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分析與註解模板(高端視點星漢)
2023-08-03 11:08:33 1
【雲帆視點】星漢:「領袖體」詩詞前後鼻音押韻試析內容提要本文通過對「領袖體」詩詞前後鼻音混用的分析,以期對當前的詩詞創作有所裨益。認為今天作詩、填詞、制曲的韻腳,不宜以前後鼻音的韻字混押。關鍵詞領袖體 前後鼻音 押韻高昌《當代舊體詩的流派視角》一文(載2012年2月9日《中國文化報》),提到「從影響和時間上來看,最早引起讀者關注的詩歌流派是『領袖體』。毛澤東詩詞無疑是其中的重要代表。朱德、董必武、陳毅、葉劍英等,也都是其中有一定代表性的詩人」。筆者首次見到用「領袖體」作為一個流派的稱呼,於是以此行文。「領袖體」在用韻上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有些詩詞前後鼻音混用。前後鼻音韻母各有8個,混同現象多表現為en行韻母和enɡ行韻母的不分。本文就此問題,略作剖析,陳其利弊,以期對當前的詩詞創作有所裨益。
宋人填詞用韻,大都在清人戈載歸納的《詞林正韻》的範圍內。但是也有今天讀來前後鼻音不分的情況。宋人填詞,地不分南北,人無論男女,地位不管高低,詞風兼及婉約、豪放,都有今天看來前後鼻音不分的現象存在。如下例:
昨日出東城。試探春情。牆頭紅杏暗如傾。檻內群芳芽未吐,早已回春。
綺陌斂香塵。雪霽前村。東君用意不辭辛。料想春光先到處,吹綻梅英。
(蘇軾《浪淘沙》)
豪放派代表人物蘇軾,生於眉州(今屬四川)。這首詞的「春」、「塵」、「村」、「辛」,是前鼻音;「城」、「情」、「傾」、「英」,是後鼻音。
綠鬢都無白髮侵。醉時拈筆越精神。愛將蕪語追前事,更把梅花比那人。
回急雪,遏行雲。近時歌舞舊時情。君侯要識誰輕重,看取金杯幾許深。
(辛棄疾《鷓鴣天·和趙晉臣敷文韻》)
豪放派代表人物辛棄疾,生於濟南(今屬山東)。這首詞的「侵」、「神」、「人」、「雲」、「深」,是前鼻音;「情」,是後鼻音。
窗前誰種芭蕉樹?陰滿中庭。陰滿中庭。葉葉心心,舒捲有餘情。
傷心枕上三更雨,點滴霖霪。點滴霖霪。愁損北人,不慣起來聽!
(李清照《添字採桑子》)
婉約派代表人物女詞人李清照,生於章丘(今屬山東)。這首詞的「霪」,是前鼻音;「庭」、「情」、「聽」,是後鼻音。
妙手寫徽真。水翦雙眸點絳唇。疑是昔年窺宋玉,東鄰。只露牆頭一半身。
往事已酸辛。誰記當年翠黛顰。盡道有些堪恨處,無情。任是無情也動人。
(秦觀《南鄉子》)
婉約派代表人物秦觀,生於高郵(今屬江蘇)。這首詞的「真」、「唇」、「鄰」、「身」「辛」、「顰」、「人」,是前鼻音;「情」,是後鼻音。
羅綺生香嬌上春。金蓮開陵海,豔都城。寶輿回望翠峰青。東風鼓,吹下半天星。
萬井賀昇平。行歌花滿路,月隨人。 龍樓一點玉燈明。簫韶遠,高宴在蓬瀛。
(趙佶《小重山》)
宋徽宗趙佶,生於開封(今屬河南),即位後當然是全國地位最高的人。這首詞的「春」、「人」,是前鼻音;「城」、「青」、「星」、「平」、「明」、「瀛」,是後鼻音。
燈火樓臺處處新。笑攜郎手御街行。回頭忽聽傳呼急,不覺鴛鴦兩處分。
天表近,帝恩榮。瓊漿飲罷臉生春。歸來恐被兒夫怪,願賜金杯作證明。
(竊杯女子《鷓鴣天》)
