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四季網

屯子裡的殺人案

2023-10-08 09:39:49 3

王坤被殺了

喉嚨裡敲響的一通破鑼,驚醒了我和、的睡夢,也惹得滿院子甚至滿村子的雞鴨鵝狗一片抗議。

棲息在屋簷、枝頭的鳥雀撲稜稜逃向高空——

連老天也慢悠悠地張開了厚重的眼皮,吐出一輪紅鮮鮮的日頭。

「媽呀!可不好啦!王坤媳婦被殺、殺死啦!王坤媳婦、被殺死在屋門口啦!」媽這喊聲震得窗戶紙發顫,房梁上都掉下一塊土渣子。

幾乎同時開口問道:「真的,你咋知道的?可別扒瞎!」

「這不,剛才我過去借鹹鹽,一拉門,我的媽呀,我都嚇堆縮了,強爬回來,我這褲子都溼了……」

這時,我們一家人才發現,已經尿溼了褲子,兩隻手掌還沾滿了泥,兩條褲腿上也同樣沾滿了泥土。

奶奶當時就嚇堆縮了。

爺爺趿拉一雙布鞋,帶著我們哥兒幾個迅速跑向西院的王坤家。

昨天傍黑還響晴的天兒,夜晚不知啥時候下了一場蔫巴雨,地面溼乎乎、滑溜溜的。我剛一出門,就摔了個狗吃屎。手掌上、衣服上也和媽媽一樣,沾上一些泥土。

此時,王坤家的屋門已敞開了,可能是媽媽剛才拉開的,倉皇之中沒有關上。

我戰戰兢兢地把腦袋伸向屋門,也不知是大哥還是二哥,在後面猛力一擠,一下子把我擠進屋子裡。嚇得我慌忙閉緊雙眼,兩隻手本能地抱住腦袋,死死地抱著,仿佛在一個碩大的炮竹立即炸響。

大哥二哥兩個,把我擠進屋裡,他們卻倚在門框上,像兩隻貓,朝屋裡探頭探腦的。直到爺爺?嘍氣喘趕到時,我的膽子才大一些。

我把兩隻手從眼睛上移開,「媽呀」地大叫一聲,身子猛然一抖,一股尿液沒憋住流了出來。

王坤媳婦滿身白光光一片,又肥又大的身板子只穿一條褲衩,就斜倚在我腳下的牆角裡,離屋門最多兩尺的距離。她兩手拄地,腦袋低垂,如果不是胸口上插著一把剪刀,還流了一攤黑紫色的淤血,別人真會以為她是疲勞過度睡著了。

這把剪刀也被淤血染成了黑紫色,手柄上纏裹的紅布告訴我,它是王坤自己家的,是死者平日裡經常使用的。就在幾天前,準確說是在四天前,我還看見死者使用過它。

爺爺仔細瞅了拴在門拉手上的麻繩,自言自語說,門繩還好好的呢,這行兇的人咋進的屋呢?

那時,家家戶戶都在門拉手上用麻繩拴上一個套兒,在對應處的門框上釘一根鐵釘,晚上時隨手一掛。一些人家懶得掛或者忘記掛也是常有的事。

爺爺又咦了一聲,死盯著我們嚷叫:「大黑不見了,咋不見了大黑?」好像大黑被我們哥幾個藏匿了。

爺爺說到的大黑,是王坤家養的一條四眼子黑狗,長得又高又大,非常兇猛,不光管自家院裡的事,就連我家院子裡來了生人,來了別人家的豬雞鵝狗,它都會發瘋般衝過來,把外來者驅趕得逃之夭夭。為此它很討我們家人喜歡,常餵它一些食物,只是沒有什麼好食物,因為人都吃不到什麼好食物。

爺爺像猛然想到什麼,叫了一聲大哥的名字。由於叫得突然,我看見大哥身子冷不丁一抖,兩條腿都有些發顫。

大哥名字叫春光,十五六歲的年紀,個頭差不多要攆上爺爺了,體格也很壯實,就是不太愛說話,可心眼兒蠻多的。爺爺奶奶常說他有一顆老豬腰子,形容他很有心計。

爺爺交代大哥春光說:「你腿快,趕緊跑,到大隊去報告。能說明白不?」

大哥唉唉兩聲,撒腿就往門外跑。二哥春來說了一句「我也去」,沒等爺爺出聲,就跟著大哥噔噔跑出去了。

我說:「我也去!」卻被爺爺一把拉住說:「你小尕豆子,笨手拉腳跟頭把式的,跑不過他們,倒耽誤事兒。」

唉,剛才我摔的一跤,等於在爺爺面前給自己上了一劑眼藥,證實自己年小無能,真!

當時,儘管吃、穿、用都受物質條件制約,但是人們的環境相對還是安全、穩定的。偷盜、、等惡性案件很少發生,起碼我們這裡是這樣的,更不要說像這種人命案了。

所以,王坤媳婦的死,不光在全村驚天動地,大隊還馬上報告公社,公社也馬上報告縣上。三級政府迅速反應,臨近中午,縣上的公安人員乘兩輛三輪挎鬥摩託,突突突蕩著一溜煙就趕來了。公社的頭腦們有的騎自行車,有的走得汗流浹背,都趕來了。連也很快就趕來現場,他乘坐的是一臺很破舊的吉普車,斑斑駁駁掉了許多漆不說,還弄得灰土土的,滿車都是塵垢。

