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需不需要證明（愛不需要記分板）

2023-05-04 00:10:14

▍編者按

真正的親情、友情、愛情，從來都是不計較得失的。但非常時刻、非常話語、非常做法，卻會在無意之間讓「愛」蒙塵。獲得了博士學位和終身教職、卻沒能如願組建家庭的主人公，一心想做媽媽。當領養的兒子有疾病時，朋友的熱情讓她多感動，父母的冷漠就讓她多受傷。

但我們能就此認定朋友的愛是無條件的、父母的愛是有條件的嗎？編者認為不能。而現實中，很多愛，卻會因此被否定、被一筆勾銷，令人唏噓。

張晉曾分享他的愛情觀：「愛情是有一個銀行存錢的。你吵架的時候是在花錢，鬧彆扭的時候是在花錢。但平時你要怎麼存錢？我跟我太太也是這樣。像我們單獨相處出去看個電影逛個街、晚上在廚房下個面喝點酒，其實這些都是在存錢。而且我享受這種存錢的過程。不可能沒矛盾，真的是有矛盾的時候，你才有錢花。」

所以，無論是親人、友人還是愛人，相識容易相處難，如果想經受住非常時刻，還是請平時多「存錢」吧。

愛不需要記分板

| 作者 Rachel May | 編譯馬修

病床上的兒子蹬了蹬腿，舒展了一下他瘦骨嶙峋的膝蓋。一隻手臂耷拉下來，隨後又蜷縮回了胸前。

「小可憐。」我看著他，「一切都會沒事的。」

為了防止光療帶來的輻射危害，他的臉上帶著紙質的面罩。他扭動自己的身體時，不小心把面罩蹭歪了，接在鼻子上的輸氧管也滑脫了位置。

我難以抑制地想抱抱他，但我不能這麼做，現在還不行。我重新給自己的手消了消毒，小心翼翼地把手伸進隔離箱的操作窗口，將呼吸機推回合適的位置。

我看著他，大聲地讀出書裡的故事。先是《長髮公主》，然後是《傑克與豌豆》。漸漸地，我看到床頭的儀器顯示他的心跳變慢了，血液中的含氧量也升高了。我深吸一口氣，希望自己的聲音能夠給予他陪伴，告訴他我就在他的旁邊。

去年夏天，在遠離密西根的北伍德鎮1400英裡的地方，我在新生兒重症監護室裡呆了兩個月。

那之前的春天，在我第一次見到兒子生母的時候，還曾幻想以後帶著兒子和我兄弟姐妹的家庭來一次溫暖的團聚，幻想我的父母能夠抱抱他，給他滿滿的愛。但這一切都不可能實現了。

兩年前的一天，我和父母在波士頓郊區的一家餐館用餐，我告訴他們我想要從領養中心收養一個孩子。他們坐在我的對面，緊皺著眉頭，一言不發地戳弄著盤子裡的沙拉。

爸爸搖了搖頭：「你做現在這份工作才很短時間吧。」

「我準備好了，」我回答道，「而且從撫育院收養孩子是免費的。」

「你根本想像不到一個人完成這件事情會有多難。」媽媽說。

儘管有些不情願，他們表示可以為我提供私人領養方面的資金支持。（在美國，Foster care（收養）和Adoption（領養）是不同的。Foster care由政務出資補貼，但孩子的親生父母對於將要收養孩子的父母無選擇權，由政府或相關機構根據資料進行父母匹配，孩子甚至可能擁有多個收養父母；Adoption 則不同，親生母親可以選擇領養孩子的家庭，但領養人需要以個人名義支付一定的錢財——編者注）

我遲疑了一下，接受了這個提議。父親承諾，會在每一筆付款截止日期之前把錢打到我的帳戶裡。走出那家餐館時，我意識到自己很快就要成為一個媽媽了。

兒子出生的時候，我的父母很害怕，因為他是個早產兒。儘管醫生說，兒子處於早產兒中的「無聊派」：除了提前兩個月生產，不存在其他併發症。但顯然，我的父母並不能理解這一點。

即便他再提前些時刻降生到這個世界上，我想我也不會有一絲猶豫。雖然我知道，他的生母仍擁有改變自己想法的權力，但在得知被選擇的那一刻起，我已經愛上了他。兒子出生後，我連夜定了機票並租好車，從密西根趕往他的故鄉德州。

出了機場，驅車向西，穿過一片片仙人掌和長角牛點綴的田野，撲面而來的是一陣熱浪。

到了醫院後，我試圖理解醫生和護士對我說的名詞：「小腸結腸炎和視網膜病變」，並不停地搜索網絡上有關早產兒易感染疾病的臨床研究和潛在風險。在走廊盡頭的房間裡，我還見到了兒子的生母和監護她的社工。

那天晚些時候，我拿出手機，發現收件箱裡躺著一封來自父母的郵件。

「領養這個孩子可能會是改變你一生的錯誤決定。」我父親寫道，他希望我放棄。

我的父母覺得他應該是一個完美無缺的孩子。他們在郵件裡說這樣的決定會在經濟上拖垮我的生活，未來需要為孩子提供的醫療保障也會摧毀我的事業。而他們不會為任何治療產生的經濟負擔提供幫助，同樣也不會為我在醫院照顧孩子時產生的花銷出一分力。

