了人們的記憶。那是c城破獲的最大一起案,接到線人報告後,在c城火車站,緝毒警察將犯罪嫌疑人帶離了檢票口。警察反覆檢查也沒有發現問題,正準備放行時,一旁協助偵察的顧小北那雙像x光一樣的眼睛看出了異常。警察將那個人帶到了審訊室,那傢伙還故作鎮定。等警察給他餵了催瀉的藥物,他再也堅持不住,將藏在直腸的毒品屙了出來,居然有二百多克,都是高純度的海洛因。破了那起販毒大案之後,顧小北的眼睛就漸漸失去了特異功能,有好幾次都貽誤了戰機。本來,c城公安局是想招他進入特警隊的,人們對他特異功能的感到十分遺憾,也就只好作罷。後來,在警方的幫助下,他到了現在的這家公司。他對經商很有天賦,輔佐公司老總談成了幾筆大。十幾年的工夫,他就成了公司營銷部的主管,成為一位人人羨慕的白領。如今這樁命案這麼快就告破,肯定是顧小北眼睛的特異功能又恢復了。你看多麼巧,死者正好跟顧小北住對門,顧小北的眼睛看透那扇防盜門還不是小菜一碟。有一個網友還在網上對顧小北的特異功能大肆渲染了一番,上面還配了他的大幅照片。
們看完網上的文章都說,顧小北你太牛了,這樣的本事怎麼不跟哥兒幾個露呢?如果那幾個劫匪知道你顧大本事在此,肯定要悔青了腸子。辦公室的兩個女同事下意識地把自己的兩腿併攏起來。顧小北說,瞎猜,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現在我的雙眼除了沒戴眼鏡,跟你們一個樣。
二、恐怖的假期
顧小北像往常一樣上下班,絲毫沒有想到危險會降臨到自己頭上,直到見到於老大那封恐嚇信。開始,他以為這不過是朋友間的玩笑。因為和業務上的原因,他認識的朋友很多,官場上的、生意場上的,三教九流不下百十個。他拿出試著給幾個朋友打了電話,寒暄幾句後,就委婉地問有沒有給他寫過一封信?朋友都說沒有,還開玩笑說,都啥年代了,還寫信,是不是小秘給你寫的?你可要小心點,這可是糖衣炮彈呀!後來,他又把電話打給他在c城的同學古小學。古小學是很愛開玩笑的人,平日裡聚會時,他總要講幾個讓人笑痛肚皮的。可是,這一次,古小學堅決否認,說顧小北,這樣的事可開不得玩笑,打呀殺呀的,是能開玩笑的麼?
確認不是朋友的玩笑,顧小北的一下子沉重起來。當天下午,他就向總經理提出要休一次假。他提出休假時臉色蠟黃,頭上冒著虛汗。總經理二話沒說,拿起筆就在他的休假報告上簽了字。總經理明白顧小北對於公司的價值。這幾年其他公司的生意都不太景氣,只有顧小北這個經營部的業務主管接連做成了幾單大生意,穩住了公司的陣腳。總經理看了看他那張蠟黃的臉,心疼地說,顧主管是該休假了。他來回踱了幾步說,想去哪兒都行,花多少錢公司報銷,半個月不夠的話,還可以延長。
顧小北差點把自己遭到恐嚇的事說出來,最後,他還是把話咽了回去。畢竟這只是一封列印的信,一張紙,又能說明什麼呢。
休假報告批下來之後,顧小北就開始著手休假的準備。他先把需要交代的工作詳細列了一下,裝進一個信封。沉思了許久,他又撕下一張信箋紙寫了起來。寫完之後,連同兩張支票一同放進了一隻精緻的袖珍密碼箱。這是他留給和女兒的。本來這些事是可以晚一些時候交代的,可是,人有旦夕禍福,還是未雨綢繆的好。他這個圈子裡就有三個副總英年早逝,年齡都跟他差不多,其中一個比他還小兩歲,何況,他現在還受到那個於老大的。想到這裡,顧小北心底湧上了一陣陣悲涼。
他拿了信去敲秦副主管的門,沒人應聲。他這才想起秦副主管出差了,三五天是回不來的。他看了一下表,早就下班了。顧小北出了門去找傳達室的小劉,沒等進門小劉就迎了出來。這個小劉跟顧小北的關係不錯,有好幾次公司裡發福利,都是小劉幫著送的,幹完活,連水都不喝一口。顧小北囑咐小劉把信交給秦副主管。小劉熱情地問,顧主管怎麼不親手交給他?顧小北說,我這兩天要去d城辦點事,最晚明後天就走,來不及了,只能託付你了。小劉說,顧主管你放心去吧,保證沒問題。顧小北看到傳達室裡有一個人在看電視,就問是誰?小劉神色有些慌亂道,,一個老鄉。顧小北寬容地笑了笑:這一準是小劉鄉下的對象來了,小夥子還不好意思呢。
安排完公司的工作,他又馬不停蹄地帶著妻子女兒搬進了新買的房子。新房離老房子有十多裡路,是個白領聚居區,保安工作做得很好。他們這次非常簡單,沒有同任何人告別,只是叫了一輛麵包車,帶了些細軟和穿的換洗衣服,好像人間蒸發了一般。那個麵包車是個,十多裡路只要了十塊錢,還熱心地幫著把行李一直搬到樓上。顧小北想,等再見到他時,一定要好好謝謝人家。那個司機很有特點,戴了副大墨鏡,遮住了大半張臉,卻唯獨沒有遮住左邊眉梢那顆榆錢大小的黑痣。
