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梓多少歲啦(訪談導演黃梓選擇與離開)
2023-07-16 20:51:22 4
至今日,鮮少有影院放映《小偉》了。
電影《小偉》,原名《慕伶,一鳴,偉明》,於1月22日全國上映。這部電影分為「慕伶」「一鳴」「偉明」三個部分,分別代表著媽媽慕伶,兒子一鳴和父親偉明。電影講述了一家三口的生活因父親偉明被查出末期肝癌而改變,表面上平靜的家庭被陰霾籠罩。慕伶扛起家,卻得不到父子倆的體諒。一鳴收到美國的大學錄取通知書,但不敢告訴爸媽,他知道母親不易,卻不願表現過多關心。偉明則在迷霧之中暗自做出一個改變家庭命運的選擇。
影片根據導演黃梓自身經歷改編而成,拍攝於2018年年初。這是他在國外留學學習電影專業後,自編自導的首部電影長片,那時導演黃梓29歲。在他30歲期間,影片製作完成。他攜《小偉》參加了2019年西寧First電影展,入圍其主競賽單元,並斬獲「評委會大獎」。影片中「偉明」部分使用了大量超現實的元素展現癌症患者的思緒,吸引著眾多觀眾,認為整部電影「細膩、克制,將死亡和逝去講述得獨有韻味」。在2020年期間,影片還曾分別在北京國際電影節和上海國際電影節展映,一開票就被搶售一空,口碑飄紅,豆瓣評分7.8分,超過70%的觀眾給予了7分以上的好評。
而如此受歡迎的場景,在正式上映期間卻不復現。上映六天,影片總票房不足65萬,影院排片率低至0.1%,很多城市對這部電影「聞所未聞」。
1月26日,32歲的黃梓在微博發文,「像一次考試,結果比預想的還要糟糕……哪怕更多一位觀眾,對我而言都是有意義的」。翌日,北京青年報記者聯繫了導演黃梓,與他對話影片背後,他想傳達的信息。
《小偉》
我沒有當藝術家的才華
北青報:您什麼時候開始創作劇本的?
黃梓:我爸爸是在2014年的時候得了病,所以那時候開始就有在構思,做一些筆記。真正動筆寫劇本的時候是2015年。
北青報:電影製作過程順利嗎?
黃梓:我拿著劇本參加了很多電影節的創投,有一些公司開始和我對接,聊合作意向,不過一直沒有真正地推進拍攝的事情。這個過程中有著種種分歧,既有創作層面的,也有創作以外的事情。
最關鍵的一點是我們沒有建立起信任關係。我作為一名新導演,只有這麼一個劇本,從來沒有拍廣告或短片的經歷。所以,這對他們來說是非常高風險的投入。我當時覺得,既然沒有信任關係,我還不如早點離開,用別的方式把我的電影拍出來。因為我迫切地要和已經不在了的父親對話,跟自己對話。
最終,我的小姨資助了我一筆錢,讓我開始了拍攝。開拍是在2018年年初,拍了33天,在春節前完成了拍攝。
北青報:這次出演一家人的演員是專業的還是素人?
黃梓:他們並不是傳統意義上的電影演員,飾演夫妻的演員彭杏英和高瀚文,他們在真實生活中也是夫妻,是香港話劇團演員。飾演孩子一鳴的演員是薛立賢,曾經是童星,不過他後來沒有繼續當演員了。在拍片的時候,薛立賢有一天跟我說他要回香港,我問他回去幹嗎?他說回去考公務員。他現在已經是一名公務員了。
北青報:您怎麼讓他們能更好地進入角色的呢?
黃梓:前期工作還挺重要的。首先我在寫劇本的時候,可能花了比較多的功夫,讓演員在看劇本的時候能夠更容易進入吧。
我寫劇本時是用普通話,之後我們一起圍讀劇本時,其實是有一個翻譯的過程的。他們看完劇本,有自己的理解,先按照自己的說話習慣,去講臺詞和對話,我們一起商量如何調整更好。因為我們廣東人有時和香港人的語言,還是有細微的差別。我們的發音基本是一樣的,但有一些講話習慣,有些俚語是有區別的,所以我們一起修改劇本,也讓他們更好地了解人物。
北青報:您前期工作做得很充分,但為什麼發微博又在感慨,在後期製作時,「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沒有當藝術家的才華」呢?
