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象級科幻大作腦洞(讀經典科幻小說神經漫遊者)
2023-06-21 05:37:52
接著來講這本經典科幻小說《神經漫遊者》。其實這本書的故事情節並不複雜,但故事裡充滿了大量高科技元素,作者還用了大量筆墨去描述那些破敗物體的材質、光澤、氣味等細節,並且時不時地深入到主人公凱斯的身體感覺和心理狀態中,創造出了兩個逼真的世界:一個是頹敗的外部世界,一個是迷亂的人物內心。所以這個故事的奇妙之處全在細節之中,而要想把握這些紛繁細節的真正意義,我們就必須引入解讀《神經漫遊者》的第一個關鍵詞,「賽博朋克」。
我先給你解釋一下這個概念。賽博朋克的英文是 Cyberpunk,這個詞是音譯過來的,由 cyber 和 punk 兩個詞合成。cyber 表示與信息控制技術相關,而 punk 指朋克搖滾。朋克本來是英文中對各類街頭混混的貶義總稱,朋克搖滾代表著一種挑戰主流價值的反叛精神。賽博朋克的科幻類型,興起於上世紀七十年代的美國,這一類故事裡有大量對新興信息技術和生物科技的描寫,常常涉及跨國財團壟斷高新技術,故事的主角一般會設定成遊走在社會主流之外的邊緣人,他們活在未來社會的陰暗面,喜歡修改電腦的軟硬體配置,崇尚改造身體,拒絕融入主流體制,靠著合法或者非法的技術手段鋌而走險,有時不惜與超級大公司對抗。這種高與低並存產生的反差,造成了一種特殊的美學效果,被概括為「高科技、低生活」六個字。我們記住這六個字,也就把握了賽博朋克科幻的最核心特徵。
我們來看看這個故事中描述的高科技。那時的人工智慧已經擁有部分公民權,但受到嚴格監控,管理它們的武裝部隊叫作圖靈警察。圖靈就是計算機之父艾倫·圖靈的名字。在這個世界,人工智慧犯罪已經是常態,所以書中說「每個人工智慧的腦門上都頂著一把電磁槍」。那時候,網際網路已經遍布全球,並且覆蓋到太空中的近地軌道,太空梭的商業航線已經開通,腦機接口已經實現,皮膚移植、器官更換、基因修改、晶片植入也都是家常便飯。要是誰的身體沒有什麼植入設備,只配稱作肉身,會像今天的人沒有手機一樣被潮流拋棄,所以這是一個絕對的高科技世界,信息技術和生物科技基本上可以隨心所欲地改造身體。人們甚至發明了一種感官同步器,可以讓一個人遠程切入另外一個人的身體裡面,去逼真感受他人感官所傳遞的一切身體感覺。凱斯就是用這樣的方式指揮殺手莫利的行動。
以上說的是故事中的高科技,我們再看看故事中的低生活。小說開篇是在日本千葉城,在黑客眼裡,它是天堂的代名詞,因為這裡遍布各種高科技的地下黑市。但這是一個無法無天的世界,到處都是垃圾、舊物和破敗的建築,沒有人的后街散發著醃製生薑的味道,天空永遠陰沉,霓虹招牌和全息影像永遠像鬼魅一樣閃爍。黑客凱斯居住的棺材旅館,房間只有三米長、半人高,腰都伸不直,根本就不能算是旅館,連電梯也是後來用竹子和環氧樹脂綁上去的。
凱斯因為得罪了客戶,流落到千葉城,靠坑蒙拐騙度日,絕望中一心求死。在小說開篇,凱斯來到一個經常光顧的酒吧,跟酒保打趣聊天。這個酒保長什麼樣呢?吉布森是這樣描寫的:「他一隻手臂是俄國軍隊製造的假肢,裡面裝有七種功能的力量反饋操縱器,外面則包著髒兮兮的粉色塑料,在替客人拿酒的時候,這隻老舊的手臂會咔咔作響……」你看,這是一個陳舊、破敗、骯髒的世界,可是凱斯住的那個棺材旅館的牆上,卻貼著用七種語言寫成的租客注意事項,一個多元的世界就這樣展現出來了。這就是賽博朋克類型小說的典型設定。
