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綠皮書的討論(尷尬生存中的自我救贖)
2023-04-18 18:41:38
策劃人語:
奧斯卡的潮流一直在湧動:從《賓虛》《辛德勒的名單》到《英國病人》,我們看到了鏡頭下的俠骨柔情;從《角鬥士》《阿甘正傳》到《國王的演講》《林肯》,我們看到了人物內心深處的柔軟與堅定;從《泰坦尼克》到《指環王》,我們感嘆電影工業的恢弘壯闊;從《水形物語》到《綠皮書》,奧斯卡似乎又變得越來越「現實」,也越來越「美國」了。時代進步,奧斯卡也終將從世界的焦點,回歸為人類文化多元化的一極,被人們觀摩、評述與記憶。
日前,奧斯卡金像獎落幕,最佳影片《綠皮書》引發關注與熱議。《綠皮書》是一部現實題材的電影,講述了黑人音樂家與白人司機在巡演路上的故事。反映種族歧視與偏見的影片並不鮮見,而《綠皮書》作為該題材影片,究竟有哪些亮點?
《綠皮書》劇照
歧視與偏見
電影《綠皮書》的名字,源於一本真實存在的出版物,全稱是《黑人旅遊綠皮書》,由黑人郵遞員維克多·雨果·格林於1936年出版。它是一本黑人自駕者的旅行指南,上面詳細標註了黑人能去的餐廳、酒店,甚至出沒時間,使黑人群體在出行中避免陷入尷尬與困境。
影片改編自真實事件。美國白人託尼被聘用為黑人鋼琴家唐的司機,唐要從紐約開始舉辦巡迴演奏,巡演路上,兩人展開了一段跨越種族與階級的友誼故事。兩人起初觀念不合,互相爭辯,後來在一路上的困境中互相扶持,在交流中逐漸理解彼此的差異,人性的溫暖與善意化解了偏見。託尼教會唐學會放鬆與信任,學會解決問題;唐教會託尼更優雅的語言表達。
即便作為才華橫溢的音樂家,唐仍受到歧視。在高級西裝店,店員拒絕唐試穿西服;負責準備鋼琴的工人無視唐的需求;唐在酒吧被白人威脅、遭到毒打;在代表公正的警局,他遭受一些警察的侮辱;甚至是邀請唐演奏的會所,作為表演嘉賓的他卻不被允許使用廁所……影片全方位展示了美國上世紀六十年代無處不在的種族歧視,反映了黑人群體的尷尬處境。
此外,託尼與唐的不同文化背景與社會階層之間的偏見,一路上兩人經歷的民族與地域差異造成的衝突,也是真實存在的社會問題。
然而,《綠皮書》似乎並沒有得到外媒過多的肯定,反而引發諸多爭議。對影片的爭議,很多來源於《綠皮書》的主題設定。一些評論認為,影片過於強調「政治正確」,缺乏新意,關於種族平等、同性平權的議題設置,目的性過強。
雖然對於奧斯卡電影來說,《綠皮書》或許不夠驚喜,有些中規中矩,但這種現實題材的電影,亦有其價值。無論是種族歧視還是人與人之間的偏見,都是普遍存在的問題,是大眾關注的問題,能引發廣泛共鳴。從這個意義上,《綠皮書》作為一種反映社會問題的電影,為現實發聲,是值得提倡的一種電影類型。
個體生存的孤獨
以黑人白人作為組合、反映種族歧視與偏見,這種模式的電影其實並不鮮見,《綠皮書》的獨特與深刻之處,在於對人性中孤獨與無力感的展示,對個體價值與存在的追問。
唐的出場非常有趣。當鏡頭轉到他如宮殿一般金碧輝煌的辦公室,那考究的布置、昂貴的裝飾透露了主人的財富和地位。唐坐在「皇位」上,俯瞰著託尼,以挑剔口吻面試,處處流露出一種優越感。他似乎很自信,以優雅的談吐、卓越的音樂成就、高雅的文化品味來彰顯自己更「高貴」的身份與階層。
然而,在唐看似堅強、高傲的外表下,是深深的孤獨。
一方面,他希望通過音樂才華和全國巡演來融入白人社會,卻根本無法被接納。雖然在舞臺上,作為古典鋼琴家的唐,因為出色的表演受到觀眾的崇拜與欣賞,但白人社會並沒因此真正接納和尊重他。「有錢的白人付錢讓我彈鋼琴,因為這使他們感到有教養,但我一離開那個舞臺,不過又是一個黑鬼……」唐清醒地意識到,他的音樂表演在白人群體中「受歡迎」,並不來自於他們發自內心的欣賞,他自己只是被白人群體物化的、用以彰顯品位的存在。這個事實是殘酷的。在舞臺下、在生活中,他常常連人的基本權利都得不到,如在演出用餐和使用公共廁所的要求都被拒絕。
