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兩個人活著
2023-06-24 06:03:28
那是1988年5月,我剛過18歲,離高中畢業還剩一個月。那天我開著車,右手前方有個騎車的女孩兒。馬路上有4條車道,我在最左,她在最右。
我記得我打開了收音機,把音量調大。接下來,騎車的女孩兒好像晃了兩下,把自行車緩緩駛入機動車道,大概離我30英尺遠。又過了一會兒,自行車突然猛地拐進左車道,我躲避不及,撞了上去。一切都太晚了,我雙臂抱頭,猛踩剎車,但汽車還是以40公裡的時速撞上了她。
騎車的女孩兒叫席琳·茲爾克,那年她16歲,並永遠停在了16歲。我認識她,我們在同一所中學,她上高一。此時,席琳仰面躺在柏油碎石路上……不知過了多久,我父親趕到了。他的表情寫滿悲涼,我終於意識到這一切真的發生了——我撞死了一個女孩兒。在警察局,5位算得上目擊者的車主一致認為我沒有責任,我沒有受到任何指控。第二天,報紙這樣報導:「不知什麼原因,她的自行車搖擺著進入了機動車道,她立即被汽車撞上。司機根本沒辦法躲避這次意外。」吃早飯時,父母給我看了那篇報導。當時,我想到了兩件事:第一,我安然無恙,不會有牢獄之災;第二,完了,我上報紙了,從此將無處藏身。
起初,我對此事的反應,很大程度是擔心自己的未來——我會不會變成一個憂鬱的、心靈受過創傷的人?18歲前的那一周,我正憧憬著大學生活,談戀愛、和朋友去冒險,然後開始工作。想想有可能失去這一切,害怕和恐懼一起向我襲來。但不久後,一種更深的焦慮與內疚包圍了我:我想到了席琳和她的父母。
席琳的葬禮,我去參加了。站在教堂門口,我深吸了一口氣,心臟好像要跳出來,不要開門,離開這裡!我可能是她父母、朋友最不想見到的人。不過,我知道更成熟的做法是現在推門進去,像個男人一樣——儘管從法律上講,我還不是一個真正的男人。父親站在我身邊,面無表情,一切取決於我。
我打開門,鞠躬致意——那是至今為止我做過的最艱難的事情,但我臉上的淚水讓我釋然,淚水洩露了我的害怕和不知所措。我感受到的很多,但能理解的很少,能夠表達的更少。臉上的潮溼讓我感覺好受些。我雖然曾感到困惑、悔恨,但我還沒有真正面對過席琳的父母。
她的父親很壯實,朝我走來時腳步卻輕得令人驚訝。他一邊拉著我的手,一邊試圖想要說什麼。他的眼裡閃著光,好像在說:我會比你想像的更友善。過了很久,他說:「你是達林?」我緊張得幾乎窒息。後來,每當想起這一幕,我都會臉紅:我的出現把事情搞複雜了,她父母在悲痛之餘,還要考慮如何對待我,這也許是我做過的最糟糕的事。對於我,這可能是一個勇敢之舉,但對他們來說,那可能是極壞的狀況。可除了來參加葬禮,我不知道還能做些什么正確的事。
席琳的母親也走了過來。我記得她試圖向我微笑,但臉上沒有一塊肌肉聽她的話。接著,她的喉嚨裡發出一種聲響,不知道那是啜泣、嘆息,還是憤恨。她快速地抱了我一下,然後快速退回:「達林,我知道這不是你的錯。他們都告訴我,這不是你的錯。但我想讓你記住一點,無論你今後做什麼,都必須比現在做得更好,因為你現在是為兩個人活著。」她的臉上寫滿痛苦地強調:「你能向我保證嗎?你要保證!」
兩周後,我畢業離開了小鎮。如此渴望見到新面孔,中學裡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但大學裡沒人知道。大學裡的第一學期,我看了許多物理和心理學方面的書,閱讀了大量研究報告和數據。我在數學裡找到了慰藉:時速40公裡,有行車突然在你前面10英尺的地方出現——衝撞將在700毫秒後到達;人類的感知時間——不但看到危險,而且能理解危險——一般在220毫秒是可以接受的;接下來,最費神經的工作是把腳放到剎車板上,這需要500毫秒。我似乎被這20毫秒的差距給開脫了。
我經常想起席琳——那一刻好像變成了錄像帶,不知被播放了多少次。當我坐在教室裡,看見操場上幾個孩子在踢毽子,一輛自行車躺在地上,我就仿佛看到席琳毫無生氣的臉龐。每當開車看到騎車的人時,我都會想起她……
站在30歲的門檻前時,我意識到自己已「消化」了席琳母親的請求。每當我含糊其辭、想要逃避,每當我想要混日子、自暴自棄或品行不端時,我都會想起席琳母親要我做的承諾——我要努力為兩個人活得精彩、活得成功。席琳開始跟著我去面試、去約會。當我舉行婚禮時,當妻子告訴我她懷孕時,我都想起了席琳。我逐漸明白,當你主動去面對時,大多數事情都沒那麼糟。於是,今年2月,我終於駕車行駛在家鄉的馬路上——我有很多年沒有開車走過這條路了。
幾分鐘後,我下了車,獨自跑過那條路。我站在那塊咯吱作響的草地上,18年前意外發生的前一刻,席琳在這裡,我也在這裡。如今我又站在這兒了,我的思緒再一次飄回到那一刻:為什麼席琳會拐進我行駛的車道?也許她被噪音嚇著了,也許一隻蜜蜂對她的手窮追不捨。但我又能做出什麼不同的事來嗎?我終於明白無論何時,不管她是生動的、模糊的、原諒的、暴躁的,還是臨近死亡的——席琳永遠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
我的眼裡沒有淚水,但即使從此後我徹底忘記對席琳母親所做的承諾,此生也註定不會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