圍觀的人們裡三層外三層的。我們這些小尕豆子根本靠不到跟前,只能眼巴巴望著前面一片人頭,搖過來晃過去的。其實大人們也靠不到跟前去,公安人員已經把持著屋門了。

絕大部分的人都站在院門外,更多的人擠到王坤家的菜園子裡。

那些水靈靈的水、菜,一?高的柿子秧、秧、辣椒秧,還有緊靠東牆根兒那二壟黃瓜,枝蔓已經沿著架好的樹枝爬得有模有樣,已經開了黃花,結了綠紐了。

人們絲毫沒有這些掛滿水珠的蔬菜秧苗,罪惡的腳掌剎那間就把小菜園踏平了,連打理得整整齊齊的壠臺也不見了蹤影。

人們散去時,整個菜園平整得直閃亮光,與生產隊用石磙碾壓之後等待裝谷打場的場院一模一樣。

王坤家住在三道崗子屯最後一趟街的最西頭。原來我家住的是最西頭的位置,自從王坤娶了媳婦後便與分了家,就在我家西面蓋了這兩間土平房。

那時候,滿村子都是清一色的土平房。一條不成文的規矩就是,誰家需要蓋房,生產隊就依次在最後一趟街最西頭的位置分給一處房號。

王坤具備作案

王坤家屋後有幾棵很高大的,比高出一截,樹冠黑森森的,微風一刮,樹葉子譁譁啦啦響成一片。這會兒正是楊樹開花的時節,紛紛揚揚的白色絨毛自樹上飄然而下,落在滿院子圍觀人們的頭上、肩上、衣服上。有一絲絨毛當時飛進我的眼睛裡,咋揉也揉不出來,弄得淚水漣漣的。我很怕別的小夥伴兒看到我的眼睛,誤以為我膽小,被死人嚇出來了,就有意避開他們,特意鑽到大人們身體的空隙裡。

老楊樹上築有兩個窩,受了驚嚇的烏鴉一時顧不得孵化下一代的使命,眼下這黑壓壓的一片人類,著實讓它們不知所措,飛飛落落的,眼睛十分警覺,一副大難臨頭的樣子,呀呀地叫個不止。叫得人們心發慌,身發麻。

縣長察看現場後明確指示:「不惜一切代價,必須限期破案。」

當時,縣長登上王坤家臨近窗臺的一堵土圍牆,面向全村,不,不僅全村,還有從周圍四鄉八屯趕來的人群高聲喊道:「貧下中農同志們,社員同志們,這是一起典型的惡性案。作案手段極其兇殘,影響極其惡劣。我代表縣革委向大家保證,一定在盡短時間裡破案,給死者一個交代,給死者家屬一個交代,給全村貧下中農同志們一個交代!當務之急,就是要大家積極配合公安人員,盡力提供破案線索。我們一定做到不冤枉一個,也決不放過一個壞人,一定要早日把罪大惡極的兇犯繩之以法!」

從下面一陣譁譁啦啦的掌聲中看出,當時縣長的話人們是信服的。

因為那時的縣長讓人們感到很親切,很貼心。

那時的縣長基本不在機關衙門呆著,常年在鄉下蹲點,跟社員一樣鏟地、割地、趕牛車,還光著兩隻腳丫子掏糞、積肥……社員們能幹的活,縣長也都能幹。

重要的一點是縣長挨家挨戶吃派飯,飯桌上家長裡短,噓寒問暖的,淨說些貼心話兒,嘮些知己嗑兒。吃過飯還付給人家錢和糧票。

有一次,縣長在我家吃完飯,掏出一毛錢,二兩糧票。死活不收,撕巴老半天。縣長都有些急頭掰臉了,說你是想讓我違反紀律咋的?爸爸沒話可說了,縣長甩下錢走出門去。爸爸呆立著,望著手裡嶄新的一大一小兩張票子,看得十分仔細,眼圈兒發紅,老半天沒出聲。

這樣的縣長,老能不感到親切可信嗎?

村裡到處都議論王坤媳婦被剪刀殺死的事,消息越傳越遠。

我很地想起那把剪刀。那把剪刀我見過,四天前的上午,在楊乾巴他爹的葬禮上,王坤媳婦用剪刀剪了楊乾巴後背上的孝布。

楊乾巴的爹去世時是八十九歲的年紀,在三道崗子屯裡壽命最長,算是喜喪,所以發送得相對隆重一些。依當時的條件,也就是到場的人員多一些,因為生產隊為此專門放了假。再有就是生產隊出面擔保,楊乾巴發送老爹的一應物品,包括孝布、菸酒、豆油、白面,甚至打的木板、鐵釘、紅油漆等都去供銷社賒銷,秋後算帳。那時誰家都沒有成百的現金,一家七八口人,一年到頭,能有十多元錢維持油鹽醬醋的開銷,就算是不錯的人家了。

家家的日子都是緊緊巴巴的,也就都賽著伴兒地節儉啊!

王坤媳婦剪楊乾巴孝布的時候,正是棺木起靈的時候。當時,楊乾巴頭頂著一隻黑色瓦盆,叫作喪盆。他的肩上扛一個用黃紙錢剪紮成的靈鐺幡,一隻手把著喪盆的邊沿兒,正集中精神盯著老爹的棺材。他必須做到的是,當隊長喊一聲起靈,眾人忽地抄起抬槓,在棺材與地面分離的瞬間,及時把頭上的喪盆摔向地面,摔得越粉碎越好——不知為啥,這是一種習俗。

我看到,王坤媳婦就是在楊乾巴摔喪盆的瞬間,腆著大肚子走過去,從懷裡掏出一把手柄上纏著紅布的剪刀,在孝布上輕鬆地剪下一條布片。動作準確、麻利、迅速,以至於楊乾巴沒有一絲覺察。

這也是當地一種習俗,說是懷著的,剪一塊哪家喜喪時頭上的孝布,可以避邪。小孩出生後一旦有了毛病,比如驚著嚇著,發燒拉肚子,把這孝布燒成灰燼,一邊叫著的名字,一邊給他喝下去,很是靈驗。

就在王坤媳婦停屍破案的這段日子裡,公安人員挨家挨戶走訪調查,對我家的調查格外認真仔細,反覆調查了好幾遍。我猜想可能因為她家與我家是一牆之隔的近鄰,還有王坤媳婦的死是我母親第一個發現的,還有沒有另外的因由我就不得而知了。總之我們家祖孫三代,都在公安人員的本本上摁了手印。

爺爺說的當然是門繩沒斷,兇手不知是咋進的屋,真是納了悶兒了。還有這大黑它咋就丟了呢?

