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的奇奇怪怪故事集看不懂(透明的紅蘿蔔孤獨)
2023-07-02 22:24:53 1
莫言曾說過,一個人無論寫了多少作品,他的作品都是對童年的記憶,他所有的作品就是一個個人的自傳。
1967年,莫言十二歲時的一場慘痛的親身經歷,讓他在在17年後寫下了自己的成名作,中篇小說《透明的紅蘿蔔》。
當時,正值十年運動初期,在莫言的家鄉山東高密縣,十二歲的莫言因為要給家裡掙工分,已經輟學在橋梁工地上給一位老鐵匠當學徒。
那段生活經驗的積累,也讓他輕鬆寫下了小說中打鐵的那些段落細節。
莫言在工地上勞作之餘,曾經因飢餓難耐,偷拔了生產隊一根紅蘿蔔,因為這件事,他被押送到工地上開了一場批鬥會,回家後又遭到了父親的一頓毒打。
這段慘痛的記憶一直被莫言深藏在心底,直到1984年冬天,在軍藝文學系讀書的莫言根據這段往事,花費三天時間寫下了小說草稿,原本命名為《金色的紅蘿蔔》。
他當時讀書的系主任、著名作家徐懷中先生為他把小說名「金色」改為「透明」。
一開始莫言為此事甚是「意怏怏」,小說發表後,「透明」一詞大熱,幾乎成了一種美學境界,達到的效應實非「金色」能比,他才領悟先生改得高明。
1985年,《透明的紅蘿蔔》在《中國作家》第二期發表,後來莫言還以這篇小說命名了他的一部作品集。
《透明的紅蘿蔔》一度被評價為是莫言最好的一篇小說,對此,莫言自己不置可否。
不過,他認同的是,《透明的紅蘿蔔》裡,那個具有超人的忍受痛苦的能力和超人的感受能力的小黑孩,是他全部小說的靈魂。
「儘管在後來的小說裡,我寫了很多的人物,但沒有一個人物,比他更貼近我的靈魂。」
小說講述的是,十歲左右的黑孩,枯瘦弱小的身子頂著一個大腦袋,在父親闖關東一去不回後,深受繼母虐待, 卻又在複雜的環境裡艱難而孤獨地求生的故事。
相比於莫言其他那些因為「飢餓」和「吃」而孳生出的血淋淋的作品,這篇小說沒有那麼的荒誕、陰暗和反動,更加適合我們從中去了解一個真實的莫言。
01書中沒有特意交代故事的時代背景,可從字裡行間出現的隊長、勞力、公社、生產隊、大鍋飯等詞語裡,可以看出是大革命時期。
黑孩的出場,就塑造出一個可憐不幸的兒童形象:
孩子赤著腳,光著脊梁,穿一條又肥又長的白底帶綠條條的大褲頭子,褲頭上染著一塊塊的汙漬,有的像青草的汁液,有的像乾結的鼻血。褲頭的下沿齊著膝蓋。孩子的小腿上布滿了閃亮的小疤點。
在別人都穿夾襖的時候,這個孩子僅有的一件髒舊的大褲頭子,也顯然是他父親去闖關東前留下的。
而他腿上布滿的疤點,更是說明這個孩子不僅沒人照料,還經常受人虐待。
果然,書中後來交代,因為後娘經常讓他拿地瓜幹去換酒,一喝就醉,喝醉了他就要挨打,挨擰,挨咬。
所以,隊長看到站在一起牆角的黑孩時,也很意外:「黑孩兒,你這個小狗日的還活著?」「我尋思著你該去見閻王了。打擺子好了嗎?」
十歲的黑孩枯瘦如柴,嚴重的營養不良,頭很大,脖子細長,挑著這樣一個大腦袋,顯得隨時都有壓折的危險。
他不說話,卻有一雙會說話的又黑又亮的眼睛。
隊長讓小石匠帶他去洩洪閘當小工,應付公社攤派下來的差事,也讓他能夠有口飯吃,不至於餓死。
黑孩應該是很珍惜這次機會的,在小石匠讓他回家找後娘拿砸石頭的羊角錘和衣服時,他趕忙跑著回家,可書中的這段描寫卻可憐地讓人心酸。
「孩子向前跑了。有跑的動作,沒有跑的速度,兩隻細胳膊使勁甩動著,像谷地裡被風吹動著的稻草人。"
在去工地的路上,他也知道不動聲色地曲意討好小石匠:
「小石匠吹著口哨,手指在黑孩頭上輕輕地敲著鼓點,兩人一起走上了九孔橋。黑孩很小心地走著,儘量使頭處在最適宜小石匠敲打的位置上。」
這是一個何等聰慧、機敏、有靈性的孩子!
