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搓澡

2023-10-09 07:06:24 2

丁旦兒是京城丁家大少爺,自幼嬌生慣養,專有一老僕侍候著。老僕叫陳寬,淶陽人,已年逾花甲。

丁少爺最大的嗜好還是泡澡堂子。丁旦兒在「華清池」包一單間,每天吃完早點一準帶陳寬去,一泡半天,雷打不動。「華清池」搓澡匠不少,不過丁旦兒一個也不用。他屁股上有塊兒黑痣,怕人笑話。這樣,搓澡的任務便落在了陳寬身上。為了把少爺侍候好,陳寬專跑了好幾家澡堂子找人搓澡,學會了不少本事。丁旦兒泡好了,陳寬也準備好了。他先是用洋香皂給少爺全身塗抹一遍,再用熱毛巾擦拭乾淨,這叫「膀灰」。完了,便「啪」地一抖毛巾,給少爺一個驚動。丁旦兒便雙手吃勁,陳寬從後背到前胸至四肢,再到腚溝子腳趾頭,戧著汗毛有條不紊地搓洗,一招一式都極為老到,直搓得丁旦兒每個毛孔都覺出舒服。

民國三年春天,丁家忽遭橫禍。丁旦兒他爹辦貨路至山東德州,正趕上那裡瘟疫流行,丁旦兒他爹沒有防備,不幸染上了瘟疫,硬支撐了幾天,便客死他鄉。丁家上下哭天喊地,丁夫人本來就是個病秧子,這一下又傷心過度,竟一病不起,不出兩個月便也撒手人寰。偌大一個家業交到了丁旦兒手中,可苦了這位大少爺。他對買賣行當一竅不通,又無兄弟相幫,雖然身邊有個陳寬,但這老僕侍候人是把好手,可論做買賣卻並不比主人強。勉強糊弄了半年,不但分文未掙,反而被坑蒙拐騙不少,貼進了大半個家業。丁旦兒便乾脆關了所有店鋪,吃起了老本。

如果丁旦兒過普通人的日子,所剩家底仍足夠他和陳寬受用一生。但丁旦兒闊少爺的脾氣不改,依舊每天逛街遛鳥兒入賭場進戲園子,依舊銀子花得如流水。陳寬苦苦相勸,要少爺多幹點正經事,可丁旦兒壓根一句也聽不進去。銀子花光了,便賣家中值錢之物。眼看丁家三代家業就要敗在少爺手中,陳寬急得整日唉聲嘆氣。一次,丁旦兒泡澡回來,陳寬沒攔住,他就又進了賭場,這次他中了人家的「套兒」,輸掉了3000兩銀子。陳寬問:「少爺,賣什麼?」丁旦兒道:「家中不是還有一對宣德爐嗎!」 

第二天,丁旦兒便再也找不到陳寬了,那對宣德爐也不見了。沒多久,丁旦兒將家業揮霍乾淨,便想起了那對宣德爐,他借了些盤纏到淶陽找陳寬。

丁旦兒到淶陽縣城的時候,已近黃昏。他記得陳寬是淶陽展翅嶺人。展翅嶺離縣城尚有百餘裡,原打算歇一夜就去,卻不料天降大雪,車馬難覓。丁旦兒便滯留客棧,他閒著沒事,便去洗澡。淶陽只一家澡堂子,叫「玉堂春」。丁旦兒一進門,便撞上了陳寬,陳寬是這兒的老闆。丁旦兒心安理得地在「玉堂春」住下了,他見陳寬對他還客氣,便不好意思立刻興師問罪。陳寬對宣德爐之事也隻字不提。丁旦兒每天都舒舒服服泡個澡,爾後便用陳寬給他的銀子在淶陽大街玩樂。十幾天後,丁旦兒問起了宣德爐之事,不料陳寬卻黑了臉:「少爺您不能誣賴人,何時我偷盜了你家寶貝?……你來我這兒也有些時日了,吃喝拉撒花了我不少銀子,少爺你還錢吧!」

丁旦兒壓根兒沒想到陳寬如此混帳,氣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陳寬又道:「沒錢還帳,就在我這兒給人搓澡……淶陽城小,可衙門口不少,少爺您別想歪的。」

丁旦兒無奈。此時他也無法計較什麼尊卑貴賤,乾脆心一橫、眼一閉、臉一抹,便留了下來。陳寬先是讓他跟人學徒,覺得火候差不多了,陳寬便從熱氣騰騰的池子裡爬出來道:「先給我搓搓試試。」望著陳寬佝僂的黑背,想想如今主僕易位,丁旦兒感慨萬千,心中說不出的後悔,若不是過去自己揮霍無度,何至於如此落魄……

丁旦兒足足幹了3個月後,陳寬說:「帳還清了。想留下,我開你工錢,不幹,走人。」丁旦兒想:走哪兒去?幹吧!

丁旦兒徹底甩開了面子,搓澡功夫也越來越好。第一次接到陳寬給的工錢時,就又感慨了好久,這些錢要放在過去,也只夠他三兩頓茶錢。丁旦兒就越發感到這錢來得不易……

這晚,陳寬把丁旦兒叫到他的房內。陳寬怔怔地望了丁旦兒一眼,便跪下了:「少爺,那寶貝香爐是我偷的。」

丁旦兒睜圓了眼。

「不過,我這也是為了丁家,這寶貝即使不被我拿走,您也得把它……所以,我就用這寶貝開了『玉堂春』。」

丁旦兒聽出了味。

「我知少爺定會來找我……這澡堂子便是我給丁家看護的惟一家業。」

丁旦兒「撲通」就跪下了。

「我讓少爺賣苦力掙小錢作賤自己,也是為了讓少爺脫胎換骨。」

丁旦兒淚如雨下……

自此,「玉堂春」便多了位少主人。這少主人全然沒有主人的架子,依舊為人搓澡,而且幹起活來顯得更加投入和快活。老少主人天天一起泡個澡,還互相搓搓背。只是老主人為少主人搓澡時,少主人總要不好意思地說:「我年輕力壯的,還勞您老給我搓……真是的、真是的……」

陳寬這時候就想:我們少爺又進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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