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疚是愛情嗎(越內疚越愛)
2023-07-09 07:15:27 2
東西,本名田代琳,1966年3月出生於廣西,寫有長篇小說《迴響》《耳光響亮》《後悔錄》《篡改的命》和中篇小說《沒有語言的生活》等。中篇小說《沒有語言的生活》獲首屆魯迅文學獎,本人曾獲第四屆華語文學傳媒「2005年度小說家」獎、第六屆「花城文學獎·傑出作家」獎。其作品分別改編為電影《天上的戀人》《姐姐詞典》和電視連續劇《耳光響亮》《沒有語言的生活》《我們的父親》《愛你一生》《放愛一條生路》等。部分作品翻譯為英、法、瑞典、俄、韓、越南、德、捷克和丹麥文等出版。現為廣西民族大學創作中心主任。
越內疚,越愛
作家東西談小說新作《迴響》
來源 | 《 中華讀書報 》
作家東西給我的印象,向來都是散淡閒適、幽默輕鬆,可是讀其作品,卻如在暗夜的密林中穿梭,那些「呼啦啦噴湧」而出的「堅實的細節」,使他的小說「全程緊繃,全程高能,構成了密不透風和高潮迭起的打擊力」(韓少功語)。
這種感覺在他的新書《迴響》中尤其突出。從某種意義上,這是一部主旋律作品。小說塑造了一位女警察冉咚咚,她以其敏感、細膩和多疑的縝密思維,一而再地戰勝案件的迷局、戰勝丈夫出軌的迷局,同時也戰勝巨大的心理壓力,最終以超人的智慧和精神力量將兇手繩之以法,而感情的迷局,答案交給了讀者。
評論家張清華讚賞東西自覺地處理廣泛、複雜、深刻命題的寫作姿態。他用「推理其外、心理其內,倫理其表、哲理其實」來概括《迴響》,認為它在藝術上經得起嚴格挑剔。而最早評論東西小說的中國作協副主席李敬澤,以唐代詩人李冶的名詩《八至》詮釋《迴響》。他甚至覺得,李冶的「至近至遠東西,至深至淺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冥冥之中是為千百年之後的作家東西而寫,也是為《迴響》註解。因為這部作品就是「至近至遠」的東西所寫的「至親至疏」的夫妻。
偵探·心理
中華讀書報:小說的名字《迴響》,是不是有多重含義?
東西:主人公的名字原來叫「冉冬冬」。確定了小說名字為《迴響》之後,我改成了「冉咚咚」。標題《迴響》是四個「口」,強調聲音,「咚咚」這兩個字也是聲音,甚至是回聲。在現實中看到的事情,在心理上產生什麼樣的反應,其實也是一種迴響。這次我轉為向內寫,發現豐富的浩瀚的「迴響」。
中華讀書報:既要有能力設置出有難度有魅力的謎題,更要提供有說服力的解謎過程。《迴響》融合了心理和偵探兩條線索,應該是您最具挑戰性的寫作吧?
東西:之所以願意接受挑戰,是因為純文學的閱讀面臨萎縮,我想嘗試一下怎樣才能吸引更多的年輕讀者。
一開始我計劃只寫感情線,但覺得單薄,於是想到了偵探這條線,這條線和感情線形成呼應後我才動筆。不過心理和推理方面的知識不夠,寫得很慢。我看了一些有關刑偵的、心理學方面的書,一邊學習一邊寫作,寫著寫著,發現其實也沒那麼難,可以戰勝。冉咚咚一邊破案,一邊追問感情,兩條線索互相交織,心靈產生動蕩。我對人物心理嘗試挖掘,覺得心理就是現實生活的迴響。
中華讀書報:信任與懷疑依然是這部小說的主題之一。產生這樣的寫作念頭,是有什麼契機嗎? 按您以往的寫作速度,《迴響》的出版相對來說比較快。
東西:人與人之間、夫妻之間、朋友之間,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信任度在下降,騙子特別多,我想問個究竟。落實到家庭愛情,出軌不重要,這類小說太多了;我要問的是愛情,冉咚咚問得最多的是「你愛不愛我」。為什麼問,是因為今天愛的濃度被稀釋了,愛被捆綁了很多東西。主人公希望維護愛情,所以她在追問、在尋找,這一點特別珍貴。
以前是寫得太慢了,十年一部,玩兒著寫。現在年齡大了些,思考和寫作手法都趨向於成熟了,更懂得節約時間。
理想·疚愛
中華讀書報:您怎麼看冉咚咚這個人物? 有些讀者感覺她有些偏執?
