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媳鬥惡婆婆電視劇(熬成婆婆的童養媳又為傻兒子買媳婦)
2023-06-22 05:08:06 4
1993年2月22日,包括張藝謀在內的柏林電影節評委團頒出史無前例的「雙黃蛋」——兩位導演的作品同獲殊榮捧得金熊,一是李安的《喜宴》,一是謝飛的《香魂女》。
謝飛導演長期任教於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是第四代導演的領軍人物,早在1990年就憑藉《本命年》提名柏林金熊,最終摘得最佳藝術成就的銀熊獎。他的作品風格沉穩,內涵深厚而極富悲憫,從早期作品《湘女蕭蕭》到《香魂女》再到收山之作《益西卓瑪》,構成了獨特而動人的女性電影譜系,其中,《香魂女》更被業界認為是中國女性電影的標杆之作。
直至今日,謝飛導演仍活躍在一線,做評委、當監製、全力扶持新人,口碑炸裂的《萬箭穿心》、搖滾崔健的《藍色骨頭》都是由他監製。假如你現在去豆瓣搜索「謝飛」,會發現這位八十歲的老人家2020年看片共140餘部,讀書不停,筆耕不輟,眼界和思維始終保持開闊與活躍,實乃我輩之楷模。
重溫《香魂女》,其流暢的敘事、恰到好處的鏡頭語言、精湛準確的表演、鮮明可信的人物形象、引人深思的藝術化處理,無不彰顯出大師的人文修養和藝術底蘊,其探討的「社會觀念與女性命運之悲歌」的主題,在今天仍被爭論得如火如荼。
《香魂女》根據茅盾文學獎得主周大新的中篇小說《香魂塘畔的香油坊》改編,由斯琴高娃、陳寶國、伍宇娟、雷恪生主演,講述了中國改革開放初期一座鄉村油坊女主人「二嫂」的半生掙扎以及試圖掙脫命運枷鎖的自我救贖:
身為童養媳的她多年熬成(富)婆,卻在為傻兒子娶妻的過程中,不自知地成為惡制度的擁護者和延續者,將貧窮純淨的少女環環強納為媳,逼她重複自己當年的悲劇命運。最終雖有女性覺醒意識的萌芽,然而婆媳二人的未來卻依舊是「道阻且長」。
二嫂七歲那年被父母賣給腿部殘疾的丈夫做童養媳,十三歲被逼圓房。痛苦的初夜過後,少女跑到香魂塘邊,想要投塘自盡,卻被跟蹤而至的婆婆救下,從此無奈地繼續著有性無愛的婚姻生活。
二嫂生性倔強聰穎,吃苦耐勞,同時又極其看重他人眼光。她一邊忍受無愛婚姻的孤獨寂寞,一邊極力在外人面前經營和維護著家庭的虛假和睦。這種要強好面子的性格特徵,為她日後強娶兒媳的行為埋下了伏筆。
像無數對婚姻絕望的女性一樣,二嫂將全部精力傾注在事業,也就是香油坊上。經過多年奮鬥,終於用一己之力養大傻兒子,用香魂塘水和歪嘴芝麻打造出品質過硬的芝麻香油,甚至引來了一位日本女企業家的青睞與投資。
影片的開頭對香魂塘做了濃墨重彩的渲染:臉盆大的荷葉上挺立著粉色的大荷花,光屁股的娃娃們在塘中盡情玩耍;環環青春的笑容像塘水一樣清澈,她與同村小夥子金海的愛情正在香魂塘畔逐漸發芽。
然而,通過二嫂對日本女企業家的介紹,我們了解到,香魂塘在孕育生命的同時,也在吞噬生命——相傳在乾隆年間,有一位財主家的女兒和一位窮人家的女兒在十七歲時先後投塘自盡,原因不明。她們化作蝴蝶飛入長空,只留下兩縷嫋嫋香魂供後人憑弔。
從清代流傳至今的故事,象徵著中國無數女性共有的悲劇性命運,也為主人公二嫂的故事鋪上了一層濃重的陰影:
粗暴、懶惰的瘸二叔,平日對油坊的事不聞不問,全丟給二嫂打理;晚上去聽戲喝酒,半夜回家在二嫂身上發洩獸慾,稍有反抗就是一通暴打。
肉體/精神殘缺的男人享受著女人免費的勞動成果,依仗暴力來表現所謂「男子氣」。這種情形非但不受管束,相反還在傳統文化意義上被原諒,被寬恕,甚至被看做習以為常——這種情況即便放到今天的中國農村,又有了多少改變呢?