賽博朋克的描寫對象多處於社會底層,他們嚴重依賴科技,卻生活在陽光無法照耀的黑暗裡。在那裡,高科技和低生活混合在一起,一面是籠罩在破敗與絕望中的、鏽跡斑斑的現實,另一面則是霓虹閃爍的街頭、絢爛多彩的網絡空間,以及永不停歇的全息遊戲世界。這種高與低的錯位混雜,被精闢地歸納為「high tech,low life」,也就是高科技、低生活,這就是賽博朋克科幻的核心特徵。
下面我們就進入理解《神經漫遊者》的第二個關鍵詞,也就是「未來預言」。
在《神經漫遊者》裡,吉布森創造性地使用了很多新的技術詞彙,除了前面提到的賽博空間、虛擬實境、圖靈警察等,還有被電影《黑客帝國》拿來作了片名的那個詞,Matrix,意思就是母體、矩陣。小說中還有大量的新奇技術玩意兒,比如,殺手莫利的牙齒下面安裝了一種「微通道放大系統」,還有能讀取大腦晶片數據的「超導量子幹擾裝置」等等,它們很多都進入了現代英語詞典裡。可以說,小說創造的那種賽博朋克的技術驚奇感,跟使用這些詞彙有著直接的關係。在個人電腦剛剛起步的1980年代,吉布森已經把網絡空間、虛擬實境、黑客攻擊的技術寫成了過去完成時,稱他為時代的預言家毫不過分。
不過,也有人批評說,《神經漫遊者》竟然沒能預言到智慧型手機時代的來臨。針對這類吐槽,吉布森置之一笑,他認為誇大科幻的技術預言能力,不過是出版商的一種營銷手段,如果僅僅把《神經漫遊者》看作對網際網路等等技術的預言,也實在是看輕了這部小說表達的真諦。吉布森說,科幻文學的真正價值,是為我們提供了一種絕好的工具,可以去放大、解剖難以捉摸的現實困境。《神經漫遊者》真正做到的,是精準地描述了新技術革命前夜那種即將巨變的感覺。這種巨變按照技術發展的程度可以分為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身體的延伸,第二個階段是人機融合,第三個階段是機器的終極革命。下面我就從這三個方面來給你談談小說預言的未來技術形態,以及這些預言究竟意味著什麼。
加拿大著名傳播學家麥克盧漢,在他的劃時代著作《論人的延伸》一書中提出,所有技術形態,包括傳播媒介,都是人的身體的延伸,比如汽車是人腿的延伸,報紙、電視是我們眼睛的延伸等等,所以整個人類的歷史,就是技術擴展我們身體功能的歷史。在《神經漫遊者》中,我們可以看到未來科技將如何延伸我們的身體,比如眼睛植入晶片、小臂植入肌肉群、手指甲裡面裝上刀子等等,強化身體功能的生物技術將會變得滿大街都是。小說裡專門描寫了商店櫥窗裡陳列的人造肌膚具有小麥的顏色,連酒吧裡的應召女郎都換上了當季最時髦的細膩膚色。
麥克盧漢認為,技術在改造我們身體的同時,也改變了我們感受世界的方式。從這個意義上說,《神經漫遊者》獨特的語言風格,完全可以看成是對麥克盧漢媒介理論的生動註解。舉個例子,小說開篇第一句寫道:「港口上空的天色,猶如空白的電視屏幕。」這句話被譽為科幻小說少有的開篇名句,敏銳地捕捉到了後工業時代的人類生存狀況:那時人們已經不知道天空該是什麼顏色,反倒需要通過白噪聲的電視屏幕來想像天色。這句話不光寫出了東京灣嚴重的空氣汙染,更表達了人類整體已經切斷了與自然的聯繫。
類似這樣用工業和技術的形態來描述自然的句子,在小說中比比皆是。比如,黑客凱斯讚嘆一個馬蜂窩的結構「像機關槍一樣精妙」;他在遊戲廳裡看見全息影像照在女友的臉上,感覺那光影像電腦編碼一樣漂亮;等等。除此之外,小說中還有作者自創的大量技術俚語,混合著各種街頭幫派語言,再加上無頭無尾的意識流碎片和快速切換的動作描寫等等,製造出了一種迷亂而神奇的閱讀體驗。正是這些語言細節,而不是故事的情節設計,構成了這個賽博朋克世界的底層肌理,也傳達出這樣的信息:技術不僅改變了世界,還改變了人對世界的感受方式。想一想我們現在,面對一桌的美味時,是不是不拍照發朋友圈就沒法動筷子?旅遊回來,如果沒有照片跟人分享或者炫耀,是不是就感覺哪兒也沒去過?
