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豔芳與他的風華絕代（她的人生不需要男主角）

2023-04-12 02:00:08 1

經常會被一些臺詞猝不及防地戳中。

可能事後細究邏輯也會有哪裡不對，但當時就是哇他說得好棒就是這樣的感覺。

像電影《梅豔芳》裡，林家棟演的華星唱片總經理蘇孝良「指點」剛出道的梅豔芳說，唱歌呢，最重要的就是唱感覺，特別是慢歌，沒人想聽你唱得多傷心，該唱的是唏噓，那快歌呢？快歌也不是唱興奮，應該是唱反叛。

當時就豁然一亮，是茅塞頓開的感覺。

歌者到了一定級別，技巧、音準都保持相當水準的話，為什麼有些人唱歌特別能引人共情，有些人唱歌就只是好聽卻不動人？

個中微妙，這段話或許能解釋一二。

傷心和唏噓，興奮和反叛，前者關照自身的表達，後者撩撥聽眾的情緒。

聽上去貌似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但當時聽到這段臺詞，腦海裡自然而然就浮現了梅豔芳的那些經典曲，《心債》《一生愛你千百回》《女人花》《似是故人來》……唱的可不就是「斷腸字點點，風雨聲連連」般百轉千回的摯愛和遺憾嗎？

《壞女孩》《夢姬》《妖女》等諸般勁歌，唱的也恰是對舊日氣象的反叛。

一時間只覺得這段臺詞精準又到位，說的是唱歌，又好像總結的是梅豔芳的表演風格，將之放諸歌壇，貌似也能應個理兒。

再想想，整部電影講的，其實也不過唏噓二字。

1.

梅豔芳說，她從出生就沒見過父親。

一輩子待她親如老豆的有三人，一個是前文裡提到的公司老闆蘇孝良，一個是後來演電影時提攜她的嘉禾創始人何冠昌（現實中認過「乾爹」，電影裡由李子雄飾演），還有一個，就是古天樂演的香港時裝設計先驅劉培基。

梅姐叫他Eddie哥哥。

可以說，這部傳記片是沒有真正意義上的男主角的（徹徹底底的大女主戲），如果硬找一個戲份最多的男性角色，就是劉培基。

劉對梅來說如父如兄，是梅一輩子的知己。

從初出道時梅第一次去日本演出，劉培基應蘇孝良的要求給梅豔芳量體做造型，倆人第一次碰面，此後多年，一直給她設計形象，助推梅成為華語樂壇獨一無二的「百變天后」，到梅人生最後的告別舞臺，親自為她設計婚紗，目送她用最盛大的儀式將自己嫁給舞臺……劉培基取代了傳統故事裡男主角的位置，成為梅豔芳璀璨一生，最重要的見證人。

除他以外，張國榮（劉俊謙 飾） 和梅豔芳相識於微時，互相扶持，又於同年先後離世的過命友誼，片中也佔了相當篇幅。

故事末尾，一個抑鬱症，悄悄約劉培基喝茶，叮囑他不要將自己的狀況告訴阿梅；一個宮頸癌，也叫劉培基保密，不要將病情告訴Leslie……鏡頭流轉間，三名好友，倆倆之間超越愛情、濃過親情的友誼，交匯到一處，讓人無法不淚目。

這也是整部傳記片顯著的特徵之一——一代樂壇天后，後輩眾多、朋友環繞、知己二三、愛情經歷也多，但真正能展現到時下的大銀幕上的，卻是屈指可數的幾位。

她的親人只出現了姐姐梅愛芳（廖子妤 飾），母親和兩位哥哥只在臺詞裡；知己以張國榮作代表，曾愛過的男人，更只出場了兩位。

比如前段時間翻紅的趙文卓，世人都知他是梅豔芳最後一任男友，兩人因為誤會而錯過，梅豔芳的葬禮上，趙文卓曾送上輓聯，寫：「此生至愛，一路好走。」

電影裡，趙文卓人影未見。

2.