黃梓:我對自己的預期太高了。這部電影本來是源於自己一個內心表達的衝動,劇本探討的是孩子跟父母的關係,包括我的身份認同感的問題。「我想離開,但是又面臨著抉擇」這一內心的表達。
一開始寫劇本,我沒有考慮觀眾觀看時的接受程度或者想引起觀眾多少共情。我本以為我的劇本屬於很生活流或者很無聊的類型,拍出來的電影會是特別悶、非常文藝的電影。但是拍出來之後,我發現所謂的那種「高級」的藝術表達,好像並不存在。製作出來的成品反而還是挺通俗,或者說挺好看的一個故事。
北青報:所以,您從一開始就想要去追求「高級」的文藝片?
黃梓:我也沒有去追求,我只是按照想法來執行。因為我之前確實沒有真正地拍出來過一部電影。所以,在我的想像中,這部電影很可能是悶悶的文藝片,沒有太多顯性的表達。
其實一開始,我有點在模仿楊德昌導演。我到後來覺得,無論我怎麼模仿,都不可能達到楊德昌的感覺。因為每個導演拍出來的東西不一樣,我要跟大師作為對比的話,首先沒有楊德昌觀察社會的敏銳度,其次是我們的生活閱歷也不一樣。所以,如果我一味地想拍一部很像楊德昌《一一》的電影,就會一直迷失,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拍這部電影,也不知道自己真正的表達是什麼,只是去模仿而已。於是,我後來又把這些模仿全都拿掉了。
「偉明」
在電影裡完成了父親的小小心願
北青報:電影的最後一部分「偉明」中,父親作為癌症患者,應該可以展現他直面癌症的一面,您卻用超現實主義的表達把這一部分給規避掉了,是出於什麼因素的考慮?
黃梓:戲中人物在遭遇家庭變故的時候,並不是忽然間就改變了生活態度,這與我自己的經歷有關。我父親生病的那段時間,我有時候會察覺他有一種很安靜的狀態,並不是抑鬱或煩惱的情緒,而是他很平靜地坐在一旁。
我父親屬於很愛交談的人,他在生病的時候也是如此。只是他在有時候多了一些瞬間,他的思緒似乎飄到了很遠的地方。所以拍攝這個段落時,我作為導演,試圖「扮演」一個去尋找他的思緒飄到遠方的人。
因此,我找到了一個小島,離廣州很遠。島上也有新的人物出現,就是「偉明」的爸爸媽媽還有大哥。
北青報:為什麼會增加這些人物?
黃梓:小時候,我跟爸媽住在一起,我爺爺奶奶、我大伯是住在我家樓下。我們一家六口一起生活,每天都會一起吃飯和看電視。但是我的爺爺、奶奶、大伯和我爸爸,都是在我生命的不同階段相繼地離開了。有時候想到他們,我會覺得是那麼的不真實,似乎他們只是在很遠的地方,並沒有離去。所以,我用了超現實的表達方式去處理。我的設計是偉明去島上找到爸媽和大哥,這是一個尋找來處問題的過程。
北青報:所以,你也沒有直接拍攝偉明離去的情節,而是用了留白的方式?
