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丈夫的一封信
2023-07-26 12:49:09
親愛的老公：
還記得我帶著你到電影院去看電影《山楂樹》嗎?當你靜靜坐在電影院的椅子上那一刻，我忘記了你是智力殘疾之人，忘記了昨夜的星辰已經墜落，仿佛看到了年輕時候英俊強悍的你。我多麼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共同欣賞這部電影，然後回憶起屬於我們那個年代的山楂樹戀情。
今天這封信我猶豫了很久，遲遲無從下筆，我想既然春風已過玉門關，後面的日子就是最美不過夕陽紅了，我為什麼不敢寫一寫我們那個時候的山楂樹?讓我們的後人知道我們也曾經風華正茂激情燃燒過。我把因為愛情的歌曲放出來，我想隨著絲絲入扣的歌聲找到寫這封信的激情和動力，找到過去的美好，找到羞紅了臉的感覺。
因為愛情，怎麼會有滄桑，所以我們還是年輕的模樣，因為愛情在那個地方，依然還有人在那裡遊蕩，人來人往
我想起了黎家溝，是呀，四十多年前的黎家溝是我下鄉落戶的地方，同時也是我們的山楂樹開花的地方。黎家溝位於老江北縣仁睦灘，解放前是一個姓徐的大地主修建的很大的四合院，聽當地人說，這個四合院曾經風光無限，方圓幾十裡的人都知道它的顯赫。樹大招風，棒老二(強盜、土匪)眼睛紅了，想方設法來偷盜搶劫，而大地主家養了很多家丁看護，平日裡幾個人才能推動的大門緊閉，高高的院牆上爬滿了荊刺。
解放後打土豪分田地，這個大地主被槍斃了，黎家溝分給了二十多戶貧下中農居住。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運動開始後，黎家溝先後接納來自重慶的好幾個知青，我能分配到黎家溝當知青，無疑得到了我的班主任劉老師的照顧。因為劉老師實地考察了此批知青下鄉的地方，知道黎家溝是最好的地方。
當年我在203中學讀初中，這是一個兵工廠的子弟學校，文革後新三屆選拔讀高中，一個班只有幾個人被選上，沒被選上的通通到農村去當知青。我品學皆優又是班長，首當其衝被選上，可是由於我父親在文革中被打成殘渣餘孽，在政審時沒有通過，班主任劉老師很替我打抱不平。
當我知道自己被取消讀高中後，一氣之下，我在家裡找到戶口簿，沒有給我父母說，跑到學校報名到農村去。劉老師悄悄把我叫到了辦公室，給我講了黎家溝，說那個地方有很大的水田，是一塊風水寶地。
下鄉時我心裡已經有數了，那個陌生的黎家溝在等著我去。就這樣，我被分在黎家溝大地主的母親，徐家老太太寬大的房子裡住，哈哈，當知青還享受到地主的待遇了。住在四合院裡，比起那些單家獨戶的知青來說，解除了寂寥和害怕的感覺，不能不說是貴人相助的結果。當年我還差一個月才滿17歲，離家的孤獨和生活的貧寒是知青們都要經歷的，相比之下，我過得比其他知青好一點。
我是一九七二年一月十七日去到黎家溝的，半年過去了，我漸漸融入到這個大院子裡。我永遠會記得，那是一個火紅太陽當頭照的夏日午飯後，我到大院子進口處的三嫂家玩，我和三嫂睡在他們家寬大的涼蓆上，突然看見遠處走來兩個帶著草帽一高一矮知青模樣的小夥子。三嫂說：這麼大的太陽，還有人在路上走，找哪一個喲，會不會是來找你的喲?我不大喜歡有人來找我，嗔怪地推了一把三嫂找我，找我，誰敢來找我?