此詞源自《大宋宣和遺事》,賀新輝主編的《宋詞鑑賞辭典》收錄。從故事敘述中,可知作者為開封市民。這首詞的「新」、「分」、「春」,是前鼻音;「行」、「榮」、「明」,是後鼻音。
以上所舉詞例,前後鼻音的韻字通押,已經走出後來戈載《詞林正韻》所劃分的範圍,但這只是個別的現象。蘇、辛、周、李諸人,在創作近體詩時,卻找不到今天讀來前後鼻音韻字通押的現象,都在後來的「平水韻」限定的範圍之內。
前後鼻音韻字通押的現象,元曲中也存在。雜劇有,散曲也有。用韻的情況也超出了周德清《中原音韻》的範圍。雜劇如關漢卿《錢大尹智勘緋衣夢》第三折《【越調·喬牌兒】》:
當日個悔親呵是俺父親,赤緊的俺先順。耽饒過俺便成秦晉,咱兩個效綢繆夫婦情。
其中「親」、「順」、「晉」,為前鼻音;「情」,為後鼻音。
散曲如貫雲石《【雙調·清江引】惜別其六》:
倚幃屏靜中心自省。萬事皆前定。窮通各有時,聚散非驕吝。立忠誠步步前程穩。
其中「吝」、「穩」,為前鼻音;「省」、「定」,為後鼻音。
宋元人為了在創作上取得更大的自由,放寬韻腳,導致了前後鼻音混押的現象。遍檢宋詞元曲,這種情況畢竟不多,說明在當時吟誦時,還是把前後鼻音分開顯得美聽。在當時即便是前後鼻音混押,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因為宋詞和元曲的音樂譜還在,接受方是「聽眾」,而不是「讀者」。一般說來,詞和曲的韻字都在句尾,即所謂「韻腳」。試想,前一句唱完聽到的韻字,再到下一句唱完聽到韻字時,已有相當長的時間;這兩個韻字的押韻情況,聽眾已隨之模糊,所以大致過得去就行了。聽眾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唱腔的優美與否,而不是韻腳如何。例如,我們今天作為國歌的《義勇軍進行曲》的歌詞是:
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把我們的血肉,築成我們新的長城!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每個人被迫著發出最後的吼聲。起來!起來!!起來!!!我們萬眾一心,冒著敵人的炮火,前進!冒著敵人的炮火,前進!前進!前進進!
其中「們」、「心」、「進」,是前鼻音;「城」、「聲」,是後鼻音。
再如大家熟悉的《我是一個兵》的歌詞:
我是一個兵,來自老百姓。打敗了日本狗強盜,消滅了蔣匪軍。我是一個兵,愛國愛人民。革命戰爭考驗了我,立場更堅定。嘿,嘿,嘿,槍桿握得緊,眼睛看得清。誰敢發動戰爭,堅決打他不留情。
其中「軍」、「民」、「緊」,是前鼻音;「兵」、「姓」、「定」、「清」、「爭」「情」,是後鼻音。
還有,戲迷們愛唱的京劇《失空斬》中諸葛亮唱詞的頭幾句:
我正在城樓觀山景,耳聽得城外亂紛紛。旌旗招展空翻影,卻原來是司馬發來的兵。
其中「紛」,是前鼻音;「景」、「影」、「兵」,是後鼻音。
以上三例,可以說中國的成人耳熟能詳,但是在聽歌的過程中,沒有誰對它提出過不美聽的異議。就是因為它們在「唱」,而不是「誦」。
高昌文章中所列舉「領袖體」中的毛澤東、朱德、董必武、陳毅、葉劍英等人的詩詞,都在押韻上有前後鼻音不分的現象。現各舉一例:
壁上紅旗飄落照,西風漫捲孤城。保安人物一時新。洞中開宴會,招待出牢人。
