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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情小說短篇十篇(推文許你深深喜歡完結短篇小說)

2023-06-14 07:24:37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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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情小說短篇十篇

第一章心心念念的小竹馬

白 T 恤,牛仔褲?

不行,好像太過於校園風了,像是高中生。

長裙,高跟鞋?

會不會太成熟了一些……

江市的夏天向來不怎麼惹人喜歡,四面八方攜裹而來的悶熱氣息覆蓋了整個城市。往常春季裡綿綿不絕的雨倒噤了聲,自夏天來臨就沒有光顧過一次。

深綠的樹葉巋然不動,瞧不見一絲風的痕跡。正午的陽光明晃晃的,刺得人睜不開眼來。宿舍乾乾淨淨的地板落上從窗臺透進的陽光,顯得更加燥熱。

J 大女生公寓302宿舍,一向最整潔乾淨的床鋪,此刻七零八散地堆積著衣服,而床鋪的主人程萸正站在穿衣鏡前,思索如何才能讓多年不見的小竹馬眼前一亮。

只是還沒等她選好戰衣,米璐就打來了電話,讓她務必來知慧樓江湖救急。

米璐作為 J 大學生會成員,正在籌備與建築系系學生會共同舉辦的講座。程萸一早聽說這個講座有邀請到國內知名建築學家梁教授以及他年少成名的學生,還有來自倫敦某學校的交流團隊,結束後會有針對講座成員的採訪,然而採訪稿卻被米璐落在了宿舍。

程萸念了某人幾句丟三落四,放下衣服拿起米璐書桌上的稿件,出了門。到達禮堂的時候,講座幾近結束,正是自由提問時間。

程萸貓著腰潛到第一排,把稿件塞給米璐後就要離開。不料身下的椅子發出一聲刺耳的響動,在安靜的禮堂裡格外突兀。

唯一站著的程萸瞬間成了禮堂內所有人的焦點,程萸回頭,臺上的教授和老師們也通通把視線善意地放在她身上。

程萸維持著怪異的姿勢尷尬地眨了眨眼,聽見老師問:「這位同學,你還有什麼問題嗎?」

……

作為非建築系的學生,她能有什麼問題?

後排的女生小聲給她出招:「八卦感情狀況啊,感情狀況!問沈遲的感情問題啊!這位同學!」

沈什麼?

不管了,程萸如得救星般問:「我想問,沈……沈先生,你目前的感情狀態是?」

「不是我故意八卦的,我是被大家委以重任才問的。」程萸說完就覺得不妥,趕忙補充了一句,頭已經埋了下來。她身後響起一片「是是是」的附和聲。

大學氛圍向來輕鬆,主持人看著再度活躍起來的氣氛,笑著把話筒遞給沈遲。

磁性的聲音透過話筒傳來,沈遲淡淡道:「這位同學這麼有興趣……」

程萸聽見這樣的聲音,忍不住看向坐在一眾老教授中間的年輕人。他穿著整齊的西裝和白襯衫,袖扣精緻,再往上看,輪廓清晰,五官凌厲,目光也是淡淡的。

他聲音微涼,整個禮堂都安靜下來。

「但這是私人問題,如果你真想知道答案,可以等會議結束私下問我。」

學生們沒想到吝嗇言辭的沈大建築師竟會開玩笑,紛紛看著程萸笑了起來。程萸無語凝噎,自己江湖救急,結果倒鬧了場烏龍。

講座結束後,沈遲隨同梁教授一起等學生全部散去才離開。梁教授年過花甲,頭髮斑白,卻笑容似兒童,有顆年輕之心。他看著自己的學生,八卦道:「剛才人家小姑娘問的,你還沒和老師我說過。」

「沒什麼可說的。」

「你認識剛才問問題那丫頭?」梁教授問,「我可沒見過你隨便和人開玩笑。」

手機上是母親發來的照片和手機號,沈遲看了一眼,才抬頭說:「她是我以前的鄰居。」

曾經一見不到自己就紅鼻子,哭得天昏地暗的小女孩,如今倒是完全不記得自己了。沈遲失笑,向梁教授告別:「老師,我還要接個人,就先走了。」

米璐剛忙完講座的收尾工作,滿頭大汗地推開宿舍門後,就看到程萸正拿著長裙站在穿衣鏡前比畫。

米璐倚著宿舍門,調侃道:「程萸同學,你這麼大陣勢,是準備徵戰『閒魚』,還是另有隱情?快從實招來。」

程萸換上白色棉麻裙,踩上帆布鞋,回頭說:「你猜?」

「肯定是要去見哪個野男人了。」米璐嘖嘖兩聲,繞著她走了一圈,「你不僅洗了頭,還化了妝。」

當代女大學生約會最高禮儀:一出門,二洗頭,三化妝。只有最重要的人才配得到最高待遇。

程萸撩了一下頭髮:「火眼金睛,在下不得不服。我吧,準備赴約我的小竹馬。」

「嘁。」米璐瞬間沒了興趣,「陳桉啊?不是吧,我可記得你之前還穿著睡衣去見他呢。」

「不不不,此青梅竹馬非彼青梅竹馬,更何況,陳桉算什麼竹馬。」程萸嫌棄道,隨後拎起包就走。

十分鐘後,程萸站在 J 大校門外的噴泉旁,水聲淅淅瀝瀝,白晃晃的陽光穿過,似她的心情,焦灼又期待。

手機鈴聲響起時,她還在回想關於小竹馬的信息。

沈遲,二十三歲,畢業於 A 大。母親剛才發過來的他的手機號,並附上了一句話:梁阿姨說沈遲在你們學校,順便接你一起。

已經十幾年沒見,程萸看著噴泉,許願心心念念多年的沈遲哥哥不要長成「洪水猛獸」。

然而接聽完電話,聽見似曾相識的聲音,再看向路對面穿著白襯衫身形修長的男生時,程萸如雷轟頂,更加希望眼前的噴泉是許願池,實現讓自己原地消失的願望。

哪裡是十幾年沒見?分明是半小時前剛見!

半小時前烏龍事件的主人公沈先生,便是沈遲。

程萸拽了下書包的肩帶,垂著頭走了過去,腳下一顆石子被踢遠。

白衣黑褲的沈遲站在香樟樹下,眉眼清冷,淡淡的聲音沾染了暑氣:「上車吧。」

「哦。」

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一向大大咧咧的程萸不習慣這樣的沉默,未經過大腦的話脫口而出:「沈遲,你還記得我嗎?」

好一句爛俗的搭話,程萸不小心咬了下舌頭。

沒有回應,程萸將視線從沈遲身上轉移到紅綠燈上,前方斑馬線上行人緩緩走過。原來自己心心念念的人並不記得自己了,也是,這麼多年過去了,他早就忘了吧。

「程萸。」綠燈亮起的時候,沈遲叫她的名字,又看她一眼,發動汽車,「我還以為你會叫我沈遲哥哥。」

不怪沈遲,程萸眼睛亮晶晶,如同小鹿一般,讓他不自覺地想要拿小時候的稱呼逗一下她。

並無太多波瀾的語氣卻讓程萸滿臉通紅,她這才後知後覺,原來他記得自己。

程萸單方面拋棄真正與自己一同長大的鄰居陳桉,認定自己和沈遲是青梅竹馬,如果青梅竹馬的定義可以是從一歲到六歲形影不離的話。

這一切源於姜女士和梁阿姨的革命友情。姜女士既是程萸的母親,也是程萸對她的愛稱。

姜一淑年輕的時候去了北城某部隊做文藝兵,認識了同在部隊的文藝兵梁梅。部隊每周都進行會演和話劇排練,兩個人久而久之建立了深厚的友誼。後來兩人先後嫁到了北城,巧合的是,兩家竟然在同一條胡同的同一個大院。

梁梅結婚較早,婚後生下了沈遲。

沈遲四歲這年,程萸出生。

據說程萸呱呱墜地之時,聲音嘹亮,中氣十足,甚至嚇哭了隨梁梅一起來醫院的沈遲,惹得病房裡的人哭笑不得。大概是這一特殊緣分,程萸從小就愛纏著沈遲,也因此有了姜一淑和梁梅玩笑定下來的「娃娃親」。