車夫走後,顧小北就把密碼箱交給了,說不到最後時刻不要打開。老婆肯定地點了頭之後他才放下心來。老婆有些不放心,問,小北,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有事你就說,兩個人扛總要強過一個人。顧小北說,你想到哪裡去了,我安安分分做人,能有什麼事,別胡思亂想了。我這幾年太累了,只想好好休息一下。老婆一聽這才放下心來。安頓好老婆和女兒,他就隻身來到了d城。經歷了一個晚上的好睡眠,顧小北精神好了起來。從五樓的窗口望出去,旅館周圍的一切盡收眼底。旅館對面是小吃一條街,小吃街毗鄰d城最大的農副產品批發市場。向東看去,新開發的高檔住宅區已經拔地而起,向南能隱約看到雲霧環繞的崮山。
除了逃避於老大,顧小北選在d城休假主要是因為崮山。他的老家在d城郊縣的農村,距離崮山很近。他的父母就埋在崮山上。還有,他曾經具有特異功能的眼睛也與崮山有著神秘的聯繫。顧小北把眼睛從崮山收回來,看到小吃一條街已經變得熱鬧起來。操著各種口音的小販在市場裡進進出出,有上了貨或者等著出售的就坐在小吃攤前喝一碗豆腐腦,吃一張大餅,或者半斤油條、兩個茶葉蛋;也有要了小籠蒸包和鹹粥慢慢吃的。樓下,各色的小吃攤子前都是攢動的人頭,金黃色的油條從鍋裡撈出來尚未瀝盡油汁便被哄搶一空;賣肉夾饃的小販將煮好的肉放在案板上細細地剁著,賣大餅的將千層餅切開,賣鹹粥的將一隻只套了塑膠袋的碗擺放在案板上;賣茶蛋和滷蛋的一面驅趕著一面吆喝著……
離小區最近的餛飩攤,升起了陣陣青白相間的熱氣,淹沒了硬紙板做成的招牌。等熱氣散了,才看到用炭黑寫的歪歪扭扭的「餛飩」二字。三張小桌,兩桌已經坐滿了人。老闆正把熱氣騰騰的餛飩撈出來,往碗裡放一撮香菜,瀝一點通紅的辣椒油,紅綠相間格外誘人。看著看著,顧小北一下子有了食慾。自從離開c城以來,他總覺得肚子滿滿的,現在才覺出空了,需要食物去填補。顧小北下了樓在餛飩攤前坐了下來,要了一大碗餛飩,並特意囑咐要多放辣椒油。老闆很殷勤,說你是第一次來吃吧?顧小北說是。老闆說,我說看你面生呢,我這裡的餛飩,是祖傳的老湯,來吃的都是回頭客,你吃了一定還會來的。顧小北拿湯勺嘗了一口說,真是不錯,很鮮。說完,顧小北就吃起來,他吃得有些貪,一點也不像個白領的樣子,不一會兒,額上就冒了汗。他拿手絹擦了把汗,抬起頭發現旁邊的桌子前坐了個人,他只能看到那個人的側面。那人看著很年輕的樣子,衣服很,戴了副墨鏡。
顧小北覺得這人有些面熟,好像在哪裡見過,可又實在想不起來。他吃完餛飩,用手絹擦了嘴,再將手絹整整齊齊疊好放進口袋裡。離開餛飩攤時,他假裝回頭看了看,發現戴墨鏡的男人也正抬起頭。他一下子就看到了那個男人眉角的黑痣。
顧小北突然想起了五天前那個麵包車司機,不過,他很快就否定了自己。麵包車司機怎麼會來d城呢?一準是長得相像的人,這麼多人,長得像的人大有人在。他在c城時,就曾把一個路人當成了古小學。
顧小北決定在d城度完自己的假期,也許等他再回c城時,那個於老大早就落網了。
晚上,顧小北在旅館裡閒得無聊,就拿來一摞報紙看。那報紙都是半個月前的,居然還有一份《c城晚報》,上面登著c城偵破「七·一三」案件的通訊。
顧小北把那篇通訊又認真看了一遍,覺得對這個於老大還是不能輕視,既然他能把恐嚇信神不知鬼不覺留在自己的辦公室,那他也一定在挖空心思對付自己。不能相信警察三五天就能將他繩之以法的承諾,遇到這樣的事情還是要靠自己。這樣一想,顧小北對落腳這樣一家不起眼的小旅館又感到不起來。這樣一個旅館是不是安全,老婆孩子在新家是不是安全?想到這裡,他就用那個跟家裡人聯繫的專用手機打了電話,問老婆最近有沒有陌生人去過?老婆說,沒有,就是收水費的來過,但沒有進門,只是摁了門鈴,讓她把數字報過去。顧小北告訴老婆有陌生人敲門一定不要開門,連樓門也不要開。白天出門也要多注意周圍,看看有沒有可疑的人。老婆說,你是不是發神經呢,咱一個平頭老,誰會注意?!聽到老婆心不在焉的語氣,顧小北心裡有些生氣,可是老婆說的又不無道理,就耐著性子說,小心駛得萬年船,你忘了咱們對門發生的事了?老婆說,行了,我們母女倆多注意就是了。倒是你,在外面可要多注意車輛。現在的車那麼多,開得又快。顧小北說,行,我一定注意。顧小北要掛的時候,老婆又說,在外面啥事都要靠自覺。顧小北明白老婆的意思,怕自己在外面胡鬧。顧小北說,二十年了,我是啥樣的人你最清楚。老婆說,行了,你別在意,我也就是隨口一說。
給老婆打完電話,顧小北又對這家旅館的安全性進行評估,看有沒有什麼漏洞。觀察了兩天,他發現住進旅館的客人都是住的四人間,而且最多住一晚就走了。去崮山的散客住的都是二樓三樓的標準間,因為是暑假,帶孩子來的不少。這期間,最引人注意的是住在四樓標準間的一對小情侶,顧小北去三樓的開水間打水看到他們時,嚇了一跳,那兩個年輕人居然跟被殺的佟樂和那個女孩那麼相像。他大著膽子喊了一聲,男孩回過頭。顧小北一看不是,男孩的嘴跟佟樂的不一樣,那個女孩的臉也沒有被殺女孩的臉圓。男孩問你幹啥?顧小北支吾道:沒幹啥。男孩把嚼著的口香糖「噗」地吐了出來:你神經病啊?女孩悄聲說,甭理他,老色鬼!