纖筆一枝誰與似,三千毛瑟精兵。陣圖開向隴山東。昨天文小姐 今日武將軍。
(毛澤東《臨江仙·贈丁玲》)
其中「新」、「人」、「軍」,是前鼻音;「城」、「兵」、「東」,是後鼻音。
三江合水樂山城,爾雅臺中憶故人。
遠望峨眉雲裡罩,靜觀沫若雅風生。
(朱德《登爾雅臺》)
其中「人」,是前鼻音;「城」、「生」,是後鼻音。
老入新年八十侵,繁華世界認懵騰。
常將黑質作為白,每把盛情難當真。
學愧未能忘盡我,詩慚無似韻於人。
欣逢社教宏開日,革命聲威普遍增。
(董必武《元旦口佔》)
其中「侵」、「真」、「人」,是前鼻音;「騰」、「增」,是後鼻音。
嶽麓山頭任我行,三湘眼底絕風神。
西南雲氣來衡嶽,日夜江聲下洞庭。
戰爭破壞歸陳跡,建設崢嶸定太平。
終到山河澄清日,主持華夏是人民。
(陳毅《嶽麓山頂眺望》)
其中「神」、「民」,是前鼻音;「行」、「庭」、「平」,是後鼻音。
八十毋勞論廢興,長徵接力有來人。
導師創業垂千古,儕輩跟隨愧望塵。
億萬愚公齊破立,五洲權霸共沉淪。
老夫喜作黃昏頌,滿目青山夕照明。
(葉劍英《八十書懷》)
其中「人」、「塵」、「淪」,是前鼻音;「興」、「明」,是後鼻音。
以上詩作,在偶數句子的韻腳上,都有前後鼻音不分的現象。
還有一種情況,就是首句的韻腳和後面詩句的韻腳前後鼻音不分,如:
逆水行舟用力撐,一篙鬆勁退千尋。
古雲此日足可惜,吾輩更應惜秒陰。
(董必武《題贈〈中學生〉》)
這首詩首句韻腳為後鼻音,其餘為前鼻音。這種類型,在董必武的詩中大量存在。後來的領袖江澤民的詩作,也有這種情況。如《一九九一年一月,第三次到吉林,舊地重遊,倍感親切。恰逢霧凇奇景,滿城冰掛,欣然秉筆,寫下「寒江雪柳,玉樹瓊花,吉林樹掛,名不虛傳。」一九九八年三月,「兩會」期間,吉林同志索句京華,憶及舊景,思於今事,吟成七絕二首》:
寒江雪柳日新晴,玉樹瓊花滿目春。
歷盡天華成此景,人間萬事出艱辛。
又是神州草木春,同商國計聚京城。
滿堂共話中興事,萬語千言赤子情。
第一首中,首句韻腳「晴」為後鼻音,其餘為前鼻音。第二首中,首句韻腳「春」為前鼻音,其餘為後鼻音。
「平水韻」和《中原音韻》的韻部,是把今天讀來的前後鼻音分開的。今天的普通話更是把前後鼻音分開的。上面所舉各位領袖,都是南方人。領袖們在詩詞創作中造成前後鼻音不分的現象,相對今天的普通話來說,主要是受方言的影響。他們的方言,當是由南方官話而來。南方官話、北方官話都是由西晉以前中原官話演化而來,兩者有差異,也有聯繫。大體說來,分前後鼻音的北方官話,不分前後鼻音的是南方官話。但是,山西、陝西、寧夏、甘肅、青海、新疆等北方地區,也大都不分-n和-ng的韻尾,可見其分布之廣。
領袖們在詩詞創作上,出現前後鼻音不分的情況,大概原因有二:一是在新中國成立前,領袖們戎馬倥傯,有的詩詞是在「在馬背上哼成的」(毛澤東語),自然無韻書可查。二是新中國成立後,特別在普通話推廣後,領袖們國事繁忙,不可能刻意去學普通話,不去糾正,也無法糾正小時候養成的方言習慣。創作詩詞時,認為古人已有前例,也就不不必去查韻書。
俱往矣。今天作詩填詞,就不宜在押韻時出現前後鼻音不分的情況。因為自1956年國務院發布《關於推廣普通話的指示》至今,講漢語的人們大都講普通話,《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第十八條規定:「國家通用語言文字以《漢語拼音方案》作為拼寫和注音工具。」《漢語拼音方案》使每個漢字都有了標準讀音。普通話裡前後鼻音是分開的,這就要求詩詞創作者,在押韻時把前後鼻音的韻字分開。
