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修最經典詩(為老不尊歐陽修)
2023-05-02 11:16:40
直到11世紀的最後20年,詞不被視為「文學」。
柳永在《玉蝴蝶》裡寫了這樣的場景:「親持犀管,旋疊香箋。要索新詞,殢人含笑立尊前。」寫下來的詞作要交給歌女,她們是專業的音樂人,歌聲為文字賦靈韻。填詞人的著作權是模糊的,是歌女們收集且保存了過往的歌詞。
晏幾道在給自己文集的自序裡寫道:「家有蓮、鴻、蘋、雲,品清謳娛客,每得一解,即以草授諸兒。吾持酒聽之,為一笑樂而已。」小晏在宴席間興致所至,小令一揮而就,草稿就交給了家班歌女。後來朋友故去,家境中落,家班散了,歌女們有了新僱主:「昔之狂篇醉句,遂與歌兒酒使流轉於人間。自爾郵傳滋多,積有竄易。」他自己對這些作品是不看重的,形容為「狂篇醉句」。自從把詞箋遞給歌兒酒使,那些歌詞不再是他的。歌女們各奔前途,歌詞在傳唱過程中也變得面目全非。當他的好友努力尋回這些散落的作品結成集,他再度讀到自己的詞作只感到陌生,掩卷憮然。
半個多世紀的時間裡,詞的文本是不穩定的,有的詞在表演過程中被修改過,有些作品被同時歸在不同的作者名下,有些佚名的文本假託為名家之作。這些偏離於公共生活的感性話語,真誠地再現了被倫理綱常壓抑的人類經驗,是邊緣化的,被輕視的,「為笑樂而已」。
11、12世紀之交,蘇軾和他的門生們把填詞提升為精英文學活動,蘇軾明確地表達了「詞就是詩」的觀念。「作者論」的意識主導並影響了詞文本的保存。比如《樂府雅詞》收錄歐陽修的83首詞,編者直言悉數刪除署名為歐陽修但他認為德行有虧的詞。之後的《近體樂府》又過濾了一部分疑似歐陽修的詞,編者認為這些過於香豔的俗詞是歐陽修的政敵別有用心歸到他名下的,以此中傷這位文壇領袖的形象。有一首被《近體樂府》刪去卻出現在《全宋詞》裡的《蝶戀花》,寫新婚之夜:「幾疊鴛衾紅浪皺。暗覺金釵,磔磔聲相扣。一自楚臺人夢後。悽涼暮雨沾裀繡。」如此具體地描寫歡好的細節,是不是歐陽修的「真作」?縱然歐陽修確鑿地寫了孟浪的豔詞,「寫風流」也未必等同於作者「真風流」。但是,在12世紀的編纂者看來,文學泰鬥也是道德楷模,不該被看到這樣浮浪的一面。
12世紀中期,成熟的印刷文化來臨了,但道學化的時代氛圍加劇了作品保存狀況的偏頗和扭曲。在1149年寫成的《碧雞漫志》裡,作者王灼把倫理評判和審美評判視為一體兩面,他聲討柳永是鬼魅一般的「野狐涎」,認同朝廷對傷風敗俗的曹組的詞作全面封禁。然而,面對李清照,他的倫理信念和審美原則分裂了。王灼態度糾結,他無法否認李清照的天才,但他嚴厲批判她在作品和私生活中顯露的「道德敗壞」。王灼的判詞代表了那個時代的共識——
「少年便有詩名,才力華贍,本朝婦人,當推詞採第一」,但「晚節流蕩無歸。」「作長短句能曲折盡人意,輕巧尖新,姿態百出」,但「閭巷荒淫之語,肆意落筆,自古能文婦女,未見如此無顧忌也。」類比前朝男作者,「纖豔不逞淫言媟語如元白,側詞豔曲如溫飛卿」,結論是「閨房婦女,誇張筆墨,無所羞畏。」這裡含蓄的意思是,李清照浪費了她的才華,用錯了地方,她寫得那些驚世駭俗的詞作,讓元稹白居易溫庭筠最露骨的作品顯得微不足道。
王灼讀到了什麼讓他作出這樣的評語?今天的讀者是再也看不到了,男作者對李清照的非議頑強地流傳至今,她的作品卻未能在時間長河裡倖存。《梅苑》收了她的五首詞,寫梅花自然不會有淫言媟語。《樂府雅詞》保留了她的23首詞,有嚴重道德潔癖的編者一絲不苟地排查並剔除了她的側詞豔曲。面對被前赴後繼的男性文人扭曲塑造後的「李清照」,今天的讀者再也看不到她無所羞畏懼、肆意落筆時寫下了什麼。
作者:柳青
編輯:徐璐明
配圖為資料圖片,均來自電視劇《清平樂》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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