當婚姻不幸的女人成為母親,孩子就成為她生命中唯一的寄託,即便孩子呆傻殘疾,母性的力量也仍支撐著她們去與生活和命運對抗。
墩墩天生殘疾,長到22歲上,在香魂塘邊開了心竅,鬧著要媳婦。出於母愛,二嫂開始為墩墩物色能夠照顧他的女人。心思不純貪圖金錢的不要,獨眼不健全的也不要,二嫂要的是健康美麗、純淨如水又勤勞能幹的環環。
二嫂先是託媒人去提親,沒想到環環卻不樂意,打聽下來,原來中間隔著個小夥子金海。二嫂接下來的一番操作,凸顯了這個人物的矛盾與複雜性:
她先是用高薪引誘金海去香油坊在鎮上的門市工作,前提是兩年不能搞對象,因為怕分心耽誤了買賣;然後把信貸社的人請到家裡吃飯,暗示加明示地要對方去環環家裡催債,還不上就用房子抵押。。
二嫂是生意人,也是十裡八鄉有名的富婆,尤其是日本人找上門來合作之後,她的香油坊已經是中外合營的大買賣,她一發話,別人都忙不迭地言聽計從,事情在金錢的威力下辦得異常順利。
面對公家債主,環環主動提出嫁給墩墩,開價一萬二。二嫂則大手一揮,又給加了三百,在她眼中,沒有錢搞不定的事,環環在她眼裡,也只是一件可以隨心買賣的物品而已。
她似乎已經忘了,幾十年前,七歲的自己也是這樣,以一袋子苞谷和一沓子毛票的價格被賣給了瘸二叔。
至此,兩代女性的命運「環環」相扣,自私的母愛令二嫂失憶,她這種不自覺的、主動的「自我物化」與「物化他人」,也令歷史呈現出一個令人哀嘆的死循環結構。
婚後,二嫂因為對墩墩的疼愛和不放心,對環環百般挑剔,嚴格管教,全然不顧自己兒子根本沒有性能力,而一味要求環環配合隱忍。
一天夜裡,墩墩犯了癲癇,死死掐住環環肩膀發出怪叫,然後就是一連串的拳打腳踢。被嚇破膽的環環逃回娘家,二嫂立即上門追討一萬五,再次將無力還錢的環環拖回畸形的婚姻當中。
明明是一個看盡人事涼薄的童養媳,一個飽嘗畸形婚姻之苦的妻子,卻在母愛中迷失、癲狂,不惜報復性地去戕害一個與過去的自己一模一樣的窮苦少女。二嫂的「這一面」就像香魂塘的「另一面」一樣,呈現出幽深與黑黯的氣息,正在一步步地將環環拉入塘底,一同承受沒有出路的千年苦楚。
而作為一個長久浸淫在無愛婚姻中的孤寂女人,二嫂和健壯的送貨男人任忠實暗通款曲,從見不得光的交往中,徒勞地尋求靈肉合一的慰藉。在原著小說中,墩墩的妹子就是二嫂給任忠實的骨肉,二嫂因為擔心生出健康的孩子引起村人非議,還費了好一通口舌製造輿論,生怕事情敗露,毀了自己的好名聲。
當環環進門後,家裡平添了一雙女人的眼睛,二嫂和任忠實之間的秘密,也即將浮出水面,二嫂在媳婦面前的「強勢婆婆」人設,面臨前所未有的危機。
瘸二叔在一切事務上的憊懶不經心,使得二嫂與任忠實的偷情進行得很順利。在他們倆的身上,我們不難預見,環環就是未來的二嫂,金海就是未來的任忠實。兩個被強行嫁給殘疾的女人,她們自身的生命力和情感需求,會自動將她們推向健壯、健康、健全的男人。
這也不得不讓人感嘆原著作者的匠心布局,用「二嫂--瘸二叔--任忠實」與「環環--墩墩--金海」這兩組三角關係,清晰地呈現和強調出二嫂與環環「被賣--被辱--渴求」的「環環相扣」的命運。這樣的寫作手法如同音樂中的復調,在反覆的吟唱中爆發出張力十足的力量,對讀者和觀眾的情感造成強烈的衝擊。