媽媽說那門也沒掛,我一拉就拉開了,就看見王坤媳婦死啦。

我向公安人員講述的,就是王坤媳婦拿那把剪刀剪楊乾巴孝布的事。我當時渾身哆哆嗦嗦,尿意不斷。儘管公安人員一再說別怕別怕,我還是滿頭虛汗,好像自己就是人家要找的犯似的。

公安人員向爺爺奶奶、爸爸媽媽了解最多的,就是王坤平時與媳婦的感情合不合,是否經常打仗,打的是嘴仗,還是手仗,動沒動用什麼家什。

公安人員分析,作案人肯定是死者熟人,也必須是大黑熟悉的人。作案人進院,大黑沒咬(當然是根據我家人都沒聽到狗咬和大黑悄無聲息分析得出的結論);作案人叫門,死者沒有穿戴衣物就給其打開了屋門。

就這樣,王坤被懷疑為殺害自己的重點對象了。

據說,公安人員先是到王坤所在的培訓班調查,得到的答覆是王坤在整個培訓期間,只在寢室住過兩夜,分別是報到的當天晚上和第三天晚上。其餘幾天都是一放學,也就是下午五點半鐘,王坤就騎上自行車離開學校,而且走得急急忙忙的。在他媳婦被害那天也不例外。

這就是說,王坤具備作案時間。

為了謹慎起見,幾名胖瘦不一、體力不等的公安人員還騎著自行車,分別以最快的速度騎到我們屯。這是模擬實驗,看看王坤有沒有可能連夜騎自行車趕,殺死媳婦後,再連夜騎車在天亮之前趕回縣城。模擬的結果是一個身強體壯的人,往返案發地與縣城的時間要八個小時。

王坤不是身強體壯的人,而是一個身單力薄的人。但公安人員認為,有九個小時時間也足夠往返一次的。

公安人員還說,人的力氣在某種明確目的的激發下,是完全可以發揮到極限的。言外之意是,王坤要是鐵了心殺媳婦,有可能七個小時,或者更短時間就可以完成。

於是,公安人員就把王坤帶到一個固定的地方,詢問他每天下午離校後都去了哪裡,夜晚都住在哪裡,做了什麼事情,有沒有證明人。

王坤一臉的,吞吞吐吐,支支吾吾,噝噝哈哈的像是牙痛得很厲害,臉上譁譁往出冒著汗。

公安人員加重了對他的懷疑,王坤被控制起來了。

與姨表妹的私情

在我很小的時候,也就是兩三年以前,屯子裡來了幾名解放軍戰士,一色紅領章,紅帽徽,嶄新的綠軍裝好像一次都沒洗過,板板整整的,看著真叫人眼紅心跳。聽大人們說,他們是來支左的,我們小尕豆子難解其意。

每一名解放軍戰士的肩上,都挎著一隻與軍裝一樣顏色的帆布挎包,裡面裝滿了各式各樣的毛主席像章,當時村裡人習慣叫作紀念章。

解放軍戰士逢人就給一枚或幾枚紀念章。更多的時候,解放軍戰士走家串戶,把毛主席像章送到家裡來。像章有鐵質的,也有陶瓷的,還有塑料的和有機玻璃的。材質不一樣,規格也有大有小。顏色不是大紅就是金黃,也有少部分瓷白色的,分外明亮耀眼。

解放軍戰士遇到老年人或小孩子,都會極有耐心,親手把像章戴到他們胸前。

本來王坤的是準備置辦一番的。可以說,前幾年王坤母親就為兒子的婚事有所準備。比如,把每月每口人二兩豆油節省下來一兩,積攢滿滿一罈子,到王坤娶媳婦的宴席上炸丸子用;比如,把一年裡的布票、棉花票節省下來一些,買些紅斜紋、藍花旗、趟子絨,給王坤和新媳婦做新被和新衣裳;再比如,準備擺放一些酒席,燃放一些鞭炮……當然也會收一些賀禮。紅紗啦,枕巾啦,啦,紅顏色帶花的條絨被面、褥面,甚至暖瓶和尿盆啦。同時也會收到一些禮金,娘舅五元,姑姑五元,姨娘五元,東院周大爺一元,西院鄰居王嬸子一元……

巧合的是,王坤的婚禮還沒舉行,兩名解放軍戰士聽說了,就趕來了,說王坤你得響應毛主席號召,婚事得移風易俗,不能大操大辦。那時,解放軍戰士的話就等於是毛主席的話,起碼在鄉下一個偏僻的村落裡,人們是這樣認定的。

一名解放軍戰士南腔北調持婚禮,說的更多的是毛主席語錄。隨後,參加婚禮的人們迅速散去了,鞭炮沒放,酒席沒擺。

王坤就這樣娶了媳婦,成了親。

簡單的婚禮剛一結束,王坤的媳婦就跟隨他扛起鐵鍬,一起到生產隊勞動。這也是解放軍戰士動員的結果,王坤還因此受到表揚,當時是在晚上社員大會上表揚的,很隆重,當場被樹立為移風易俗的榜樣。

不久,王坤被任命為大隊民兵連長。

新媳婦本身就吸人眼球,加之剛進門,屁股還沒沾炕就下田幹活,大傢伙兒更感到好奇。社員們都認真仔細地看了王坤的媳婦:她身材高大,臉盤也大,很大,嘴也不算小,眼睛卻不大,皮膚不算黑,較突出的是眉毛稀疏,幾乎看不到眼睛上面有眉毛。

李大疤瘌左一眼右一眼,把王坤媳婦瞅個溜溜夠,衝王坤擠眉弄眼,念叨一套嗑兒:

頭一下子疼,二一下子木,三一下子麻酥酥……

滿地的社員一時哈哈大笑起來。弄得王坤小兩口不太自然,漲紅了臉,低垂下頭。

我們一群小尕豆子也不甘,一個挑頭,一幫就跟著高喊:

