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增長邊界(城市效應下的都市)
2023-07-05 03:44:02
▲Vincenzo Trione作品《城市效應——藝術/電影/現代》封面,Bompiani/RCSLibri出版,米蘭2014年,830頁,ISBN:978-88-452-7334-6。本文節選自該書的引言:「大都市的畫像」
我們現在的大都市看起來就像是不斷移動著、變化著的地平線。它們不再是透視法則嚴格制約著的「空間的城市」,而是每一個點都有所不同的「場景的城市」,要我們去開拓處於動態之中靈活的心理地圖。它們對於我們來說就是膨脹的、不和諧的、擁擠的、洶湧的、不規則的土地,被模糊不清的缺口分割成一個一個部分。
非線性形式按順序在其中成倍累計,以不完整的數字和尚未完成的敘事假設,使我們被未知的、不可預見的事物淹沒。我們所居住的地方被無情的城市擴張牢牢控制,這種擴張在不斷吞噬著周圍的城市集合體。我們在那些由統一性與差異性、專業與權力之間的暴力衝突所勾勒出的區域中不停穿梭。這些都是有生命的組織,其中包括了融入到交流與碰撞中的語言、歷史和經驗。這些緊緊咬合在一起的齒輪,與費爾南·萊熱(Fernand Léger)在他未來主義的繪畫作品《城市》(1919年)中描繪的「立體派」(tubist)類似。我們生活在令人眼花繚亂的星羅密布的城市中,城市中印有狂亂的阿拉伯風格圖案,在那裡「雜亂無章的細節」輪番登臺,然而其間似乎隱藏一種無形的一致性。
▲加布裡埃爾·巴西利克的《那不勒斯》,2004年
當代都市看上去越來越像是一件荒謬的藝術作品。在這裡,藝術家不再尋找靜止且穩定的和諧關係,而是選擇「一種對無節制、傲慢的熱愛,以及一種對於語言和令人愉悅的(並且很少是強迫性的)事物所表現出的無限制且無條件的貪婪」。它像是一個將所有東西攪混在一起的世界,這些從陌生關係衍生出來的遙遠而繁雜多樣的碎片,始終在對我們的固有認識發起挑戰。
這種可摺疊的、可反轉的同時是可轉化的空間不受任何層級制度的束縛。沒有起點亦看不到終點,這個空間可以在不帶來任何後果的情況下隨時被攻破。空間中的每一個點與點之間都可以相互連接,這些點沒有特定的位置,只具有連接線。今天的城市是一個「清單」城市、一個全是「附加項目」的城市、一個非線性的事物列表。這是一個自身不斷摺疊的織物,就像是一個開放的迷宮。迷宮「對總是足夠早到達目的地的人來說是正確的道路」,也許幾乎不可能從中找到出路。城市是一個交叉路口,無數的道路交匯在此,通向各個方向。它是一個通過流通和不斷複製現實而形成的一個同質並且各向同性的領域。它傳遞出各種情緒,熱情或焦慮、痴迷或恐懼。它迫使我們進入一種永無止境的、漫無目的流浪之中。沒有任何智能設備如谷歌地圖或谷歌眼鏡,能完全表達這種不可控的蔓延。
▲米開朗基羅·安東尼奧尼執導的電影《紅色的沙漠》劇照,1964年
▲喬治·德·基裡科創作的《在曼哈頓的神秘浴場》,1936年,私人收藏
從20世紀初開始,許多畫家和電影導演就一直在尋找方法去表現這一爆炸性城市中心的消失。要把握這些問題的癥結所在,我們可能需要回到瓦爾特·本雅明(Walter Benjamin)的理論,他曾在他的回憶筆記中寫到柏林是如何成為了「最出眾的」現代城市。
而他恰恰把它描述為一座迷宮:「在一座城市中迷路並不代表什麼。但是在城市中迷路跟在一片森林裡迷路一樣,你都需要一些幫助。街道名稱對於城市中行走的人來說就像是乾枯樹枝被劈斷髮出噼噼啪啪聲響一樣,而這些位於城市中心的小街道必須反映出那個時代的特徵,對他來說,城市就像是一個山谷那樣一目了然。」為了讀起來朗朗上口,大都市多元化且錯綜複雜的迷宮需要適當地符合語言規則作為解決方案。然而,本雅明指出:「要用語言來描述一個在你眼前的東西,這不會有多困難。但是,一旦它們真的來到你面前,它們就開始用小錘子不斷敲擊著現實,直到他們從一張銅板上印刷出它的圖片。」一方面,一個迅速擴張的迷宮似的大城市存在一種很強的吸引力。