香魂塘作為時間的「證人」,見證了環環與金海在塘邊的情竇初開,也見證了二嫂和任忠實在塘邊的抵死纏綿,迴蕩在香魂塘上的主題歌,以悲涼的歌詞唱出了無限循環的歷史感:
「蘆葦青青水清清,秋去春來還是這光景,鳥在天上飛呀,船在水裡行,沒有路,沒有路,也得奔前程。」
隨著「沒有路也要奔前程」的本能驅動,二嫂和任忠實從香魂塘轉移到自家臥房。一夜,瘸二叔突然間提前推開了院門,眼看就要把任忠實堵在屋內。
二嫂驚慌之下推開後窗,卻赫然與出來收衣服的環環面面相覷。任忠實跳窗而去,然而後院除了環環的房間,並無其他藏身之地……
二嫂真是驚得魂飛魄散,竟假稱生病不敢出門。在她的臆想中,一直被她苛待的環環肯定已經將這醜事在村中散播,她這輩子算是徹底被毀了。
然而一連幾天,家裡家外都是風平浪靜。二嫂忐忑問環環,為什麼沒說出去?
環環的一句話讓二嫂淚崩,她說:「為什麼要說出去?娘,我懂得,你這輩子心裡也苦。」
小說中這樣寫道:
「二嫂手按鍋臺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她覺出有一股暖而熱的東西在胸中瀰漫,一陣輕微的震顫在向四肢伸延。她知道有淚水開始溢出眼眶,她想抬手去抹時,它們已經砸向了鍋中,她靜靜地聽著淚珠砸下去的聲響。
她久久地站在鍋前……」
這次對話之後,墩墩又一次犯病了。二嫂幫環環一起安頓了墩墩,累出了一身汗。
婆媳一起到香魂塘邊擦洗。二嫂輕聲喚著環環的名字,說:「你和墩子離了吧。一輩子太長了……再找個人,娘給你準備嫁妝。過年過節了,回來看看我,等於我還有個兒媳。」
環環叫了聲娘,哽咽著抱住二嫂的肩膀。
香魂塘上照了幾千年的月影,仍在緩緩移動……
影片中,謝飛導演卻並未將鏡頭停留在這個頗有些溫情的畫面。他讓環環悲憤地反問了一句:「可是誰還會要我啊!」
這一句問話,問出了中國女性被踐踏了價值之後普遍的自我懷疑,當純真已被毀滅,渴求已被扼殺,她們又有多少勇氣,多大空間,去為自己尋求一片自由自在的天地呢?
影片中,來自日本的女企業家,是二嫂內心深處的嚮往,也是作者和導演為他們的主人公特意留下的光明出口。
女企業家代表著擺脫了傳統枷鎖、跨越國家疆界自由貿易往來的獨立女性形象,或許也是二嫂將來的努力方向。
但當二嫂將女企業家送給她的絲巾系在女兒脖子上時,我們又會恍惚地感到,這個行為似乎代表的是二嫂仍然放棄了通往自我解放的道路,而將改變的希望寄托在小女兒身上。
從經濟層面來說,二嫂是完全獨立的;但從觀念意識上來說,她仍是保守甚至認同傳統之惡的。
老舍曾說:「悲劇就是和命運抗爭而爭不過。」《香魂女》中的二嫂和環環,都曾試圖用自盡的方式抗爭,卻都失敗了。好在婆媳二人在影片結尾已經達成情感上的和解,未來的路,需要她們彼此扶持,共同尋找。
希望她們都能衝破重重束縛,找到真正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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