新媳婦坐炕頭,一抬屁股倆小猴,

新媳婦坐炕梢,一抬屁股倆小貓,

新媳婦坐炕沿,一抬屁股倆小孩,

……

這些話一下把王坤惹怒了,扔下鋤頭就追趕我們,也不顧踩沒踩到秧苗。我們比跑得還快,身後傳來一陣嘈雜而狂野的笑聲。我猜想,是李大疤瘌的話已把王坤惹不高興了,可他不便發作。王坤認定我們小尕豆子好對付,才衝我們發洩。

總之,王坤媳婦是一個蠻有體力的人,身大力不虧嘛。李大疤瘌拍拍王坤的肩膀,一臉壞笑,笑得臉上的疤瘌都發紫了。他說:「你小子,瘦筋拉骨的,伺候不好,得撂荒呢……」

新媳婦最突出的地方是說話的聲調,嗚嗚嚕嚕的,口齒不清,也叫吐字不真,說出的話很是含混。起初人們難以聽清的,鄉下人管這類缺陷叫半語子或大舌頭。

天長日久,王坤自然能全部聽懂媳婦的話。村裡人也能聽懂她的話了,人們還發現這個女人很能幹,家裡家外,炕上灶下,縫縫補補都是一把好手。最值得稱道的是她為人和善,沒什麼脾氣,跟左鄰右舍相處和睦。

有一天,民兵連長王坤去縣上參加一個活學活用毛澤東思想培訓班。當時,王坤是騎著大隊革委會李主任的自行車去的,那是全村僅有的一臺自行車。

王坤是騎了近六個小時才到達縣城的,畢竟一百五十裡的路程哩。

王坤的期限是一周。

就在這一周內,準確說是在這一周的最後一天夜裡,家裡發生了一件大事——媳婦被殺了!

據說,被控制起來的第三天,王坤淚流滿面地招供了。

臨來縣城時,媽媽交代王坤去看看姨表妹。這個姨表妹自幼死了媽媽,也就是王坤的二姨。當時,姨表妹還在吃奶,王坤的媽媽把她抱回來,一口一口嚼飯餵養,一直在王坤家長到十五歲,才被接回去,照料病癱在床的。

姨表妹是去年秋天的,當時媽媽還趕去參加婚禮,送了親。

因為自小在一起長大,這個姨表妹與王坤幾人情同手足,在王坤眼裡她就是自己的親。剛被哥哥接回去那幾年,姨表妹雖然識字不多,可堅持寫信給姨媽和王坤兄弟。兄弟三人中,王坤給姨表妹寫的回信最多,內容大多是媽媽口述,他照著寫。

姨表妹時,王坤正在忙,沒能趕去參加婚禮。這次來縣城培訓,母親就是不囑咐,他也計劃抽空去看看姨表妹。畢竟好幾年沒見了,聽說她嫁的紅星鄉離縣城不是很遠,只有二十裡的路程。說實話,如果不是趕巧來縣城學習,王坤真是沒時間特意來看姨表妹。

王坤來縣城報到的第二天,一放學,他就騎車趕往紅星鄉。因為是第一次過來,王坤不熟悉路線,一路打聽,找到姨表妹家時天色已晚,姨表妹剛從生產隊下工回來。她見到王坤又摟又抱的,還像從前當小孩子時一樣,三哥三哥叫得甜潤極了。

姨表妹給王坤炒了兩個菜,一個是土豆絲兒,一個是煎雞蛋。吃飯時,姨表妹還弄出來一瓶散裝白酒。王坤說快把妹夫找回來一塊吃飯,我們也好認識認識。

姨表妹說,他被大隊派去支援大慶油田了。

王坤想起自己村子也派了支援大慶建設的社員,一個生產隊一名,大約是過年時候的事情,已經半年多了。

在親熱和睦的氣氛裡,姨表妹熱情地斟酒,王坤也喝得高興。王坤讓姨表妹也喝一點,姨表妹很聽話,頭一口就喝嗆了,咳嗽得淚水直流。王坤邊給姨表妹擦眼淚,邊笑姨表妹傻氣,說你不能喝,幹嗎非得喝啊?姨表妹說是你讓我喝的呀,你讓我喝,我就喝,喝死也喝!姨表妹說這話時,眼睛盯著王坤,臉色緋紅,掛滿了笑意。

不知不覺,姨表妹幾乎把一瓶散白都倒空了。當時王坤沒有啥感覺,過一會兒就不行了,頭昏腦漲的,搖搖晃晃去了一次廁所,回來就一頭扎在炕上了。

不知過了多久,王坤被一陣熱吻弄醒了。開始他忘記是在姨表妹家,稀裡糊塗以為是自己媳婦。抱緊之後才感覺出不對勁兒,自己媳婦哪是這般纖細的腰身啊!

王坤吃驚著往起爬,可兩隻光滑的胳膊蠻有力氣,死死抱緊他,他一時難以脫身。

「二丫,你要幹啥?」王坤慌張地叫著姨表妹的小名兒。

「三哥,打小,我、我就喜歡你……我就是……不敢說……」姨表妹熱烘烘的雙唇又緊貼在王坤的嘴巴上。

「唔唔,不行,這要傳出去,你我還咋做人,還活不活了?」

「我不管,我不說,你不說,誰會知道……」

「這、這真不行……」

「三哥,我可是真心喜歡你。他都走半年多了……你還認不認我這個妹妹了……我跟他,是爸爸做的主,一點兒也不舒心,總是憋屈……」

王坤感覺到熱乎乎的淚水淋到自己臉上。

「不行啊,妹妹,都這個程度了,不舒心也得將就過。三哥跟你也不舒心,也得將就……」

「不行,就不行,反正我就這麼抱著你……」

「你撒手……」

「不撒,就不撒!」

王坤感覺到姨表妹的兩隻手更有力氣了。

「三哥、三哥……」姨表妹的呼喚聲並不大,卻讓王坤感到震耳欲聾。如果說王坤起初還是一株水分尚足的青稞,最後終於被姨表妹的烈焰烘烤成一根易燃的乾柴了。

「……說好了,就這一次、一次……」身體已然失去控制的王坤,嘴上念叨著。

兩個發熱的軀體扭纏、翻騰在一起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空,大地還一片朦朧時,王坤趁姨表妹熟睡著,慌忙穿好衣服,急急蹬上自行車逃出村子。