《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第十九條規定:「國家推廣全國通用的普通話。」《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第二條規定:「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是普通話和規範漢字。」這是國家法律,在某種意義上講,不講普通話是不合法的。
晚唐有於首句入韻的律體詩,借用鄰韻的韻字作為首句的韻腳,至宋,釀成風氣,視為定例,叫做「借韻」。但古人所謂的鄰韻,並不一定是指平水韻的序號相鄰者。某韻與某韻通,大抵是古體詩所用韻,與後來的詞韻相去不遠。無論如何,庚青蒸與真文不是鄰韻。清人沈德潛在《說詩晬語》中說:「律詩起句可不用韻,故宋人以來有入別韻者,然必於通韻中借入。如冬韻詩起句入東韻,支韻起句入微,豪韻起句入蕭餚是也。若庚青韻起句入真文,寒刪先韻詩起句人覃鹽鹹,亂雜不可為訓。」以普通話語音度之,支微二韻之間及本韻目中的有些字,仍不能通押;寒刪先與覃鹽鹹卻可歸同一韻部。以上二者,姑且不論,但庚青與真文,無論古今,其韻是不能相通的。故今人作詩,如以上所舉董必武、江澤民詩作押韻的例子,都是不合適的。
政治領袖的舉動,往往會產生示範效應,在詩詞創作方面也必然有著很強的引導作用。領袖們的詩詞有極高的認識價值,是中國革命和建設的史詩。在氣勢之恢弘,境界之開闊,精神之豪邁等方面,都是後人學習的範本。但是詩詞創作在格律上,也有它的「法」和「律」,要求創作者共同遵守,也要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筆者拙文《毛澤東對詩詞格律的突破》一文(載《新疆師範大學學報》1997年第3期),對毛澤東突破詩詞格律,認為「這種突破,有成功之處,也有值得商榷的地方」,「將-n和-ng混用,古今均不足為法」。今天筆者仍然堅持這種看法。我們不應當去苛求領袖,但是為了詩詞創作更加規範有序,故不宜將韻腳為前後鼻音者混押。
綜上所述,前後鼻音不分的押韻,在「平水韻」、《詞林正韻》、《中原音韻》和普通話中都找不到依據,因此不宜用來作詩。宋代的詞和元代的曲,當時都能唱,前後鼻音的韻字混押倒也無妨。今天在填詞、制曲的時候,已無歌譜可依,除了有意為詩詞譜上歌譜外,已不能演唱,成了不入樂的徒詩,因此,填詞和制曲也不宜前後鼻音的韻字混押。
愛看好看的畫面,喜聽悅耳的聲音,是人的本能。詩詞押韻,主要是為了美聽。如果今天以普通話衡量,作詩、填詞、制曲,其韻腳為前後鼻音混押,聽起來不悅耳,那就應該把它改造成悅耳的聲音。
作者簡介星 漢,姓王,字浩之,1947年5月生,山東省東阿縣人。新疆師範大學文學院教授。中華詩詞學會發起人之一,第二屆、第三屆副會長,現為顧問;新疆詩詞學會創建者之一,現為會長。出版著作有《清代西域詩研究》《天山東望集》等20餘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