顧小北的臉騰地紅了,自己活到這麼大,還沒被人罵過,可他剛才的舉動確實有些莽撞。打完開水回來,想起那個跟佟樂有些相像的男孩,顧小北又對自己的安全擔心起來。這間不足十平米的屋子,裡面有一間衛生間,除了一張床,還有一臺閉路電視。只要闖進門,整個房間就一目了然。如果於老大真的衝進來,他連逃的機會都沒有。防範的辦法只有一個,便是拒敵於房門之外。如果這個於老大想進來,一是破門而入,一是從樓下爬上來。從一樓爬到五樓不太可能,可如果破門而入那簡直易如反掌。這個房子,窗子的合頁釘子全沒了,風一刮就開,門上的插銷也不見了,這怎麼行呢?放下水瓶,他就去找旅館的服務員,要求維修門窗。服務員說,你這位真逗,也不看看現在幾點了?再說了,門窗壞了有五六年了,也沒有人提出過要修理。我看你這人還挺講究,要講究的話就去住崮山的星級賓館,住小旅館就不要太講究。再說,不就是住幾天嘛,這裡又不是家。顧小北說,住一天也是住,安全馬虎不得。服務員笑了,說你一個大男人,還能吃了你?顧小北說,不管怎麼說,我都要修一修,不然只能投訴。可能這句話起了作用,為了發展崮山,d城正在開展餐飲行業作風整頓月活動。服務員說,要修也得明天,再說,維修費誰拿?顧小北趕緊說,維修費我來拿。第二天,服務員果真找來了維修工,把門窗維修了一遍,花去五十多塊錢。那個維修工戴了副墨鏡,讓他一下子想起了在餛飩攤上見過的那個男人。他想以後自己出門也要戴一副眼鏡,省得讓人認出自己的模樣。
因為那個墨鏡男人的出現,顧小北不再去小吃街吃飯,他在旅館訂了飯,跟其他小販的一樣,只是中午加了兩個青菜,一道是海米油菜,一道是黃瓜炒肉,晚上只加了一道紫菜蛋花湯。吃過飯,他就眼睛一眨不眨盯著電視看c城的「法制經緯」節目,看有沒有「七·一三」案件的後續報導,有沒有於老大被抓的消息。
晚上,他總是要開一盞燈,如果屋裡太暗,他就覺得不踏實,總覺得房子的某一個角落藏了人。他經常三更半夜起來推開衛生間看一看,直到確信沒有什麼情況才放心地睡去。第二天醒來,他仍覺得少了什麼。對,是防衛的武器。萬一那個於老大闖進來怎麼辦,自己赤手空拳怎麼行呢。
這天下午,顧小北戴了副墨鏡出了旅館。他穿過小吃街,現在還沒有到晚飯時間,街上冷冷清清的,那些小吃攤都被一塊塊雨布遮著,看著很神秘的樣子。顧小北看了看四周沒有人就折身拐進了一家專賣防衛用品的商店。老闆見來了客戶,就將搭在沙發上的一條腿挪了下來,向他殷勤地介紹產品的性能。
顧小北挑選了一支三節的警棍,又買了把刀。選好了東西,付了款,他問老闆見沒見過一個戴墨鏡的男人,他是幹什麼的?老闆覺得他問的這個問題很奇怪。不過,看在他買了那麼貴重的東西,就笑笑說,戴墨鏡的人多了去了,d城的夏天很毒,紫外線很強,來這裡進貨的商販大多戴著墨鏡,他們具體幹什麼,不清楚,不外乎是做買賣,養家餬口唄。老闆說完,顧小北道了聲謝,心裡自嘲道:這都是小時候看留下的印象。那時電影裡的都是戴鴨舌帽、卡墨鏡的形象。
顧小北不知道,在他買刀具和警棍的那天,那個司機模樣的戴墨鏡的男人也來到了市場街最西首的塑料品專賣店。他們相差只有五分鐘,如果顧小北再遲一些,很可能跟那個男人迎面相遇。塑料品專賣店是整個市場最偏僻的地方,往左拐是個垃圾場,算不上是做買賣的好地方。男人來到店裡,立刻被塑料刺鼻的味道燻了一下。男人隨意看了看擺著各種塑料用品的貨架子。老闆過來時,男人將拇指和食指伸出,將餘下的手指緊緊握攏,朝老闆做了個手勢。老闆一見,立即笑盈盈地領他穿過營業的櫃檯,再穿過一個院子,向西拐到廁所,從廁所向右拐是一間小小的偏廈,穿過偏廈再往右拐來到一間很不起眼的房子前停了下來。房子不大,門上的鎖卻不小,是大號的黃銅鎖,看著跟房子有些不協調。房子裡堆著些雜物,兩隻竹筐裡盛放的塑料水桶積滿了灰塵,還有些塑料水管橫七豎八盤在牆根處,也積了厚厚的塵垢。老闆將雜物挪開,露出了一隻長約四尺的槐木箱子,打開箱子,是一堆舊衣服。老闆拿起舊衣服抖一抖,放在一旁,再往下一掏就掏出了一把手槍。墨鏡男一看,這是一把手工打制的土手槍,俗稱折槍,需要把槍打開放進子彈,而且子彈只能放一顆,這種槍沒有,很容易走火。男人搖一搖頭,又做了個手勢。老闆就從最下面的一層掏出把袖珍版五四式手槍。這槍雖說是仿製的,比真的五四小了點,但水平很高,跟警用的差不多,是從廣東偷運進來的。只是工藝稍稍粗糙一些。男人兩隻手翻了一下,老闆搖一搖頭,把手連翻了兩下,男人努了努嘴,老闆搖一搖頭,表示價格不能再降了。再降連本錢都回不來。男人於是爽快地掏出一沓百元大鈔。老闆數過裝好,又把男人領到另一間房子,從一堆破爛下面拿出三枚黃燦燦的子彈。老闆把槍和子彈用報紙包好遞到男人手裡。男人微微一笑,用手扶了扶墨鏡。
