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省平江九嶷山(花地紀實)
2023-04-23 15:35:22 1
文/李時平
1982年8月,我前往地處湘南深山裡的九嶷山學院求學。啟程前與父親告別,竟有似古人「念去去千裡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的感覺。
臨別之時,他從口袋裡掏出一首已寫成的詩稿「七律·勉兒詩」贈我:
「莫做無知處世難,兼程九疑路漫漫。韶華荏苒催白頭,歲月蹉跎引眾讒。掛角負薪排室困,偷光映雪克家寒。歷朝勤學人多少,青史垂名後起看。」
這首詩當時伴隨我一路輾轉千裡。
從距老家二十多裡地的川山坪火車小站到郴州,要坐一整天,凌晨到達後轉長途公共汽車,又是半天才抵寧遠,再從縣城坐公共汽車一小時,到一個叫魯洸洞的下車地,還要背著行李步行八裡,爬過兩座山頭,走著崎嶇山道,才到達尚未通公路的學院。
初見學院創辦人樂天宇教授時,他已經82歲了。背有些駝,但精神矍鑠,臉色光潤,雙眼炯炯有神,頭髮雖略顯稀疏,卻梳理整齊,穿著一件銀灰色的襯衣,給我第一印象就像是山中修煉多年的「得道高僧」。
樂老是中國著名農林科學家、教育家,老家是湖南寧遠縣九嶷山附近的麻池塘村,少小離家赴京讀大學,之後為黨的事業奮鬥了一輩子,耄耋之年的他沒有在京安享晚年,而是想為家鄉高考失利的青年學子「送一所大學」。
1980年,他拿出離休時補發的五萬元,獨上九嶷山,在當地政府支持下,利用舜廟舊址,創辦「新中國第一所民辦大學」。
創辦之初,「開國第一上將」、時任全國政協副主席蕭克將軍曾親臨學院,感嘆題詞:「其始也簡,其終也巨。」
光陰荏苒,我初上九嶷山至今已整整40年。仍記得當年我對雄奇秀美、連綿不絕的九嶷山山脈萬分新奇。
九嶷山的山水是美麗的。喀斯特的地貌雄奇瑰麗,一條九嶷渠山環水繞,浸過渠壩,流進舜廟,晝夜不息,加上舜廟周圍高大的楓樹,入夜有月光灑下來時,真有王維詩句「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之意境。
這裡四季都是美麗的。
春天這裡山花爛漫,雲霧繚繞;夏天這裡森林蔥鬱,一片清涼,紫霞洞更如世外桃源;秋天這裡楓葉金黃,層林盡染;冬天這裡雪壓群峰,茫茫一片。
我曾在日記中記載,我與同學於1983年12月28日大雪後去爬舜廟東側的海洋嶺,三人站在嶺頭瞭望雪後九嶷山,正是山舞銀蛇,原馳蠟象,紅妝素裹,分外妖嬈,讓人感嘆「江山如此多嬌」。
去年國慶節後我重返九嶷山,想再睹此景,已在此居住了40多年的樂老侄兒樂桂生(原九嶷山學院職工)卻告知,因天氣變暖,九嶷山已有多年未下過大雪,更遑論雪後美景,徒留遺憾。
九嶷山風光雖好,當時我們的現實生活卻很艱苦。我後來到延安參觀了抗日軍政大學等大學,才明白樂老創辦的九嶷山學院為何被譽為「八十年代的抗大」。
當時學校租用了舜廟殘存的午門樓和後殿做課室,又借用了九嶷中學的教室和宿舍,午門樓用木板分隔,變成老師、學生的宿舍和學校辦公室。學生宿舍不夠分,我和鄉友同學只得向周邊老百姓租房。
吃飯就是搪瓷口杯裝米送去學校廚房蒸成飯,再買一些海帶加油鹽和水一起蒸當菜。後來租了民房,幾位同學才輪流用煤油爐做飯。
但洗澡仍是用井水解決,那井水還真是冬暖夏涼。