只是程萸六歲時,外公突然離世,外婆只有姜一淑一個女兒,而且不願意離開待了一輩子的江市。姜一淑只好和丈夫程偉立商量,把公司搬回江市,以便照顧母親。於是程萸六歲那年,也隨之離開北城。

江市前些年經濟發展相對落後,程偉立的公司搬到江市後發展並不順利,姜一淑和程偉立便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工作上。因為煩瑣的生活以及遙遠的距離,姜一淑和梁梅漸漸失去聯繫。

兩人再次取得聯繫便是在今年。梁梅隨有工作任務的沈遲前來江市,順便與老友見面,約好今日一同聚餐敘舊。

自程萸小時候,梁梅便十分喜歡她。如今小女孩出落得越髮漂亮,長髮披肩,皮膚白皙,眼神純淨,笑起來還有兩個小酒窩,她是越看越喜歡。

「一淑,你還記得兩個孩子小的時候咱倆開玩笑,還給他們定了娃娃親嗎?一轉眼,兩人都長這麼大了。」

「哈哈,是啊,當然記得了,時間過得真快。」

程萸聞言一口橙汁嗆進了喉管裡,咳了個面紅耳赤。

這要命的娃娃親是什麼鬼?不是電視劇中才有的橋段嗎?

程萸猛地瞥向另一主角,沈遲似是有所感應,回頭看過來。兩人對視半秒,程萸忽然低下了頭。

梁梅本就對程萸多有喜愛,又因著突然提起的娃娃親,有意撮合兩個人。臨近暑假,程萸每次被梁阿姨叫出來,必然會有沈遲在場。

許是兒時的情誼,程萸對於和沈遲相見總懷有十二分的欣喜。又加上為了躲避程偉立讓她進公司提前熟悉業務的安排,不知不覺,她就在沈遲辦公室泡了一整個暑假。

沈遲助理和程萸熟稔起來,調侃她:「老闆的辦公室被你當成了避難所。」

彼時程萸正偷看辦公室裡凝神工作的沈遲,眉眼彎彎笑起來。

當時程萸還不知道這般心態大概等同於少女懷春,喜歡不經意就露出來,藏也藏不住。她只是在心裡覺得,工作時候的沈遲不苟言笑,比往常更不可接近。

程萸看到沈遲手下的圖紙,是密密麻麻的線條。

近幾年江市躋身一線城市,經濟飛速發展,政府決定重新打造一個標誌性建築作為江市東城區的地標,經過商議,最終決定建造一個博物館。項目舉行競標,沈遲和他的團隊競得項目。

沈遲在大學時得到了國際知名建築學家梁教授的認可,此後一直跟著梁教授學習。大學期間,他拿出來的成績已十分亮眼,參與設計的建築數次獲得國際大獎。

畢業後沈遲參與設計的兩個建築廣受好評,梁教授對外直言沈遲是他的得意弟子。梁教授一心研究學問後,各大項目便都自然而然落到了沈遲手中。

江市是一個文化古蹟與現代商業並存的城市,經濟日趨繁榮,古建築卻仍完整保留。沈遲拿到項目後做了初期設計策劃,和團隊來到了江市。

博物館建成的時候是在深秋,彼時沈遲已經在江市待了五個月。江市到處都是梧桐樹,滿街的梧桐樹葉散落一地,大片的金黃落葉躺在乾淨的柏油路上,落滿了秋日暖陽的餘溫。

江市各大新聞頭條皆是博物館的圖片,博物館的外在設計和內在構造皆沒有辜負政府將它發展成江市地標的期望,甚至 J 大的校園論壇上都飄滿了討論帖。就連程萸回家,也能聽見程偉立和姜一淑的一頓誇。程萸聽著父親的話,翻著論壇上建築系學生蓋成高樓的帖子,手肘撐在桌子上,眉眼含笑。

她在幼時,便堅信沈遲哥哥會成為了不起的人。

現在依然如此。

十一月,死黨陳桉和米璐先後申請了國外學校的交換生,交換期一年半。程萸自從程偉立決心讓她以後接手公司,就下定決心能逃避就逃避,緊跟著也去學院拿了申請表。

學院負責人和程偉立素有交情,程萸拿了申請表還未決定申請哪所學校,就被程偉立一通電話叫回了家。

這樣的對話幾乎每月一次,只是這次程偉立格外嚴厲,程萸站在客廳裡一聲不吭。

程偉立耳提面命:「我已經讓人事給你安排了崗位,今年寒假你必須開始接觸公司業務,留學的事情以後再說,到時候去國外念MBA。」

程萸忍不住抬頭反駁:「憑什麼我的人生要被你安排,我有我自己想做的事情。」

程萸大學念外語系,已經是和父親妥協折中後的結果。當時剛剛經歷高考折磨的程萸一聽到將來要管理公司就奓毛了,死活不願意選擇金融系。最終程萸填了外語系,恰好公司與國外企業合作較多,父親這才勉強同意了。

「你能有什麼想做的事情!」程偉立恨鐵不成鋼,氣得要拍碎桌子,「那你就一直做你喜歡的事情,再也別回家好了!」

「不回就不回!」

談話不歡而散,程萸一秒也不想多待,飛也似的跑出去了。她坐上公交車,去了江市的水族館。水族館是她最愛來的地方,每次看到幽藍的水和暢遊的魚兒就能讓心情平靜下來。

可是這次她無論如何也平靜不了,除了和父親吵架,還有一個原因,沈遲要離開了。在江市的工作已經完成,沈遲不日就要返程。

程萸坐在海豚館的藍色座椅上,工作日的海豚館遊客並不多,四周安安靜靜的,襯得她心如亂麻。

江市的雨來得毫無徵兆,再出來時,濛濛細雨已經變成瓢潑大雨。從家裡出來得匆忙,外套裡只有一張地鐵卡,程萸脫下外套頂在頭上往就近的地鐵站跑。

程萸去了沈遲在江市的臨時辦公室。

站在辦公室樓下,程萸把淋溼的外套拿在手裡,按下了電梯,便低著頭等待。電梯打開,沈遲抱著一個箱子,看到狼狽的程萸,略微一怔。

程萸仰起頭,以為沈遲今天就要離開,顧不上手上還有沒擦乾的雨水,伸手拽了他的衣角:「你要走了嗎?」

她被沈遲領回了辦公室。

辦公室的茶水間暖氣又升了幾度,程萸接過沈遲遞過來的毛巾,一邊擦著頭髮,一邊透過晃動的髮絲偷瞄正站在煮茶器前的沈遲。等沈遲看過來,她又低下頭去,心情卻好了不少。

空氣中甜絲絲的薑絲可樂味鑽進鼻孔。

沈遲把煮好的薑絲可樂倒進透明的玻璃杯,遞給了程萸後便默不作聲,只視線落於她身上,給她完全安靜的空間。

程萸先忍不住,興許是委屈終於有地可安放,往常大大咧咧不拘一格的她,在此刻軟了下來,聲音透著委屈:「我和我爸吵架了,不知道去哪兒,就來你這裡了。你要離開江市?我是不是耽誤你了?」

