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神庇佑小說（小說神諭）
2023-06-18 06:50:13
#短篇小說大賽#
往古之時，四極廢，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載，火蛐炎而不滅，水浩洋而不息。——《淮南子·覽冥訓》
事到如今，這場不義之戰已經持續了四十多天。三個部落都有大量傷亡。就在昨天早上，一個部落的首領被另外兩個部落分割了屍體，潰散的那個部落分成兩部分歸入其他兩個。
今天所有的戰事都停了下來，他們要用斬殺的那個部落首領的屍體來祭神。相對於過去的一個多月，往後只關係到兩個部落的戰爭簡單多了。相信很快就可以見到結果。
海邊的部落中最年長的老人在主持完祭祀後離開了人群。老人獨自坐在巖石上眺望著神秘莫測的大海，帶著死魚和海藻味道的海風從海面吹來。
不久他便墜入了沉沉地睡眠，還是一隻大鳥把長長的喙插進他的耳朵喚醒了他。在短暫的睡眠裡，老人好像聽到了海洋的怒吼，就像兒時聽到的最為恐怖的歷史。
據說那段歷史發生在很古老的年代。人們用言語將那天恐怖之狀的某些片段流傳了下來。那天人們從睡眠中醒來發現，黎明並沒有像往常一樣按時到來，夜色依然籠罩著大地。人們打著火把張望著。任何年代的每個部落都有一個長者，長者負責猜測或接受神諭。
可是這天早上，長者並沒有感應到上天的任何旨意。混亂的人群中，長者站在最高處試圖打開與上天交流的通道。除了火把和人們眼中恐懼的光芒，人們在睡醒之後再沒看到過任何光亮。一連七天，天一直黑著。到了第八天，黎明出現了。
長者告訴大家，上天讓黎明出現是為了讓人們更清楚地看到毀滅時的景象，一切才剛剛開始。接下來烏雲遮住天空在狂風中翻滾，地上的巨石和生靈被狂風席捲到黑雲之上。
當一股風分離成兩股的時候，風中的一切隨之被撕裂。天空下起紅色的雨，伴著紅雨落下的是人的肢體。當一切平息，風停雨駐之時，大地上出現無數深不見底的裂縫。地火從裂縫中噴上天空，將一切化作煙塵。萬物被焚燒之後五百丈厚的灰燼覆蓋著大地。一片死寂。
在永恆的黎明裡灰燼變成了石頭。
不知沉寂了多少年，大地上再次出現了腳步聲。這個腳步聲的主人是個人首蛇身的神，這個神每走一步地上便長出一個人。大地向遠方無邊無盡地延伸。不知又過了多少年，這個神終於走到了世界的盡頭。黎明結束，太陽在天空出現。
老人望著眼前的大海，海浪在腳下的巖石上輕輕拍打著。他看著腳下漸漸平息的海浪。四周變得很寂靜，仿佛能聽到雲在頭頂被風撕開的聲音。
突然，剛才睡夢中那種短暫的聲音又出現在耳邊。老人閉目聆聽，那是大海發怒的聲音。老人剛想睜開眼眺望遠方的海水，一股浪過來把他拋飛出腳下的巖石。老人在空中看到遠方的海面上翻滾著千層巨浪，像是鍋裡煮沸的湯。他從空中落下時，摔在柔軟的沙地上。
老人心事重重地漫遊在回部落的路上。作為一名稱職的部落長者，他已經有了因不尋常的自然現象去預測未來的本能。老人邊走邊想，海水的煩躁不安是否預示了什麼？可是他沒有一點兒頭緒。
自從成為部落年齡最長的人以來（三十年前，一百零九歲的長者死後，九十歲的他便成了唯一能批評部落首領的人），他通過觀察自然現象與上天神交，指導人們生產作息。