一路上,王坤聽不到耳邊的風聲,聽不到啁啾的鳥鳴,感覺不到清晨露水的潮氣,他滿腦子只念叨一句話:「就這一次,就這一次……」

王坤趕到縣城時,剛剛露臉。汗水已經溼透了他的衣服,用手一擰,水珠子譁譁直流。一整天,王坤都無精打採的。講的東西都化作清風從耳邊飄過。

晚上,王坤失眠了。

姨表妹嬌憨的呻吟,像一群蜜蜂,總圍在他耳旁叫,揮不去趕不走的。他用兩隻手緊緊捂住,眼前又出現姨表妹光滑瘦削的胴體,像一群飛過來飛過去,弄得王坤腦袋都要爆炸了。

王坤體內熊熊燃燒起了一股烈焰。

第二天,捱到放學時間,王坤連飯都沒顧得吃,就騎車衝出縣城……

崔是個反

公安人員趕到紅星鄉,王坤的姨表妹捂著臉,哭得死去活來,最終,還是在筆錄上摁上了手印。

這足以證實王坤根本沒有作案時間,他的殺妻嫌疑不能成立。

那麼,兇手會是誰呢?是情殺、姦殺還是仇殺?沒有一絲跡象,更不要說證據了。

就在案件陷入僵局,也就是王坤媳婦被殺的第四天,鄰近不足三裡遠的楊茂餘屯,也就是本大隊第五生產小隊發生了一起反革命事件。

楊茂餘屯有一個崔半仙兒,從省城某文工團下放來的。其外在形象好有一比,就像他自己講的《傳》裡的鼓上蚤時遷,長得瘦小枯乾,尖嘴猴腮的,讓人擔心隨時能被風颳個跟頭。

他身上讓我們小孩子崇拜的地方太多了。倒是沒看到他像時遷那般飛簷走壁,可躥房躍脊他很拿手,身子往下一蹲,然後向上一躥,手指尖搭住房簷,再一蹬腿兒,就躍到房頂上去了,簡直是身輕如燕。他還會空翻、倒立、馬步站樁,還有,滿屯子人摔跤都不是他的對手。他還會武術,那時候,光會武術這一點就足以讓我們崇拜得五體投地了。

他還會敲鼓打鑼、打竹板、拉二胡、吹口琴、吹笛子。他把一張尖嘴繃起來,就能把嗓門勒得細細的,唱出女人腔調的歌曲。不過我不喜歡他的歌,他說話南腔北調的,把我說成餓,只要一張嘴就餓餓的,沒準那小個頭真是被餓出來的。你想,就這口音能唱出啥好聽的歌曲啊?不過,這一點倒沒有影響我對他的崇拜。

令大人們感興趣的是他會看面相、手相,六爻八卦等巫術,也會一些偏方治病,還會針灸,拔罐子。

楊茂餘屯的人都叫他崔半仙兒,為什麼這樣叫,當時沒問過,大概就是因為他身上的這些神通吧。

令大人小孩同時感興趣的是,他善於講一些、西遊、好漢、響馬傳、傳、楊家將、大八義、小八義之類的(當時被稱為)。儘管侉聲侉氣,偶爾一兩句會讓人聽不懂,可這並不妨礙人們的聽書熱情,就連周邊村屯的大人小孩也都來湊熱鬧。

我和大哥春光、二哥春來差不多每天都來楊茂餘屯。三裡地的距離,就跟一個大屯子裡東頭到西頭差不多,屁大工夫就?到了。

除了聽書,我們一些小夥伴還跟他學武功,學站樁啦,學摔跤啦,學倒立啦,學空翻啦……

所有小夥伴中,大哥春光學得最用心,長進也最快。

社員們還擁戴他的一樣本領,那就是他敢打黃皮子。這種動物專門偷吃小雞,當時每戶人家都養著一些小雞,一年的油鹽醬醋開銷大都來自「雞屁股」銀行。可以說黃鼠狼使各家各戶深受其害,可人們又懼怕它會「迷人」,常常眼瞅著自家的小雞被它們叼走,僅能惡聲惡氣喊上幾聲,手掐著棒子也不敢真追趕,恨恨地把地上跺出個坑,把腳跺得麻酥酥生疼。也有人反應快,跑進屋,拿出一個搪瓷盆子,山崩地裂一通敲。黃皮子不見了,盆子也敲打掉漆了,眼瞅著變形了,就更加氣憤地跺腳大罵一通。

崔半仙用鐵絲做了許多夾子,專門找到黃皮子的洞口,一打一個準兒。

隊長和社員們都很認可他,就不派他出田抱壟,安排他住在生產隊院子裡。名義上是看院子,實際做的是誰家大人孩子有個頭疼腦熱,他就去給看看,能吃偏方吃偏方,適合扎針拔罐子就扎針拔罐子;誰家雞窩鬧黃皮子,他就過去除害;茶餘飯後,讓他給大傢伙說說書,解解悶兒,工分按三線婦女的標準,一天給八分。

他也不計較工分不工分的,一到晚上,生產隊只要不開抓革命促生產之類的會議,他就手端一大杯茶水,主動來到隊房子裡,信口道來,東周列國,誌異,孫大鬧天宮,牛郎織女天河會,張生巧會崔鶯鶯……聽得大家咧嘴瞪眼,前仰後合,閃腰岔氣的。滿屋空氣混濁,口臭味兒、菸草味兒、腳丫子味兒、腋臭味兒……可人們只覺得津津有味兒。