一連串的問話砸過來,沈遲先回答她最後的問題。

「就算是走,現在下雨了,航班也會延誤。」

今天確實是要離開的,但眼下大雨不見有停的跡象,航班延誤的信息隨之而至,沈遲讓助理取消了航班,轉身去辦公室拿起電腦處理工作。

程萸沒再說話,慢慢喝著薑絲可樂,舌尖上瀰漫著絲絲甜味,連帶著心裏面也翻湧起了氣泡。

喝完了薑絲可樂,程萸站在茶水間沒動靜,她暫時不想離開。

沈遲似是看穿了她:「你可以先留在這裡,我不離開。」

程萸心情無端好起來,她坐在辦公室的沙發上,不出聲,望著沈遲。過了一會兒,她卻發現和父親下午的談話梗在心裡,尋不到出路。

天色暗下來,雨點砸在玻璃上,又無聲滑落。

沈遲停下工作,帶程萸去餐廳吃過飯後又回到辦公室,並未催程萸離開,對她的態度和多年前對待四五歲的小姑娘別無二致。

程萸把下午的煩悶一一說給沈遲聽,她的語氣太像小孩子,沈遲端著咖啡站在窗邊,揉了一下她的頭髮:「做你喜歡的事情。」

沈遲送程萸回學校時,雨已經停了,宿舍門外的樹被秋雨和寒風侵襲,只剩下光禿禿的樹幹,像是瞬間到了冬天。

沈遲把放在後座的風衣遞給她,隻身著一件深灰色的毛衣。

程萸抱著外套坐在副駕駛座,手扶在門把上,側身輕輕說了聲:「謝謝你,沈遲。」然後下了車。

回到宿舍,程萸就拿起了書桌上的申請表。

米璐見她猶豫許久終於下定決心,腦袋湊過來看她申請的學校:「A大? A 大是在北城吧,那我知道了。」

「你又知道了?」

米璐搖了搖頭:「嘖嘖嘖,女大不中留啊!」

剛過完春節,江市的雪還未融化,米璐和陳桉就拖著行李即將飛去海岸線另一側。

程萸站在機場,一邊告別,一邊叮囑陳桉:「你一定要照顧好米璐,不然回來拿你問罪。」

陳桉拿著兩個人的機票,對她抱拳拱手:「小的哪兒敢不遵命。」

陳桉是程萸搬來江市後的鄰居,多年來的相處讓他們從青梅竹馬變成了好哥們。

程萸看著米璐即將被託運的行李,問道:「老乾媽、火鍋底料什麼的你都帶了嗎?」

「程萸,你真的挺有老母親體質的。」

程萸撇了下嘴,不予反駁。

米璐抱了抱她,嘴角翹起,眨了眨眼:「一年後見,順便祝你在北城得償所願。」

「我是為了逃離我爸的魔爪好不好!」

米璐敷衍地點了點頭,笑得卻毫不掩飾:「我相信了。」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少女的心事茫茫然,仿佛蒙上了一層霧,卻不知在旁人眼中天光敞亮,早已被看了個透徹。

三月初,程萸到了北城。樹枝抽出新芽,嫩綠冒尖,紅牆青瓦如同畫卷,她經過一條巷子時,有模特正在拍雜誌畫報。應景似的,胡同裡響起賣糖葫蘆的吆喝聲。

受姜一淑所託,梁梅對程萸頗為關心,讓沈遲去機場接了程萸。當初沈父在北城另購置了房子,梁梅念在大院舒適又方便,不願搬走。如今,四合院倒成了北城房價最為昂貴的地方。

仍舊是以前的大院,梁梅站在粗壯的梧桐樹下,接過程萸手中的行李。

「小萸,你還記得你小時候都是怎麼喊阿遲的嗎?」

程萸手背在身後,身體略微前傾,小聲開口:「記得啊,沈遲哥哥嘛。」

大院裡還有同樣未搬走的鄰居,見程家小姑娘如今亭亭玉立,又聽見這個對話,紛紛笑起來。

沈遲清冷的目光裡綴了點點笑意。

曾經在大院裡的時光最是悠閒,胡同裡時不時響起二胡聲、唱戲聲,賣糖葫蘆、捏糖人的小販走街串巷,叫賣聲不絕於耳。

那時四季更迭時光流逝是透過樹葉顏色來看的。

樹枝冒出嫩綠小芽,成片的深綠樹葉遮陰避涼,泛黃的樹葉紛紛落下,直至白雪皚皚覆蓋光禿樹枝。這便是一年四季了。

無事的時候,大院裡閒聊的大人們便經常看到這樣的畫面——

剛學會走路的程家小姑娘磕磕絆絆地跟在沈家不愛笑的小少爺身後。不愛笑是真的,沈家的小少爺自小就比別的小孩安靜許多,不管發生什麼都不哭也不鬧,很少和同齡小孩玩耍,成績也是拔尖兒的。自幼兒園開始,每逢考試,別家父母都會給孩子準備一根火腿兩顆雞蛋來期望考試能考100分,沈遲拿回來的成績單上卻從來都是滿分。

大人都認為程家小姑娘跟不上沈遲,還是要哭哭啼啼拐回自己家,沒想到高她許多的沈遲回過頭牽起程萸的小手,就把程萸帶到了自己的房間。

沈遲整齊羅列在書桌上,捨不得給其他小朋友玩耍的各種模型都被程萸破壞了個遍。

院子裡的大人在樹下笑呵呵乘涼,朝梁梅和姜一淑說:「這兩個小孩還真投緣,我看你們乾脆給他們定個娃娃親吧,哈哈哈!」

梁梅和姜一淑玩笑著應下了,從此院裡的人見到兩個人便說「沈遲和他小媳婦」。

面對眾人的調侃,小可愛程萸只知道點頭,倒是已經上了小學,稍微能聽明白的沈遲擺弄著玩具,不予理會,十分高冷。

離開北城的時間令人猝不及防,買了新書包期待小學開學的程萸轉眼就要隨父母離開。那天清晨,哭哭啼啼的程萸鬧著和沈遲拍了一張照片。

六歲的程萸和十歲的沈遲站在大院裡的梧桐樹下,腳下踩著一夜過後堆疊的黃色梧桐葉,沈遲臉上帶著對於拍照的抗拒,而拉著他小手的程萸臉上還掛著淚珠,笑得卻比滿院的金黃落葉還要燦爛。

不甚明顯的小酒窩裡裝滿了回不去的年少時光。

在學校報到完畢,程萸從宿舍跑下來,站到沈遲車邊,沈遲把車窗搖下來,指了下正在通話的藍牙耳機,示意她上車。

程萸坐上副駕駛位,斷斷續續的對話聲時不時飄到耳邊。沈遲的聲音卸去往常的冰冷,是平日裡難得一見的溫潤。

饒是沒有談過戀愛,程萸也知道電話那端的女生身份一定不簡單。

她無端想起一句話:「那樣溫潤的聲音,講起情話來想必是極動人的。」可惜,自己沒機會聽到。

身邊的沈遲並沒有打太久的電話,很快便摘了耳機專心開車。梁梅邀請程萸來大院吃晚飯,程萸坐在車上不言不語,接受陳桉和米璐的遊戲邀請。剛到異國他鄉,兩人的日子瀟灑得很,程萸聽著他們互懟,低著頭玩遊戲。

最常玩的遊戲角色接連死去,程萸洩氣地丟下手機。車快要到胡同口,停下時,程萸收起手機:「喂。」

沈遲的聲音早已恢復古井無瀾:「嗯?」

程萸眼睛裡有戲謔:「剛剛那個電話是你女朋友打的啊?」

遊戲裡的小人再次死去,屏幕上閃現陳桉打出來的一行字:你在用腳打遊戲嗎?