黃梓:對。開始動筆寫劇本之前,我就決定不去展現死亡的過程。當然,我完全可以描繪一個人死亡的過程,拍攝他痛苦的狀態或是安詳離去的場景。並不是說這些呈現不好,但是在我自己的電影裡面,我要迴避這樣的表達。
我不希望利用苦難或者說展現偉明經受的病痛,在觀感上煽情,引起觀眾的共鳴。所以,我更傾向於把這部分做一個留白。為了讓觀眾看得輕鬆,我還設計了笑點,避免讓觀眾覺得沉重或濫情,逼得他們掉眼淚。
北青報:電影裡有溫情的時刻,他們離開小島回到廣州時,在火車包廂裡互動,笑得很開心。
黃梓:在這樣的家庭變故中,他們三個人都需要某種意義上的「出走」。去小島給了他們一次機會,幫助他們卸下身上一些不必要的負擔。在他們卸下負擔之後,火車上逼仄的空間給他們提供了氛圍,可以讓他們真正地打開自己的心,不需要再去隱藏自己。
電影裡,兒子想躺在下鋪的床上。父親也擠過去躺在一起,還要求母親也一起躺過來,一家三口躺在一起。但是,火車上的床位小小的,根本不可能躺在一起的。
這段情節是我圓了我爸一個小小的願望。這也是我最喜歡的一場戲,在現實中沒有發生過。想到這場戲,是因為我爸生病之後,曾說過很懷念我們一家三口擠在一起睡的場景。
北青報:這似乎也是少有的一家三口同框最多的時刻。
黃梓:是啊,他們三個人很少在同一個畫面中,就算有也可能是對立的,父親與兒子一側,母親在另一側。可能很多時候,一個人儘管在場,但是他並沒有一種強烈的存在感。
「慕伶」
她面對的所有事情,都是第一天的不斷累積疊加
北青報:電影裡的母親被「孤立」的時候是最多的,在影片第一段落母親「慕伶」中,是最現實的部分,沒有超現實的情節,為什麼?
黃梓:其實「慕伶」部分也有一點點超現實的處理。在醫院的場景中的長鏡頭,她反覆地走在病房跟走廊之間。這裡是有一個時空的跳躍處理。一開始有親戚來探望偉明,後來就是慕伶送他們出去。等到慕伶走回到病房的時候,偉明已經穿好了衣服準備出院。這裡有一個時間上面的跨越,從前期他們在醫院裡面治療,之後一下子就到了出院的那一天了。
北青報:這樣處理的用意是?
黃梓:對於慕伶來說,偉明生病住院的時期,她每天都得重複一樣的事情。她每天去醫院、上班、再去醫院,最後回家,第二天似乎又是這樣。
她面對的所有事情,都是第一天的不斷累積疊加,但同時生活又有一種不穩定性。她不知道這個事情還會有什麼變化,但是很可能不是往好的方向的變化。
因為偉明得了癌症,這是既定現實,病情又難以好轉。她為了丈夫、為了兒子,一直處在一種很高壓的狀態下面。所以,我把在醫院的階段簡化了。
北青報:她在高壓狀態中,還是撐起了整個家。
黃梓:對。她所面對的是真實的、現實存在的生活困境。她是第一個知道爸爸偉明的病情,並且選擇了隱瞞病情。她必須承受生活帶來的各種壓力,包括經濟層面的、生活層面的等等。家裡面少了一個家庭支柱,那慕伶就要支撐起這個家。
北青報:所以,慕伶的鏡頭用了很多前景遮擋。
黃梓:是的,為了營造一種困境吧,不管她是坐地鐵,還是在和同事吃飯,她總是被包圍著,有種走不出去的感覺。
北青報:電影的最後,母親和兒子達成了一種和解,這也是您內心中的期望嗎?
黃梓:我還沒有設想過。我並不是想要通過這個方式跟我的媽媽有所謂的和解,或是可以達成互相理解的程度。每個人在家裡面的狀態不一樣,兒子可能並不是要跟家人在一起,每天晚上都聊天,去講今天發生了什麼。除了代際關係問題以外,更多的是我們作為一個獨立的個體,要選擇適應某種環境,找到自己的位置。
我有出國留學的經歷,當我回到了廣州,回歸到家庭生活之後,我也是很不適應。我還是會去考慮父母的感受,我必須得跟以前不一樣,才能去體現我出國留學的這幾年的成長。我會有一些迷失吧,反而我越去想跟父母之間的隔閡,距離感會更強烈了。
「一鳴」
兩代人之間在精神層面上,有一種共鳴
北青報:您當時選擇了出國留學,電影裡的一鳴選擇了留下。一鳴的決定是您內心的另一種選擇嗎?