另一方面,與家庭成員的疏離、與大多數黑人群體生活方式的差異與階級差異,讓他在黑人社會也格格不入。唐通過音樂天賦和個人努力,獲得了一定的經濟地位,也得到了當時人們嚮往的一些地位與階層象徵:高收入、高檔公寓、頂級鋼琴、專職司機。他不聽黑人的音樂,不吃「黑人食物」炸雞。兩個細節值得一提:當唐路過一片農田,一群衣衫襤褸的黑人務農者彎著腰在烈日下辛苦勞作,他們抬頭看向坐在豪華車裡西裝革履的唐,眼神迷惑而複雜;在黑人酒店,面對黑人同胞伸來的一起遊戲的橄欖枝,他感到局促不安。
這種「不黑不白」、不倫不類的尷尬身份,讓唐找不到歸屬感,處境孤獨,直到他遇到託尼。託尼的真誠與信任讓唐逐漸感受到友誼的溫暖,讓他那顆孤冷的心漸漸融化。
自我追問與成長
除了種族與膚色外,在性格、職業、談吐、生活方式、所處階級等方面,託尼和唐都存在著巨大的差異。唐的生活一直是秩序井然的,他謹慎、嚴肅、自律、言辭優雅,活得精緻而克制,但似乎不太快樂。託尼相反,他不拘小節,談吐「接地氣」,甚至有些粗俗,生活得自由而隨性。
這樣的差異本來容易產生誤解,在與託尼的互動中,兩人價值觀也一次次碰撞。但幸運的是,隨著兩人友誼的加深,偏見逐步化解,信任漸漸建立。唐教託尼怎樣用優雅動人的文字給他的妻子寫信,託尼幫唐解決問題,面對種族歧視者的刁難,他拼命維護唐的權益。此外,託尼還影響著唐,讓唐放下種種束縛、去感受生活樂趣。一個場景令人印象深刻:在途經肯塔基州時,託尼買了一桶肯德基炸雞,津津有味地吃起來,邀請唐一起享用。原本堅定地表示自己從不吃炸雞的唐,被託尼硬塞了一口,表情瞬間變得驚喜,他暫時卸下規矩的「盔甲」,陶醉在生活的煙火氣中。
唐不惜代價在美國各地巡演,也是想以自己的音樂表演為黑人群體贏得尊嚴。然而,固有的歧視與偏見難以撼動,一路上的種種遭遇、人們輕視的態度,讓這種抗爭和努力顯得很無力。他發現自己既不被白人接納,也脫離了黑人群體和自己的家庭。在這種尷尬處境下,唐被迫不斷地直面內心,追問真實的自我。在一個雨夜,他絕望地自問:「我不夠白,也不夠黑,甚至不夠男人,那麼,我到底是誰?」這個自我懷疑與掙扎的過程是痛苦而深刻的。
在最後一場演出前,餐館拒絕他用餐,他放棄一切束縛,直接罷演,拉著託尼奔向黑人酒吧。他彈著鋼琴,同幾個黑人樂手一起,合奏著歡快的平民樂。唐始終緊繃的臉上,洋溢著幸福而開懷的笑容。這是他的選擇,他不需要向別人證明什麼,只想讓自己快樂。融入集體、彈奏鋼琴、釋放自我,這些就是簡簡單單的快樂。結尾處,唐敲開了託尼的家門,與這一家白人共度聖誕,他也想享受友情與家庭的溫暖,這是他內心渴望的回歸。
在整部電影中,唐的自我追問與探索,是一種自我的成長。未來的路他會怎麼走?他在職業和生活上會做出何種選擇?影片並沒有給出明確的答案。但能看到的是,他從用各種「盔甲」來偽飾自己、痛苦的自我懷疑、直至傾聽內心真實聲音的一個過程。認識自己、尋找自我,是每個人的成長中不可或缺的一課,也是一場漫長的旅程。在與現實的對抗中,體驗失敗的痛苦,感受忠於內心的快樂。不論唐最終能否真正找到個人身份與價值,能否真正達成自我的和解,這種個體對自我的追尋本身就是有意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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