沈遲停好車,看程萸站在胡同口,以為她不認識路,走在前面帶著她走,才回頭回答她剛才的問題:「嗯。」

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失落感侵入,心臟瞬間變得空蕩蕩的。這頓飯程萸食不知味,一直到回了宿舍,她還維持著不佳的情緒,鬱鬱寡歡地坐在椅子上,打開檯燈,趴在書桌上。

新舍友拿了兩包零食,在她眼前晃了晃:「不開心啊?」

程萸坐起身,搖了搖頭,思索這種失落感大概就像小時候自己從沈遲家裡拿走的珍貴玩具又被別的小夥伴搶走了。

但歸根結底,那個玩具和自己毫無關係,也並不屬於自己。

程萸振作起來,不管怎樣,新生活已經開始了。

A 大外語系位於中心校區,是環境最好的老校區。悲慘的是,所謂老校區,即歷史悠久,但宿舍較舊。好在外語系公寓靜苑是新建的,乾淨又舒適,羨煞了一眾人。

同時住在靜苑的也有土木工程學院的學生,程萸宿舍共四人,除了她和另外一個交換生林舒,剩下的卓瑤和趙悅兒是建築系的。

卓瑤從大二開始便在建築公司實習,早早地為以後做打算。而趙悅兒每天忙著學生會的業務早出晚歸。但大學空閒時間也多,卓瑤和趙悅兒是土生土長的北城人,無事時便帶著兩個人探索藏在胡同裡的美食。

程萸和林舒也迅速適應了 A 大的學習節奏,一時間生活過得好不愜意。

「山高皇帝遠」,程萸真正聞到了自由的氣息,她找了份周末在海底世界的兼職。在江市的時候,她在海豚館做過兼職,在北城也直接去了海豚館。

大概是程萸熱情洋溢且又死纏爛打,見她是真的喜歡,也夠執著,兩個星期後,海豚館的季風終於願意在下班時教她如何進行海豚訓練。

沈遲來的時候,程萸剛下水,穿著訓練服在旁邊看著季風。海豚小七正和圓球玩耍,頂著圓球吐水,不在表演時間的它變得更活潑了。

季風朝程萸招手,讓她湊近一點。程萸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小七,忍不住笑起來,動物總是最能緩解人類情緒的存在。

她不亦樂乎,倒比海豚更活潑。

季風最先看到沈遲。

明明已經是下班時間,今天不會再有海豚表演,穿著白襯衫沉默帥氣的男人卻坐在觀眾席最下層,看了他們許久遲遲未動。

季風碰了下程萸:「等你的?」

程萸回過頭,就看到沈遲。身上還穿著訓練服,帽子摘下來,估計頭髮已經不能直視,想到自己凌亂的模樣,她恨不得立刻躲起來。

可是沈遲已經看到了她,她無處可躲,只好雙手擋著額頭走過去:「不是說六點才到嗎?」

他提前了半個小時。

沈遲見她還在擋著臉,不由覺得好笑:「嗯,從辦公室出來還早,就直接過來了。」

「你要表演?」他抬起下頜,示意剛才她待的地方。

「不是,不是。」程萸擺了下手,「只是在學習。那個,我先去換衣服了。」

程萸跑進更衣室,用最快的速度衝完澡換上衣服,潦草地吹完頭髮,站在鏡子前面。臉頰被浴室的熱氣蒸得通紅,她揉了揉,背起包往外走。

梁梅因為沒有女兒總覺得有些遺憾,又十分喜歡程萸,於是每個周末都讓她來大院玩。

程萸想,沈遲今天來海豚館接她,大概也是梁阿姨的主意。

程萸的頭髮半溼,軟軟地耷在肩上。沈遲關上車窗,打開了暖氣,從東城區到大院車程半個小時,遇到下班高峰期,便只能陷在車流裡艱難挪動。

「這就是你和你爸吵架的原因?」

沈遲見前方車輛毫無動靜,單手扶著方向盤,問道。

程萸還陷在剛才的狼狽中,腦袋輕輕磕了下車窗,甕聲甕氣道:「也不全是。」

她太想要自由,想要無拘無束,而程偉立對她的希望卻是桎梏和拘束,無法對等的溝通總是讓人洩氣。

程萸的腦袋垂下去,像極了小表妹上次坐車時丟下的玩偶。沈遲揉她的頭髮:「開心點,等會兒還要一起吃飯。」

程萸登時抬頭,心中警鈴大作。

梁梅最近幾年閒下來,決心下廚房做料理。沈父沈毅和沈遲已經受折磨許久,總來大院的程萸也成了新晉完美小白鼠。

程萸低頭吃飯時,梁梅坐她對面關切地問:「今天的紅燒魚味道怎麼樣?」

「挺好吃的,我愛吃,你明天繼續給我做。」沈毅一邊吃飯一邊說,絲毫沒有表現出今天的紅燒魚又是一道黑暗料理。

「誰問你了。」梁梅給程萸夾菜,「我問小萸。」

程萸撲哧笑出聲,才點了點頭:「好吃。」

視線中,沈遲把味道尚可的一道菜挪到了她面前。程萸眼睛澄亮,露出被拯救後滿懷感激的笑容。

梁梅瞧見這一幕,只覺得每周叫小萸來大院是無比正確的決定,有活潑又開朗的小姑娘在,連自己這不苟言笑的冰山兒子都融化了一些。

一頓晚飯外加閒聊結束,沈遲要回建築所工作,程萸要回學校。

梁梅瞧著兒子開口:「阿遲,你也不要這麼拼命工作,什麼時候給我領個女朋友回來才是正事。」

程萸站在門外,詫異地看向沈遲,注意到他微不可見地蹙眉。

沈遲有一個交往兩年的女朋友。

大學畢業聚會,宋菲站在一眾人中對他告白,說不出是真的有些心動,還是架不住周圍人的歡呼,不願意讓宋菲當眾下不來臺,他便同意交往了。

大學期間,不是沒遇到追求者,只是沈遲寧願多做一道物理題,多設計一張圖紙。他一度被說感情淡薄,被大學室友取笑浪費資源,任著別人追求硬是不理不睬。

和宋菲在一起後,生活也並沒有太多改變。他待在建築所的時間比在家裡長,更不用說花在戀愛上的時間,下班後一起吃飯,或者一起去看展覽,落到實處的相處,如同水一般安靜平淡。

宋菲提出分手並不讓他意外。

周日他在公寓裡修改設計圖紙,宋菲來他的公寓。他放下工作,而宋菲卻是來告別的。宋菲大學念音樂系,專攻大提琴,先前她得到一個音樂會的表演機會,表演時被教授看中,問她是否願意到國外繼續學習。

宋菲一早問過沈遲,沈遲的答案是讓她自己決定。

她拖著行李站在沈遲公寓裡,航班是三小時後。宋菲不願意給自己一絲後悔的餘地,但她站在沈遲面前,心裡想的卻是如果這個人真的挽留她,她就不走了。

沈遲卻說:「一路平安。」

宋菲第一次在沈遲面前生氣,她覺得沈遲從來沒有喜歡過她,更不要提愛。她哽著聲說:「你是不是從來沒喜歡過我,不然為什麼不願意挽留我?」

沈遲默不作聲,宋菲拖著行李便走,心裡氣極:「那我們分手吧。」

她推開門,卻撞見門前的女生。

程萸站在門外,她發誓自己不是故意偷聽,只是梁梅讓自己幫忙送東西到沈遲公寓,才撞見這一幕。

等宋菲的身影消失在電梯,程萸看著沈遲坐在客廳裡,她不知該說些什麼,只放下東西便輕聲離開了。

這一天是趙悅兒的部門聯誼,她以程萸一個人在北城太孤獨為理由邀請她以舍友身份參加聯誼,程萸只好答應。

學生會成員都知道趙悅兒的新室友是不打折扣的美女,身材高挑,五官精緻,有白皙的天鵝頸和大眼睛,自然是十分歡迎。一行人從 KTV 出來已經是晚上十點半,光禿禿的路燈亮著光。

程萸幫趙悅兒把喝醉的幾個人塞進兩輛計程車裡,說:「我還有別的事,晚點兒回去。」

趙悅兒扒著車窗,大聲喊:「哎,你記得早點兒回來,宿舍十一點半關門。」

程萸想起上午坐在客廳的孤獨身影,莫名有些擔心沈遲。她在餐廳打包了一份飯,拎著飯盒去了沈遲公寓。

沈遲公寓沒有亮燈,等按過幾次門鈴沒人回應後,程萸就靠著門蹲下,手機亮了幾次,也沒有撥沈遲的號碼。

盒飯變涼了,正當程萸準備起身離開時,電梯門打開了。臨時加班開會回來的沈遲走出來,垂眸看著她。

蹲了半小時的程萸站起身,眼前猛地一黑,正要找著力點,就被沈遲抓著手扶過去。

「腿麻了。」程萸腦袋抵著沈遲的胸膛,手被他抓在手心,她趕緊悶聲說,「不好意思。」

第二章我是撿了只流浪貓回來嗎

電梯外的聲控燈滅了又亮,程萸抬起頭,尷尬地瞥一眼地上冷掉的外賣,一時竟忘記了還被沈遲握著的手。

直到乾燥的、不可忽視的溫熱感提醒了她。

程萸慌忙抽出自己的手,肚子在此時不合時宜地唱起歌來。五分鐘後,她跟著沈遲坐在了小區外的餐廳裡。等到從餐廳出來,沈遲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A大門禁時間沒變吧?」