東西:都覺得冉咚咚有些病態,但細究她是執著的、可愛的。她是愛情的理想主義者——這樣的人有錯嗎?我們能苛責這樣的人嗎?何況她的丈夫行為舉止充滿了疑問,講不清楚。這使她對美好的愛情產生了懷疑,行動反射防禦過當,擴大化了。她的反應不是無根之木、無源之水,而是現實刺激的結果。任何一個心靈反應都是有來源的。經過這種考驗之後,相信她和慕達夫的感情會更美好。
中華讀書報:慕達夫的身份是學者兼評論家,感覺您寫起來特別遊刃有餘,但凡有他出現的辯論都特別有趣,而且很有知識含量和信息量。他和作家之間的關係,包括他的評論作品,既有準確中肯,也有敷衍,似乎是當下某些評論家和作家的關係的真實寫照?
東西:本來我想把慕達夫寫成作家,但我覺得作家沒那麼好,就把他的身份變成文學系教授了。我在塑造一位好的教授、好的評論家。慕達夫的知識很專業,他在處理感情糾紛時處理得很好,他看透了人性,是非常通達的人,知道怎麼愛,也受得了委屈,有包容的胸懷。我們在生活中看到的渣男太多了,就會在文學作品裡找一個理想的好男人。小說的最後還是有希望的,寫作還是要看到光明,看到美好。我寫的時候就是有一種理想主義的。
中華讀書報:「她沒想到由內疚產生的『疚愛』會這麼強大,就像吳文超的父母因內疚而想安排他逃跑,卜之蘭因內疚而重新聯繫劉青,劉青因內疚而投案自首,易春陽因內疚而想要給夏冰清的父母磕頭」,小說也給了冉咚咚因內疚而產生的「疚愛」。在看這部小說之前,我從來沒有認真思考過這樣一種因內疚產生的愛。
東西:「疚愛」是我自創的。寫作時體會主人公的情感,也結合自己的性格特點和生活經歷。任何人無法避免做錯事情,我是一個特別有內疚感的人,做錯或說錯什麼,會覺得對不起別人。主人公有疚愛,生活中我們也會碰到這種情況:越內疚,越想彌補。每個人心裡都有,只是沒有注意,沒有專門研究,內疚能產生非常深的愛。
教育·人性
中華讀書報:2015年出版的長篇小說《篡改的命》,也關注了中國傳統式的教育,即上一輩做不到的事情,會把希望寄託到下一輩上。今天的《迴響》,父母希望子女過上「幸福」的生活,這種「變形」的愛,大概只有中國的父母才能做到這樣。無論是《篡改的命》還是《迴響》,總體上來說都是非常「中國式」的作品。
東西:有人說我們的教育是最好的避孕藥,為什麼? 因為我們對孩子的要求太過於苛刻,太過于格式化,連孩子都不敢出生了。家庭對孩子的影響在小說中也形成了對比。年輕人的心靈的扭曲和教育方式有很大關係。慕達夫的父母、夏冰清的父母,劉青的父母,吳文超的父母都希望孩子重複父輩的生活,或接近父輩的生活。如果說中國的父母有宗教的話,那孩子就是他們的宗教。他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孩子身上,包括把自己想得到而又沒能得到的人生也放到孩子的肩頭。
中華讀書報:小說在寫作形式上也很有實驗特色。除了比較明顯的雙線結構外,還有書信與小說的結合,增加了敘事的繁複和情節衝突,這種戲中戲的結構從敘述風格來說也別具一格。
東西:偵探和感情兩條線索分別以奇數章、偶數章敘述,奇數章和偶數章在第9章交織在一起,第9章我還用奇數節和偶數節來呼應奇數章和偶數章的內容。這裡隱藏著一種閱讀方法,如果只想看案件,可以選擇13579章來看;如果只想看感情,可以選擇24689章來看,但是這麼看損耗會比較大,貌似可以分開的東西,暗中會互相影響。
心理描寫有一些嘗試。冉咚咚在問嫌犯和丈夫時會跳出很多心理活動,她會在說話的過程中產生心裡疑問:「我為什麼說這種話? 我不想說出來這些話為什麼說了出來? 我為什麼活成了自己的反義詞?」這種心理活動和對話交織,也是一種探索。我嘗試儘量把當時的人物狀態更準確、更立體式地展現出來。
中華讀書報:中山大學文學系教授謝有順認為您對人性的分析、探求、認知,以及對人性殘存之希望的守護,在中國當代作家中不僅獨樹一幟,而且也是走得最深、最遠的幾個作家之一。
東西:把人性寫得越複雜,越證明我想單純,我特別想簡單,想一錘定音。並不是說自己是什麼就寫什麼,作家喜歡寫自己的反面,或者非自我,離自己越遠的人物作家越感興趣,就像演員願意挑戰離自己遠的角色。如果一個寫作者接納了他不想接納的,理解了他不想理解的,那可能才是真正的成熟。
技藝·網絡
中華讀書報:影響您寫作的因素有哪些?