返回櫃檯時,男人拿起一隻黃色的塑料桶煞有介事地看了看,大聲問老闆:有沒有綠色的?老闆說,有。男人又拿起一隻綠色的塑料桶左右上下仔細看了看順手將紙包放進桶裡說,就這隻了。老闆說,七塊五。男人付了錢提了桶走出來,朝太陽看了看。太陽亮亮的,在他的墨鏡上折射出幽幽的光。
三、戴墨鏡的男人
距離顧小北買刀具和警棍有七天時間了,整個旅館毫無動靜,除了大堂在登記房客比較忙碌外,整個旅館就像一隻活了三十年的老狗懶散地沐浴在夏天的裡。
顧小北覺得自己是不是太過小心了。回顧一下自己的行程和安排,顧小北覺得那個於老大即便真的存在,也不會找到自己。他覺得自己就是潛伏在汪洋大海裡的一條魚,那於老大想把自己甄別出來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外出的時候,他特意觀察了這座五層小樓,發現朝陽的牆壁全貼了光滑的瓷磚,牆上沒有空調也沒有防盜窗,沒有著手和落腳的地方,想爬到五樓幾乎是不可能的,除非是會飛簷走壁的大俠。不過,現實中,這樣的大俠是不存在的,電影中的輕功都是特技拍攝的。何況,他還把門窗重新修理了一下,換了新的毛玻璃,從外面根本看不見裡面的情況,門的插銷也換了雙保險的那種。如果外面有動靜,他完全有時間準備。這時,他新買的刀具和電警棒就會發揮作用。當然,最好是他買的這些東西還未派上用場,那個於老大就成了落網之魚。有幾次,他從五樓向外望時,又看到那個像麵包車司機的墨鏡男人在吃飯。因為隔得遠,看不到戴墨鏡人的臉,只知道戴著墨鏡,但不能肯定就是他在餛飩攤上見到的那一個。來吃飯的許多人都戴墨鏡,正是紫外線最強的季節,戴墨鏡也沒有什麼可奇怪的。
連日的安靜使顧小北緊繃的神經漸漸鬆弛下來。望著遠處霧靄蒙蒙的崮山,他又動了去看一看的念頭。畢竟,他是出來度假的。如果不去崮山看一看,回到公司怎麼說呢?自己總不能說在d城的一家小旅館呆了半個月吧?再說,也要照幾張相,還要買一點兒土特產送給同事。老婆女兒那裡也要買一點兒紀念品,這才像是出來度假的樣子。
想到這裡,他就笑了。難道去崮山還需要理由嗎?其實,從內心深處他是渴望去崮山看一看的,看一看三十年沒有謀面的崮山發生了什麼變化。他對於崮山最深的印象還是在九歲那年。那年十月,學校組織學生們到崮山秋遊。那時的崮山很美,沒有什麼人工建築,也沒有開發旅遊,一切都很。那天的天氣很好,顧小北和幾個同學去採野菊花,準備回去編一個能戴在頭上的花環。採著採著,顧小北就離開了人群來到了一條山溪邊,對岸開滿了五顏六色的野菊花。小溪二十多米寬,水很淺,有許多小魚在水裡竄來竄去。顧小北情不自禁蹚水到了對岸,立刻被那一大片花海淹沒了。他興奮地摘著野菊花,很快手裡就擎了一大把,他拿不過來了,想喊幾個人過來和他一起採。這時,他才發現自己走進了花海深處。他爬上一個高一點的斜坡,發現剛才蹚過的小溪不見了,他的同學也不見了。顧小北有些著急。他抬起頭,看到太陽明晃晃掛在頭頂上,他記起自然常識課本中學過的根據太陽位置辨別方向的方法。他看了看太陽,又看了看自己的,就朝影子的方向走下去。他走了許久,眼前突然出現了一片槲樹林,在花海的邊緣出現了一隻雪白的,這時,顧小腦裡一片空白,眼前只有那隻雪白的兔子。那隻兔子走得時快時慢,總是在他前面十多米遠的地方。不知不覺,他跟隨那隻兔子穿過了槲樹林。那隻兔子停了下來,開始不停地舔舐自己的前掌,它的前掌一直指向西北,像一支的路標。顧小北走過去,那隻兔子非但沒有跑,反而將自己的前掌豎了起來。顧小北順著兔子的前掌望過去,發現了不遠處一棵樅樹下臥著一隻同樣雪白的兔子,那隻兔子被下的活扣套住了後腿,動彈不得。顧小北起了惻隱之心,他過去把那個活扣輕輕從兔子腿上褪了下來。這時,那隻兔子跑過來舔了舔同伴的腿,兩隻兔子瞅了瞅他,開始向一面遍是墨綠色草地的山坡跑去。顧小北跟著兩隻兔子跑了起來,跑著跑著,顧小北一下子看到了那條小溪,小溪的對岸,他的同學還在採著野花。顧小北蹚過小溪時,他的同學好像並沒有發現他離開過似的。見他兩手空空,一個同學問他:顧小北,這麼好看的花你怎麼不採呢。從崮山回到家已經是下午。吃晚飯時,他抬起頭一下子看見了血肉裡的骨頭、粉紅色的血管和跳動的心臟,忍不住大叫起來。
