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海黃金魚
2023-12-01 01:17:06 1
1.魚生事端
羅大力在遠洋漁船上當水手,每年大半的時間都在外洋捕撈作業。這次船歸母港,他喜滋滋地回到家,卻接到個噩耗:幾天前,他的父親羅老憨在海上捕魚時失蹤了。
羅大力自幼喪母,打小與父親相依為命。羅老憨當了一輩子漁民,老了還不肯歇息,弄了條小漁船,每天早出晚歸,在近海捕個小魚小蝦的補貼家用。可巧,就在出事前兩天,他發了筆橫財。
那天,羅老憨把船開到懸崖山海域,遠遠地,看見海浪中有個黑影半沉半浮。附近的漁船以為是海漂,也就是溺海的死屍,怕染上晦氣,紛紛遠離避開。羅老憨一見,氣得手直抖:「逢難必救,這是漁民討海的規矩啊!就算是海漂,撈上來送到岸上,對死者家屬,也是個交代嘛。」
羅老憨把小破船開到跟前一看,卻是條足有百來斤的大魚,正氣息奄奄地隨波逐流。他把魚撈上來運到岸上,立時引起了轟動。
許多漁民圍過來看稀奇:「老憨叔不得了,這魚頭大嘴裂,鱗褐腮闊,肚皮白裡透著金黃,可能是條黃甘!」黃甘又稱黃唇魚,是中國獨有的名貴魚種,全身是寶,經濟價值極高。尤其是魚鰾,據說有滋補止血的奇效。現在由於過度捕撈,這種魚已極為稀有,可遇而不可求。
眾人正嘖嘖不已,有人闖了過來:「老憨叔,這魚我買了。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我給個公道價,三十萬!」
羅老憨抬眼一瞧,還真是自己隔壁的鄰居,史尚飛。這人三十來歲,是個公認的精明鬼,不管是狗皮褂子,還是海鮮乾貨,什麼生意他都做。哪裡冒出錢腥味兒來,他都能第一時間嗅著,所以得了個外號:蒼蠅。
羅老憨搖搖頭:「尚飛,幾十年沒見這麼大的黃唇了。我看這魚鱗有些發暗發黑,也拿不準是不是,你可別吃了虧啊,要不,咱們現在驗驗?」
驗也簡單,黃唇與其他同是石首科的魚類最大的區別,是肚內的魚鰾兩側,各有條連接著肌肉的系帶似的側管。
羅老憨正要借刀剖魚,史尚飛卻急了:這可不是一般的魚,誤傷內臟會有損價值,剖起來得一點點來,費功夫著呢。而眼下,不知多少得到消息的魚販子正衝這條魚快馬加鞭地趕來呢。真來了,可就沒他什麼事了。
史尚飛一邊暗罵羅老憨真是憨,這世上哪有賣家替買家著想的?一邊卻強作鎮靜,笑道:「憨叔,現在近海汙染大,許多魚外形體色都發生了變化。得,我還要去廣州趕早市,咱就不嘮叨了,成交吧。」說著,他把三捆鈔票往羅老憨懷裡一丟,把魚弄上了他運貨的破麵包車,一加油門,竄了。
隨後趕來的魚販子們懷揣重金卻撲了個空,失望之餘,一邊佩服史尚飛的精明,一邊暗罵他缺德。
