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船
2023-10-06 22:42:10
渡船是水上的郵票。
一根鐵索橫在河上,擺渡人握著木扳手,木扳手往鐵索上一卡,往後一使力,船就進一步,再一使力,又進一步。水在流,船在走,平原上的日子也少不了上碼頭、下碼頭。上街趕集,走親訪友,日子中伴著流水的故事。
這裡說的故事發生在漣河邊上。
漣河的東岸是牲畜市場,一個叫紅蜻蜒的女人在東岸的渡口開了個小賣部。她在大堤上用木頭搭了個小屋子,外間擺貨,裡間擺張小床。小賣部門口的土坡修了臺階。逢集時,紅蜻蜒就把貨搬到牲畜市場上,品種也比平時多,增加了車零件、豬鏈子、牛鈴鐺、馬鞍子這類東西。紅蜻蜒的小賣部前有一個水缸。有人要喝水,紅蜻蜒就一指小賣部前的水缸。水缸裡的水總是滿的,是紅蜻蜒一擔一擔從漣河挑上來的,打了明礬,碧清碧清的。
紅蜻蜒每天起得很早。起來第一件事就是去漣河裡挑水,把水缸挑滿了,她就站在窗前,朝對岸看。她看著小譚先生走上大堤,小小的影子輕快地掠過一棵棵樹,大樹,小樹,槐花,桃花。小潭先生朝渡口走來,河風吹起他的衣角,顯得很清瘦也很利落。小譚先生上了渡船時,紅蜻蜒的心會緊張,有時是因為浪太大,船晃得厲害;有時是因為小譚先生的目光朝著她的窗口。小譚先生下了渡船,上了坡,一步一步走上來,紅蜻蜒就笑微微的,好像小譚先生是奔她而來的。但是,很快她又失望了,小譚先生從她小屋前經過,從來不看一下她的小屋。她又轉到另一個窗口,這下她只看到小譚先生的後背。她想小譚先生要是回頭看一下多好,但是他從來沒回過頭。
小譚先生是河西人,在河東的學校做民辦教師。紅蜻蜓出嫁前,有個好姐妹給她和小譚先生牽過線。當時,見面的地點就在渡口。兩個人都喜歡對方,但是,因家人的反對,沒有成親。紅蜻蜓早就結婚了,小譚先生還是單身。
那天,臨散集時,紅蜻蜒看見小譚先生牽著一頭才成年的水牛往渡口走。紅蜻蜒想:小譚先生不教書了?
下一個逢集,紅蜻蜒又看見了小譚先生。也是臨散集時,小譚先生剛好經過她的攤子前,紅蜻蜒問他:「你不教書了,老來行裡?」小譚先生說:「教呢,把牛牽來賣了。」紅蜻蜒還想和他說說話,小譚先生已走了。
紅蜻蜒感覺小譚先生瘦多了,頭髮也亂了,走路有些跌跌撞撞的。紅蜻蜒想剛買的牛又牽來賣,肯定是做販牛的生意了,又教書又販牛真是難為他了。
一天晚上,紅蜻蜒已經睡了,聽見敲門聲。
「開門。」來人說話了。
紅蜻蜒一個翻身起來,她太熟悉這聲音了。
拉開門,小譚先生一頭就撞進來。
原來,小譚先生上回牽的牛讓漣城北一個老頭在寶灘買後,回去沒兩天就死了,媳婦和兒子一抱怨,老頭喝藥自盡了。
紅蜻蜒一驚,說:「哪能這麼巧,不會是你賣的那頭牛。」
小譚先生說:「肯定是的,我那頭牛一買回去就不吃草,我叫來獸醫,獸醫說是水腫病,一時治不好,沒幾天怕就不行了,我一嚇就賣了。這些天,我難受,我又不敢說出來。」
紅蜻蜒給他倒了一碗水,說:「你喝口水,慢慢說。」
小譚先生喝了一口水,還是難受:「我想死,我沒有說話的人。」
紅蜻蜒說:「看你說的,我不是在和你說話嗎?」
小譚先生點點頭,又搖搖頭,淚珠掉了下來:「我跟你說了也沒用,我只想死。」
紅蜻蜓一驚,不知怎麼安慰他了。
第二天,紅蜻蜒沒見小譚先生從渡船上過來。紅蜻蜒急了,一打聽,說小譚先生請了病假。紅蜻蜒這下慌了,又沒主意,她知道小譚先生生了什麼病。
紅蜻蜒想來想去,想到娘家的肖奶奶,肖奶奶常常給人治些邪病的。紅蜻蜒就去找肖奶奶。
紅蜻蜒對肖奶奶說:「要是有人做錯了事,心裡後悔,得了病,怎麼辦?」
肖奶奶說:「叫他去佛主那燒個香,認個錯。」
紅蜻蜒有些不相信:「這樣就能管了?」
肖奶奶說:「孫女呀,你曉得的,人身上的衣裳要是髒了,洗乾淨了穿著才舒坦,人做錯了事就像衣裳髒了一樣,要把灰洗了,到佛主那認錯就和洗灰一樣,灰洗了,心裡就好了。」
紅蜻蜒點著頭,心裡亮起來。
紅蜻蜒到了小譚先生家,就見他家還是老式的三間小瓦房,低低的簷口長滿了青草。他家的鄰居有樓房有平房,高高大大,氣派得很。小譚先生的老媽媽帶著紅蜻蜒到了兒子床頭,小譚先生一見紅蜻蜒就坐起來了。小譚先生的老媽媽直是嘆息:「唉,這孩子,又教書又種地,累呀。問他哪裡不舒服也不說,叫他去醫院也不去。」
小譚先生叫老媽媽給紅蜻蜒做點吃的。
紅蜻蜒說:「我不吃了。我來,是叫你明天和我去能仁寺,我們給佛主燒個香,說說心裡話,好不好?」
小譚先生說:「好,我聽你的。」
紅蜻蜒心裡一陣暖和,他知道自己為什麼來看他的!
坐了一會兒,小譚先生又說:「你來了,我感覺有些好了。」
紅蜻蜒就笑了:「瞎說的吧?我又不是佛主。」
紅蜻蜒回到船上時,月亮已經升起來了。船慢慢地向前走著,她看見自己的影子,像一座小小的佛塔,跟著渡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