金錢一直是父母控制我的方式，軟弱的我也從未拒絕過。但這一次，我沒有理會他們提供的幫助，而是專注於思考怎樣才能幫助我的兒子。他需要一個愛他的人。

隔天早上，我學會了如何尷尬地透過隔離箱的手套為兒子換尿布。

中午，我接到了社工的電話。走出醫院，她的車停在路旁，車燈一閃一閃的，我映在車上的影子也有些斑駁。

「你父親給我打了個電話。」她說。

我的心臟不爭氣地跳動了起來。我搖晃著從車的縫隙中穿過，一屁股坐在了樹蔭裡，乾草扎得我大腿生疼。

「別擔心，我只是覺得你應該知道。他說他知道你詳細的經濟狀況，認為你不適合領養。」她說。

年輕的時候，我並不相信自己能夠成為一個稱職的母親。在獲得了自己的博士學位和終身教職之後，我開始希望能夠遇見那個可以一同組建家庭的人，雖然這個人一直沒有真實地出現在我的生活裡。

我明白，找到一個合適的領養機構，自學各種相關知識和注意事項，等待被孩子的母親選擇並匹配成功，加起來要花費幾年的時間。撫養孩子也是個需求量挺大的社會職位。我希望能夠與年幼的他一起奔跑，陪伴他長大成人。我不想再等下去了。

隔了一天，我的父母飛來德州試圖當面說服我放棄領養，但我拒絕與他們見面。「我希望你們能和我一同慶祝這個時刻，」我編輯了這樣一條簡訊，「但如果你們不能的話，請回家吧。」他們飛回了佛羅裡達，留下我一個人堅守自己的選擇。

九月末，在兒子逐漸可以維持超過五天的正常飲食狀態而不會引發任何呼吸困難的症狀後，醫生說，我們可以回家了。Kristine飛來德州，驅車20小時帶著我們北上至格林灣。Wis. Elizabeth接過駕駛員的重任，完成了最後幾個小時的路程，送我們回到了密西根的馬凱特鎮。

幾周之後，冬天來臨。在北伍德，漫長的冬季從十月份左右就開始了，嚴寒會在十一月的山林裡肆虐，直到來年的五月才離開。蘇必利爾湖面上的冰則要等到六月份才消融得乾淨。

醫生叮囑我嚴格遵守針對呼吸道合胞病毒（一種常見於成年人，卻對嬰幼兒有著極大風險的感冒病毒）的防範指南來保證兒子的安全: 不能去人群密集的地方；任何探視者需要保證自身健康並在進行肢體接觸前更換特定的上衣；不能接受同齡人探視；還有一套細緻到病態的專業洗手流程。

那個冬天，馬凱特鎮的雪有19英寸厚。但每一天，朋友們都會發信息問我需要什麼，然後拎著從超市買來的巧克力蛋糕和一整袋蔬菜推門而入。

Carol會帶給我拿鐵咖啡，跟我聊一聊她小學裡的學生，並給兒子帶來印著傑克叔叔圖案的大號燈籠褲睡衣。Joy 每隔幾天就帶著家裡吃不完的東西上門，抱著我的兒子「咕咕」地逗他笑。她七歲大的女兒Claire特別想跟兒子見一面，所以我們聽從了一位醫生的建議：我把兒子抱到窗戶邊，她的女兒從外面把臉貼到窗戶上，雙手搭在額頭上向裡張望。「哦，他好可愛呀！你好呀小寶貝！」她在玻璃上呼出一片白霧。

我還在德州的時候，Norma成立了一個臉書上的群組，並在群裡發送了一個任務清單，上面密密麻麻的列著可能需要大家幫忙的事情。Elizabeth負責照顧我的寵物和整理房間，方便我們回來的時候入住。還有一位並不相熟的群友在舊貨店幫兒子購物，並給我們留下了足夠他一整年穿的衣服。

「謝謝你們，」我一遍又一遍地說著，「我很抱歉讓大家為我做這麼多。」朋友們告訴我不要再說了。他們這麼做的原因是因為他們願意做這樣的事情，我並不欠他們什麼。

時不時地，會有朋友詢問有關我父母的事情。一小部分人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但我並沒有把細節告訴所有人。

有一天早上，起床時我感到一陣頭暈，然後跑進廁所吐了20分鐘。體力不支的我癱倒在氈布地毯上，看著搖籃裡的他左右搖擺。我盯著從瘦小條紋襪裡漏出來的腳趾，愣愣地出神。

過了一會，我爬起來，磕磕絆絆地走下樓梯，一隻手搭著扶手，把頭靠在長椅上給他餵奶。每一次挪動身體，我的頭就像要裂開一樣疼痛。我剛從長椅上坐下，又不得不起身急匆匆地跑回樓上，把兒子放回他的搖籃椅，系好安全帶，再次衝進廁所吐了起來。

我感覺自己要撐不住了，於是給Joy打了電話。

「我在廁所的地板上！」我喊道，「我動不了了！」

我的頭太暈了，暈到我不敢抱起我的孩子。我默默數著時間，離下一次給他餵奶還有兩個小時，心裡不停盤算到時該怎麼下樓。

「你等著，我馬上就到。」說完，Joy掛斷了電話。

十分鐘後，我聽到前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Joy在廚房裡洗手、水流的刷刷聲。她帶上了面罩，我抱著兒子搖搖晃晃地下了樓。她從我手裡接過兒子，坐到了沙發上，而我則一頭栽倒在床上暈了過去。當我幾個小時後醒過來的時候，Joy還在坐在沙發上，兒子在她懷裡安詳地睡著覺。

我們是幸運的。兒子並未因為這次經歷感染任何疾病，我也開始意識到我們並不曾孤單。

從德州回來之後，媽媽零零散散地給我發過一些簡短的消息。她從未以任何形式道歉過，爸爸也從來沒有聯繫過我。院子裡的雪堆積得太高了，我不得不請專門的卡車清理掉他們。我感到有些悲傷，自己似乎失去了家人。不過失去他們，也意味著失去那些諸如「你還不夠優秀」、「配不上我們送你的禮物」和「你註定要失敗」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