被重點展現的戀愛有兩段。

一段是劉培基曾透露過的，梅豔芳人生裡第一段真正的戀情——和日本男星近藤真彥的異地戀（電影裡的名字是後藤夕輝，由中島步飾）；還有一段是梅豔芳酒吧裡得罪黑幫頭目，被摑巴掌，退避東南亞時陪著她、保護她的男友阿Ben（原型應該是演員林國斌，由楊祐寧飾）。

年輕觀眾可能不識林國斌，不過他在《破壞之王》裡貢獻的罵人表情包應該是見過的

重點說說第一段戀情。

80年代，近藤真彥是日本的真頂流，傑尼斯旗下頭部偶像，還有一個國民度比他還厲害些的女友——「昭和第一歌姬」中森明菜，但一次來港酒會上，近藤真彥認識了梅豔芳，兩人一見鍾情。

近藤真彥順其自然劈了個腿。

也有說當時近藤真彥和中森明菜在鬧分手，不算劈。但從後來他和中森明菜複合後又再次劈腿另一位頂流歌姬松田聖子的行為來看，此人大概就是現實版的段正淳，沒法鍾情一個女人。（畢竟2020年都56歲了還在搞婚內出軌）

據說梅豔芳最初對近藤真彥的花花公子作風並不知情，接受了近藤真彥對她的說辭，愛得十分痴狂，多次飛去日本約會，甚至花了800萬在日本買房子，守在房裡每天等男友下班。劉培基有一次去日本看她，推開門就看到滿客廳都是超市買的東西，問梅豔芳在幹嘛，她說在洗廁所。

女人在愛情裡的卑微，跟她是天后，是影后其實毫無關係。

電影裡將這段三角戀簡化，從梅豔芳的視角，將之講成了簡簡單單的一見鍾情，勇敢追愛。

她去日本找他約會，卻被傑尼斯的老闆抓現形，男方懦弱，承受不住壓力，選擇了事業，她失落、失望，最後放下。

這一段戀愛故事裡，最觸動我的兩場戲其實不是發生在梅豔芳和近藤真彥之間。

1985年的梅豔芳，憑藉新秀大賽奪冠出道已經三年，事業迎來第一波高峰，拿下IFPI最受歡迎新人獎，《赤色梅豔芳》專輯大賣，香港十大中文勁歌金曲獎年年榜上有名……她談戀愛，也是壓力巨大。

老闆蘇孝良告誡她，這麼多年來我也見過各路天才，但多少人因為戀愛分了心，無法專注舞臺，事業走了下坡，自斷前途。

她很糾結，去問劉培基，為什麼入了這個行當就不能拍拖？劉培基說，沒有反對你談戀愛，而是要知道保護自己，談戀愛可以，但要做好保密工作。

這裡又有一段名臺詞，劉培基講的：女藝人做這行最重要的魅力是什麼？性感！性感來自哪裡？七情六慾。

他鼓勵梅豔芳，如果真的愛，就勇敢去面對。

彼時情境，一下子讓人想及當下的偶像愛豆，談戀愛即塌房，路人視角看像是粉絲在那作怪，管天管地管偶像談戀愛，最新的這一樁，某秀人買了個一生只能買一次、買必須登記身份證的情侶戒指被發帖曝光，各家粉絲思路被打開，紛紛拿著黃牛那買的身份證號去網站查購買記錄，一查十，十查百，查出了一連串疑似塌房事件……一夜屠榜熱搜。

#以上名單僅供參考，並不排除被塗紅的明星是身份證號外洩被外人盜用留下購買記錄

但偶像不宜談戀愛，談戀愛也要保密的箇中不成文規矩其實娛樂圈歷來有之。

片中這一段大概就是業內人士最具代表性的看法，人有七情六慾，偶像最大的魅力恰源於此，所以談戀愛於偶像是體驗、是汲養、是本能，只是即便談，也要儘量對粉絲保密，不能破壞她們的性幻想，二要明白，沉溺戀情或多或少會影響事業專注度，娛樂圈內卷如此厲害，分神，就容易滑坡。

當年的中森明菜就是被愛情摧毀了事業的活生生的案例

這個產業發展到當下，今日和當年也有不同。

梅豔芳那個時代，成為明星之前，大多專業能力過硬，有作品傍身，對粉絲的依賴性不大，所以即使談戀愛塌房，負面影響也不至於毀天滅地。但現下的產業裡，選秀愛豆是無作品即出道，人氣高低全賴粉絲氪金做數據，出道的那刻起，就相當於和「眾金主」籤下了只能單身拼事業的魔鬼契約。