他們給羅老憨算了筆帳:「現在廣州魚市上,黃唇行情只漲不落。像那麼大的,光魚鰾至少得一百五十萬。咱們這小地方信息不靈,又幾十年沒見過這種大魚了,老叔你不懂行情也不奇怪,可『蒼蠅』把你騙得好慘哦!」
羅老憨卻挺知足:「海裡財海裡去,每個人只能拿到應得的,貪心必吃虧。」
憨,這老頭真是憨!在魚販子們鄙夷的眼神裡,羅老憨捧著鈔票樂呵呵地去了銀行。這錢他得攢著,留著給兒子娶媳婦。
可沒想到,發財的喜興勁還沒過,兩天後羅老憨傍晚出海,到次日早上,船被潮水推到了岸邊,人卻不見了。
少了父親,家裡似乎也變得空空蕩蕩,羅大力站在院中,一時悲情難抑,放聲痛哭。四鄰們聞聽,紛紛趕來相勸:「別著急,還沒過七天呢,也許你爸沒事……」根據本地風俗,海上失蹤的人,要是七天找不回來,才能確認死亡。到時只能找兩件穿過的衣物埋了,設衣冠冢寄託哀思了。可今天,恰好就是第七天。
大伙兒嘆息了一陣人生的福禍無常後,有鄰居又提起件事:史尚飛從廣州回來,像是發了大財。前兩天他說要起新屋,扒了與羅家後院共有的東牆,不想從牆根下刨出個很有年頭的小罈子。當眾打開一看,壇裡滿是蟲蛀了的陳米。然後他就抱著罈子,急急往馬大嘴家去了。
鄰居說:「大力啊,只有貴重的魚鰾,才會放進罈子,埋在米中保存,保持乾爽。那牆是你家的私牆,他史尚飛沒資格拆。那罈子也可能是你爸藏在牆根下的,裡面要真的裝著黃唇魚鰾,被史尚飛得去了,你可就虧大了。」
送走了鄰居,羅大力到後院一看,果然西牆被放倒了。西牆邊本來搭建著一個放網具的小棚子,現在也沒了。羅大力忍不住了,他拿出手機,按鄰居留的號碼,撥了好幾次才撥通了史尚飛的電話。
史尚飛一聽是羅大力,立時鬆了口氣:「大力啊,你別聽人挑撥是非,罈子裡真是一罐陳米。真有什麼魚鰾,老憨叔還不拿出來賣了給你娶親,還用得著你們父子風裡浪裡掙辛苦錢啊?再說那牆雖是你家砌的,可那牆根子可是咱們兩家共有的,所以罈子是誰家的還不一定呢。」
羅大力一聽急了:「史哥,我不是問你這個。我家西牆上有個暗龕,我爸常把一些收支帳目寫在紙上往裡塞,我想把那些留著當念想。」
史尚飛一聽,有些支支吾吾了:「我沒發現啊,要不,可能是扒牆工人給扔了。好了,我正在上海開全國漁業代表大會,再聊。」
2.逢難必救
放下手機,羅大力茫然了。這事確實有些捕風捉影,何況對方還是慣於胡攪蠻纏、一點虧都不肯吃的史尚飛。看看天色不早了,羅大力無心回家休息,滿腹心事地沿著海岸慢慢走著。無意中一抬眼,竟來到了懸崖山上。懸崖山是片峭壁,山上建著個垃圾焚燒廠。山下那片海域直對著外海,羅老憨就是在那裡失蹤的。
俯視著暮色中薄霧漸起的海面,羅大力心裡一陣難過,但推測父親失蹤時的情形,他又充滿了疑惑:父親是見慣風浪的老漁民,絕不可能在風平浪靜的海面上無緣無故地出事。那艘小船漂到海灘上後,眾人發現一張漁網和一塊壓艙用的青石不見了,這又是為什麼呢?
