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神暗訪雲棧洞
2023-10-16 20:11:19
俗話說，地上走十年，天上方一日。
月神嫦娥不用著急，這次下凡，老君許了她人間七天的「長假」。在善陀小住了五日，換算成天上的時間，也只不過一袋煙的功夫。幾天來，嫦娥好開心，飽覽了善陀美景後，又順路拜訪了西天佛祖和觀音菩薩倆巨佛，看望了二天神、四天將和一對既可憐又可愛的金童玉女小情人。直到日落西山，才依依不捨地回到了行宮。
善陀月牙洞，夜深深，星燦爛。
嫦娥側臥在床，手託香腮，透過淺紅色的紗縵，望著洞外出神。天上繁星點點，一齊向她眨眼，她的月球跟著太陽慢慢地在轉，眼看再有三天，月就上弦了，為了在十五日夜晚準時送給人間一輪明亮的圓月，她必需在兩日內趕回寒宮執守，絕不能在月圓時出一點差錯。她知道，偷著下凡，已構成違反天條罪，如果月該圓時不圓，該亮時不亮，二罪並罰，那玉帝絕對不會輕易放過她，至於怎麼罰，還是個未知數。就算有老君罩著，也不大保險，這老頭近年來有些學壞了，頗有點老玩童的味道，尤其喜歡逗仙女玩，萬一玩的出格了，那還了得？她決定，過了今晚，先回天宮去見王母一面，試試玉帝那邊有何反應？
倏忽，她想到了天蓬元帥。
記得剛來善陀時，守山天將對她說過一句話：「蟠桃會上酒醉後戲弄你的那位天蓬元帥，就住在離此不遠的四方山。」
「這個天蓬啊，真也難為他了，本來元帥做得好好的，統領著十萬天兵天將，多風光，就因一念之錯。唉--。」
遙想當年，天蓬文武雙全，風流倜儻，一表人才，他治軍有方，作戰勇敢，功勳卓著，很是有一番前程的，怎耐他凡心未淨，那點色色成了他致命的毛病。不管怎麼說，他的被貶，投胎變成一頭難看的老公豬，多少與我嫦娥有點關聯。眼看在凡間的時日不多了，明天，無論如何也得先去探望一下老豬。不，好歹人家跟上唐僧西天取經修成正果，現在已成一佛了，不能再叫老豬，要叫「淨壇使者」，簡稱使者吧。雖然咱恭為仙人，但畢竟為女兒之身，就是見老豬，也得想個不顯山不顯水的方式，不能以真面目示之，以免這老豬勾起舊念，糾纏起來，那就麻煩了。
那麼，以什麼方式去見他好呢？仙子聰明，不足一柱香時間，胸中便有了成熟的行動方案。
翌日，天色將明，天邊一片火紅，像有人放了一把天火。
那蔟蔟紅雲紅的如同染血，嫦娥曉得，在這一片血雲裡，孕育著一個火辣辣的太陽。日之將出，就像孕婦產子前要流大灘血一個道理，所以天邊才紅那樣的出奇。朝霞裡，隨著「得、得、得」的鐵蹄兒脆響，一頭小毛驢出現在守山天神的視野裡。小毛驢背上端坐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婦人，雞皮鶴髮，滿臉皺紋，牙齒最多也就剩下三兩顆，乾癟的雙唇向裡凹陷，口一張，一灘口水從嘴角兩邊流下來。
老嫗抖抖索索地從前襟裡摸出一條小手絹，擦了擦嘴角的口水，併攏五根乾瘦的手指成一小拳頭，輕輕一打小毛驢的屁股，說聲：「呔，夥計，上路了。」
「得，得，得。」小毛驢邁著小四方步，一搖三晃地走出山谷。