不一會兒，聽見三嫂的兒子和平在外面喊：孃孃，外面有人找你!我從來對男知青不理不睬，因為害怕他們來搗蛋，凡是來找我的男知青我一概不接納。聽到和平的喊話，我尋思，出不出去?三嫂瞪了我一眼，哈哈哈哈，我們都笑起來，三嫂不無打趣地說我說是找你的嘛，出去看看吧
地主院子的門都很厚重，而且有很高的門坎，當我手扶在門的兩框，一隻腳跨在門坎上時，抬頭看見了正是剛才我和三嫂議論的那兩個人。我認出他們是和我同一個學校比我高兩個年級的男生，我的眼睛裡露出驚異的目光，因為我看見其中高一點的那個男生後，莫名有一種心跳的感覺。腦海裡立刻浮現出在學校讀書時，在紅衛兵團部工作的他，帶領我們到烈士墓去掃墓的情景。他穿著褪了色的軍裝，舉著小紅旗，胸前掛著一隻口哨，不時把掛在胸前的口哨吹幾下，雄赳赳地喊著一二一，我們也跟著喊一二一。
我傻傻地問了一句：你們找誰?我看見那兩個男生互相對望了一下，樣子有些不自然。到我屋裡去坐坐吧一個我自己都不知道怎麼說出口的聲音飄出，我第一次把男知青帶進了我的知青屋裡。那天下午聽到生產隊出工的鐺鐺鐺鐘聲響後，我沒有對他們發出逐客令，居然放棄了下午的出工。
由於我們在學校時就認識，所以見面很快就自然輕鬆了，以前在學校時的禁錮和矜持，所謂的男女界限也不知不覺被打破。那天下午我們聊了很多話題，從學校的逸聞趣事到看過的書，還聊了很多笑話。
其中聊到男生喜歡給女生打分取外號的事，我們不約而同想起了學校裡那些被取了外號的同學，什麼偷雞、黑屁股、黑巴、菜板、肉頭、小飛機、麻子、癩子等等。
說著說著他們就說到我的外號了，說三月桃花不僅在學校很有名氣，在我們那個地區也是小有名氣的，我沒有責怪他們，反而開心地笑了。是的，那個時候我被男生私下取名叫三月桃花，我的書桌抽屜裡經常被男生放一些小紙條，寫一些幼稚可笑的話，比如：美麗的姑娘見過千千萬，獨有三月桃花最可愛等等。
如此無拘無束地擺談，拉近了年輕人的心，那個讓我心跳的男生這時才告訴我，他在讀高中，是學校放暑假後到下鄉同學這裡來玩的。
他還如實告訴我說：今天來黎家溝，其實是和同學打賭來的。我忙問為什麼?他說，自己到了同學這裡後，聽到不少男生說，黎家溝那個女生很高傲，好多男生到她那裡去都會被她拒絕。他就和同學打賭，要親自去黎家溝試一試。臨來時把二石喊上，走在路上他就對二石說，如果她不理我們，不要等她開口喊我們走，我們自己就趕快離開，故意洗刷一下她。
我聽後大笑起來，越發覺得輕鬆和愉快，我居然點燃了柴灶裡的火，留下他們吃晚飯。吃過晚飯，當月亮升起來的時候，我把他們送出了黎家溝。還有什麼好說的，一切就從那裡開始了，那個讓我心跳的男生不久就給我寫來了信。
他在信中寫了很多讚揚我的話，說第一眼看見我時手扶在門的兩框上，一隻腳踏在門檻上讓他立刻想起了《山鄉巨變》小說裡的一張插圖，說我太像那個姑娘了。他居然把那張插圖從書上剪下來，裝在信裡一併寄給了我。我拿著那張插圖看了很久，是的，那個和我差不多大的大辮子姑娘，和我的臉型很象，動作也一樣，手扶在門的兩框上，一隻腳踏在門檻上。我的臉紅了，心跳也加速了。
我很快就給他回了信，洋洋灑灑寫了兩大篇，直到現在這封信還靜靜躺在我們的抽屜裡(他一直保留了我的信件)那是一九七二年10月16日寫的信。41年過去了信紙已經發黃，有些字跡也有點模糊了，但是每逢我打開它時，就會感覺時光倒流，仿佛就是昨天才發生的事。
我和他鴻雁傳情，整整談了七年的戀愛，在二十五歲時死心塌地嫁給了他。
給你一張過去的CD，聽聽那時我們的愛情，有時真的會忘了，我還愛著你。因為愛情，怎麼會有滄桑，所以我們還是年輕的模樣
那纏綿委婉的歌曲一直在我耳邊響起，我感覺因為愛情這首歌已經把我的心扉掀開，實實在在感受到了愛情的美麗。
老公啊，你也是性情中人，在你沒有出車禍之前，你是那麼喜歡和我提起黎家溝，提起那個炎熱的夏天，提起你是怎樣當了黎家溝的不速之客。你經常帶著得意的口吻問我，為什麼別的男知青來找你，你都拒絕了，唯獨沒有拒絕我?看你得意的樣子，我會問你老實招來為什麼要來黎家溝找我?
