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酸好酸的檸檬繪本故事(書評當葡萄遇上糖)
2023-08-05 16:18:07
肖雲
(《葡萄》湖南少年兒童出版社)
2020年周靜的兒童小說《葡萄》出版,引發了一眾好評,在國家新聞出版署公布的《2022年農家書屋重點出版物推薦目錄》中,該小說榜上有名,又一次激發了讀者重讀的興致。細細品咂,除了往期妙評裡提到的一些關注點,《葡萄》關於「糖」的書寫亦值得研精覃思。
《葡萄》中關於「糖」的筆墨雖不是最多的,卻也不是作家無意間羅列的閒筆,而是貫穿全文的精心營構。小說的開篇,小主人公葡萄過生日,阿公給的生日禮物便是一塊糖;其後,作家用「竹篩裡,粘牙的扯巴糖」做第二章的標題,不僅寫到了外鄉女人家「好大一塊」、要「靠著錘子、鑿子來敲」的扯巴糖,又借金鳳之口,用對比的方式引出阿婆曾經做過的「小塊小塊,拿在手裡剛剛夠吃」的紅薯糖;小說的最後一章,更是專闢「阿婆的糖」一節,細描了阿公製作紅薯糖的過程:「阿公把紅薯洗乾淨了。他要煮紅薯糖……大鐵鍋裡從早到晚咕嚕咕嚕響個不停。紅薯煮成泥,慢慢化成糖……」這中間,作家又寫到片糖(即壓成片的紅糖)在餈粑的「黏香裡化成一汪糖水」,如果包括對蜂蜜、甜米酒、冰棒、西瓜的刻畫,小說的含「糖」量則更高。
爬梳糖史可知,在19世紀時,糖就已經成為「人們生活中的必需品」(見[英]詹姆斯·沃爾韋恩《糖的故事》)。由於糖嵌入到日常生活已久,不少人對糖的存在習以為常,認為對糖的持有是理所當然。周靜在《葡萄》裡寫「糖」,突破了讀者的常態感知,讓讀者意識到:對於主人公葡萄一家來說,生活顯然不夠富足,食品結構和品種有限,糖並不是想當然的食物,甚至帶有一定的稀缺性。物以稀為貴,所以阿公會用一塊糖作為生日禮物,且用「細軟的綿紙包著」;葡萄自己也是分外珍視,小心翼翼的樣子充滿了儀式感:她把糖放在「畫著小花仙的鐵盒裡」,「用糯米紙包了一層,再用細綿紙包了一層」——甚至會因為誤以為弄丟了糖而心急如焚,也會用慢悠悠的方式細細品嘗糖的味道。諸如此類的書寫,不僅凸顯了「糖」在主人公葡萄心中的重要份量,也深化了「糖」在小說中的特殊意義:
在《葡萄》裡,「糖」與「甜」緊密膠著,不止意味著味覺上的甜味,也具有「甜」常常包含的隱喻意義。因此,無論是在灶屋、堂屋、還是外鄉女人家的門口,當作家用舒緩的節奏、樸白的語言寫下葡萄看到的、吃到的、聽到的關於「糖」的情節,讀者總能在作家營造的詩意氛圍中又感受到些許甜而不膩的溫馨、快樂和安定。誠如西敏司所說,糖聯繫著「快樂和健康、氣氛的提升」(見[美]西敏司《甜與權力——糖在近代歷史上的地位》),在小說裡,雖然苦澀裹挾著葡萄的成長,「糖」卻在葡萄的日常生活中隱現甜感,用溫暖安撫和修復了人物心靈。
進一步細讀,「糖」亦可看做是小說中「人」和「情」的顯性符號。以「糖」觀人,「糖」與小說中的女性有著緊密而清晰的對應關係,如扯巴糖與外鄉女人、紅薯糖與阿婆。作家對「糖」的書寫,既是對女性親切、溫柔、純樸氣質的具象化;也是對女性優秀農事能力的表徵化。以外鄉女人為例,她對葡萄說的話不多,兩句「給你糖吃」,簡短而乾脆,直接表現出她的友善和樸實;當葡萄對外鄉女人關門做扯巴糖有所抱怨時,阿公的回答卻是「那是人家吃飯的活計,她和跛子都指著這點糖過日子」,這又側面肯定了外鄉女人的能幹持家。以「糖」示情,「糖」則是愛情、親情、友情、鄉情的重要標識。如小說中作家關於煮紅薯糖的片段,既彰顯了阿公對已逝阿婆的深情眷戀,也烘託出阿公與葡萄的祖孫情深,同時也見證了金鳳與葡萄家熱絡和睦的鄉鄰友情。作家還寫道,在阿公生病之初,「村裡不少人來看他,冰糖、片糖、白糖,夠我們吃到明年」。在這裡,鄉鄰以「糖」為媒表達關切,「糖」不僅僅是營養資源,更是被納入到社會交往禮儀之中,承擔著傳遞情感的神聖使命,突出了「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的鄉土情誼的純潔、厚重、深刻——而這種極具互動性的食物贈予方式,在飲食模式越來越個人化的今天,非常有參照意義。
除此之外,「糖」在敘事上也發揮著深層性的連接功能。從葡萄吃著要化掉的扯巴糖的夏天,到阿公將一勺糖漿迅速凍成糖塊的冬天,「糖」以形態之變,昭示季節的變化、時間的流轉;從「以前阿婆每年冬天都會讓阿公煮一鍋紅薯糖」,到阿公主動煮「阿婆的糖」,「糖」成為貫通回憶與現實、過去與現在的重要紐帶。以「糖」為視點,即使作家描寫的鄉村生活平凡瑣碎,故事的發展脈絡卻是有跡可循、清晰可見。
正如前文所述,由於「糖」在日常生活中司空見慣,所以對於「糖」的書寫,需要作家銳化自己在日常生活中的感覺,祛除舊有和慣常思維的負累,精進點「糖」成金的寫作能力。周靜寫「糖」,努力做出了自己的特色,不是浮泛的一掠而過,而是洞幽燭微的觀照,是有層次感的重複,是循序漸進的強化。
在《葡萄》中,周靜用一種溫情脈脈的方式,充分地挖掘並賦予了「糖」在兒童文學中的積極、健康、正向的意義。其實,在很多兒童文學作品中,「糖」也常常與貪吃、肥胖、(不好的)誘惑緊密耦合,被賦予道德說教功能,比較經典的如格林童話《漢塞爾與格萊特》裡做成了窗戶的糖塊,《納尼亞傳奇:獅子、女巫與魔衣櫥》中白女巫用來誘惑愛德蒙的土耳其軟糖,更毋庸說《巧克力工廠》中的「糖衣炮彈」。作為與兒童有著天然親切感的食物,「糖」與童年世界牢牢維繫,「長期以來一直屬於兒童文學世界」(見[法]弗洛朗·凱利耶《饞:貪吃的歷史》),在「食物書寫」研究方興未艾的當下,「糖」也不失為一個深入兒童文學的有效切口。「糖」如何以小見大、以物觀文,對這一問題的探討,不僅能豐富「糖」的內蘊,也進一步拓寬了兒童文學的研讀路徑,為讀者提供了更廣泛的想像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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