「啊!」程萸哀號一聲。

腕錶上的時針分毫不差地指在十一點。

這意味著如果她現在選擇回去,就等同於挑戰宿管阿姨的權威,並且會毫不意外地遭到拒絕。

明明是程萸自作主張要來安慰失戀的人,結果卻是沈遲把無宿舍可回的她帶回了公寓。

深夜十二點,純白月光透過未拉嚴實的窗簾縫隙落在床沿,房屋內有淡淡的專屬於沈遲的氣味霸佔著每一寸空間,躺在沈遲公寓臥室的程萸卻輾轉反側。

自從入住公寓,客房便一直沒整理,沈遲自然而然地將臥室讓給了程萸。想到沈遲就在一牆之外的客廳沙發上,一向好眠的程萸難得失眠了。

思緒雜亂地熬到天亮,程萸頂著黑眼圈輕輕打開房門,躡手躡腳地走出去。薄霧覆蓋,清晨的世界如同披了一層紗,沈遲站在陽臺上,背影也仿佛染了霧氣,看上去孤獨又清冷。

他好像一夜沒睡。

沈遲轉身後,程萸條件反射般把躬著的腰直起來,好像做錯了事一樣:「我先回學校了,昨晚謝謝了。」

儘管她不忍讓看似一夜沒睡的沈遲送她回學校,沈遲還是拿起了車鑰匙。

程萸在學校門口下車,等沈遲的車徹底消失在視野裡,她才嘆著氣慢吞吞往學校走。

一雙手拍向她的肩膀,她嚇得蹦開,看清站在眼前的人是卓瑤。

卓瑤的臉色比程萸還差,程萸幫她拿著電腦:「你怎麼現在才回來,不會又加班了吧。」

「我加了一夜班,你能信嗎?已經三天了,這絕對是壓榨啊,實習生沒人權啊。」卓瑤的話匣子像竹筒倒豆子一樣倒出,又戛然而止,「不對,程萸,應該是我問你吧。現在清晨六點鐘,你昨晚幹嗎去了?啊,我剛才看到一輛車,不會是送你的吧?什麼情況?」

「那個,就是……」程萸說,「我以前的鄰居梁阿姨,我昨晚去她家了。」

卓瑤已經三天沒有睡過完整的覺,也沒繼續追問,仍然在抱怨:「我現在的夢想就是畢業後進入沈遲學長的建築師事務所,這是我黑暗實習歲月裡唯一的曙光了。」

「……」

夏季已過,七月流火, A 大到了一年四季最美的時候。年代已久的恢宏建築,滿目可見的紅色楓葉,青瓦紅牆。校園裡除了學生,多是來遊玩參觀的遊客。

上周陪梁梅逛街時,梁梅說讓沈遲帶程萸逛逛北城。程萸本以為梁姨是隨口一說,沒想到沈遲一通電話後,就來了 A 大接她。

A 大南區拱形門周末時僅供遊客進出校園,程萸從宿舍跑過來,看著拱形門外的沈遲慢慢停下來。

非工作日的沈遲脫下了西裝和白襯衣,淺灰色的大衣和黑色的褲子更顯得身形修長,他手插在兜裡,周圍已經有不少人舉起手機偷偷拍他。

程萸朝他揮手,然後跑到他面前。

「要不要進來看看?」程萸回頭看,說完摸了下雙肩包的肩帶,低頭盯著自己的腳尖,「忘了你是 A 大畢業的了。」

「進去看看吧。」沈遲邊說邊往裡走。

「啊?」程萸驚詫地抬頭,跟上了他的腳步。她穿著淺棕色牛角扣大衣,踩著黑色的帆布鞋,身上還背著雙肩包,十足的學生範兒。

沈遲在 A 大念書時很少離開教室,更何況閒逛。他喜歡安靜,喜歡一個人,但此刻,聽程萸興奮地在耳邊講個不停,卻一點兒也不覺得吵鬧。

逛完南區,程萸正在想自己是不是話太多,瞧見沈遲伸手過來,手指落在她的頭頂。沈遲一米八的身高,擋住了寸寸陽光,她要仰起頭才能看清,也不敢有動靜,連呼吸都屏住。

指尖觸碰柔軟的髮絲,後腦勺上的一片樹葉被拿下來。

……

程萸這才眨了眨眼,移開了視線,但猛然加快的心跳頻率依然不得消停。

「原來網上流傳已久的遊客照並不是虛假宣傳啊。」

站在北城著名景點前,程萸夾在擁擠的遊客中間,看著望不到盡頭的城牆,又偷偷看了眼身側的人,暗想他不會也是第一次來吧。

沈遲確實是第一次來。

鑑於北城各大景點居高不下的人流量,他自從初中開始便對這些地方敬而遠之。如今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沈遲的神情確實不怎麼自在。

爬到高高的城牆上,人群才稀疏些。

程萸張開胳膊,長舒一口氣,雙手扶著堆砌的青石磚,踮腳往遠處看,入眼即是北城維護完好的古建築。

沈遲擔心她的安全,伸出一隻胳膊輕輕護著她。

離得太近,近到能聞到他身上乾淨且清爽的淡淡香味,程萸的肩膀貼著沈遲的肩膀,一抬頭就能瞥見他被上帝雕琢過一般的五官。

她生出別樣的心思,後退一步舉起相機,笑著喊:「沈遲哥哥。」

咔嚓一聲,程萸拍下一張照片。照片裡一張清冷的面孔掩不住帥氣。

程萸躲在相機後的臉偏過去,嘴角咧開笑容,沈遲對她拍照的行為也沒什麼多餘的表情。

從景點出來,沈遲打算帶她去下一個地方。雖說是從小長大的地方,他對北城卻並不熟悉,便讓助理整理過一些攻略,若記得清楚的,他便會在參觀的時候講給她聽。一天行程結束的時候,他問程萸:「會不會覺得無聊?」

「沒有。」程萸坦誠地說,「我喜歡和你在一起。」

見到沈遲嘴角似乎微彎了一下,程萸才慌亂解釋:「不是,我就是很喜歡聽你說話,很舒服。」

沈遲心情不錯,晚飯後送她到學校門口,見她進了學校才離開。幾分鐘後,他收到一條簡訊:「我到宿舍啦,今天特別開心,謝謝你!」

幾乎每次送程萸,都會收到這樣的信息。沈遲關掉手機,專心開車,想起梁梅說,程萸是一個令人安心的姑娘。

自從這兩個月開始,一向嗜工作如命的沈遲每逢周末不再泡在事務所,驚詫了一眾同事,紛紛猜測沈遲是不是有了女朋友,最後又統一否定。

倒是沈遲的助理洩露天機,說沈工鄰居妹妹念 A 大,他最近迫於母親壓力,負責帶她熟悉北城。

事務所的人一聽就笑了,好奇道:「嚯,還有能讓沈遲屈尊當導遊的人。」

另一邊,見程萸每個周末都在穿衣鏡前磨嘰半天才出門,304宿舍的人也威逼利誘讓程萸交代是不是偷偷交了男朋友。剛加完班回宿舍的卓瑤插一句:「不回答也可以,公開課佔座加記筆記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A 大的選課系統一向被學生詬病,因為選到心儀的課就像買到春運火車票一樣難。大二下學期為了選課,四個人在宿舍裡聚精會神,打算選修 A 大熱門的心理學、情感學公開課,因為除了課堂內容有趣,更重要的是期末只需要交一篇論文即可通過。