黃梓:一方面是的。不過,我的情況和電影的劇情有些區別。我是出國留學回來之後,我父親才被查出癌症。當時,我覺得家裡面特別壓抑,有點喘不過氣了,我不知道怎麼去面對這件事。儘管我剛出國回來不久,但是我又產生了要去其他地方的渴望。另外,我在高中時期,常常和我媽吵架,頻繁地爭吵,我當時堅持要求他們把我送出國,想要離開家。所以,電影是把我生命中特別困惑、特別想逃離的兩個階段結合到了一起。
選擇與離開的主題,一直存在於我的這部電影裡面,也是我的一個人生課題吧。電影裡,不論是鄰居奶奶出走,還是周邊人都在討論出國,但最終留下來的人是一鳴。因為我後來總是在想,如果當初我沒有出國會有什麼不一樣?只不過,我怎麼思考都無法改變既定現實,過去的已經過去了。所以,一鳴選擇留下來代表著我對另外一種選擇的想像。
北青報:「一鳴」這一部分不同於「慕伶」的壓抑,一鳴看起來開朗許多,總是和同學開玩笑,奔跑和打鬧……為什麼這兩部分反差較大呢?
黃梓:不同的人在遭遇這個事件的時候,他們的反應都不一樣。慕伶得把所有的壓力和生活的困難承受下來,但是一鳴需要一個出口。儘管一鳴的內心依然是壓抑的,但他也沒法跟爸爸去說,也不會去關心媽媽。在學校裡,他找到一個情緒的出口,總會跟朋友、同學一起去做打破規則的一些事情,違反紀律、逃課、抄作業、翻牆出學校等等,他一直在奔跑,在尋求一個生活的方向吧。
北青報:雖然電影中一鳴說奔跑是為了散掉煙味,但其實也是一種情感的宣洩方式吧?
黃梓:是的。人在狂奔的時候,其實是無法思考的。更多的是一心一意地奔跑。在這個時候,人更多的是身體上面與外部世界的連接。跑步時,可以感受風、感受空氣,聽到的聲音與我們靜態時聽到的是不一樣的。那麼,他奔跑的時候,也是一種逃避,他想要更多的空氣,進入不一樣的空間氛圍。
北青報:所以,您也設置了關於奔跑的「阿基裡斯與龜」的物理悖論,老師在課堂上講到這個故事。
黃梓:這個悖論也跟他的青春期狀態有關係。阿基裡斯明明跑得比那隻烏龜快,為什麼他永遠沒辦法觸摸到烏龜?按道理來說,他是可以很快地追上烏龜,但是在某種前提的設定下,他不可以。
我們在青春期開始對事物有更多的認知之後,發現事情和原來的認知會有點不一樣。所以,在這個階段會有很多的不理解和質疑,但是又會迷茫。他在找一個看世界的角度,但是一直都沒有找到這部分。
北青報:在最後,他們整理偉明的遺物時,一鳴留下一件黃襯衣,其他的物品選擇丟棄,這代表著他們開始了新的生活了嗎?
黃梓:不論是留下遺物還是捨棄它們,都只是一種選擇而已,都代表著一種可以繼續走下去的方向。丟棄了那些物件,不代表選擇遺忘,而是他們想開始新的生活。留下重要的遺物,也不代表念念不忘,或是這件事情不能翻篇。而是選擇了最能代表自己對這個親人的某種念想,寄托在了一個物件裡面。
一鳴選擇了父親那一件黃色的襯衣留下來,而且還自己穿上了這件襯衣。這件襯衣是他們一家三口回老家的時候,進入了一個超現實的場景。場景中重現了偉明當年離開廣州之前,他媽媽給他在縫紉機上縫製衣服的情節。但是在超現實的情景下,看到的是慕伶給一鳴縫製黃襯衣。
這一段,代表著兩代人之間在精神層面上有一種共鳴吧。
供圖/黃梓
文/北青-北京頭條記者 韓世容
來源: 北京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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