開始顧小北以為自己的眼睛壞了,他不敢看人,在大街上,到處都是行走的人體骨架。在教室裡,叫他回答問題,他也不敢直視老師。因為他一抬頭就會看到老師乳房上一顆榆錢大小的胎記,而那時已是,老師穿著厚厚的棉衣。
直到上了初三,他的特異功能才被人發現。那年他跟一個女生。一抬頭就看到了同桌的雙乳。同桌的雙乳上各長了一顆綠豆粒大小的黑斑。有一次,他看同桌看得出了神,連老師提問也沒有聽到,原來,同桌的那兩顆黑斑已經長得榆錢大小。當老師問他看什麼時,從來不會撒謊的他就結結巴巴說看到了同桌雙乳上的黑斑。同桌當時就氣哭了,說他耍。
同桌的是一名,聽到女兒回家說自己受了欺侮,就趕緊帶她去做了檢查。後來,同桌就做了手術。手術後,同桌的父親專門到顧小北家道謝。原來,同桌得的是一種罕見的乳腺疾病,發病率只有十二萬分之一。如果不是顧小北「耍流氓」,時間拖得長了,同桌很可能會丟掉雙乳。
畢業後,顧小北沒有考上大學。正在為自己的眼睛苦惱時,警校畢業的女同桌找到了他,希望他幫助警方做點事。因為同桌知道他的眼睛有特異功能。自從破獲那起販毒大案後,顧小北眼睛有特異功能的事才漸漸被人知曉。
他幫助警方破了販毒大案,他的父母卻受到了威脅。一天,顧小北的父母下地幹活回到家,看到桌子上有一封信,打開一看裡面竟是一顆子彈。這可把他的父母嚇壞了,堅決要求他退出特警隊,不要多管閒事。後來再出警,他就推說自己的眼睛不好用了。有一次,他看到一個女人內褲裡的毒品,臉上騰地紅了。同桌問他怎麼了,有問題沒有?他說沒有。又有一次坐車,他看到將手伸進了一個進城老人的口袋,他剛要制止,這時,他的眼睛看到了小偷口袋裡的彈簧刀,刀鋒閃閃發光逼視著他的眼睛,他又把話咽了回去。
車到站後,丟錢的老人大哭起來,說自己的一千塊錢全丟了,那可是自己去醫院的救命錢,是全村人給湊的。
這樣的事發生了幾次後,他不能進特警隊了。警方出於對他的感激,安排他進入c城這家專做進出口貿易的國營公司。
進入公司後,正好碰上國企改制,他隨老總跟一家公司談判,他從扣在桌子上的文件上看到了對方的最低報價。休息時,他將發現悄悄告訴了老總。在競拍時,他所在的公司僅以每噸高出對手五元的價格贏得了合同,的一家悻悻而回。後來,他又以同樣的方式為公司贏得了兩份合同,讓公司淨賺了三千萬。公司老總不知道他的眼睛有特異功能,還以為他天生具有商業頭腦,不到一年,他就被任命為業務分公司的經理。經歷了這幾件事後,他的特異功能徹底消失了。
後來,人們就對他有特異功能這件事淡忘了,他結婚並有了女兒。
顧小北對自己的位置很滿意,他覺得自己從一個普通的兒子成為一名白領已經很不錯了。再說,他的還算。女兒顧小飛一直很優秀,成績很好,考個一本是沒有問題的。老婆呢,也還說得過去,只是把錢看得有些重,總是希望他能百尺竿頭再進一步。那樣,他們就能送顧小飛去國外了。
上高二的顧小飛對此倒不上心,她最大的願望是去崮山看看山水。因為,從小時候起,顧小北就經常在飯桌上提起崮山的青山綠水,清泉飛瀑。
在休假就要結束時,顧小北又動了去崮山的念頭。那是來到崮山的第十一天,吃過早飯,他便坐上車去了崮山。來到山下,正要信步上山時,一下子看到了坐在路邊的墨鏡男人。顧小北奇怪起來,好像總有個戴墨鏡的男人有意無意跟著自己,他一下子想起了劇裡盯梢的,立刻緊張起來。理智告訴顧小北,不能草率行事。如果自己來到崮山,安全就完全失去保障,在深山野外,一個人的是很脆弱的,那些職業完全可以讓一個人消失得乾淨利落。
墨鏡男人正出神地看著崮山的最高峰金雞崮,好像對顧小北毫不在意。可顧小北還是坐上了計程車掉頭往回返。司機笑道,不上山了?山上剛修的金雞亭不錯,整個崮山盡收眼底。顧小北說不去了,改天吧。顧小北坐上車後又望了望墨鏡男,墨鏡男依然望著金雞崮一副痴迷的樣子。
顧小北回到旅館就打開電視,尋找c城的「法治經緯」節目,想從中找到一點關于于老大的蛛絲馬跡。可是一連三天,也沒有看到於老大的任何消息。
顧小北又將房子進行了加固。晚上,吃過飯他就把門窗關得嚴嚴的。每天睡覺前,他仍然把床墊掀起來看一看,衛生間也要檢查一番。睡覺時,電警棍就放在枕頭底下。有好幾個晚上,他還進行了演練,如果有人破門而入,他能不能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能不能在第一時間報警,第一時間撥打急救電話。他專門買了本《刑事案例分析》,專家在前言中說,惡性案件總是發生在深夜和凌晨。書中列舉的案件也多發生在夜裡十一點鐘之後。