到了工地上,黑孩先是被分到了和婦女們一起砸石塊的活,並認識了善良的菊子姑娘。
可是他仍然沒有說話,只是在菊子姐溫暖的手指撫上他背上的傷疤,關心地問他是怎麼弄傷的時,黑孩那兩個長得十分誇張的耳朵才動了動。
通過小石匠和菊子的對話,我們也知道了,黑孩其實並不是一個小啞巴,而是一個從小就靈性的孩子,「四五歲時說起話來就象竹筒裡晃豌豆,咯崩咯崩脆。」
後來,應該是父親走後,他不僅迅速地瘦了下來,話也越來越少,動不動就象尊小石像一樣發呆,一雙眼睛也變得黑洞洞的,讓人不知道他到底在尋思著什麼。
從黑孩自己的回憶中,大家知道了他那些被後娘虐待的生活。
睡夢中被用笤帚打在屁股上叫醒去河裡挑水,缺衣少食,深秋時節還赤腳光著脊背,腳板既像騾馬的硬蹄,也像上了鐵掌一樣能捻碎蒺藜。
這些細節的描寫,使黑孩獨特的性格形成有了緣由,這就是他為什麼會變得沉默、倔強而孤獨!
而從小無人引導,父愛缺失,母愛匱乏的他,感情世界也是極度空虛,這也讓他不願意更不知道如何主動跟別人打交道。
在當時人們普遍貧困的大環境下,大家都在為了吃飽飯和活下去而忙活,沒人願意去主動關心和理解這個沉默寡言的孤僻孩童。
02儘管作者有意淡化歷史背景,可從書中那驚心動魄的隻言片語中,讀者們完全可以想像到黑孩不幸悲慘的童年生活。
在特定的社會、時代、政治、歷史、家庭等多重因素作用下,黑孩在他小小年紀時,就承受了不符合他年齡的生活重壓。
可是,在苦難裡掙扎著堅韌地存活下來後,除了不愛說話外,他仍然是那樣的機敏又充滿靈性,善良懂事地讓人心疼。
在別人看來他是經常對著事物發呆 ,其實他有著豐富的內心世界,以及對大自然有著超強的觸覺 、聽覺等奇異功能。
他樂於去聽、去看、去感受,並陶醉於其中的美:
「他聽到黃麻地裡響著鳥叫般的音樂和音樂般的秋蟲鳴唱。逃逸的霧氣碰撞著黃麻葉子和深紅或是淡綠的莖杆,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螞蚱剪動翅羽的聲音象火車過鐵橋。」
他從小石匠和菊子身上得到了從未有過的關愛,這是他之前有限生命裡少有的一絲溫暖,深受後娘虐待之苦的黑孩,對菊子那類似母愛的關懷應該是無措和懷疑的。
他對此也有一定程度的依戀,甚至把這種依戀轉變成了一種近乎男女之間的愛戀,所以,他把菊子給他包紮受傷手指的手絹珍藏在橋洞的石縫裡。
他的自尊和要強,讓他在面對這種朦朧不清的感情時,選擇用近乎自虐的方式來顯示自己的強大。
他不顧菊子的勸解,堅持從事嚴重超越他體力極限的拉大風匣的工作,為此他不僅要忍受小鐵匠的奴役、責罵和老鐵匠的冷漠無情,還要經受爐火非人能承受的炙烤。
他瘦弱的身子吃力地拉著那樣大一個風匣,累得前傾後仰,「左胸脯的肋條縫中,他的心臟像只小耗子一樣可憐巴巴地跳動著」。
赤裸的肚皮上被鋼火星子燙的起了燎泡,他也只是咧著嘴,齜出兩排雪白的小狼牙齒,一點都沒有痛的表情,眼睛裡跳動著心蕩神迷的火苗。
直到他被小鐵匠要求去撿剛淬火失敗的鑽頭,手被燙傷,菊子姑娘流著淚給他送來窩頭、黃瓜和蔥,這個一直隱忍、要強的黑孩,終於覺得鼻子酸得厲害。
"有兩股水兒想從眼窩裡滾出來,他使勁憋住,終於讓水兒流進喉嚨。"
在菊子姐問他,是怎麼燙傷的手和小鐵匠是否欺負他時。
「孩子的耳朵使勁忽扇著,左手舉起窩窩頭,右手舉起大蔥醃黃瓜,遮住了臉。」
他可以承受世人對他所有的惡,卻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別人的關心和憐愛!