約莫一個時辰後，小毛驢繞過九道彎，十道拐，十分艱難地爬上一道又窄又陡的山坡，就見前面出現一個小山村，那村口的真武閣上分明寫著「高老莊」三個字。看著荒無人煙，幾乎沒人居住的破敗山村，老嫗忍不住長嘆了一聲：「冤家，都是你色色惹的禍。你簡直無可救藥，被貶下界來，變成一頭大蠢豬，最終還是沒有磨去你那好色的毛病。唉！」
正行間，突然，一頭體態龐大的公野豬鬃毛直立，嘴巴大張，獠牙外霍，瞪著一雙三角眼，眼裡似乎還閃著淚花，望了望小毛驢背上的老嫗，「呵呵」地叫了兩聲，尾巴一豎，噌地從小毛驢面前穿過，一頭撞進一座廢棄了的豪宅內。老嫗窮目一望，就見破敗豪宅那座行將坍塌的門樓上，大書著「高府」三字。老嫗點了點頭說：「真乃性情中人那。」
嫦娥知道，這裡就是傳說中的高老莊。據說，此前高老莊人氣很旺，足足有一百五十多戶人家。高員外是高老莊上的一個首富，膝下無子，只有一個寶貝閨女。自從豬八戒來到高老莊上搶娶高小姐之後，整個高老莊便人心慌慌，膽小的人馬上就搬走了。本來高員外在高老莊有很大的一處房地產，是不願意搬走的，可這個豬八戒離走時說了一句：「老丈人，你們等著，等俺保護師傅取經回來後，再和令嬡成親不遲。」一聽此話，高員外老夫婦倆差點嚇破了膽，等唐僧他們師徒離開之後，急忙變賣了房產田地遠走他鄉。高員外一走，凡有女兒的人家，生怕老豬回來後把自家的女兒搶了去，也紛紛搬出了高老莊。再後來，高老莊大部分的人都搬走了，昔日熱熱鬧鬧、人氣興盛的高老莊，被豬八戒一頓折騰，全村只留下幾戶孤寡老人，一塊風水寶地就這樣毫無生氣了。
過了高老莊，有座小石橋，小毛驢走在光滑的青石橋面上，四隻小驢蹄不斷打滑。老嫗輕輕拍拍小毛驢的頸部，壓低嗓音說：「老兄，辛苦你了，堅持一下，就快到雲棧洞府了。」
小毛驢突然發出人話：「你呀，為啥要扮成這等模樣？咱架起雲頭，一下子飛到雲棧洞豈不省事？這到好，我鐵老三變成一頭小毛驢不用說，還得裝出走不動樣子，太彆扭了。」
老嫗嘻嘻笑著說：「那樣太驚世駭俗了，再說，咱也是為了安全著想啊。就到了，別再吱聲。」
「呱唔，吱唔。」小毛驢打了個響鼻，小尾巴一搖，「得、得、得」四條小腿吃力地搖晃著，向雲棧洞走去。到了山腳，老嫗對小毛驢說：「老兄，我進去一下，路邊有的是嫩嫩的青草，別客氣，餓了，你就隨便吃幾口吧。」
「行。哈哈哈，行，咱還沒嘗過青草的味道。」小毛驢用嘴啃了一撮送進嘴裡，嚼了嚼說：「好，味道不錯。」
半山腰石壁上有一個山洞，那就是豬八戒的「雲棧洞」，現在成了「淨壇使者」的洞府。從山腳到豬八戒的雲棧洞，曲裡拐彎地要上幾百級的臺階。老嫗佝僂著腰，看似慢，實則快，沒多久，人便到了洞口。
「裡面有人嗎？」
老嫗連叫了三聲不見有人應聲。洞門敞開著，一縷縷清香從洞裡瀰漫出來，老嫗邁著小步，款款向洞裡走去，越住深處，裡邊越寬敞，穿過長長的踴道，一間十分寬大的石廳呈現在嫦娥的面前。就見這石大廳寬有八九丈，長有數十丈，高約十丈有餘。