父親的死一定有蹊蹺,羅大力發誓要弄個水落石出。可眼下線索茫茫,要搞清真相,根本無從著手啊!他正望著海面發呆,突然瞧見遠處海面上,隱約有個人影正隨波起伏,似乎還在微微掙扎。
難道是父親?不,父親那麼大年紀,根本經不起海浪的折騰。不過,想起父親逢難必救的教誨,他還是急忙往崖下趕。
崖下沙灘上泊著幾條破舊的小漁船,其中就有羅家的那艘。
羅大力把小船推進海,正要跳上去,就聽後面一陣急呼:「等等,等等!」回頭一看,有個人像背後有老虎追似的,拼命往這邊跑來,正是史尚飛。
史尚飛也認出了羅大力,他一愣,連呼哧帶喘爬上船:「快,大力兄弟,快開船!」
羅大力有點蒙,但看情形沒敢怠慢,拉著了發動機,小船一顛一晃地駛向海面,等船開出了一段距離,他這才回過頭問史尚飛:「你跑那麼急幹什麼?」
見脫了險,史尚飛鬆了口氣,摸了摸臉上紅腫的五條巴掌痕,他心一酸,差點哭了。
這巴掌是馬大嘴掄的。馬大嘴是外鄉人,幾年前來到本地,憑一雙拳腳打出名氣,成了本地一霸。去年,他接手了一個破產清盤的私人水泥廠,眾人都當他陷進了泥坑,沒想到正趕上國家去產能搞清潔產業,結果水泥廠搖身一變,成了個能領取國家補貼的垃圾焚燒廠,馬大嘴一下子賺了個盆滿缽滿。馬大嘴平時好吃一口海鮮,嘴邊常叼著根銀牙籤。這些年漁業資源匱乏,好海鮮不好搞,偏偏史尚飛能耐大,常能弄到些色澤鮮亮的好貨,很中他的意,兩人就熱絡到了一起。
最近,史尚飛被人追債追得緊,不知怎麼搞的,上個廁所都能碰到兩個債主,挨打受氣更是家常便飯。無奈之下,他就尋了個小黑屋躲了起來。剛才他餓得受不了,想上街買點吃的,卻被馬大嘴堵了個正著。
馬大嘴橫眉豎目,上前揪住他就是兩巴掌:「蒼蠅,你小子騙到老子頭上了!」
史尚飛自知理虧,不敢還手,但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怕招來債主,他顧不得了,就跳起來大吼:「嘴哥,你別沒完沒了!你偷埋管子的事,別以為沒人知道!」
一提這茬,馬大嘴當即一愣,鬆了手。趁這工夫,史尚飛趕緊撒腿逃了。結果慌不擇路,跑到了崖下海灘上,見有艘小船正要出海,他就追了上來,不想遇到了羅大力。
羅大力有些奇怪:「史哥,你不是在上海開會麼?」
史尚飛毫不尷尬:「嗯,剛坐飛機回來。哎,你剛才伸脖探腦的找什麼呢?」
「可能是個海漂吧,」羅大力瞧見史尚飛臉上那紅紅的五條槓,問:「史哥,你的臉怎麼了?」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史尚飛沒好氣地說:「好好找你的海漂吧,小心別讓淹死鬼拉了替身。」話剛出口,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猛地打了個激靈:眼前的羅大力,跟他身材體形差不多,活脫脫就是一個現成的替死鬼啊!
史尚飛心頭邪念頓生:如果把羅大力弄死了,讓人們以為死了的是他史尚飛,那所有的欠債就都人死帳了了。他便可遠走高飛,改名換姓東山再起,人生就又充滿希望了。最關鍵的是,羅大力現在是孤身一人,死了也未必有人惦記。這是天賜良機啊!在這漫無邊際的大海上,殺個人神不知鬼不覺,還不跟玩似的?
史尚飛一邊給自己打氣,一邊細細盤算著,越想越覺有把握。眼見船遠離了海岸,他掏出手機,字斟句酌了半天,在微信朋友圈發了條公告:「人生苦短,我已坐船出海,駛向人生的終點……各位爺,讓我們恩怨兩清吧!」
發完,史尚飛關了手機,放進夾克衫口袋,仔細地拉好口袋拉鏈後,他故作關切地把夾克套在羅大力身上:「海上風大,你可別著了涼。我穿得多,沒事。」
此時,天已漸黑了。羅大力怕行船形成的波浪和照明引起的反光影響搜索,他索性關燈並停下船,把半個身子探出船外仔細探查著。
好了,機會來了!
史尚飛望望四周,看了看腳下船艙裡的壓艙石。那玩意是青石打成,一尺見方大小,二十來斤重,本來有八塊,現在只剩七塊了。他悄悄抱起塊壓艙石,摸到羅大力身後,暗想:只要一傢伙下去,羅大力鐵定被砸暈墜海,一嗆水就沒命了。等屍體被衝到岸上,早就被海水泡蝕得面目不清,從衣著和口袋裡的手機判斷,人們肯定認為死的是史尚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