他覺得專家不愧是專家,分析得太對了,「七·一三」案件不就是發生在凌晨嗎?這個時候正是人們睡得最沉最容易受傷害的時候。顧小北告誡自己夜裡一定不要睡得太死。
可是,正午時分,正是顧小北認為最安全的時候,危險卻突然而至。
四、最後的生日
顧小北來到d城的第十五天,八月十三日的午後兩點,一個戴墨鏡的男人推門而入。
墨鏡男推門進來的時候,顧小北一點防備也沒有。白天,顧小北非常放鬆。那個於老大即使再大膽也不可能光天化日之下殺人。中午,顧小北把刀和警棍放進了旅行箱。崮山之行之後,他天天關注著電視,可是於老大的消息一點也沒有。這期間,他的業務手機接了幾個老客戶的電話,以為有什麼要緊的事,其實什麼事也沒有,就是想一起吃吃飯聊聊天。人就是這樣,把聯繫感情同吃飯捆在一起。他說正在外地度假,等休假回去再聯繫。除了幾個生意上的夥伴,女兒還給他發過幾次。就在這天早晨,顧小飛還在簡訊裡祝他生日快樂,他這才記起今天是他的生日。平時在公司忙的時候,沒有忘記過自己的生日,現在有了時間,反倒將生日忘記了。女兒祝他生日快樂之後,又在後面加了個鬼臉。顧小北一見就笑了,突然對老婆和女兒充滿了。
正是午休的時候,整個旅館靜悄悄的。他打電話要了兩份,又倒了一杯自己帶來的c城特曲,準備一個人過生日。顧小北覺得人這一生有幾個日子是很重要的,生日便是其中之一。他在心裡默祝自己生日快樂之後,就端起抿了一口,立刻一股強勁的辣味從喉嚨直衝到胃裡。就在這時,門開了,墨鏡男出現在了房間裡。他以為墨鏡男走錯門了,就說,你走錯了吧?墨鏡男說,沒錯,這是503房間吧。說著,墨鏡男又滑稽地看了看門牌號說,沒錯,就是這裡。這時,顧小北注意到了他眉角有榆錢狀的黑痣。
你,你是那個麵包車司機?顧小北吃驚地問。
墨鏡男沒有搭話,只是專心地將買來的熟食一樣一樣打開放在那張小桌上,一份鴨脯、一份五香豆腐乾、一份豬臉、一份花生米,再加上顧小北要的兩個涼菜,將那張小桌堆得滿滿的。
顧小北笑了笑說,我早就知道是你。怎麼,你來d城開麵包車了?墨鏡男嘴角浮起了一層淺淺的笑,像他毛茸茸的鬍子。他摘下了眼鏡,原來,他這麼年輕,是個二十歲出頭的小夥子。顧小北示意給墨鏡男倒一杯c城特曲,墨鏡男擺了擺手,他戴上了墨鏡,將手伸進風衣右邊的口袋,停了一下又抽出來,再將手伸進左邊的口袋,拿出一把起子,「撲撲」打開了兩瓶啤酒。他的樣子倒像顧小北是不速之客。顧小北剛要說話,墨鏡男拿起一瓶啤酒說,祝你生日快樂。
你說什麼?顧小北一下警惕起來。墨鏡男笑道:沒有什麼,祝你生日快樂。
你到底是誰?顧小北下意識地想起了他的防身工具。可這時它們全躺在他的行李箱裡,而且被塞在床下。要是墨鏡男有所企圖的話,他只能聽天由命了。
墨鏡男見顧小北緊張的樣子就示意他放鬆,說我是誰並不重要,而且你也沒有必要知道。總之,今天是你的生日。當然,今天不但是你的生日,還是我的生日。
顧小北差點樂了,心裡說,這小夥子挺有意思啊。
墨鏡男說,想不想聽聽我的?顧小北說,我現在是不想聽也得聽。墨鏡男喝了口啤酒說,行,夠。
那就從三年前說起。墨鏡男舉了舉杯,示意顧小北也來一口。
三年前,我參加高考,我的分數線上了一本,考個重點沒有問題。那時我哥在煤礦挖煤。八月十三日是我哥的生日。那天本來他休班,聽到我考上大學的消息,為了掙點學費,他又替了別人的班。誰知就是那一天,他下井後再也沒能上來,一起埋在井下的還有我們村的三個人,人死了,連個囫圇屍首也沒見著,礦上給了每個人兩萬塊錢撫恤金打發了事。
人的一條命,就值兩萬塊錢,這還不包括給活著的人帶來的憂傷。我哥沒有結婚,他離去的憂傷只給了我的父母,有的剛剛結婚,孩子才咿呀學語,有的孩子在讀高中。
我那時就想,人的命咋會這麼不值錢?都說人最寶貴的是生命,既然命都不值錢,那還上個破大學有啥用?我知道,我哥是為我死的,不為我上這個大學,他也不會去替人家的班,說不定就會躲過一劫。
我那時就是年輕。你可能不知道,在我們那個小山村,我可是,人們說我可能會考上北大。呵呵,墨鏡男自嘲地笑了笑,把手裡的啤酒一飲而盡。我代表我們村的人同煤老闆說理時,煤老闆說,這麼多年,一直就是這個標準,標準是這樣的,我自己也無權改動。我們村同去的人說,你知不知道,於得水的要上北大了,他可什麼都懂,你休想唬弄我們。
