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草地音樂節(天地世界音樂節)
2023-07-05 18:14:40 2
如果你選擇在十月長假居留在城市,有一種可能,音樂和遠方會走近你。很快,「2022天地世界音樂節」將重返上海、武漢、重慶、佛山四城。這次的主題靈感來自遊牧生活的記憶。
人類這種生物,對遷徙有著異乎尋常的熱情。曾經是為了食物和溫暖,現在是為了更好地活著,我們仍然熱衷於在各處遊走。天地聲起,大野於市。
和即將登臺的三組蒙古族音樂人巴彥達萊、熱地和奈熱聊了聊音樂和生活,權當聆聽他們的起點或補充。擁有城市和草原雙重生活經驗的他們,生產的絕不只是對遊牧的想像,而是活生生的、能夠引起你我共鳴的現代之聲。
活動海報
若身臨其境,你會知道他們在唱什麼。可如果從未到過蒙古族的故鄉,我們能從這音樂裡聽到什麼?
中國境內的蒙古族主要分布在內蒙古、新疆和青海。各處地貌、氣候不同,並非外人所想像的皆是水草豐茂之地。傳統的遊牧生活範圍在收縮,牧民進入鎮裡旗裡定居,投身城鎮化的洪流,擁有了多重複雜的生活體驗。
在他者眼中,蒙古族生活在城市文明的邊緣。他們遙遠而神秘,偶有幾支闖入城市的樂隊,唱著改編的民歌謠曲。馬頭琴、陶布秀爾和呼麥加上吉他、貝司、鼓,滿足城市居民對異域的想像。他們離開家鄉,在遷徙衝動的驅使下走遍四方,唱歌、彈琴、喝酒、吃肉,在21世紀繼續以貼近祖先的方式生活。這些人隨身攜帶傳統音樂的精魄,以便無論走到哪裡,都有處在自己宇宙中心的安在感。大城市為了其文化多樣性的需求而接納了他們,很多樂隊卻因為籠罩在杭蓋和安達的陰影下而面目模糊。
但是漸漸的,其中的一些人不再滿足於單純的傳統演繹和現代化再造,不想再做大樂隊的影子。他們開始覺察到,光重現祖先的音樂是不夠的,僅僅滿足別人的好奇心和在大地上遊蕩的願望也是不夠的。要繼續往前走,就必須問自己:我除了是祖先血脈的延續,還是什麼,還能創造什麼?我聽到過大自然的聲音,被風雨雷電震撼過,也聽見了城市的嘈雜,知道機器轟鳴硬鑽入腦的感覺。我感受過萬籟俱寂,敬畏心如明月升起的時刻,也在城市中嚮往和迷失過。我要怎麼把獨一無二的個人體驗,變成音樂?
巴彥達萊
巴彥達萊是「其中的一些人」。他是新疆的蒙古族,「小時候基本在伊犁河谷與天山支脈形成的牧場、雪山、森林度過,一年三次轉場。」小學畢業那一年,來他家放牧的羊信帶著一把吉他。他用幫忙放牧換來簡單的吉他教學,從此音樂成為巴彥達萊「抵達語言無法觸及之處」的媒介。
他也走過那條路,離家到大城市做傳統的蒙古音樂,想告訴世界「我們的音樂和文化是這樣的」。他用漢語做日常交流,用母語思考音樂。小時候的環境和遊牧的場景是背景,構造音樂的內外空間感。「兒時的記憶,再聽就是時間線上的場景。」
巴彥達萊的個人紀錄片項目《Tovshur 12》
定居北京後他還是經常回去採風,聽老人唱歌,和祖先聯繫的線始終未斷。發覺這樣還是不夠,他想破開那層繭,後來在實驗音樂裡找到方式,尋獲今天的新身份——實驗音樂人。
今年巴彥達萊的新EP《Kimel》裡有三首歌,發了黑膠。還是和從前一樣喜歡同期錄,一遍過,出來的效果是什麼樣就什麼樣。琴、效果器、人聲,工具簡單,效果卻豐富。
音樂顯示了一個輕微變形的世界,紋理細膩、氣息綿長,構成自然界中不可能有的奇異景觀——水汽氤氳在銀灰色枝葉的林子裡,既乾爽又溼潤。一口氣聽完的話,能體驗到從漣漪微光到乾燥樹葉沙沙響的景觀過渡。聽不懂的唱詞內容,反而提供了想像的空間。整張作品有不疾不徐的自在感。視野清晰帶來頭腦的清新,就像秋天草原上的陽光潑灑在河流上。草穗晶瑩,有規則地搖晃,非常穩定的生活場景裡,其實暗藏變化和兇險。呼喊不是祈禱它們不要降臨,更像是一種情緒的宣洩和主動應對。
灑落瑰奇(Sharawadgi),17世紀博學多識的英國人坦普爾爵士(Sir William Temple)用來描述東方園林的無序和神秘之美的怪異詞彙,也很適合用來形容巴彥達萊的音樂。《長生天》可以不叫《長生天》。金屬箱體內悶鳴的音效和突然變調的琴聲,也貼近後工業時代人們的普遍經驗,亦可以追溯到亂力怪神出沒的時代。
