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關注娛樂圈的女孩(娛樂圈不喜歡她)
2023-04-21 15:07:30
郝蕾的真實,又嚇到了一個人。
「我想說一些細節,老許。」
「我們私下聊。」
這段對話發生在前段時間更新的《十三邀》,面對完全放開了的郝蕾,許知遠選擇保護她。
阿看完全能夠理解許知遠。
真實是稀缺而又脆弱的東西,剖開肚子給別人看,有受傷害的風險。
但是郝蕾不怕。
真實是她對自我的要求,也是對創作的要求。
郝蕾將作為現在電影短片季競賽單元的評委,評選出有真摯自我表達的作品。
自我表達是郝蕾一直堅持的事情,而且都做得不錯。
話劇舞臺上的她或熱烈,或柔軟,和著名戲劇導演孟京輝和賴聲川都合作過,《戀愛的犀牛》《柔軟》《曾經如是》等話劇被奉為經典。
銀幕上的她是「影拋臉」,塑造的角色各有不同,但都妥帖而自然,參演的多部作品都入圍了坎城電影節。
郝蕾在第65屆坎城國際電影節
她還辦攝影展《如是》,剃掉長發,素麵朝天,在50度的高溫下冥想。
對郝蕾來說,她自我表達的工具是自己的身體。
她很擅長用自己的身體,創作出另一個自我。
憑藉電影[第四張畫]獲獎
郝蕾的身體有很強大的能量,它來源於「真」,也來源於「敢」。
就像她在阿那亞戲劇節上說的:
「直接把自己扔進去,管它做得好不好,哪兒那麼多判斷。」
短片創作者也應該通過短片,勇敢地把自己「扔進去」,和身處的世界交手。
阿看由此,想到了設計師山本耀司的話:
「自己」這個東西是看不見的,撞上一些別的什麼,反彈回來,才會了解「自己」。
無論是表演還是生活,郝蕾都是拿自己的肉身去衝撞的。
這種衝撞,有時候是本能。
很長一段時間裡,愛情是郝蕾生活的全部。
她在博客裡寫:
「我不貪吃不貪睡不貪錢,唯一貪情。」
一方面是天性,一方面與她的成長經歷有點關係。
郝蕾是家裡的獨女,「從小就必須是個男孩」。
軍人出身的爸爸,對她奉行打擊教育。
15歲那年,郝蕾離開家去了長春電影製片廠演員劇團。
她抱著長影廠門口的大樹,一直哭到父母走遠,又生生多哭了一個星期。
用郝蕾自己的話說,在世界觀剛好要成形的青春期,就被扔在複雜的文藝圈摔打,「能保護好自己就不錯了」。
19歲出演電視劇《十七歲不哭》
她沒有家可以依戀,一旦接觸到親密的人,就會像缺氧的人大口呼吸那樣去愛。
她反思自己,「我覺得我可能需要的有點多」。
對方替代的是父親的角色,哥哥的角色,還有很多其他角色。
「這變成一個太大的能量,附著在另一個跟你完全沒有血緣關係的人身上。」
也許是巧合,郝蕾早期遇到的很多角色,都貪情。
《少年天子》裡的靜妃跋扈、驕縱、善妒,愛起人來咄咄逼人。
但觀眾很難討厭她。
她本性自由,受困深宮高牆,是政治聯姻的可憐人。
被皇帝福臨厭棄後,她蜷縮在冷宮裡捱過一個個長夜,心裡的不甘和怨懟積蓄又爆發,癲狂如鬼魅。
郝蕾把靜妃的無奈與瘋魔,果敢與悲涼,演繹得絲絲入扣。
結尾她跪在福臨腳下、痛哭乞憐的感情戲,是全劇的高潮。
這場戲的情感濃度像火山,戲裡的福臨,戲外的觀眾,都不敢看她的眼睛。
郝蕾的身體裡,本就有一座休眠的火山。
《戀愛的犀牛》的編劇廖一梅,在見郝蕾的第一面,就發現了它。
那時候郝蕾還在上大學,穿著一條長連衣裙,看起來很安靜。
廖一梅說她「身上有股勁兒」,「雖然那時候沒有表露出來,但總有一天會出來的」。
郝蕾成了第三代的「明明」,她當時對愛情熾熱的理解,恰好與明明匹配。
她是「可以殺掉自己去愛另一個人」的天蠍座,愛人的熱烈程度也許跟明明的紅裙不相上下。
明明對愛情,也是個貪的,貪到了盲目偏執的境地。
她為了留住心愛的人,剪下他的頭髮,和他的照片一起燒成灰、泡水喝下。
氧氣-明明之歌郝蕾 - 歌曲合輯
廖一梅這樣評價郝蕾飾演的明明:
「她控制不了身體裡的能量、欲望、荷爾蒙,所有一切對世界的企圖都從身體裡噴出來。」
郝蕾幾乎在用本能詮釋舞臺上另一個戲劇化的自己。
她是知道這種狂熱的代價的:
「對方或許真的無法一路承擔我們的熱度,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得住那燙手的山芋,人家又不餓為什麼非要讓人趁熱吃呢?」
拿整個肉身去和世界衝撞的人,比別人敏感很多倍,痛苦也比別人多很多倍。
郝蕾曾說她破碎過無數次,還是「碎一地研成沫兒,突然又來了個龍捲風給吹走了」。
這樣的破碎,她在2009年一下子經歷了好幾次。
她結束了第一段婚姻,被拍到在街上大哭。
又在這個時候被「情同姐妹」的助理偷了錢,前後花了一年才走出去。
和世界衝撞雖然痛苦,但反彈回來的,恰恰是一個至誠至真的自己。
郝蕾管這個過程叫「手術」。
她以往「太沉浸在某種生活裡」,覺得自己活得很健康,只有這些表面下的毒瘤暴露出來,才會去做手術。