而另一方面,身處這樣的大城市需要不斷去搜尋正確的標示和必要的標誌物。藝術作品就在這些對立雙方之間的擠壓當中,利用圖片或電影的形式來觀察大都市,希望將「多樣性」和「精確性」很好地結合到一起——這兩個詞引用自伊塔洛·卡爾維諾(Italo Calvino)的《未來千年文學備忘錄》一書。藝術作品迫切盼望成為一份「對於那些具有潛力及仍處於假設狀態的事物清單」,在這份「物品的清單」中「所有東西都可以以任何想像得到的方式不斷進行重新洗牌和排序」。與此同時,它想要成為「一份定義明確的同時計算周詳的計劃」,「一種對於清晰、精闢、令人難忘的視覺圖像的召喚」,「儘可能在選詞以及表達思維和想像的細微之處做到越精確越好」。
▲吉加·維爾託夫執導電影《帶攝影機的人》劇照,1929年
▲維姆·文德斯執導電影《裡斯本故事》劇照,1994年
畫家和電影人都想要儘可能完美而清晰地說出那些不完美或者不甚清晰的東西,比如移動和擴散力是什麼樣子。他們試圖將兩個遙遠的意象結合到一起:一個是「火焰」,從外部看是相似的,但是卻由於內部的燃燒而被激發起來;另一個是「玻璃」,它鋒利的邊緣和反射光線的能力使它成為了一種恆定性、規則性的象徵。
一些20世紀繪畫和電影中的主角都被假設處於多重性和精確性之間,他們被一個明確的主題——城市所團結起來,雖然常常是沿著完全不同的道路。對於他們來說,這意味著開放、無一定之規的詰問、含蓄的詩歌,但首先最主要的是具體的現實。可見性被視為我們可以肯定的唯一固定的點,「與其所代表的事物一起的唯一時刻,內在也被定義,在剩下的時間裡像是一個問題、一種可能性那樣存在」。這些藝術家總是以與客觀存在之間的對話來完成自己的工作,在這種與外部世界不安的貼合中,被捕捉到的只有微弱的痕跡、隱隱爍爍的光亮和最細小的碎片。
為了在一張畫布和一張膠片上呈現出來,外表不僅需要語義和語法,還需要語言學。它必須通過我們的注視來測量,然後經過過濾、深入、改造和重新調整與內部之間建立一種純粹的關係。之後,它必須要被重寫以及重新定位,並最終被重新語義化。
在其再創作過程中,畫家和電影導演的目標是抓住高強度緊張生活帶來的不適和衝擊,絲毫不掩飾其效果,而這種令人緊繃的生活正來源於大城市。他們完成的作品涉及並在其實際結構中包含了世界的解體、所有個體的隕落、所有線性關係的破壞。他們希望把觀眾「帶到一種情景中」。為了研究這種極不平衡的材料,他們摒棄了靜態的感知模式。在靜止不動的觀察基礎上運動起來,他們不再在固定的邊界內設置條條框框。通過讓他們的視野在空間中穿梭,他們制定出一個複雜的視覺系統,直到他們得到非靜態的圖像。他們的眼睛不停地遊走,似乎要從一個地方穿越到另一個地方去,同時從很多個不同的側面來觀察城市景觀,並能在不同的視角間自由轉換。
▲奧列佛·巴比爾列作品《特定場景 紐約07》,2007年
但是,我們要問,是否有可能因為「符號性的調適帶來非符號性的即時效果」?這是一種錯覺。畫家,其實只能依靠畫布、液體和顏料來表現;而電影導演只能依靠攝像機、鏡頭及其他技術設備(聲音或編輯設備)。然而,依靠這些僅有的手段,他們希望把大城市的面貌描繪得更加生動。為此,他們從現象的洪流中截取一些部分;他們打破了同步性;他們從組合在一起的事物中分離出來;他們推進這些發展的過程是「一次一個圖像,一次一個想法或一段記憶⋯⋯,一個接一個,然後再有一個,再一個,而不是所有的都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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