崔半仙不光給楊茂餘屯人家看病,打黃皮子,周邊村屯,尤其本大隊任何人家邀請,他都痛痛快快趕過去幫忙。

一次,我家讓崔半仙來給打黃皮子。他頭一天傍晚來下的夾子,第二天下午來一看,打住三隻。爺爺高興地纏著他喝起酒來,喝個沒完沒了。

崔半仙喝多了,硬著舌頭說:「子,當今朝堂之上是奸臣當道,欺君罔上,綱紀已亂。你若不信就看著,日後必有應驗。」

爺爺叫他在家住下,他還挺犟,非走不可。爺爺就叫大哥春光,二哥春來一道送他。我是自主加入這次送行行列的,爺爺沒阻攔,也沒有說嫌我耽誤事,他也喝多了。

一路上,崔半仙還是不住地叨咕朝堂之上有奸臣,亂綱紀,我覺得挺沒勁兒,挺掃興的,哪趕講一段嶽飛傳有意思啊。畢竟朝堂之上的事情與自己無關,差著十萬八千裡呢。

大哥春光忽然問我和二哥春來說:「當今朝廷不就是城嗎?北京要亂?能是真的嗎?北京亂了,那不是要改朝換代嗎?偉大領袖毛主席統帥的江山,要是真的落到奸臣手裡,那我們還得重新回到舊,還得當牛做馬啊!」

大哥春光畢竟了,有知識,有覺悟。聽他這麼一說,連我都覺得緊張了。大哥說不行,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你倆送半仙回去,我得趕緊報告去!

大哥春光掉轉身,急匆匆向大隊所在地新利村跑去。

據大哥春光後來說,他跑到大隊部把崔半仙的話跟值班的大隊幹部說了。大隊幹部聽到這種報告,半分鐘都沒耽誤,連忙抄起機一通猛搖。電話接通了,公社領導畢竟有政治修養,連忙叫嚷胡說八道,這是反動言論。對方又說什麼,大哥春光沒聽清。他只看到大隊幹部連連點頭應允:「是反動言論,是現行反革命,是!馬上就去把崔半仙抓起來,送到公社去!」

大哥春光本無壞心,當時,他一心想的就是:當今朝廷不能亂,北京不能亂,毛主席的江山不能亂。他根本就沒想這種話報告到上面,那個崔半仙會是什麼樣的後果。

一聽說崔半仙的話是反動言論,能定上現行反革命,要抓起來,大哥春光驚出一臉冷汗,他沒等大隊幹部放下電話,一個高兒躥出門去,以最快的速度又往崔半仙的住所發瘋般奔跑。

崔半已睡下,大哥春光急忙拉起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你快跑、跑、你說的話惹禍了,要抓你、現行、送、送、公社……」

崔半仙酒勁也差不多過了,一聽這個消息,知道現行反革命會是個啥結局,摸到衣褂,沒顧得穿就推開屋門,踉踉蹌蹌跑進夜色中。

大隊幹部組織基幹民兵撲來抓人時,崔半仙已是人去屋空。大隊幹部又搖了一通電話,被公社那頭罵得冷汗噼裡啪啦往下掉。公社也不敢怠慢,把出現現行反革命分子這件事即刻向上匯報。縣裡當即指示,要不惜一切代價,捉拿歸案。

縣裡的指示連夜下達全縣,一切都可以向後推移,必須把反革命分子緝拿歸案。

此令一下,全縣各機關、企事業單位、工廠、學校、尤其反革命所在地附近農村,下至二年級小,上至能走動道的老年人一律出動,利用人海戰術,就像梳頭髮一樣,把縣內的山川、河流、林地、牧場、、耕地全部梳理一遍,誇張一點說,連洞都沒放過。

這次大搜捕,把在我村破案的公安人員抽調走了。具體安排是命案偵破工作暫時停止,等抓住反革命分子之後,繼續偵破此案。

為抓這個現行反革命,村裡的老、中、青社員全部出動。大哥春光、二哥春來,還有爺爺都參加大搜捕了,爸爸媽媽自不必說。只有奶奶心慌氣短,拿不成個兒,留在家裡了。

人們白天搜耕地、搜草原、搜河汊子;晚上就地蹲守,潛伏在荒郊野外。飢餓都是次要的,蚊蟲叮咬實在讓人受不了。尤其可憐的是那些菸民,特別是菸癮大的人,暗自千萬遍罵爹、罵娘、罵祖宗,咬牙切齒發牢騷說:「我他媽就是那個半仙,把我抓去算了,只要給我一根煙抽就行。」

公安說死者是

守護王坤媳婦的任務就安排給楊乾巴負責,我們這些小尕豆子協助他看護。對了,當時,我們也是組織上的人,叫紅小兵,比我大一些哥叫紅衛兵。那時,沒聽說過共青團、少先隊組織,光記得什麼什麼派,什麼什麼造反團,都戴有繡著金黃字的紅袖箍,動不動就開大會批鬥某個人,多數是地富反壞右等黑五類分子。

我和小夥伴們,隨著楊乾巴走進王坤家屋門時,王坤的媳婦已經不是剛死時的姿勢了,她平躺在一塊葦席上,身上蓋了一塊發黃的床單。

那把插在胸口的剪刀已經不在了,胸口部位是平整的,當然,兩乳之處還是明顯凸起的。最凸起的部位要數小肚子,圓鼓鼓的,像扣著一個小飯盆。

滿屋都是一股刺鼻的藥水氣味。為了防止屍體腐爛,公安人員噴灑了許多我們叫不出名字的藥水,弄得都害怕,剛飛進屋門,就像挨了電擊一樣,劃個圈兒,嚶嚶嗡嗡謾罵著,趕緊飛跑了。

這時,楊乾巴說話了:「都是小尕豆子,誰膽小就回家去睡吧,嚇著你們。」

我們幾個小夥伴兒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沒一個人說出懼怕的話來。我雖然心裡膽突兒的,可也不想在這個時候尿嘰,讓人瞧不起,就跟著其他夥伴爬上王坤家的火炕。

幾個小夥伴兒支撐著坐了一陣子,就被睏乏擊倒了,畢竟都是孩子啊!

