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沒有完美

2023-12-07 22:50:31 2

　　在此之前，他從未體驗過愛情的滋味，他只是一個背著行囊穿梭在別人的城市的浪子，這種人通常拒絕停留，他常說，自己是一個駐足看風景的過客。

　　就在那一年，他由杭州到達鎮江。他在日記中寫道，斷橋殘雪不過是一段古人遺留下來的回憶;西山卻有一段傳誦千古，經久不息的風流;北固山下的墓碑，融進了南徐城古老而蒼茫的血液中，像觸摸得到的心跳;白娘子在金山的寶塔中固守著千年的期盼與眷念。而我，為誰在冰涼的夜風中守候人去樓空的同船共渡?

　　他撫摸著甘露寺殘缺的青石板，空曠的殿前，崢嶸歲月早已經湮沒在了風中，甚至沒有留下一聲嘆息。

　　但他卻穿過了暮靄嵐山。他說，她在那裡凝望著，梔子花盡情地盛開，馥鬱清香中，她是遺世卓立的仙子。

　　隔江相望，樓臺煙雨，那裡是古人筆下婉約動人的揚州。

　　那一刻，他徹底愛上了這個地方，並把自己迷失在煙花三月的暖玉薰風中找不到來時的路。她像一隻翩翩起舞的彩蝶從他面前飄過，從此，他的心裡留下了一手握不滿的牽念。

　　她是音樂學院的高材生，她的音樂與生命都在纖細的指尖和古箏靈動的琴弦上，每當夕陽將天邊染成一抹橘紅的時候，她會燃起一圈麝香，用心彈奏著一曲漁舟唱晚。這時，他總是從廚房中探出頭來，揮舞著鏟刀會心地一笑，對他而言，這個時候廚房裡的鍋碗瓢盆就是他的樂器。

　　她看著他，丟給他一個歉意的微笑。他卻說，生活中的每一個點滴，就是一曲美妙的樂章。其實，她知道他是心疼自己，從小落下的哮喘病根讓她只能遠離廚房的油煙。

　　她實在太過柔弱，就像三月裡抽芽的柳葉兒，所以都市的公交車總是讓她望而卻步。第二天他騎著一輛踏板車回來說，等到我們有錢的時候再換一輛四個輪子的吧。從此，她總是微微笑著橫跨在踏板車上，摟著他壯實的腰穿過一路的風景直到終點。

　　他笑嘻嘻地對辦公室的哥們說，生活是可以自己用心來點綴的。儘管從此之後，他的工資卡裡再也沒有看見過全勤獎金的影子。

　　她說白色是精靈，於是她總喜歡穿白色的衣服和裙子。每隔兩天，他都會紮成圍裙仔細地清洗她換下來的衣服，她說洗衣機可以節省很多時間和精力，他卻說，手洗的衣服比洗衣機更乾淨一些。

　　她感動得淚水盈眶，不經意間想起他曾說過的一句話，愛，需要用心去維護。

　　她愛他。但她知道，他愛她甚過於他自己的生命。

　　他的生命，因著她而精彩。她可以看見他生命的脈絡，纖毫可見，她甚至深深地體味得到，從牽住她的手那一刻起，她便已經刻在了他的生命線上，亙古永恆。

　　日子，原本可以在平淡中悄然滑過，。然而，老天爺似乎並不想看見有情人終成眷屬。

　　在他和她認識的第四個年頭，他因為業務需要不得不遠赴昆明籌建分公司，但她卻因為不經意間的感冒引起了重度高燒，繼而轉變成了腦膜炎，半個月的時間，從天堂到地獄，她在生命線上幾番掙扎與徘徊，形銷骨立。

　　情蕩情殤。

　　小小的意外，終成刻骨銘心的生死離別。

　　接到她病危的電話，他意識到生命的脆弱與趔趄。他在日記中寫道，高原秋雨隔不斷兩情相悅，你的允諾我的堅守，只為你欠我的半曲月滿西樓。多少年風雨飄零，一場遊戲一場夢，無論山高水遠天涯海角，你終歸是我一生的傳奇。

　　他趕到她的病房時，映入眼帘的是床頭一抹觸目驚心的殷紅。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從窗簾的縫隙中透進，她睜開失神的雙眼對著他微微的笑。他輕撫著她，感覺著她的指尖在他手心裡輕輕劃下的字，然後無言地點頭，搖頭，再點頭，搖頭，卻終是忍不住眼角無聲滑落的淚。

　　滄海蝴蝶，折翼天使。

　　她在他手心裡寫了一個活字。

　　活，是希望，活，是祝福，活，是守候。

　　她最終沒能站起來，在急救的過程中呼吸衰竭。

　　她帶著微笑而來，又帶著微笑離開，來來去去，瀟灑隨意。瘦西湖畔，他捉住她的手時，完美得像極了一段曠世奇緣，而今，在清冽的風中，陪伴他的依然還是那隻孤獨的行囊和他已經乾涸的寂寞韶華。

　　殘缺的才是完美。她的完美卻是用殘缺寫就，神話般的人兒，本不應存於這個世上。

　　他靜靜地矗立在她墓前，灑下一地的梔子花瓣，像一截風乾的樹樁。他在末頁寫道，人散，曲留;曲留，人不留。然後，點燃日記本中記錄著的關於他和她之間的點點滴滴。

　　風起處，江水奔流不息。

　　暮靄沉沉，煙雨不休;嵐山依舊，樓臺如夢。

　　他喃喃地說，今生無緣，來世盼能手相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