煤老闆一聽就笑了,他手下站著的四個打手也笑了。他們笑的時候連黑乎乎的胸毛也一顫一顫的。煤老闆抬了抬他的腫眼泡說,想不到還是個。不過,大學生算個屁?在我手下的,不光有大學生,還有研究生。煤老闆說著就讓人把皮主任找來。我一看那個皮主任,瘦瘦的,好像半年沒吃過飽飯的樣子,戴了副近視眼鏡,一見煤老闆就點頭哈腰。煤老闆說,皮言平,你說說,你是哪裡畢業的,啥樣的文憑。皮主任說,這您都清楚,我是礦大畢業的,研究生學歷。
怎麼樣,看到了吧?煤老闆對我說,如果你想在我手下幹,可以留下來,跟著皮主任。皮主任瞅了瞅我道,我看行,小夥子磨鍊磨鍊是塊好材料。
煤老闆說,如果不想在這裡幹的話,那就請便。那個傢伙這時接了個手機,就說,我還有事,還要陪幾個客戶吃飯。見我們不走,那傢伙說,你們再好好想想,也可以看看國家的文件,我這個礦各種證件一應俱全,安全措施算是一流的。再說,幹啥都會有危險,不是有句話叫飛來橫禍嘛。煤老闆走後,我們就被那些打手轟了出來。我氣不過,晚上悄悄跟蹤到老闆家捅了狗日的一刀。這小子命大沒有死,聽說花了七萬多。我本來是想一刀乾死狗日的。那次,我們村死了四個,一命抵四命已經便宜他了。
你去上大學了?顧小北忍不住問了一句。
你瞧你,墨鏡男指著顧小北笑了:我犯了事還能去上學嗎,再說我的學費怎麼辦呢,我自然是走了另一條道了。
這麼說,你是走上了違法犯罪的道路?
墨鏡男一聽哈哈大笑起來:他們都這麼說,想不到你也這麼說。
你到底是誰?
我是誰,這還用問嗎?
你是於老大?顧小北聲音顫了一下,終於把那個不願說出口的名字說了出來。墨鏡男說,聰明,我看你的智商不在我之下。
你年紀輕輕的,怎麼能走這條道,這可是條不歸路呀。顧小北說得可謂推心置腹。墨鏡男忽然失去了剛才的斯文:我最討厭別人冠冕堂皇地教訓我。不過,你是個例外。那個紙條的事,不是真的吧?顧小北地問。墨鏡男說,咱們先不說這些,咱們先過生日好嗎?墨鏡男起身去點著生日蛋糕的蠟燭。顧小北這時想衝出去,於老大笑道:沒用,門我早閂死了。
於老大從風衣左邊的口袋摸出打火機,一根根把蠟燭點著,一共四根,代表顧小北四十歲的生日。墨鏡男說,可惜我哥只活了二十五歲,還沒有結婚。
還有我那被抓的三個,大的二十一歲,小的只有十九歲,他們都不會有來世了,可他們還有父母和弟弟。
你知道,我們是怎樣對家裡人說的嗎?我們說在外面開了個公司,掙了錢就回家。為了讓他們相信,我們還特意在一幢大樓前照了合影寄回去,當然,還有錢。他們都相信我們開了公司,賺了錢。因為我是他們中的領頭人,而且我還是個高中生,差一點就成了大學生。在我們那裡,高中生就是最高學歷了。我們村的文書是小學畢業,當了文書四十年。
說了這麼長時間,於老大深深吸了一口氣接著說道:你知道,我們並不是真心要做你們說的劫匪。俗話說,一報還一報,我們被欺侮,要從社會上找回來。我們約好了,幹幾票就洗手不幹了,就真開個公司賺錢養活父母,讓弟弟妹妹都上大學,將來都能出人頭地。再說,我們幹的幾票都是那些和為富不仁者,要不為什麼我們做了好幾票,怎麼沒有一個去報案?這說明他們心裡有鬼。他們那麼多不義之財,分給我們一點有什麼不好。我們取那些不義之財,只是想過老百姓中的好日子,有什麼過錯?沒想到,這一切,全讓你那雙眼睛給攪了。
顧小北這時忘記了恐懼,他急忙否認。
於老大笑道,沒有人向警察報案,他們會偵破得那麼快?顧小北說,那都是傳說,我的眼睛早就沒有什麼特異功能了。
於老大審視著顧小北,冷笑道:好,真好,撒謊臉一點都不帶變色的。那麼,報紙上和網上那些關於你眼睛的事怎麼解釋,還有你幫警察破的那些案子?退一步講,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沒有事的話,你怎麼把家都搬了?還是白領居住區,進小區像進軍事禁區一樣麻煩。
你找過她們了?顧小北一下子緊張起來。於老大說,你忘記了,不是我把你們拉到那個白領小區的嗎?我自然認得路。不過請你放心,我不會為難她們的,我只是告訴她們你在這裡出了點事,讓他們在下午三點前趕到一家叫吉祥的旅館,並且不許報警。
在審訊室裡,於老大表現得相當平靜。他說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警察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於老大說,人活著總要做些事。上學時,我每次都要拿第一,以後幹了這樣的營生,我也要做這一行最好的。
警察說,你這是什麼邏輯,把自己的成功建立在別人的苦難之上,你以為是光榮的事?