奈何剛進選課系統,兩節課的學生餘量已經為零,無奈,大家只好選擇無人問津的物理課。

程萸坐在大教室最後一排,手中拿著筆,託腮望向窗外,注意力已經從老師的講課聲轉到了枯黃的樹葉上。

一旁的趙悅兒正在奮筆疾書,程萸放棄聽物理課,去看趙悅兒手下的策劃書。

下周就是平安夜和聖誕節,校學生會和各大社團聯合舉辦活動,趙悅兒正在準備活動策劃書。

公開課下課,程萸和趙悅兒並肩出了教室。趙悅兒要去三樓開會,程萸正要走,卻被趙悅兒拉住胳膊。

「你聖誕節有沒有約?」

「沒有,孤寡老人一個。」

趙悅兒抱著策劃書,總算是逮到了一個人:「那正好,那天你和我一起吧。學生會人不夠,我要去充當苦力。」

趙悅兒所說的充當苦力,就是扮演聖誕老人給沿路去禮堂的學生發小禮品。

今年北城的初雪來得很早,紛紛揚揚落下,寒風襲來,饒是身上穿著厚重的衣服,也擋不住呼嘯的寒風。

社團活動在禮堂內舉行,程萸穿上聖誕老人裝站在路燈下,看著同樣只露出眼睛的趙悅兒問:「是誰想出來這個主意的?」

「多浪漫啊。」

程萸打了個冷戰:「是挺浪漫的,但我們還是儘快發完吧。」

黑色侵蝕了冬季的夜晚,從灰濛濛的傍晚到天色完全暗下來,僅僅過了半小時。去禮堂參加活動的學生很多,程萸旁邊的禮物一會兒就所剩無幾。

她正給路過的一個男生塞禮物,就看見前方走來了兩個人。

沈遲今晚在梁教授的教師公寓吃飯。

梁教授的兒子常年在國外,公寓只有梁教授和妻子。沈遲閒暇時間經常去看望兩人,今晚照常被留下來吃飯。臨走時,梁教授一同出來,說要飯後散步。

下了一整天的雪花堆積得厚厚的,校園裡掛滿了小彩燈,梁教授樂呵呵道:「現在的年輕人比起以前的更可愛了啊。」

閒聊間,有人擋在他們面前。沈遲垂眸看著扮相略顯滑稽的聖誕老人,對方正對著他伸出胳膊,手指紅紅的,紅色的帽子被雪花覆蓋,嘴邊的白鬍子是歪的。

程萸大腦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就先一步行動擋在了沈遲面前。待到站定,程萸想反正沈遲不知道她是誰,就肆無忌憚起來。她晃了晃小手,示意沈遲伸出手。

沈遲配合地伸出手,程萸低下頭,緩緩地把一顆糖放進他手心裡,冰涼的手指觸到掌心裡的溫熱。

那麼,再要一個擁抱也可以吧。

有一片雪花落在了眼睛裡,程萸仰起頭眨眼,下一秒就被沈遲抱住了。她的雙臂還張開著,沈遲擁住了她的肩膀,很勉強地能稱之為一個擁抱。

鬆開的時候,沈遲的手落在她的頭頂,拂去了冰冷的雪花。

程萸看著消失的背影,轉過身來跺了跺腳,快速發完了小禮品,就去找在禮堂門口的趙悅兒。趙悅兒已經凍到不行,不顧形象地蹦來蹦去,遠遠看去,像一隻穿著紅色衣服的兔子。

程萸脫下帽子的時候,嘴角還是彎的,毫不掩飾地開心。趙悅兒拉她進禮堂:「你真是有勞動精神,做聖誕老人讓你這麼開心嗎?」

「聖誕老人今天收穫了一個非常溫暖的擁抱,所以很開心。」程萸把聖誕帽拿在手心裡,理了下凌亂的頭髮。

「好吧,好吧。」趙悅兒沒多問,給她塞了一杯奶茶,「剛才學弟送過來的,拿回宿舍喝吧。」

程萸捧著奶茶,輕輕呵氣,出了禮堂,瞥見一個人站在樹下,沉默靜謐。

程萸腳步慢了慢,心裡生出希冀,盼望這條路長之又長,難以走到盡頭,這樣,便一直能在前方看到他。

沈遲把從車裡拿出來的厚外套遞給她,方才看到程萸手指通紅,依稀想起小時候她也是極怕冷的。

北城的冬天寒風凜冽,小時候的程萸一到冬天臉蛋就總是紅彤彤的,總愛清晨起來就跑到他房間裡。畏寒的小孩到了晚上不願意回家,硬要和他一起睡,大人們只好搬一床新被子到沈遲房間,讓程萸在旁邊睡下。

眼前的小姑娘和記憶中的小孩重疊,沈遲毫無表情的臉有了一絲鬆動。

程萸不好意思地問:「剛才的聖誕老人……你認出來了?」

沈遲遞給她一個不言而喻的眼神。

沈遲送完衣服轉身要走,程萸忙喊住他:「你要去哪裡?」

「回事務所。」明明風聲是冷的,沈遲的聲音卻讓人感覺到溫暖,「怎麼,要跟我一起走?」

「不了,不了。」程萸擺了下手,「那再見了。」

走了百餘步,程萸回過身,再看過去,沈遲的身影已經完全消失了。她披著外套回宿舍,熄了燈的夜裡,身體覺得暖和,人卻有些失眠。

她點開手機,給沈遲發簡訊:「你怎麼知道聖誕老人是我?」

沈遲沒有發簡訊的習慣,程萸卻好像很喜歡發簡訊,總將學校的事情事無巨細地講給他聽,甚至有時候會轉發微博上的段子。他權當自己被程萸當成了信箱,很少回復。

而程萸這邊,是因為米璐和陳桉最近皆忙於學業,她無人可騷擾,沈遲便成了最好的聊天對象——即使是她單方面地發信息,而沈遲不予理會,她也樂此不疲。

「你的眼睛,挺有辨識度的。」沈遲少見地回復了她。

程萸倏然起身,真的拿過鏡子看起來,雙眼皮,圓圓的,睫毛很長,但她看來看去也不覺得有特別的地方。

難道沈遲是在說她的眼睛很好看?

程萸繼續發簡訊,每到心情好的時候,她都喜歡叫回最初的稱呼:「沈遲哥哥,我的眼睛怎麼有辨識度了?」

意料之中的,沒有收到沈遲的回覆,但是當晚程萸做了個好夢。

時間倏然而逝,樹葉盡落,樹枝枯瘦,又迎來蕭瑟寒冬。米璐和陳桉新年沒有回江市,兩個人租了同一間公寓。程萸打去電話時,米璐正在公寓裡嘗試包餃子,而陳桉還在房間裡奮筆疾書。

去了紐約的陳桉突然勤奮起來,熬夜趕論文,跟教授做課題,儼然收起了以往的玩心。米璐開著玩笑對程萸說:「國外的漢堡薯條快餐原來還能喚醒學習意識。」

程萸回江市時,程偉立明顯還在置氣,家裡氣氛僵化。姜一淑在其中調解,也難以緩解父女關係。

程萸不願意低頭,年關一過就早早回了北城。

她跟團報了年初的 OW 課程,打算考潛水員證,回了北城後直飛去了帕島。位於熱帶的帕島正是炎熱的夏季,非課程時間她喜歡一個人沿著海岸線四處遊蕩。

海面上成群飛過的海鷗、一望無際的湛藍海水、潛藏於深海的珊瑚叢,她一一拍成視頻發給沈遲。

往深處潛水時,總會遇到尋常旅行時難以觸及的震撼。她在水中暢遊,領悟到真正的自由。五彩斑斕的魚群從身旁遊過,潛水教練幫忙拍下她與魚共舞的照片。

再給沈遲發信息時,程萸存了些許私心,把笑得傻傻的潛水照也發了過去。

程萸坐在沙灘上,經過幾天的陽光浴,白皙的皮膚被曬黑了不少。叮咚一聲提示音,她趕緊放下手中的椰子,去撈躺椅上的手機。

沈遲難得回了消息,拍攝的是辦公桌桌面,電腦屏幕上是未完成的建築模型,旁邊有幾張標著序號的圖紙。

與程萸的優哉遊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程萸抿唇笑,心思百轉。他是在看到她的遊玩照片後,抱怨自己卻在辛苦工作嗎?如果是的話,也太……可愛了。

但工作時嚴肅冷峻的沈遲能和可愛掛鈎嗎?