整個部落裡無處不洋溢著生命的激情，人們在土地上無憂無慮地生活著。三十年來遇到過最大的麻煩，也只是圈裡的野豬在老虎血盆大口裡丟了一條腿。可是如今，有一件很棘手的事需要全部落的人團結合作才能解決，一件關乎到部落未來的大事。
自從最後一個母系氏族結束以後，除非有神的指示，部落的首領必須為男子且為世襲制。那麼如何才能保證首領的後代中至少有一個男子，這就成了至關重要的問題。一百多年前流傳下一個生男嬰的秘訣：吃掉女人生下的第一個孩子的內臟。
很多年來，人們都遵循著這個秘訣所要求的，把家裡女人的第一個孩子開膛破肚，吃掉五臟六腑。結果之靈驗，為人嘆服。吃過孩子內臟的人，第二胎都會生男嬰，有時還會一口氣生三個。可是到了當代首領生孩子時，這個方法卻失效了。
老人清楚地記得，當日首領的妻子產下第一個女嬰時，首領當著部落所有人的面將那個頭上只有幾根稀疏黃毛的生物剖開，取出內臟在河水裡清洗、分割、咀嚼、下咽。
第二年的秋天，人們帶著無比激動的心情站在首領妻子叉開的兩腿之前，可是他們沉痛的看到擠出的嬰兒兩腿之間少了個零件。
人們判定從吃首嬰到產子的中間某個環節出了差錯。可是在往後很多個瓜熟蒂落的時刻，首領的女人都沒有生下男嬰。如今那些後來的女嬰都已經為人母了，首領依然執著且徒勞地用最後生命之光點著那盞亮不起來的燈。在此期間，部落很多人為首領出謀劃策，比如挑選部落裡最壯的年輕女人為首領產子，可是此方法依舊無效。
到最後，部落裡有年輕男女生下第一個嬰孩後，會把他獻給首領。首領吃過十七個嬰孩仍然對孕育繼承人之事毫無效果後，出於仁慈之心便不再接受他人的獻禮。眼看首領正在漸漸步入老年人的行列，人們為部落最優秀的血脈不能延續而感到悲傷。
就在一個半月之前，突然傳來消息。人們得知，這方土地上的其他兩個部落首領也在面對著同樣讓人頭疼的問題，他們的首領也為生不出繼承人而焦慮。
可就在兩個月前，山谷裡的部落中有個女人懷了某位神的孩子。與此消息一起流傳的是：吃了那女人腹中的胎兒，可以讓家族枝繁葉茂。儘管沒有人說得清這消息是從何而來，但人們堅信事實就是他們聽到的這樣。
於是在一個半月前，三個部落之間的戰爭開始了。人們知道搶其他部落的嬰兒是不義之舉，可是為了大家共同的未來，一切只能這樣。就在昨天早上，其中一個部落被擊潰，戰況變得明了。
老人的木屋坐落在領地裡最高的土丘上。當初修建時地點是老人親自選的，這樣才能更接近上天，利於接收上天的旨意，儘管他從未和上天直接接觸過，只是通過自然現象和百年來的生命經驗去揣測上天的意思。可是今夜，他真的感覺到了上天的存在。那好像是個夢，卻又像是真的。
他被一種力量吸引著，在幽幽的夜中漂浮，放佛是一瞬間的事，他來到了一所宮殿。宮殿裡的光明讓他看不清裡邊的人的模樣，他只聽到一個人說話。那聲音讓他想到了宇宙星辰。
他知道，那是上天的聲音。那聲音說，我要吩咐你們各位大地之神，我要你們將各自的神力匯聚，在七天之後降下滅世的洪水，將一切能呼吸的物體毀滅。我要清洗這個世界。說罷，上天消失在了宇宙之上，那眼前的光明暗淡了一些，但他還是被刺得睜不開眼。
片刻後，那些大地之神各自散去。光明又暗淡了一些，他仍然睜不開眼。有一位大地之神來到老人面前，神說話了。他的聲音讓老人想起了草木山川。
大地之神說，我要吩咐你，你要帶領你們那片土地上的正義之人去極西之地的世界之巔去，那裡的森林可以供你們建造世界上最大的船。你要用最快的速度去建造，並且住進大船。因為我要降下滅世洪水，毀滅一切生物。