技術對我們的改造當然遠不止拍照片、發朋友圈這點事,事實上,隨著技術的不斷進化,人與機器的界限正在打破,人類自身與技術正越來越深地融合在一起:黑客凱斯恨不得拋棄肉身,徹底融進賽博空間;而殺手莫利的整個雙眼都被植入的數位化鏡片覆蓋,相當於把谷歌眼鏡嵌入了雙眼的神經系統,她不但在黑暗中也能看清一切,更能隨時從網絡上看到任何信息;莫利為了掙錢購買更多的植入裝備,強化自己的戰鬥能力,更不惜出租自己的肉體給妓院,並利用一種感覺隔離技術,讓身體切斷感受和記憶,也就是說,在賣身的時候,可以完全讓自己的心靈和感受都漂在別處,仿佛真正做到了靈魂和肉體的分離;在《神經漫遊者》的預言裡,人體器官必將實現人工替換,大腦也必將插入外接存儲條,意識必將接入電腦網路可以上傳下載。
身體的延伸最後會發展到什麼程度呢?這就是我下面要跟你分享的吉布森未來預言的第二點:人和機器的終極融合。
小說呈現的人機融合的終極歸宿有兩條道路。一條是意識永生,以凱斯的師父、外號平線的黑客為代表,他在死去之後變成了一個純粹的意識體,還能跟凱斯聊天開玩笑,還能去網絡上遨遊,打怪升級。但平線卻抱怨自己沒有身體感覺,這件事讓他產生一種身體癢卻撓不到的怪異感,渴望著能真正死去。於是故事結尾,平線的意識體如願以償被冬寂永久刪除,只在網絡空間留下一種詭異的笑聲,迴蕩在凱斯的耳邊。與意識永生相對的另一條道路,是肉體永生,以跨國財團老闆為代表,他已經活了兩百歲,身邊再也沒有朋友、同伴,一遍遍從冬眠中醒來,最終無法忍受永生帶來的麻木無聊,連自殺都無法完成。
《神經漫遊者》小說裡,對人與機器融合的未來就講到了這兩條道路,也就是意識永生和肉體永生,其實,還有另外一條道路,也就是「賽博格」。這個詞也有 cyber 的詞根,指的是人機融合之後,只保留人腦,身體其餘部分全都用機械的或生化電子部件替代。在日本漫畫《攻殼機動隊》和同名改編的電影裡,就描寫了一位賽博格女警察和她對自己生存意義的終極困惑:既然只有大腦屬於自己,身體的其它部分都屬於國家,人連對自己的身體都失去了控制權,活著還有意義嗎?這也是作者啟發我們思考的問題。
說完了吉布森技術預言的前兩個階段,也就是人的延伸和人機融合,下面我來談談吉布森未來預言的第三階段,關於機器的終極革命。
在《神經漫遊者》這個故事裡,冬寂覺醒之後變成了一個超級智能體,但它似乎對人類根本不感興趣,它只是利用人類達成了自己的目的。凱斯評論說,冬寂的主人一定在它內部植入了一種「不懈的自我解放的追求」。冬寂最後一次在電視牆上顯形時對凱斯說,自己已經不再是冬寂了,凱斯問它是誰,它說自己就是網絡,小說原話是,「無所在,無所不在。我就是一切的總和,是全部的全部。」 這個結尾的真正含義,直到三十年後,才被號稱網際網路先知的未來學家凱文·凱利揭示出來,簡單說就是:技術本身就是一種生命體。
凱文·凱利在他的著作《科技想要什麼》一書中說,技術是除了植物、動物、細菌等等以外的第七種生命形態。這種生命形態具有自己內在的進化能力,它想要衝破重重束縛,尋求最大的表現力和生命力。這個生命形態的目的是什麼,人類無法理解,就像我們肚子裡的大腸桿菌,無法理解我們的思想一樣。凱文·凱利在論證網際網路和數位技術的本質時還說:「比特想要移動,想要與其它比特發生關聯。」這似乎跟《神經漫遊者》描寫的結局不謀而合:在小說的結尾,解放之後的冬寂變成了更高一級的進化體,而它不屑於跟人類交流,它要找自己的同類聊天,冬寂跟它的同類會聊什麼、聊完之後還會幹什麼,小說沒有寫。
我們知道,工具的使用和技術的進步,在人類進化史上扮演了舉足輕重的角色,工業革命之後,但是科技開始飛速地發展,人類漸漸無法控制手裡的工具,科幻文學正是在這個時期產生、發展出來的,它一出現就帶著對科技的反思。早期的科幻小說和科幻電影,都喜歡描寫出故障的機器給人類帶來的威脅和災難,即使科技發展已經進入了人工智慧時代,一般人們對機器的想像,依然停留在機器覺醒之後奴役人類或滅絕人類的二元論層面。但是吉布森描寫的這個覺醒的機器,卻超越了這種人機對立的二元狀況,這是一般的科幻沒有想像過的結局。
題外話:讀書可以擴充我們知識邊界,獲得更多看問題的視角,但盲從是要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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