與炕上響起的鼾聲相反,我毫無睡意。我總擔心王坤媳婦詐屍,因為我聽爺爺講過詐屍的故事。死人詐屍是要抓活人的,尤其愛抓小孩兒。

我特地悄悄把窗子拉開一條縫隙,一旦詐屍,我就先跳窗而逃,別人愛咋咋地吧。

詐屍的場面最終沒有出現。

王坤媳婦的容顏卻一直縈繞在我腦海裡,趕也趕不去。我不知道王坤媳婦平日裡睡在這鋪炕上哪個部位,總覺得自己躺著的地方就是她睡過的地方,汗水很快就流遍了全身,黏糊糊的不得勁兒。也流進眼睛裡了,煞咧咧地疼。

搜查崔半仙的過程很不順利,連續一周,像木梳梳頭一樣地搜查,竟然毫無結果。

剛剛聽說崔半仙去了車家窩棚,眾人拖拖拉拉趕到時,連人影也沒有;夜裡,外面正下著毛毛細雨,人們剛脫下淋透的衣服,計劃補上一覺,村裡的那隻喪鐘敲得山崩地裂一般,緊急集合,說是半仙進了頭道崗子屯魏友家,喝了水,還搶走兩個苞米麵大餅子。人們跟頭把式,哭爹喊娘地跑去,把魏友家翻了個底朝天,連根毛也沒找到。有人說,崔半仙成精了,八成真像他講的錦毛鼠白玉堂那樣,會飛簷走壁,會遁地術,早已逃出十萬八千裡去了。也有人猜測說,崔半仙可能是蘇修,早被同夥接應,逃出國去了。

崔半仙啊崔半仙,你真他媽成仙了!你就是只鳥兒,飛過去也還得有個影兒啊!你是不是掉到江裡餵了王八?你死了,還要折騰死我們大夥做墊背的啊!你老東西狼子野心啊!

人們紛紛在嘴上罵,在心裡罵,罵聲不止。

實際情況是,十來天光景,反革命沒抓住,耕地裡的一時成了最大的反動派,幾乎佔領全部耕地,把莊稼苗兒欺負得無法抬頭了。

這是要命的事情,民以食為天啊!

於是,搜查崔半仙的全部人馬火速轉移到農田裡,大打一場滅草保苗的人民戰爭。

縣長把縣機關的幹部、縣城裡的工人、學生都帶來了。

看來防腐劑也不是萬能的,王坤媳婦的屍體急劇膨脹起來,惡臭逼人,難以接近,只好深深地掩埋掉了。

公安人員給出的答覆是自殺。理由是這個女人沒有仇人,沒有姦夫,更沒有錢財,不具備他殺的條件。還有,就是門繩沒斷,兇手無法入室作案,是死者打定自殺主意,萬念俱灰,無所畏懼,才沒有掛門的。最能證明自殺的就是兇器,這把剪刀是死者平時使用熟練的,具備得心應手、一刺致命的基本條件。

事後很長一段日子,至少有一兩年,我奶奶總是有一搭無一搭嘮閒嗑,總愛嘮叨,「這媳婦咋就能這麼想不開呀,肚子裡的孩子再有倆月就降生了,真是白瞎了兩條小命啊!那小園伺候得多好,那黃瓜、豆角架得多板正,那茄子壠打得多直溜,真是白瞎了……」

爺爺叨咕最多的是大黑,那條兇猛的看家狗,它怎麼就能沒呢?究竟會去哪兒呢?

媽媽說的最多的就是那天早上,我去借鹹鹽,門是沒掛的,一拽就拽開了。這官家,不會錯的。

一次,我聽得有點煩,就怪聲怪氣地說:「那楊乾巴的孝布剪得更白瞎了。」

奶奶沒聽出我的口吻,嘖嘖連聲地誇讚,連三小子都看出來了,這個鬼不點兒,將來長大了,肯定是一個哩。

王坤再也沒回家裡住,食宿在老媽家。每天也跟隨社員一道出工除草,整個人更矮更瘦了,總是低著頭,一天裡也不說一句話,常常把莊稼苗當野草除掉,把野草當莊稼苗留下。人們誰也不指責他,連隊長也對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日子飄飄忽忽過了兩三年,一天,上面下來人在社員大會上宣讀一份文件。主要內容是林彪陷害毛主席,沒能得逞,就叛國投敵,逃往蘇聯,半道摔得粉身碎骨了。

哎呀!這北京果真有奸臣,這不是三年之前崔半仙就預測出來的事情嗎?崔半仙果真是能掐會算,未卜先知啊!

崔半仙不是反革命,不是蘇修特務,他是神仙,是啊!

事後聽說政府給崔半仙平反了,好像還專門為此發了文件,說他不是反革命,希望他及早回來,參加文工團裡的工作,為社會主義文化事業建設出力。

可是,崔半仙卻一直沒有露面,沒有音訊。

那一段日子,人們議論最多的,就是崔半仙究竟能跑到哪裡去?

有人猜測,崔半仙連夜出逃,慌不擇路,一頭扎進大江裡面餵魚了;也有人說,沒準兒他跑到那片大草甸子裡,遇到狼群被吃掉了。馬上就有人反駁說,依崔半仙的神通,絕對會算出吉兇的。他早就找個好地方躲起來,不稀罕文工團的破工作,享清福去了。

後記

我家原屬省城的下放戶,七十年代末,落實政策,父親被摘掉反動技術權威的帽子,就舉家返城了。

後來,身為水利系統工程師的父親調到貴州工作了。我們離曾經居住過近十年的北方小村三道崗子屯(也是我的出生地),相距可以說是萬裡之遙了。

父母健在的時候,時常叨念那個小村落,以及那個村落裡的一些人,還有當年發生的一些往事。偶爾也會與村裡的某位鄉親通一次信,相互道個平安。

父母辭世多年了,那個小村已無我們的牽掛。準確地說,我們對那個小村的印象在逐漸淡漠,甚至即將完全在記憶裡。

那裡確實沒有我們的任何親人了。

大哥春光沒等退休就提前退了,原因是患了腦梗,導致半身偏癱,嘴角始終有涎水流淌著,說起話來含糊不清,嗚嗚嚕嚕,像被割去了舌頭,實在聽不出個數來——他這時的口吃可是要比當年王坤媳婦嚴重多了。不知為什麼,我腦海裡突然冒出來這個相互對比的念頭。