光榮不光榮,不是你說了算。於老大一臉的不屑。
像你說的,你殺佟樂,那是一種仇富心理,那你為什麼要殺顧小北?你想做一個劫富濟貧的綠林好漢,但是也不能濫殺無辜。
於老大說,誰讓他亂管不該管的事?就因為他有特異功能?既然有特異功能,怎麼沒有想到會有人殺他?
警察譏笑道:這麼說,你濫殺無辜還有理了?
於老大說,顧小北不是有特異功能嗎,可是,他居然沒有預見到他會被殺。可見,他的死是命中注定的。
你是對他的眼睛一直耿耿於懷,所以才心生殺機的?
於老大笑了笑:那個公子哥不是說有一雙眼睛盯著我們嗎,我就是要挖去這雙眼睛。跟你們說,當我在吉祥旅館見到顧小北時,我本來是要打他的眼睛的,我最恨的就是他的那雙眼睛。可是,最後我想,即使讓一個人肉體消失,也沒必要給他破相吧。
這麼說,你還是有良心的。警察嘲笑道:你知道你們是如何敗露的?
說著,警察就把一張碟片放進了影碟機。於老大驚得目瞪口呆:錄像還原了「七·一三」案件的整個過程。
警察「啪」地關了影碟機道,這次你明白佟樂說的那雙眼睛了吧?
於老大怎麼也不會想到,佟樂說的那雙眼睛不是顧小北的眼睛,而是房間裡安裝的全息錄像系統。
於老大有些惋惜地說,看來我這次是真的殺錯了。警察說,有些錯是不能犯的。
隨著於老大落網,「七·一三」案件終於畫上了句號。這次破案,多虧了少年顧小北的那雙眼睛。c城的報紙不免又全方位宣傳了一回。晚報又在頭版的位置將案件登了出來。採訪得十分深入,整個報導讀起來更像是一篇偵破小說。報導的最後告訴人們:當碰到劫匪時,一定要生命,寧肯丟財也不能丟命,這才是的最大。
報紙的觀點引起了市民關於的大討論。有的市民義憤填膺,說那還有什麼人見義勇為,難道社會的公平正義只能靠八歲的少年去維護,那我們這些成年人幹什麼?也有的市民說,佟樂不該如此張揚,更不該和女朋友玩自拍,大學生道德的底線到底在哪裡。如果佟樂不是億萬富翁的獨生子,如果他生於西部山區,暑假裡,他也許會謀一個的差事賺點學費,那樣他就不會招致橫禍。
c市開展的道德標準大討論,無形中使少年顧小北成了名人,他的特異功能也家喻戶曉。d城見狀也不示弱,界和團組織聯合開展了向見義勇為的好少年顧小北同學學習的活動。省裡有關部門了解情況後,顧小北被評為「十佳見義勇為好少年」。省少工委的有關領導還到市場街小學親切看望了少年顧小北。實地查看後,領導十分感慨,說想不到還有條件這麼差的學校,更想不到這麼簡陋的學校會培養出這麼好的少年。少工委的領導爭取了一筆資金為市場街小學新建了教學樓,省裡的一所學校還跟市場街小學結成了友好學校。
國慶節,顧小北參加了見義勇為百名好少年秋令營,來到了的崮山風景區。
小營員們沉浸在崮山的青山秀水間,誰也沒有注意顧小北在菊花溪邊不知不覺離開了隊伍。為了方便遊人,淺淺的菊花溪擱了幾塊供人們行走。顧小北踩著石頭過了菊花溪。過了菊花溪,是一大片女貞樹,這裡是著名的兔回頭景點。女貞樹下有一大塊介紹「兔回頭」來歷的展板,說是一個打獵的窮小子看到一隻雪白的兔子,窮小子扔了柴刀去追兔子,一直把兔子追到了峭壁邊上。兔子眼看走投無路便回過頭來,變成了一個一身白紗的……
看完兔回頭的傳說,少年顧小北突然神情恍惚了一下。等他睜開眼時,發現周圍的景致全變了,那片女貞樹不見了,眼前出現了一條小溪。小溪的對岸是野生的槲樹林。這條小溪水流湍急,沒有供人墊腳的石頭。少年顧小北正躊躇要不要過去時,一抬頭,看到溪水對岸出現了一個年齡與他相仿的少年。少年一身的確良襯衫、天藍色褲子,腳穿藍白相間的球鞋,好像來自另一個時代。少年顧小北一直愣愣地看著那個少年走向繚繞著青霧的槲樹深處。
他不知道那個疾疾而行的少年也叫顧小北,接下來,他將與一隻雪白的野兔不期而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