老人從恍惚中醒來，發現自己仍躺在木床上，眼前一片黑暗。海風從屋頂呼呼地刮過。他睜著眼睛躺在床上，用了後半夜的時間來回憶那個夢。
第二天早上老人匆匆趕到首領的屋前，首領正在把他的武器磨的鋒利光滑。老人將夢講給首領，首領將老人的夢講給部落的其他人，其他人將首領的話傳給敵方部落。中午的時候，老人帶著兩個部落的人來到海邊。
大家都驚慌地看到深灰色的海水像煮沸的湯一樣翻騰著，有一種力量將他們往海裡推。老人告訴大家，上天指引我們去極西之地的世界之巔，去那裡的森林建造一艘可以裝下所有人的大船。我們還要在各種禽獸中挑出健壯的雌雄一對。等我們住進大船後，上天將要降下滅世的洪水，毀滅世上的一切。
情況馬上緊迫了起來。人們收拾家當，挑選牲畜準備著有史以來最大的逃亡。甚至有幾家人打算用滾木運著木屋上路，最後他們發現難以實施，只好心痛地放棄。這方土地上生活的人，從沒有像此般和諧，大家組成浩浩蕩蕩的隊伍整體地踏上遙遠的路途。
眾人趕著動物們從海邊出發，巨人般的隊伍背靠著盆地休息。他們走過春夏秋冬，經歷冰霜風雪，經過了天下江河的發源地。終於在一個夜色即將到來的傍晚，他們來到了世界之巔。那片遠古的森林就在面前。樹木高聳入雲。
所有人在森林腳下休息，度過了一年來第一個安詳的夜。第二天他們被一些聲音吵醒。人們驚奇地發現森林裡還有更多的陌生人，他們的樣貌穿著甚至膚色都是陌生的。那些人也驚奇地看著他們。
他們又發現在森林更深處還有其他更多的部落。通過一天的走訪，人們知道了，那些部落都是在各自的神的指引下來到這裡造船的。有人爬到樹上放眼望去，只要有樹的地方就有人，無邊的原始森林裡站滿了人。
按照神的旨意，各自的大船有條有序地建造著。這裡有看起來取之不盡的木材，人們用它來生火、搭建臨時住所，當然更重要的是造船。
一架架大船在林中出現，猶如從土地中生長出的一樣。建造大船的工程完成多半後，人們的速度減緩了下來。遮天蔽日的森林被砍伐後，終於有陽光投進了地面。
人們在珍貴的陽光下邊勞作邊唱歌。夜裡大家在篝火旁跳舞，相親相愛的誓言迴響在世間久久不落。日子沒有以前忙碌後，人們開始想起另外一些問題。各部落的人都想起，首領的生育問題還沒有解決，而那個懷有神子的女人早已將腹中胎兒產下 。
於是兩個部落的人再次爭執了起來，很快爭執演變成了一場爭鬥。當所有人都知道爭鬥的起因後，其他不相干的陌生部落也加入戰鬥，於是一場浩大紛亂的戰爭在森林中打起了。
慢慢地，戰況變得異常複雜，人們幾乎沒有特定的敵人。只要是見面之人，便得決出生死。誰將死在自己的武器之下，或自己將死在哪方人之手，完全是無常的。人們從白打到黑，從森林深處的幽暗之地打到林緣，從林緣打到江河之源，血水順著江河之水流遍天下。
在廝殺的過程中，有的部落建造了幾個月的大船被毀掉，無數樹木被焚燒。當夜空被通紅的火光點亮之後，人們才發現森林完全著了火，熊熊火焰在所有土地上燃起。人們叫喊著四處竄逃，全天下都是憤怒的咒罵聲、呼叫親人的哭喊聲、被踩踏蹂躪的慘叫聲。
就在這時，人們聽到了來自頭頂天空的吼叫。天空打開無數道裂縫，寬大的裂縫幽暗深邃。大水從地獄般的裂縫中奔騰而下。風在怒吼，地動山搖，幾萬米高的浪，從遠方滾滾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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