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仙爺
2023-10-07 13:45:24 1
大仙爺很牛屄。
我小的時候,童年的夥伴經常在一起數落大仙爺的「牛屄」:
帆布腰帶膠底鞋,呢子禮帽歪著戴;洋布褲子中山裝,山羊鬍子翹起來。嘴裡叼著哈德門,臂上擎著「大紅孩」……
「大紅孩」是獵鷹的名字。袖口架著一隻獵鷹的大仙爺,顯得別樣的威風。它站在大仙爺的套著羊皮套袖的胳膊上,不停地煽動著巨大的灰色翅膀,尖銳的喙隨著腦袋轉來轉去,好象隨時準備出擊,啄去誰的眼球似的。
我奶奶總是囑咐我,離你大仙爺的鷹遠點,別讓它啄了眼珠。
奶奶的話,我聽不進去。當著奶奶的面,我把頭點得如同小雞啄米。一離開她,我就會湊到大仙爺的身邊。
我不止一次看見過大仙爺的獵鷹擄獲兔子的令人難忘的場景。當兔子驚乍乍地狂奔的時候,獵鷹迅速出擊,巨大的雙翼在空中劃出了一條美麗的曲線,然後箭鏃般俯衝下去,銳利的爪子一下子就扎進了兔子的脊梁。兔子拼命地掙扎、痛苦地翻跌著跟頭,獵鷹也跟著翻滾著。直到兔子氣絕身亡。獵鷹的爪子滴答著鮮血,又重新威風凜凜地站在了大仙爺的胳膊上。於是,大仙爺便從一個小布袋裡掏出一塊水果糖大小的肉塊,塞到獵鷹的嘴裡。算是犒賞吧。獵鷹則煽動著翅膀,以示感恩。
除了喜歡看鷹獵兔子,也喜歡看大仙爺的腳印。一串「人」字花紋的腳印留在潮潤的莊稼地裡,清晰而美麗。穿著膠底鞋、把一串「人」踏在腳下的大仙爺,腰板挺直。
大仙爺腰板挺直的理由很紮實。他的漂亮女兒在區裡婦救會裡做事,是幹部,而且嫁的女婿也是幹部。幹部在金雞山寨人的心裡有著了不起的崇高。於是,大仙爺的家門便掛上了一個「軍屬光榮」的小木牌。
當了軍屬的大仙爺,可以不在莊稼地裡操勞了。地,由幫工們操持。我父親地侍弄得好,是首選「幫工」。每每幫工回來,父親總要「嗨喲」幾聲讓母親捶捶他的腰。侍弄別人的地,心裡不舒服,身子骨也顯得累。聽見父親「嗨喲」,奶奶便在院落裡搗著小腳嘟嚷:
「讓他閒著,閒著去當『花脖子呲眼』。」
玩獵鷹的人,在鄉親汙染眼裡,屬於「花脖子」一類人物,私底下總會有些閒言碎語。不過,因為大仙爺有一個可以掛小牌牌的女婿,一些話也只能私底下說說罷了。
大仙爺之所以「仙」,說是他會看一種鄉村婦女常常會得的一種病——「撞科」。得了這種病的女人都變得糊裡糊塗的。整天說著死去人的話、事兒,而且話音、口氣都與死去的人一模一樣。我的一個遠房嬸子得了「撞科」,先是找九靈爺掐算。掐算了半天,也沒有掐算準。大仙爺便自告奮勇,與那位嬸了關在屋裡三天古搗了半晌,遠房二嬸一下子便不「撞科」了,而且面目姣好新鮮,如同剛剛出嫁的新娘一樣。至於大仙爺是用了什麼仙法,他諱莫如深。從此,大仙爺名聲大噪。十裡八鄉的女人,一「撞」了「科」,就會來找大仙爺。
每隔個十天半月,大仙爺便會盛裝出行一次。洋布褲、中山裝、踏著「人」字的膠底鞋。腰板挺直。嘴裡,有時叼著哈德門,有時不叼。不叼哈德門的嘴,會哼小曲或者呂劇:
「老師踏青去遊玩……」
大仙爺把嗓門兒拿捏得尖聲細氣的,像女人。
至於大仙爺究竟治好了多少「撞」了「科」的女人,沒有人會說得清楚了。
據說,糊裡糊塗的女人們便給了大仙爺許多不糊塗的機會。於是,大仙爺便被突然走進村落的持槍人帶走了。
大仙爺就這樣蹲了「笆籬子」——監獄的鄉下人的叫法。
大仙爺是我見過第一個蹲笆籬子的人。
據說,大仙爺被帶走的那天,女兒、女婿都在家的。女兒眼裡含著淚,目光在丈夫的臉上流動。丈夫是區裡的副區長,來帶大仙爺走的是區裡的公安員。公安員向區長立正敬禮時,區長了立正還了禮。
大仙爺一身盛裝、腰板挺直地被帶走了,再也沒有回到金雞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