雖然小石匠更多的是出於迎合菊子才對他好,他還是很感激小石匠的關心的,所以在小鐵匠挑事時,他拼命阻止小石匠和用心險惡的小鐵匠對打。
全工地的男女,他誰也不理,甚至不會認真看別人一眼,只有菊子姑娘和小石匠來跟他說話時,他才用眼睛回答他們。
可是,當小石匠和菊子姐好上後,「一連十幾天,姑娘和小石匠好像把黑孩忘記了,再也不結伴到橋洞裡來看望他。」
對此,他很失落 !
當黑孩明白了黃麻地裡百靈鳥歌唱聲中的秘密後,他的臉上浮起冰冷的微笑,感受到了一種感情得而復失的絕望。
這種絕望,讓他在小鐵匠和小石匠的決鬥中偏向了小鐵匠,菊子那雙美麗的眼睛,也在這場亂戰中被白石片毀掉了右眼。
小石匠和菊子消失後,被愧疚和自責壓抑著的黑孩,徹底失去了精神和感情寄託,變得更加的孤獨無助和沉默寡言。
03至於「透明的紅蘿蔔」到底代表什麼?讀者們各有自己的理解和看法,而我更認可那是他對未來幸福生活的一種嚮往的解讀。
小鐵匠以燙傷胳膊的代價,從老鐵匠那裡偷師到淬火的絕技後,很是趾高氣揚了一番,理直氣壯地指使黑孩去偷隊裡的紅蘿蔔和地瓜。
在小石匠菊子質疑他教小孩子偷東西時,他還胡攪蠻纏地說:「什麼叫偷?只要不拿回家去就不算偷!」
大家在橋洞裡的打鐵爐旁吃完烤地瓜,蘿蔔時,黑孩看著剩下的那個沾滿鐵屑的小紅蘿蔔,產生了一個幻想:
他看到了一幅奇特美麗的圖畫:光滑的鐵砧子。泛著青幽幽藍幽幽的光。泛著青藍幽幽光的鐵砧子上,有一個金色的紅蘿蔔。
紅蘿蔔的形狀和大小都像一個大個陽梨,還拖著一條長尾巴,尾巴上的根根鬚鬚象金色的羊毛。紅蘿蔔晶瑩透明,玲瓏剔透。透明的、金色的外殼裡苞孕著活潑的銀色液體。
可是,這個蘿蔔卻被小鐵匠給扔到了河裡,後來,黑孩一直在尋找這樣透明的紅蘿蔔。
這個神奇的透明紅蘿蔔,在他情感受挫後,似乎成了他的一種純潔的追求和對幸福生活憧憬。
這種執著的尋找讓他到菜地裡,一個個拔掉那些還沒完全長成的紅蘿蔔,睜著那雙讓人看著就難受的又大又亮的眼睛,舉起來對著陽光察看,他希望自己還能看到那天晚上從鐵砧上看到的奇異景象。
可是,他拔完了所有的紅蘿蔔,也沒能在陽光照耀下找到一個晶瑩剔透,泛出一圈金色的光芒的紅蘿蔔。
在他這樣瘋狂地尋找透明的紅蘿蔔時,被在菜園補覺的隊長抓住責打,可他除了流下迷惘的淚水外,始終沒有開口說話:
「小兔崽子,你是哪個村的?」
黑孩迷惘的眼睛裡滿是淚水。
你叫什麼名字?」
黑孩的眼睛裡水光瀲灩。
「你爹叫什麼名字?」
兩行淚水從黑孩眼裡流下來。
他的雙眼表達出的無聲的痛和孤獨,不僅讓看菜老頭流下同情的淚水,也深深地觸痛著讀者的心靈!
最後,他被隊長剝光了他新得的也是唯一的一件衣服後趕走。
「黑孩轉身走了,起初他還好像害羞似的用手捂住小雞兒,走了幾步就鬆開了手。」
這無疑是在說明,絕望中的黑孩,到了如此地步更加的無所謂羞恥了。
不過,也只有這樣,他或許才能在時代巨變中,不斷地徵服和超越苦難和惡劣的環境,以驚人的適應力和承受力頑強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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