手術的主刀人是她自己,理智得仿佛剖開的不是自己的痛苦。
郝蕾發現自己在繞圈子:
為了成為「表演藝術家」離開家,又為了回到家,使勁與「文藝女青年」的身份脫離。
混混沌沌,跌跌撞撞,把自己碰疼了才知道,外界的一切都是個人企望的投射,真正安穩的家在自己心裡。
「親愛的,你以為外面有誰,全都是你自己。」
同年,她接受李靜的採訪,宣布「現在的狀態是活了30年從來沒有過的內心的愉悅」,因為「你終於屬於你自己了」。
那年她31歲,給自己辦了一個盛大的派對:
「郝蕾一歲生日快樂。」
後來她有了第二段婚姻,有了兩個雙胞胎兒子,有了很平靜的幸福。
面對易立競對於「貪情」的追問,她平靜地修正:
「我已經貪到了。貪完了以後,才會說什麼都不貪。」
有人說郝蕾不貪了,也就不酷了。
阿看覺得完全是誤讀,她只是把向外衝撞的力量內化,作為理解世界複雜性的動力。
或者說,她更能咀嚼痛苦了。
她的身上慢慢多了 「生活本身的摩擦感」,學會難能可貴的克制,不再一味地釋放激情。
她終於可以詮釋超越自身生命經驗的角色了。
用自己的身體,創造出另一個靈魂,用郝蕾的話說,就像「被撞了一樣」。
第一次「被撞」發生在電影[親愛的]的片場。
她和黃渤有一場對手戲,導演陳可辛怎麼改劇本都不滿意,乾脆讓他們倆自己演。
郝蕾連臺詞都沒有,正在發懵,突然感覺自己身體晃了一下,然後一切都「特別對」了。
她和黃渤飾演一對離婚夫妻,孩子丟了,前夫報案未果,錯失了最佳營救時機。
郝蕾是這樣詮釋一個幾近崩潰的母親的:
先是木然地穿過派出所長長的走廊,仿佛在消化「孩子被拐」的事實;
快走到派出所門口,她愣了好一會兒,慢慢轉過頭看了前夫一眼,哀怨又絕望;
她想給前夫甩巴掌,但因為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全甩空了;
然後是失控地拉扯,用盡力氣朝前夫吼「你還我鵬鵬(兒子)」,吼完身子癱軟下去,要靠攙扶才能站起來。
所有的壓抑和釋放都恰如其分,像是親自走過了這麼一遭。
「被撞了一下」是世界給予郝蕾的獎賞。
看似是玄妙的靈感偶得,其實建立在長期「自我覺知」的練習之上。
郝蕾說,她有另外一個自己在時時觀察著自己,確保自己清楚地知道真正的「我」是怎麼回事。
這樣才能把內心敞開,去感受和代入角色。
「你首先得是你自己,不然你誰也不是。」
電影[黃金時代]的編劇李檣說過,「郝蕾是我們通向丁玲的唯一路徑」。
拍戲前,郝蕾看完了厚厚的一本《丁玲傳》,看到書尾丁玲的履歷表,噼裡啪啦掉眼淚,她覺得丁玲身上的「生命能量太強大了」。
郝蕾懂丁玲,她們身上有太多的相似點。
她們對於生活都是粗糙的,心裡藏不住事情,沒有細枝末節的計較。
郝蕾出門不化妝,身材胖了也無所謂,沒有一個事兒羞於讓別人知道。
丁玲在延安穿灰布軍衣,上抗日前線寫作。
郝蕾飾演的丁玲
她們的每一次人生選擇,都是忠於自我的結果。
郝蕾用肉身和世界衝撞,受過許多傷,仍然要求自己真實。
丁玲歷經過許多人生變故,照樣在生活露出曙光後,提筆寫下「依然故我」。
郝蕾喜歡後期的丁玲身上「被命運之手推著走」的感覺:
「我不喜歡那種假裝刻意改變命運的角色。實際上你想改變命運的這個想法,以及你所做出的努力,還是命運的安排。」
正如她喜歡看的一檔綜藝《命運好好玩》,「除了『好好玩』,我們幾乎無法形容命運吧」。
郝蕾達到了更深層次的真實。
她清楚地知道,好的表演不是在「做出表演的樣子」,而是內心百轉千回,臉上卻像沒有表情似的。
她演[春潮]裡隱忍的郭建波,演出了「刺怎麼也拔不出來,永遠隱隱作痛」的感覺。
郭建波的生活是個僵局,她帶著女兒離了婚,跟控制欲極強的母親住在同一個屋簷下。
爭吵沒有用,只能忍,忍到受不了,就拿手往仙人掌上攥,攥到鮮血直流。
郭建波的臉一直是漠然的,內裡卻在大聲吶喊。
郝蕾解釋過自己對這一角色的處理,她覺得郭建波是間離在生活之外去生活的。
因為「生活已經把她壓到無法喘息,不這樣就沒法活下去」。
郝蕾坦坦蕩蕩地透露了這場戲的幕後:
仙人掌是假的,流血也是假的。
「我沒有那麼敬業。我就是把自己手扎穿了,可是我沒有感覺到痛也沒有意義啊。」
這樣的郝蕾,難道不真實不酷嗎?
郝蕾當然是一個創作者,她的創作過程很有意思:
先是拿自己的肉身和世界碰撞,了解自我為何,再用自己的話語去闡述這個世界。
短片的創作,也是同理。
作為現在電影短片季競賽單元的評委,郝蕾對短片創作者們有自己的期許:
「他們對世界的闡述有意義,我的參與才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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