你會不厭其煩地向我表達真情，說那是天意，是緣分。還說：那天晚上在黎家溝吃了你煮的飯，魂都被你勾去了，哈哈哈哈。不過你也曾認真地告訴過我：那天的月亮特別亮，走在路上，我和二石都有一絲絲別樣的感覺。二石不無感慨地說：想不到這個女生這麼好，又聰明又漂亮，誰能和她耍朋友就幸福了。你說聽了二石的話，感覺心被深深觸動，默不作聲的你，心裡有一團火在燃燒。
是的，年輕的時候當愛的火焰在我們心中燃燒時，什麼海誓山盟的話都說過，什麼卿卿我我的故事也發生過;有愛得死去活來的時候，也有恨得咬牙切齒的時候，和天下所有夫妻一樣，鍋碗瓢勺交響曲譜寫生活的歡笑和淚水。現在想起來，愛情真的很美好。
誰能想到，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我們的幸福生活在1992年的6月12日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當年三十八歲英俊強悍的老公，因一場車禍從此失去記憶裡最初的愛，他再也不能和我提起黎家溝，提起那個炎熱的夏天了。而我除了痛心疾首為挽救他的生命不顧一切而外，還有什麼奢求?
寫到這裡的時候，我想說一件很玄乎的事。那是我在木耳中學教書的時候，老公帶著只有兩歲大的兒子來學校看我。我和老公在一起從來都有說不完的話，那天你突然很動情，抱著我說：我們之間是生死相依的夫妻，記住，如果我們以後誰出了事故昏迷了，一定要把對方喊醒。老公，當時我為你說出這樣的話一陣心酸，眼淚一下就滾出來了，那種心心相印，生死與共的感覺讓我對你頻頻點頭。我不知道這是不是神話?天知道你為什麼要說出這樣的話?
幾年後，這句話被應驗了，真的是一語成讖，因為一場車禍你昏迷了，深度昏迷達三月之久，完全成了植物人。醫生護士都勸我放棄你，說你肯定醒不過來了，即使醒過來也是白痴，我沒有一點動搖，每天不停地呼喚你，給你說話。老公你知道嗎?我記住了你說的話，兌現了對你的承諾，不停地呼喚讓你在遙遠冰涼的世界裡，找到了回家的路。當你睜開了眼睛注視到我時，我好心酸，我到醫生辦公室去報告好消息，一下子圍攏了好多人，醫護人員對我豎起大拇指，說從醫學的角度我們已經放棄他了，完全是你聲聲把他呼喚醒的。
就像一首歌裡唱的：捨不得你的人是我，離不開你的人是我，體貼你的人，關心你的人，是我，是我，還是我!最了解你的人是我，最心疼你的人是我，相信你的人，祝福你的人，是我，是我，還是我!
老公，風風雨雨我們一起走來，從戀愛算起，我和你已經相依相偎四十一年了。雖然你從三十八歲起就已經不再是那個讓我心跳的男人了，腦受傷嚴重影響了你的智力，可天意和緣分不可違!我從最開始的心痛到咬牙接受這樣的事實，經歷了難以想像的精神折磨，往事歷歷，再提起，依然是那麼盪氣迴腸。
親愛的老公，現在我和你一起慢慢變老了，今天我把以前我們最喜歡說起的黎家溝也寫出來了，你不知道，把壓在心裡的話寫出來是一件多麼讓人高興的事。
給你一張過去的CD，聽聽那時我們的愛情，有時真的會忘了，我還愛著你，因為愛情，怎麼會有滄桑，所以我們還是年輕的模樣
那年夏日黎家溝，月照鄉間芳草路。
莫道愛情古今同，幾回絕唱山楂樹。
你的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