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寶」傳奇
2023-10-07 00:46:39 2
「文革」時期,我的年過花甲、體弱多病的父親因頂撞「革委會主任」被關押在大隊小黑屋裡批鬥。當他被人送回家時,已奄奄一息。
本村的老中醫來了,細細診了脈,又配了藥,然後把我拉出門說:「你父親的病可不輕,你們還是想別的辦法吧。」
我無奈地嘆口氣。
幾天裡,父親高燒不退,肚子腫大,水米不進。我和母親心急如焚,卻一籌莫展。
街坊鄰裡們帶著禮物來瞧父親的絡繹不絕,東街李大娘還帶來一條及重要的消息,說有一種叫「狗寶」的藥能治父親的病。
「什麼『狗寶』?那可是只聽說沒見過的東西啊 !」我搖搖頭說。
「『牛黃、狗寶,聞聞嗅嗅病就好』,我也聽老輩人說過,可去哪兒找這種起死回生的妙藥啊 !」母親也搖著頭說。
李大娘悄聲說:「你不知道,咱村丁老光棍就有。可這人外號叫『老犟驢』!仗著自己是抗美援朝的殘疾軍人,誰也不怕。他的親朋好友問他求藥也沒有,他說這藥啊,是他心肝寶貝狗的命根子呢!」
救父心切,我硬著頭皮來到丁老漢家。
柵欄門沒有關,此時院裡只有一人一狗蹲坐在大槐樹下。丁老漢七十多了,孤身一人。夕陽的餘輝落在他臉上,映出像大槐樹皮一樣的溝溝坎坎。此時,正低聲對他的寶貝狗說著悄悄話。
他的寶貝狗是本地土狗,毛色灰黑,只有四隻蹄子是白的。狗不但老,而且瘦骨嶙峋,眼神也不活泛,蹲在那裡不吃不喝,只是在慢慢吞吐著一塊比桌球略小些的東西。
「大爺」我壓低聲音,生怕驚惱他。
沒料到,他沒扭頭看我一眼就說:「我曉得你會來的,我正在給它講你父親的事呢。」
啊?原來是這樣,看來我父親的事在全村已家喻戶曉了。
前些日子,靠「造反」有功而當上大隊革委會主任的李大寬異想天開,命令我們隊社員深翻了四十畝良田,想弄一處「學大寨樣板噸糧田」。他把隊裡社員們的細口糧小麥扣下一半做種子。按他的理論:種一粒長一穗,那一穗麥子最差也結兩個籽兒。種一收二,按最保險的估計,每畝種上一千斤麥種,秋收時就成「噸糧田」了!他強迫社員在地裡來回搖耬插秧,每畝必須種足一千斤麥粒。社員們對他這種糟蹋糧食、浪費土地的行為敢怒不敢言,只有我父親人犟,挺身而出阻止他的蠻幹,因此被扣上「反農業學大寨」的「壞分子」帽子,揪到大隊挨批鬥。
「本來這件事該我去阻止他,可讓你父親遭了大罪!我真無臉去看望他。這能救命的藥該給他試試!」丁大爺語氣很重,邊抱怨自己,邊用發顫的手朝狗嘴前放下一塊方白布。狗遲疑了片刻,就乖乖地將那桌球大小的東西吐在白方布上,爾後閉上雙眼,眼角擠出兩滴淚。
丁大爺小心翼翼地裹好那東西遞給了我。我雙手抱在了懷裡,激動得連句道謝的話也沒說就急急跑回家。
家裡,李大娘還沒走。母親和幾個未走的鄉鄰都圍著父親唉聲嘆氣。人們一見我很快取來「狗寶」,個個喜出望外。李大娘用細瓷碗片兒從「狗寶」上面輕輕颳了些白粉末,在白紙上勻成三份。取一份用湯匙給父親灌進口裡。然後她又拿起「狗寶」在父親的「太陽」穴上、心口上各擦按了一會兒,然後長舒了口氣說道:「行了,高燒該退了。這二份藥明、後天服用!」她又吩咐我說,「快送還人家!再晚了恐怕那狗……」
我不信這藥能那麼靈。上前摸摸父親的額頭,果然不燙了。
當我小心翼翼地捧著「狗寶」來到丁大爺家時,那狗已經斷了氣。丁大爺沙啞著聲音說:「這狗跟我快20年了。它通人性,知善惡。有人說它四蹄帶白是為我穿孝,誰知它竟死在了我前邊!你拿鐵鍁幫我在這槐樹下挖個坑吧!」
狗是我埋葬的。月光下,我看見丁大爺在木箱前放了一碗米飯和一塊骨頭。
幾天後,我父親的病徹底痊癒了。
第二年麥收季節,李大寬試種的四十畝「樣板噸糧田」成了一片只有寸把高的黃草坪。令人氣憤的是,他不但無罪反而有功,被市報吹捧為「學大寨大膽改革的好典型」,被提升為公社主任。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撥亂反正」後,李大寬被停職查辦,不久得癌症死了。父親和丁大爺的身子卻仍硬朗,常在一起談天下棋。丁大爺稟性不改,凡是來向他求「狗寶」的,如果是作惡多端的人,他都當面指出,說:「寶藥對惡人不靈!」如果是善良人,他則慷慨相贈,分文不取。
我記得八四年那一年,丁大爺的「狗寶」用盡了。從那以後,我再也沒見過「狗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