但秀人偶像的保質期很短，未來終究要轉型。轉型大多是演戲，一個沒有七情六慾的木頭人在演藝界又是毀劇不倦的可怕存在。

和眾多天皇天后合作過的劉培基看完電影，也接受了相關媒體採訪。他說，後來也不是沒有後生歌手去找他形象設計，他有個習慣，就是先問感情經歷，「有的人說沒有感覺，那就算了，拜拜。因為人怎麼會沒有感覺？你作為一個藝人，對愛沒有感覺，那你就是一個木頭。」

到現在，他還是鼓勵年輕的女歌手去追求愛情，因為只有先做一個有情有義的真實的人，才能在舞臺上有真正的吸引力。

當年鹿晗關曉彤官宣微博崩潰但再回頭來看想名正言順談戀愛的鹿晗至少是很有擔當的男兒

哪怕戀情結局未必圓滿，但這些體驗於創作者來講，卻是難以估量的財富。電影裡也特意截取了梅豔芳在失戀那幾年接到《胭脂扣》的拍攝經歷，她和好友張國榮躺在榻上，相擁聊天，他抱著她絮語安慰，「不要太鑽牛角尖，要懂得愛惜自己，知不知啊……」

這段戲中戲很有意思，戲外是一對好友相知相惜，戲裡的這段場景影迷估計更熟悉，如花和十二少相約吞鴉片殉情，她死，他卻被救活，最終背棄鴛盟，懦弱苟活於世。

看到這場戲的出現，才會明白，刻意拍梅豔芳和近藤真彥的愛情，也意不在八卦，是為了她演《胭脂扣》的成功做鋪墊。如花對愛情的付出、決絕以及最終的放下，梅豔芳為什麼能詮釋得出神入化？

細究也不過是那句老話——人戲合一。

包括後面和阿Ben的一段戀情，也不是因為這段愛情有多特殊，而是因為當時涉入黑幫糾紛，倆人相攜避難的一節，是梅豔芳人生裡繞不開的一段，正是因為這一段人生低谷，才讓她覺悟，自己真正離不開的，不是愛情，而是舞臺。

3.

電影如吉光片羽。

展現了梅豔芳人生裡的一些橫截面。

她對舞臺的熱愛、對唱歌事業的執著、勇敢去愛卻每每熱愛成空的失落、人前風光璀璨人後孤寂落寞的孤獨、堅強鎧甲包裹下的脆弱、對朋友的仗義對後輩的扶持、身為明星對其社會責任感的自覺……足以讓還念著她和那個時代的粉絲落淚，也足以讓這個時代只聽過她的歌對她的名字有印象的新一代觀眾對她心生敬意。

遺憾和缺陷肯定也有。

拍這樣一部傳記片，有太多限制，很多不能拍，很多人只出現在臺詞裡，很多交集被過濾，為逝者諱也好，對還在世的人的尊重也罷，時長篇幅有限的因素也有……電影看完多少還是有些「不過癮」，但製作上的善意、誠意和情感濃度又多少填補了這些不足。

她和她的故事也能留給當下的影視業很多啟迪。

天王天后那麼多，為什麼獨梅豔芳被稱為「香港的女兒」？為什麼尖沙咀星光大道，只為她和李小龍塑像？

因為她們短暫而璀璨的一生，早已活出了超越普通影視明星的意義。

像梅豔芳，4歲半便站上舞臺，因為真正吃過生活的苦，知道唯有唱好歌演好戲才是立命根本，所以珍惜每一次演出機會，對事業百分百熱愛，對舞臺有足夠的敬畏心，對行業、對給予她榮耀的粉絲、對給了她很多很多的世界，有足夠的尊重和回饋。

病逝前一個多月的那8場告別演唱會，電影裡用虛實切換的鏡頭呈現。如今再回首來看，是真的被那種熱愛所震撼。

癌症末期，她站都站不穩，需要靠升降機上下臺，下到小房間換裝的時候冷得全身發抖，連說話力氣都沒有，升降機一上去，立馬精神奕奕，和粉絲撒嬌、開玩笑，和嘉賓插科打諢，一首一首地唱，不露痕跡。

每晚唱到盡興處，再拖著那件屬於她的婚紗，一步步走上高高的階梯，轉身和粉絲說再見……劉培基說，每一晚那一刻自己都特別痛苦，因為知道她的每一次揮手，都是真正的生離死別。

……

如此愛得熱烈，活到極致，這樣的人生，又何必一定要男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