樂老有時會來上修身課或召開大會作報告,沒有大教室,我們就在舜源峰山麓、楓林樹下、大草坪上、藍天白雲下、在群山環抱中上課聽報告。沒有課桌,我們就拿自己的膝蓋當課桌。
樂老雖已逾80高齡,仍親自部署、指揮、組織師生,發揚他在延安抗大、自然科學院(他任生物系主任)以及解放區的北方大學、華北大學(他任農學院院長)一貫的「艱苦創業,自力更生」精神,自己規劃,自己動手做紅磚,自己建造校舍。
同學們都被分派勞動任務,有些還要去數裡遠的山外抬木頭……經過一番艱苦努力,群策群力,才有了後來一棟紅磚樓聳立在舜源峰山麓。
學院創立伊始,只有三個專業:文史、醫藥、農林生物。師資基本上是樂老的原同事、學生等故舊,以及慕名前來義務教學的全國各地的大學教授。
直接教授過我們文史系的老師,便有李續葵、黃定波、孔德楊、管鋤非、劉淮、蔣太義、王文達、鄭國棟、羅銘洪、秦桐華等,還有負責教務和黨建思政的廖升、李坤洪、屈翠雲老師。
老師們追隨樂老在九嶷山作奉獻之時,也大多有六七十歲高齡。而當時生活、教學條件十分艱苦,每人僅有每月5元的生活費,都不多取一分報酬,甘願為人類靈魂事業殫精竭慮,傾力奉獻,真值得後人尊重。
如今,除屈翠雲老師今年95歲尚健在之外,其他人均已作古。茲在此深表懷念,祝老師們在天堂安好。
學院學生是全國各地來的,最遠的有來自東北、新疆等邊陲之地。我在此讀書僅三年(包括實習三個月),結交了一大批同學好友。
在校期間,我除了認真學習本專業的各項功課、參加建校勞動外,還擔任過班長,組織參與過一些班級活動,有一次曾組織同學們自帶糧油菜,徒步遠足到60裡外九嶷山的主峰三分石。
此外,我還組織過班上同學參觀玉琯巖等地,記得玉琯巖石壁上鐫刻的「九疑山」三個大字,是宋代人「未冠能文」的方信孺所題寫,而東漢名臣、文學家、書法家蔡邕題寫的《九疑山銘》亦赫然於璧。
此處後來經考古發現漢代的舜帝廟遺址,作為珍貴文物遺址保護起來,卻已是我們離校若干年後的事了。
至1985年上半年,因樂老和九嶷山學院名聲在外,全國各地紛紛來學院招攬畢業生,我為擺脫家庭困境,決定提前一年按大專學歷畢業。
當年四月我便與同班幾個同學到湖南雙牌縣實習。
我在縣廣播站擔任實習編輯、記者時,每月有20元生活費補助,還有一間清爽明亮的配木地板的單間宿舍,每天在站長或副站長指導下編輯來稿,有時還會隨副站長出去採訪,回來自己寫稿。
每次聽到播音員字正腔圓、清晰悅耳地通過「大喇叭」廣播我寫的稿件,都激發著我對從事新聞工作的興趣。這段經歷也成為我職業新聞生涯的前奏或序章。
實習結束後,我返校辦理了畢業手續,便南下找工作,開啟了人生新的一頁。
時至今日,回憶起九嶷山時代艱苦的求學歲月,我依然心潮難平。
這是我人生最難忘的一段歲月,也是我人生一個重要的轉折點和節點,這一時期決定了我之後幾十年人生之路的走向。
因此,九嶷山不僅是賢明聖主、道德鼻祖——舜帝的歸葬之地,更是我的人生福地。(更多新聞資訊,請關注羊城派 pai.ycwb.com)
來源 | 羊城晚報·羊城派
責編 | 易芝娜
校對 | 謝志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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