東西:第一,我保持喜歡,因為喜歡這個職業,所以我不停地要用作品來證明我是作家,要不停地寫下去,堅持下去;第二,我保持敏感,對現實和人性有及時的反應;第三,我仍然有表達的欲望,有組裝漢語的愛好,保留著渴望作品發表和出版的原動力……既然有這些保留,心靈就會召喚,迫使我寫下去。看到好的作品,我總希望自己也能寫出好作品,希望去追趕甚至想超越。
負面的影響也有,那就是寫作中會有各種幹擾。當你寫到生活能夠混下去之後,就想「躺贏」。人都是趨利避害的,本能地就會選擇不累的途徑。寫作中遇到翻不過去的坎,或者構思不夠完美的時候,也會影響情緒。為什麼我寫得慢、寫完一段總是反覆看? 那是因為遇到困難讓自己產生了懷疑,產生了不自信。但是,戰勝困難之後會有巨大的快樂,會有寫作的幸福感。
中華讀書報:您是怎樣克服這種障礙的?
東西:需要專心,專注才會有奇思妙想。每個作家都會面臨不專注的問題,特別是具備了寫作技能、年紀增長之後,會有構思的疲勞感。如果對自己沒有更高的要求,寫作是不會疲勞的,疲勞的是想超越自己。思考力、敏感力隨著年齡的增長會退化。作家們都說,寫作不僅需要智力還需要體力。遇到再大的困難,只要保持專注,一兩天想不清楚,一個星期總會想清楚,一個星期想不清楚一個月總能想清楚。關鍵是你如何才能做到:一個月甚至幾年都對這個問題保持專注? 我的辦法是學會拒絕,儘可能地拒絕應酬、不必要的活動,把自己弄得孤獨一點,被冷落一點,然後閱讀、生活、思考。
中華讀書報:在關於《篡改的命》的採訪中,您就談到過下筆越來越猶豫,每寫完一個段落都要看好多遍才能接著往下寫,直到小說完成再回頭看一遍。現在也仍然如此嗎?
東西:現在也仍然如此,寫一段就回頭看幾遍,再往下寫,寫了一兩頁,又要回頭看,原因是寫作時專注度不比從前了,遣詞造句也沒有三四十歲時敏感了,有的問題是在反覆看的過程中發現的,有的細節或新的點子,也是在反覆看的過程中產生的。這種苛刻或偏執不利於創作的推進,人為地製造了困難,但卻有利於作品的精細化,而精細化的過程也是樹立寫作信心的過程。
中華讀書報:您每天花在網絡或手機上的時間多嗎?
東西:越來越長,現在都通過手機看新聞和文章了,從過去的每天半小時,變成了每天兩小時左右。當我寫作勞累需要休息的時候,就特別喜歡看手機,甚至在手機上看球賽和電影。
中華讀書報:網絡帶給您的影響有哪些?
東西:生活方便了,掌握知識方便了,聯絡朋友也方便了。網絡正在消除教育的不平等,也正在消除中心城市和邊緣城市的信息不平等。因為對網絡過分依賴,過去我看書要死記硬背的習慣沒有了,認為需要引用時可以上網去查。但自己的獨特性也受到了侵蝕,所見所聞所言高度同質化。
中華讀書報:您很重視讀者,尤其是年輕讀者。而《迴響》正在改編成網劇,您有什麼期待?
東西:作者重視讀者都是一廂情願的事,有點像單相思。作者寫作時會站在讀者的角度思考問題,但當作者寫得入迷的時候,根本就不會考慮讀者。過分遷就讀者未必能寫出好作品,好作品往往是與眾不同的,往往是從被讀者冷落開始的,卡夫卡、曹雪芹、納博科夫莫不如此。至於《迴響》改編網劇,我只做編劇工作,成品還要看導演、演員和各部門的努力。我當然希望網劇能火,尤其是有幸與馮小剛導演合作。如果網劇火了,那閱讀《迴響》的人也許就慢慢多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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