程萸搖頭又點頭,最後得出一個結論:沈大建築師不可以,但她的沈遲哥哥可以。

「你可以覺得男生英俊瀟灑,可以覺得男生風流倜儻,但如果你覺得一個男生可愛,你就徹底沒救了。」

海浪翻湧至沙灘上又驟然褪去,日光透過椰樹投下片片陰影。

程萸沒來由地想起這句話,心中一塊柔軟的角落悄悄陷落。

沈遲打來電話時,程萸驚喜地接起,聽見他問:「很無聊?」

「你怎麼打來電話了?」程萸如同偷糖吃的孩子被抓到一般,「我這是體貼你還在辛苦工作,帶你遠程領略一下舒適的熱帶風光,我才不無聊呢。」

這樣的語氣,儼然一個嘴硬的小朋友模樣。

沈遲揉了下眉心,走到落地窗前,拉下百葉窗,聞言輕輕笑了,也沒再說什麼。

隔著千萬裡的距離,程萸又開始喋喋不休,說她就快要拿到潛水證書了,說潛水很好玩,說風景很美,說簡直不想回學校。

最後,她又說:「你下次去海邊叫上我,我可以帶你潛水。」

沈遲嘴角微彎,回應她的喋喋不休:「嗯。」

小時候跟在身後有些煩人的可愛女孩,到現在也能讓人覺得輕鬆。

程萸被同伴叫去潛水,她放下手機,忽覺剛才說錯了,她現在其實有點兒想回學校,想見到沈遲。

程萸在 A 大的第二個也是最後一個學期, A 大迎來80周年校慶。校慶向來是 A 大重之又重的活動,一個月前,學校就已經開始籌備。

趙悅兒的任務除了籌備校慶晚會相關事宜,還要聯繫建築系歷屆優秀學長學姐前來參加。本就早出晚歸的趙悅兒更是整天見不到人影。

可最近幾天趙悅兒卻在宿舍閉門不出,程萸抱著書回宿舍,順便幫趙悅兒拿了外賣。然而剛進門,程萸就發現趙悅兒完全忽視了她手中的外賣,只可憐巴巴地望著她。

程萸背靠著宿舍門:「你再用這個眼神看我,我會懷疑你愛上我了。」

趙悅兒嘿嘿兩聲笑:「我承認我愛上你,你就有辦法幫我渡過人生中一大難關嗎?」

「請問您是遭遇了什麼……」程萸拉過椅子,坐在趙悅兒對面,「過不去的坎兒?」

「我本來以為聯繫學長學姐的任務就要大功告成,沒想到卻栽在了男神沈遲身上。」趙悅兒開始吐苦水,「不管是郵件還是電話,都沒有收到任何回復。我就差蹲守事務所了。」

「你知道沈遲吧?就算是畢業了,也沒有阻擋建築學院男男女女對他如同滔滔江水一般的喜歡和崇拜。」趙悅兒看一眼愣愣的程萸問。

「我……」

「算了,你肯定不知道。」趙悅兒悲憤地吃著外賣,「他如果不來校慶上發言,建築學院女生一定會集體黯然神傷。」

程萸恍過神,安慰趙悅兒:「別擔心,還有半個月,還有機會。」

「沒救了,真的沒救了。」

東城區臨江路98號。

雖然已經來北城一年,沈遲的事務所她卻是第一次來。

昨晚她在宿舍補作業時,梁梅打來電話:「小萸,明天過來吃晚飯啊,做了你小時候最喜歡吃的菜。還有啊,你順便去事務所叫上阿遲,他都兩個星期沒回來吃飯了。」

事務所是單獨的一棟房子,位於東城區的藝術街區。風格簡單的小白樓,於一眾高高矮矮的建築中兀自突出。

程萸坐在一樓的木質沙發上等待,前臺的女生幫客戶預約後留意到角落的小姑娘,走上前問:「你好,請問你是?」

程萸剛要站起身,瞥見一行人走進事務所。沈遲在一行人中間,身形挺拔,分外卓越。過了一會兒,他落於人群後方,站在她面前:「來很久了?」

「剛來。」程萸說。

前臺退到一邊,偷偷好奇這個女生和老闆的關係。前方走著的幾個男人也猛地急剎車,其中一個人八卦地看過來:「喲,沈工,這是誰啊?」

說話的是事務所的另一個合伙人何延,何延是高沈遲兩屆的學長,稱呼叫來叫去也依然保留了建築業的特色。

「我妹妹。」沈遲看眾人會意的笑容說,又回頭看程萸,「先去我辦公室。」

何延抻長脖子往前看:「哎,不是,沈工,你什麼時候多了個妹妹?」

程萸跟在沈遲身後踏上樓梯,踩著木質臺階,腳步輕輕地往上走,聽得耳根發燙。

「不用在意,他們平時和我在一起比較隨意。」

「沒事。」程萸不自在地摸了下耳朵,解釋了來由,「梁阿姨讓我過來,說晚上去你家吃飯。」

「嗯。」沈遲說,「你先等一會兒,我處理幾個文件。」

「哦。」程萸窩在沙發上,點開了一部海洋電影。

半晌,她想起校慶的事情,輕聲問:「A大的校慶你不來嗎?」

恰逢助理端著咖啡走進來,聽到關於校慶的事情才突然想起:「是這樣, A 大有發郵件過來說請你出席校慶,並作為優秀校友發言。不過那天有一個招標會,我昨天已經轉發到你郵箱了。」

助理離開之後,程萸才小聲道:「原來那天你有事情啊。」

沈遲抬眼,沉默了片刻,深邃的黑眸望著她:「你想讓我去?」

程萸點了點頭,默默給趙悅兒記了一筆:「非常想,但如果你沒空……」

「會去的。」沈遲說。

聽到他會去參加校慶,程萸欣喜,託腮看著他:「那你是不是也會發言啊?我到時候會在臺下為你瘋狂鼓掌的。」

「嗯。」

處理完文件,程萸跟隨沈遲離開,到了一樓發現剛才的一群人正圍坐在會客廳開會。見到他們從二樓下來,一群人都停了下來,看向這邊。

何延打招呼:「先別走嘛,來來來,聊一會兒。」

沈遲沒接話茬,只淡淡道:「兩周後的招標會,記得替我參加。」

何延道:「哎!你怎麼就覺得 A 大沒邀請我發言呢!」然而視線裡只留下一個絕情的背影。

程萸快步跟上沈遲,將要走出事務所時,她背過身向會議室的人揮了下手。被沈遲發現後,她笑了一下又跟著他坐進了車裡。

「這小姑娘有意思啊。」何延搖了搖頭,「沈遲遲早被拿下,要不要賭一撥?」

「加下午茶。」

「加甜點。」

校慶日當天,清晨伊始,校園裡便逐漸熱鬧起來。 A 大校慶持續一整天,上午開始,各個學院單獨舉行慶祝活動。直到傍晚五點,知慧樓的禮堂舉辦校慶晚會。

程萸白天待在海豚館,季風作為訓練師帶小七表演。小七一整天都是興奮狀態,兩場表演休息中間,程萸趴在護欄旁,輕輕朝小七招了下手。

近一年的接觸,小七已經視她如同好友。動物的喜愛是不染雜質的潔淨,生猛又溫柔。哪怕是沒有徜徉在海洋中的小七也保留了原始的純粹,它猛地遊過來,昂起頭,嘴唇碰了碰她的臉頰。