巴彥達萊不迴避變化,「音樂的變化隨著內心。」他不知道自己還會怎麼變,「三個人或是一個人,表達音樂的框架、結構隨時可以變化。」變化能夠在多種維度發生,「可以是骨骼的變化,情緒、唱或是樂器音色的選擇,缺一不可。」
熱地
熱地(Rid)在蒙語裡是「未知可以影響已知的力量」,或直譯為「神秘力量」。樂隊成員住在上海朱家角,定期或不定期地返回家鄉。主要成員來自呼和浩特、鄂爾多斯、錫林郭勒,「屬於進入城鎮的第二代,和草原的聯繫只有在寒暑假。」成長的過程中他們什麼都聽,流行音樂、搖滾、說唱,聲音的邊界比地平線更廣。後來聽到圖瓦和馬裡音樂,發現相似的素不一樣的表達,開始理解地貌、環境與音樂之間的關係——幹、溼、冷、熱,豐饒或貧瘠,光線對空間的作用。一旦開始這樣的探索,每朵雲經過都會留下不同的印象。
每年的盛夏的7月熱地都會返還草原尋找靈感,圖片拍攝於正藍旗草原
城市兼具創造和破壞性,使人依戀也推人離開。這種二元性也被吸收進他們的音樂裡,加上所有受過的影響和難以捕捉的情緒。張弛、進退,強硬與優美,不管熱地做什麼風格的音樂,裡面總是蘊藏著這些矛盾。
看過一個他們在2019年成都春遊音樂節上的視頻,唱的是《一些人》。主唱蘇都拉的腳上沾滿灰土,褲腳捲起,長髮油得發亮,好像長途跋涉之後才抵達現場。馬頭琴發出街頭手風琴的聲音,樂曲瀟灑的緊張感被另一股力量拉住手腳,就像主唱始終沒能跳暢快的那一支舞。
沒有草場的遊牧人,祖先的生活方式遠在身後。出走比回去容易,有可能如他們所願用音樂遊牧回去嗎?
主唱蘇都拉在演出現場
很多東方人相信神在心中。穿過單迷宮的荊棘坎坷,來到一個林間空地般的寧靜之地——世界的中心,內心之身的棲身處。他們也這樣相信吧,相信自己是自己的神,由自己決定看問題的角度。
「我們需要的其實沒有那麼多。」這支樂隊用做音樂的方式抵抗今日社會對速度、效率、多線程並進的無盡追求。有時也站在自然的角度安慰自己:「雖然人的行動(暫時)受限,看到自然越來越好也就沒那麼難過了。」他們的音樂顯示存在著一個平衡,使人不會飛上天空,也不會被吸進大地的腹中。人要留在地上完成使命,所以他們反覆吟唱,以阻止貪婪和智慧的敗壞。
奈熱樂隊
你想像中的現代歐亞草原之聲是什麼樣的,奈熱的音樂就是這種想像的實體。樂隊成員受到的影響和同輩的蒙古族音樂人差不多,也是循著蒙古音樂、華語音樂至國外音樂的大致順序。但當他們自己來做樂隊,發出的卻是比很多同行更傳統的蒙古之聲。
蒙語「奈熱」的意思原為「如親兄弟般的和諧、真誠、團結」,又兼有「那達慕」之意。他們做音樂的初衷便是讓更多人聽見這樣好的草原音樂,而且是大家開心地在一起奏出這些音樂。奈熱似乎沒有想走無人之徑的雄心。
抱著這樣簡單的心意出發,奈熱的音樂呈現出典雅、和諧、平衡的質地。雖然成員的來處不一,有的來自城鎮,有的是牧區,但他們的音色水分充足,重構的顯然是水草豐茂的景觀。低音的堅實地平線,高音的迅速雲動,充滿二元對立的草原景觀在音樂裡重現。
人在超出自身認知的廣袤環境裡的孤獨感,在奈熱的音樂中稀薄地存在。因為他們是好幾個人在一起,琴聲一躍馬蹄疾,人和馬就能跑得比風還快。他們有一首歌叫《將嘎》,前奏部分的節奏太好聽了。它使人錯覺身體在不停地長大,直到伸手能摘到白雲,孤獨的感覺被留在原地。
出門在外的遊子聽到他們的歌聲會很動容。非草原文化地區長大的人,聽奈熱的感受則可能取決於當時的環境。是在音樂節的露天舞臺,還是封閉的Live House或劇場,會產生差別。心處於什麼環境,是壓抑瑟縮還是開張外放,想像力有幾分,都會映照到音樂上。
我在蒙古草原的深處聽過牧民的歌聲和演奏,感染力極強。感官被打開,雁過、草動、河流、牛羊歸圈、無人機飛過、同伴們當時的臉,生於環境裡的藝術使古老和現代不分彼此,都更加鮮明。
但既然奈熱決定了走出草原,把聲音帶到更遠的地方,他們就必須更凝練和熱切,才能讓沒有草原記憶的人也感知到這樣的空間感。如果你在某個舞臺遇到他們,請想起對地平線的渴望,調動所有的感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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