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思菁風雪雞鳴寺（陳思菁風雪雞鳴寺）

2023-09-19 02:24:20

在家裡悶悶地待了幾天，心頭堵得發慌。也不知哪根神經搭錯了，在一個大雪初晴的午後，我去了雞鳴寺。不知哪個文人說過，在微雨或月夜去雞鳴寺，朦朧中醞釀著一縷幽幽的古意，坐明窗的客房裡，與得道的高僧品茗相談，那般詩化空靈的生活，會洗滌靈魂上的塵埃。

我去的顯然不是時候。當我頂著陰冷的山風，踏著冰雪覆蓋的石板路，走到寺院門前時，已是黃昏，寺門緊閉，任我怎麼叫門也無人給我開門。

天漸漸地暗下來了，風聲也愈加悽厲。我整了整圍巾，跺了跺凍得有點發麻的腳，決定離開。要是在這門口站一夜，我非凍成冰棍不可！我氣憤地踢了兩下寺門，轉身就跑了。

還沒跑幾步路，忽聽有人在背後叫我。我回過頭去，看到的是一個鶴髮長眼、滿臉厚樸之氣的老者，在向我親切地招手。

我走上前去，老人慈藹的目光令我所有的不快煙消雲散。

「孩子，今天是大年夜，你臉上沒一點喜慶氣，那不好。」

「師父，我的人生充滿了悲苦，哪能有喜慶氣？」我悲涼地說道，「我來這兒，是想測測我的命。」

「命是天定的，測了也沒用。」老者說，「孩子，進來吧。你眉宇間有著富貴氣，會有好運的。」

我跟著他進了寺，在樓上一個安靜得能聽見自己心跳聲的客堂間裡，我坐了下來。一個小童給我上了清香撲鼻的梅花九寶茶，剛喝上一口，身體中的寒氣就驅走了大半。另一小童給我攏了一盆火，燒得旺旺的，我把腳擱上去，覺得舒服極了。

小童獻完茶，又給我上了幾個精緻小碟。那個墨綠如水妖頭髮一般的蜿蜓細絲叫素拌青苔，很好吃。而那些乾絲啊，蘑菇絲啊，筍絲啊，蘿蔔絲啊，不但刀功奇佳，口感也特好。

兩個小童悄沒聲兒地離開了，我烤著火，品著茶，嘗著菜，心也沉靜下來了。

厚厚的窗玻璃上，反射出皎潔的雪光，把室內照耀得異常明亮。這白靜的雪光，在深寂清冷的夜間，顯得特別幽秘、迷人，隱隱的，像有白色幽靈在舞蹈，四射出銀色的光華。

我覺得自己的心慢慢地遁入一種高潔而出奇的超然寧靜之中。我沉浸在這氛圍中，恍然如夢。

清晨公雞的打鳴聲令我回到現實。用過早點後，樂仁長老，就是開門把我迎進來的那個老者走了進來。

「孩子，感覺好點了嗎？」他問。

我點點頭，如果在此靜默無語地待上幾個月，我或許會參悟不少人生真理。然而我不是青燈古佛之下誦經人，我不應在此久待。

我在佛前求了個籤，為自己渺茫的將來。那些奇怪的籤文我看不懂，樂仁長老親自為我解籤。他的神情是凝重的。

「孩子，你命中的劫難還剛剛開始。你生命中還將有兩次慘痛的生離死別的打擊。要堅強啊，孩子。」

「近期嗎？」我的心突突直跳。茗姨、清瀅、趙恆都死於非命，我生命中的親友，將會是誰遭此厄運呢？

「一次是今年，另一次將在十年之內。」長老說。

「命裡該來的，逃都逃不掉的。」我長嘆一聲，從口袋中掏出一把錢來遞給長老，「打攪了。」

我說著向他深施一禮，然後冒著凜冽的風雪離開了。

雪花洋洋灑灑地往下飄，滿地都鋪著潔白的銀屑，樹枝上都懸了燦爛的銀花。可我無心欣賞這勝景，我只覺得這悽冷的山野，有著可怕的鬼影在我四周糾纏著，我必須要儘快逃離，儘快回家。

我很平安地到了家，但我的心卻找不著平安的感覺。

這個春節，我沒有接任何一個電話，也沒打任何一個電話出去。我吃著簡單的食物，成天像打坐的和尚一樣，雙腿盤著動也不動。想著命中該來的劫難，心如古井般地不起一絲微瀾。

我的心跌入了一個極深的空谷，我無法向任何人尋求理解，連我自己也不清楚，如此低迷的狀態是因為什麼？茗姨與清瀅的慘死，趙恆的槍斃，母親的無恥，那些個蜚短流長，都是很遙遠的事了，再沒有多想的必要。我，陳思菁，這半年來，經歷了那麼多可怕而不幸的事情，未來的劫難難道無法經受嗎？不可能的。

可是我腦海中有一片可怕的空白，沉靜的心靈瀕臨於崩潰的邊緣。也許是我太累了，太乏了，身體內部有種抽空了骨髓般的虛弱。我想好好睡一覺，睡眠好了精神自然就煥發了，但我卻睡不著。我覺得自己空無所有，亦無所戀，生命的靈焰漸漸模糊，那些愛我憐我同情我的朋友都在哪兒呢？

樂仁長老給我寄來一封信，信是用小楷寫的，字跡工整且帶一點靈動的飄逸。信上說，我那天離去時太過倉促，以至於他沒能把後面的話說完，幸而我在客房登記本上留下了地址。

長老說，我其實很幸運，身邊總有貴人相助。雖然我命中會遇上魔星，但心靈的掙扎，只是一串串飄忽的剎那，走過曲折奧妙的感情迷宮，在靈魂的振顫中直面自己鮮血淋漓的傷口，等待我的，將是璀燦繽紛的美麗現實。

「但你首先要做的，是振作起來！」這是長老信末的最後一句話，這句話給了我奇異的力量，我起身活動了一下發麻的雙腿，走到衛生間洗漱。

鏡子中那個面容慘澹無光的女孩是我嗎？怎麼蒼白得看著像個鬼似的，沒有一絲活力？我被自己嚇住了。

但很快地，我清醒過來，找出各類化妝護膚用品，為自己精心地做了個美容，然後又出去買了一大堆的菜，開始忙活起來。

忙活的同時，我發現自己的心靈開始充實。

摘自我創作的夢幻三夢曲的第三部《落花，在細雨中飄零》。

文中的我，名叫陳思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