程萸摸了摸它滑溜溜的腦袋,輕聲歡快地說:「姐姐提前走啦,明天見。」

小七聽懂了她的話,又湊上去吻她,原地轉了一圈兒,才歡快地遊回去。

程萸回到 A 大,到禮堂走廊時,趙悅兒正在四處張望,見她過來,就把相機塞到她手中。程萸自覺承擔了部分拍攝的任務。

會場裡坐滿了歷屆優秀校友,沈遲是第三個上臺發言的。他穿著乾淨整齊的黑西裝,眉眼俊朗,所有人的視線整齊地落在他身上。

一片鼓掌聲後,他有條不紊地發言。

程萸站在禮堂的最後方,舉著相機遙遙看著。鏡頭前,沈遲的眼神似乎一閃而過,沒等她把鏡頭移開,沈遲已經結束了發言。

程萸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一直到晚會結束,沈遲身邊都圍了不少校友。禮堂門外,他站在眾人中央,修長身影使人不自覺地看過去。

程萸站在禮堂臺階下,打算和他打個招呼,始終不見他身側的人離開。

「一起去聚餐?」

何延從招標會趕過來,同校友聊完後,拍了下沈遲的肩膀。

沈遲手裡握著手機,沒有抬頭:「今晚還有事情,不去聚餐了。」

程萸看見沈遲拿出手機,沒一會兒收到了他發來的簡訊:站在那兒別走,等我。

啊?他看到自己了?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大家都往外走,打算先去酒店。沈遲推辭聚餐後,眾人還在堅持,就看到一女生跑過來站到了沈遲身邊。

有人起鬨道:「了不得了,參加個校慶還能遇到來表白的,沈遲魅力不減當年啊!」

「聚餐可以不去,就是沈工要不要解釋一下到底什麼原因?」

沈遲沒理會調侃,只淡定地說:「回家吃飯。」

旁邊的人又把同樣的問題拋給他的合作夥伴何延:「你知道是什麼情況不,怎麼還回家吃飯了?」

「哦……這個嘛……」何延十分配合,揶揄道,「沈遲說是鄰居妹妹。」

眾人看向沈遲的目光頓時精彩紛呈:「哦。」

沈遲見程萸垂著頭,不知是害羞還是什麼。他冷冷掃一眼,成功地讓大家噤聲。隨後他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背:「走了。」

趙悅兒結束學生會工作從禮堂後臺出來,看到程萸走在一男人身側。她悄悄走過去,到了程萸身後才拍了下她的肩膀:「程萸你幹嗎去?」

程萸和她身側的男人一起回過頭。

趙悅兒的笑容凝固在嘴角,眼睛瞪圓了,呆滯了幾秒,眼神透露出不容置疑的質問:「你認識沈遲?你們什麼關係?」

程萸苦笑,手指捏了一下她的掌心,極小聲地說:「等我回去再說。」

趙悅兒反應過來,又恢復標準的微笑:「哦哦哦,那什麼我先回宿舍了。你晚上千萬不要忘記回宿舍啊。」

……

待趙悅兒走遠,他們往學校停車場走,程萸問:「現在去梁阿姨家吃飯嗎?」

「不去。」

程萸伸出手,佯裝要算帳的樣子,笑道:「那你還拒絕聚會?還有,你利用我拒絕聚會,打算給我什麼好處?」

「今晚不想喝酒。」沈遲解釋理由,給她打開車門,「帶你吃飯好不好?」

總還拿她當小女孩說話的語氣是寵溺的,沈遲自己都未察覺。

程萸心底的一絲不舒服像被扎破的氣球中的氣體,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她坐上車:「那我就……勉為其難地答應了。」

夜空裡有明月繁星,四月芳菲已盡,卻仍然溫柔。汽車七拐八拐,繞了胡同,停在了一個巷子口。

窄巷子裡有自行車通過,沈遲將她拉到自己身邊,一隻胳膊護著她。

「沈遲哥哥。」

程萸猝不及防的一聲令沈遲看過去,剛才叫了他名字的女孩正看著他笑,眼睛裡綴了暖色的光。

沈遲被感染,微微翹了下嘴角:「傻笑什麼?」

「沒什麼,我就想喊你的名字。其實,你應該多笑笑,你笑起來很好看。」

春季溫度適宜,深巷子裡有飯館仍在營業,是很舒服的夜晚。而沈遲正走在身側。

人間四月,芳菲未盡。她感受著劇烈的心跳和跳動的脈搏,終於明白滋生在內心許久的悸動。

口不對心,剛才的那一瞬間,她明明想說出口的是「我喜歡你」才對。春天是萬物心動的開始,她也毫不例外。

喜歡在這一瞬間無限生長,隨星光一同散落。

A 大的交換學習在六月結束。

程萸回到江市後也依然不時去北城,不再是沈遲帶著她四處閒逛,反倒是她經常喊沈遲去逛各種隱藏在深巷的小店。梁梅喜聞樂見,儼然已經拿程萸當自己的女兒,恨不得程萸就此留在北城。

臨近畢業時,程偉立對程萸越加不滿,程萸趕在程偉立派司機接她回公司工作之前,一個人訂了機票,拖著行李箱去了北城,到之前的海豚館工作。

想起父親口中的「不獨立」「早晚要回來」,她賭氣沒有告訴任何人,一個人找房子租。然而看似善意的房東其實是二房東,程萸在住進去的第五天,被房東趕了出來。

已經是晚上,無處可去,程萸拖著行李箱站在路口等車。陳桉打來電話時,程萸剛把兩個行李箱塞進計程車的後備廂。

從紐約回來,陳桉開始接觸父親公司的業務,今天他恰好隨父親到北城出差。他前兩天得知程萸在北城,剛下飛機就給她打了電話。

程萸三言兩語說完遭遇,陳桉給她說了個酒店的地址:「直接來找我吧。」

「找你做什麼,我先找個附近的酒店睡一覺。」

「我好不容易來北城,你不壓榨我,我不是很適應。」

「新晉受虐狂嗎?」程萸笑著說,「那好吧,備上滿漢全席,朕馬上過去。」

「遵旨嘞。」

程萸的房間訂在陳桉隔壁,吃飽喝足後,她和陳桉邊聊邊往電梯走。

沈遲隨一行人進入酒店,參加結束一個項目後的例行團聚。瞥見前方一個熟悉的身影時,他微微蹙眉,讓其餘人先去點餐。

陳桉正在聊最近的生活,聊到興起時胳膊搭在了程萸肩上。沒等程萸移開,沈遲走了過來,拉住了程萸的手腕。

程萸下意識地甩開陳桉,站在了沈遲身旁。

沈遲聲音清冷:「他是誰?你不是在江市?」

程萸從看到沈遲出現後一直沒說一句話,視線卻始終停留在他身上。見到他的時候,一直收起來的委屈不聲不響地顯現出來。

陳桉對突然出現的沈遲多了防備,就要拉程萸過去,程萸趕緊解釋一通。解釋清楚後,程萸左看右看,拋棄了多年老友,仍然站在沈遲身邊。

陳桉眼裡似有霧靄,沉默幾秒後道:「注意安全,有事情給我打電話。」

程萸點了點頭,陳桉徑直進了電梯。

她慢吞吞跟著沈遲上了電梯。

沈遲聽完了她的抱怨,知道了她為什麼來北城,又是為何要住在酒店。

沈遲一言不發,隨她回酒店房間拿行李箱:「最近先住我的公寓,或者去大院住,等找到合適的房子再說。」

「我……住你公寓吧。」程萸緊跟著說。

「嗯?」

「我是怕打擾梁阿姨。」

沈遲抱臂倚著房門:「垂頭喪氣的,我是撿了只流浪貓回來嗎?」

程萸瞬間不服氣地問:「我難道不比流浪貓可愛又漂亮嗎?」

沈遲不回答,拎著她的行李箱出了門。

程萸於是又湊上去,不小心撞上他的後背。她捂著額頭追問:「是不是啊?」

沈遲看她一眼,無奈地笑:「是。不過,流浪貓倒是比你安靜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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