近一段時間,我的言語,還有我的思維,經常自然或不自然地提到或想到當年那個小村落,還有當年那裡的一些人和事。

對此,我感到很奇怪。

更令我感到奇怪的是,病榻上的大哥春光,越來越愛念叨那個小村的名字,說得較多的是:王坤不是殺人犯,王坤媳婦不是自殺,那個崔半仙是抓不到的。

每當大哥春光說起這些事情,神態就會變得格外自然安詳,兩眼閃現出一股少有的神採,語音會比平時清晰許多。當然,大哥這些話,外人還是很少能聽得懂的,可我確實聽得明明白白。

這一件又一件讓我感覺奇怪的事情,促使我產生一種想法,想約上二哥春來,把大哥春光折騰回那個小村莊走走看看,沒準他的病會好一些呢。

同类文章

壯烈的大地

這天上午,丁順拿著一個空麻袋到集鎮上買年貨。剛走到一家酒館門口,忽聽背後有人招呼:「丁順兄弟,我請你喝酒,賞不賞臉?」丁順回頭看到一個陌生男人。那人說:「我叫卜同富,是個商人,也是你師傅生前的好友。」丁順一聽是師傅的好友,連忙回禮。卜同富熱情地邀請丁順入內。   叫來酒菜後,他們先互敬幾杯

瘋狂的涮椒

西川縣縣令牛大人看罷楊巡撫楊曄發來的文牒,兩條眉毛不由擰成了一個大疙瘩,他立馬坐著青呢大轎,一溜煙來到了餘吉火鍋店。   店老闆佘吉雖已年近花甲,可面色紅潤、走路生風,一點也不顯老。   餘吉剛把牛縣令迎進店裡,牛縣令一把攥住他,急問:「餘吉,你還會做涮椒火鍋嗎?」   餘吉一聽愣了:涮椒

劫來的壓寨主公

清明時節,山花爛漫,參天古木都吐出了新葉。有三人沿溪而上,前面走著的那個華服少爺,不時興致勃勃地聞一聞野花,或是從腳下撿起一點什麼來問旁邊的管家,管家年紀大了,一邊喘氣一邊回答,另一個年輕的人卻捺不住了:「劉少爺,早知道回鄉掃個墓要走這麼遠,我就不跟你來了!」管家給了他一記悶慄:「秦二,少

買走你的餘生

劉雲是一個在網上出賣餘生的女人。   一年前,和男友王浩分手後,劉雲在淘寶開了家名叫「浮生緣」的網店。劉雲在網店裡貼上自己各種靚麗寫真照,並聲稱作為一個醉生夢死之人,自己將把剩餘人生的時間全部交給客戶安排。   「浮生緣」的規則是,顧客可以花錢購買劉雲任何時段的時間,在這段時間內,劉雲會按

被溺死的金絲鳥

 一   8月正是颱風多發季節,江邊的防汛堤旁都有專人值班,以防大潮衝垮堤岸。這天半夜時分,一位輪渡碼頭的值班人員起來解手,瞥見江面上有個淡紅色的物體漂來,他起先以為只是塊發泡塑料,可等物體靠近,才看清是具屍體!他頓時嚇得毛骨悚然,「啊」的一聲驚叫,轉身就跑。他回到屋裡半晌才從失魂落魄中回

努爾哈赤之死

 一   明天啟六年年初,經過精心策劃和準備,如日中天的努爾哈赤親率13萬滿洲八旗兵,號稱20萬,向明朝遼東防線發起全面進攻,意圖一舉蕩平明朝在山海關外的所有軍事力量,然後問鼎北京城下。在滿洲八旗兵的凌厲攻勢下,各路明軍兵敗如山倒,望風而逃。滿洲前鋒勢如破竹,如入無人之境,不承想卻在通往山

糗事一籮筐

只認鎖頭的小偷    託馬森是一個高級慣偷,很會撬鎖。無論多複雜的鎖到了他手裡,都不費吹灰之力。有一天深夜,他撬開了一家公司財務室的鎖,並且找到了保險柜的鑰匙。他興奮地打開了保險柜,正準備大撈一把。突然發現這個保險柜裡居然只有不到一百塊錢。要知道,他破譯這密碼鎖就花了整整一個小時呢。無奈,

狼羊孩

 一個陰謀    由於灰太狼長期抓不到羊,就把目標瞄準了身材苗條的美羊羊。他絞盡腦汁想出了一個詭計:假裝喜歡美羊羊,騙取美羊羊的信任,和美羊羊結婚,再對美羊羊下毒手。    灰太狼讓紅太狼把自己打扮成了一隻帥氣的羊,並給美羊羊買她最喜歡吃的義大利黑麥草蛋糕、墨西哥玉米草沙拉、檸檬味的飲料、

藍凌獲救記

大眼女孩樂美兒意外得到一個漂亮的洋娃娃,正高興地把它抱進懷裡時,洋娃娃突然說話了:「能幫我找找以前的主人嗎?我很想念她,她消失了……。」善良的樂美兒被洋娃娃的真情所感動。她帶著洋娃娃,踏上了去往「魔法偵探——洛基」偵探社的徵程。   偵探洛基非常有名,大家都說他是個神探!就在昨天,洛基還偵

智救潘多拉

 美麗姑娘    放學後,莫西在學校附近的山丘上撿到了一個奇怪的盒子,拿在手裡沉甸甸的,上面雕琢著精美的花紋。莫西喜歡得就連睡覺的時候都不捨得放下。夜間,他突然被一團光照醒了,懷裡的小盒子緩緩地打開,散發出奪目的光,越來越亮,亮得他睜不開眼睛……    等光散去之後,從盒子裡出來了一個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