進得洞府，老嫗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塊很象一頭豬樣子的鐘乳石，想必是老豬給自己雕刻的一座雕像。往裡走了有數十步，就見一個很象大母豬的大溶石側臥在大廳的中央，母豬肚子上兩排豬奶形象逼真，還絲絲地不斷向外冒著乳汁。在石大廳的頂部，吊著一口黑紅的棺材。
老嫗覺得奇怪，天蓬為何將一口棺材吊在洞頂？
老嫗終於明白了，因為她看到在石大廳的左側，擺放著一張巨大的八仙桌，兩把太師椅。在八仙桌子上，墨臺、毛筆、宣紙、書籍，一應俱全。一縲散箋編碼整齊，有序地擺在八仙桌的右上角。老嫗款步上前，拿起那一縲散箋，仔細閱讀起來，讀著，讀著，老嫗的兩眼熱淚盈眶。原來，這是天蓬的一則手記，內中記錄了他與高小姐之間那段刻骨銘心的記憶：
我，昔日的天蓬元帥，今日的淨壇使者。
西天歸來，使者念妻心切，遂縱起雲頭，飄落高老莊，待落下雲頭，徹骨透涼，此處何有，昔日輝煌？到處是殘垣斷壁，一戶皆無，更不見高小姐蹤影。不見嬌妻，我心著急，情急之下，輪釘鈀狂砸山石，山神被驚，慌忙走出，拜伏於地，身心俱顫，半晌無語。我一把糾其胸襟，將之拉起，山神大恐，顫抖而言：小神實不知淨壇使者駕到，有失遠迎，還請使者恕罪。使者曰：山神莫驚，非老豬有意若此，只是不知，高老莊所有人眾，皆往何處？高小姐，我那嬌妻，又在何方？還請山神，指個明路。山神答曰：使者有所不知，自你西天隨僧取經，高老莊一眾人等，皆慌忙遷徙，你妻高小姐，亦隨父母，俱移白馬驛，下桂花村是也。使者聽後，二話沒說，駕起雲頭，直奔其地，然大失所望，我妻高小姐，逝去已有半年。使者痛哭，掘墳墓以取高小姐靈柩，吊與本洞府，一日三叩首，早晚一柱香，每日貯望，淚涅衣襟。使者念舊，每逢初一十五，必到高府祭奠，守宅半日，以示孝順。但願我妻，天上有知，恕我之罪，體諒我心，果若能此，吾心尉矣。嗚呼，哀哉！
老嫗看完天蓬這篇類似悼詞的文章，不覺淚水漣漣，模糊了視線。她這才知道，天蓬元帥並非色色，當初的酒醉戲弄，也是出於一片痴情，是我嫦娥誤會了他。眼下他和高小姐情深似海，讀其悼文，感人至深。罷了，我何不上天一次，向老君求情，如能將高小姐魂魄從閻羅王老兒那裡要過來，將之返魂，豈不成全了天下一樁美事？天蓬，我們還是不見為好，這就去吧。
嫦娥用手在面部一抹，老嫗形象消失，還原了她美麗的面孔。嫦娥隨手將天蓬的一縲散箋收起揣入懷內，飄出洞外，向小毛驢一指，小毛驢立即變回他雄糾糾氣昂昂的模樣。
原來，這老嫗是嫦娥變化的，目的是不想讓豬八戒認出她的本來面目。小毛驢則是四天將中的老三鐵金剛。鐵金剛見嫦娥出得洞府，便問道：「天蓬可在？」
嫦娥說：「沒有。」
「那，你不見了？」天將鐵老三有些不解。
嫦娥朝他微微一笑說：「見過了。」
「什麼？在哪裡？」
「高老莊。」
鐵老三大悟：「知道了，從我面前一頭撞進高府的那頭碩大無比的公野豬。」
嫦娥點點頭說：「對。咱們走。」
說完，腳踏五色彩雲，飄然而去。
「仙子，等等我。」
天將鐵老三也化為一縷清風，衝上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