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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視劇生死線樂視網(同名電視劇生死線25)

2023-06-28 23:5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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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視劇生死線樂視網

下部 救贖

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及之前的六十天

1

一九四五年六月。

長谷川今天穿得光鮮之極,一身燕尾服,整個人喜氣洋洋。他翻開他的相冊,首頁四道風的名字上方貼著一張面目不詳的屍體照片,他一臉欣慰,「四道風已經死了,和他一起的人,和他有關的一切,在沽寧已經消亡。」

曾狠狠虐待過他的飯田將軍親熱地拍著他的肩膀道:「這是全日本都知道的大事!長谷川君,我們想請您去外務省任職。」

長谷川倨傲地看看他,「我比較適合內務省。」

「那就內務省!您可以去任何您想去的地方!」

「我最後再看一眼這該死的城市……」

伊達在身後拼命地拉他,長谷川甩開他的手,「討厭!我受夠了你這舞刀弄劍的傢伙……」

伊達張了張嘴,沒說話。

「到底有什麼事?」

「醒來!你不知道你在做夢嗎?」

天熱難當,長谷川是睡在一張躺椅上的。他睜開眼,軍營裡狼奔豕突,亂成一團,伊達正在旁邊拼命地拉他。

「他們又來襲擊了?」長谷川驚慌地坐起來。他們是指四道風,這已經是他和伊達之間的慣語。

「不是!是美國飛機!」

長谷川抬頭,正好看見幾架戰鬥機從雲層裡撲了下來,他的士兵竭力逃避著機翼下噴吐的火舌。長谷川被伊達一把拖開,一個小型炸彈凌空落下,炸得他灰土滿臉,與夢境中的揮灑如意是天壤之別。

又是四年過去,長谷川絲毫沒有傷害到四道風和他的組織,倒是四道風一夥在歐陽的領導下,給了佔領沽寧的日軍狠狠的打擊。以至於長谷川整日惶恐不安,焦頭爛額,做夢都想抓住四道風。

爆炸在遠處響著,一輛黃包車堵在巷子裡,歐陽用藏在車隔板裡的電臺在發報,何莫修用一個像是耳機加上天線的混合體在諦聽什麼。

「他們來了。」何莫修焦急地說。

不遠處,一輛封閉式的廂車從街上慢慢駛過來,車頂上的天線加快了轉動。一整隊全副武裝的日軍跟在後邊。

歐陽仍在發報,何莫修看著他,汗水淙淙而下,「他們很近了。」

「還有一會兒。」

何莫修聽著飛機掠過的呼嘯聲,看著歐陽的手指在鍵上快速地敲擊,他整個人都在簌簌發抖,歐陽掃他一眼,用空著的一隻手輕輕拍了拍他。

他終於發完報,幾個人很默契地合上蓋板,鋪上坐墊,讓那輛車成為一輛普普通通的黃包車。車夫拖著車向巷子深處跑去。車夫已不再是小饃頭,而是沽興行的人。戰爭讓很多人過早地死去,也讓很多人堅定了趕走日本鬼子的決心。

歐陽和何莫修走向巷口,剛到巷口就碰到趕來的日軍,日軍開始搜查這整片房舍,歐陽他們這些身無長物的人並非他們追查的對象。

他們走過街道,城裡冒著稀疏的煙柱,襲擊的機群已經遠去了。

歐陽他們回到雜院的時候,那輛黃包車早已停在院門外。歐陽看了一眼,敲門。開門的是滿天星,那一身泥水和一臉委屈讓歐陽莫明其妙。他趕緊進院,院子裡有一個讓人瞠目的彈坑,柴房和地道入口已經不翼而飛,炸裂的水管噴出的水有一人高,六品幾個正徒勞地想把它堵上。四道風在一旁罵罵咧咧,「天上飛著就真當自己老天爺啦?這活怎麼幹的?準保吃到炸彈的中國人比鬼子還多!」

龍文章安慰地笑笑,「往好處想想,轟炸沽寧,也就是說我軍即將光復。」

「對了龍長官,你軍也跑了七八年啦,總算要回來撿便宜啦?」

龍文章瞪他,四道風回瞪,何莫修不大知趣地跑去拉架,「是誤炸嘛。沽寧建築密集,速度、高度、可見度的限制……」

四道風看他一眼,譏笑道:「二鬼子駕到!快幫你美國主子說話!」

「你得收回剛才的話!」何莫修氣得臉色煞白。

「一個字叫孱,兩個字叫廢物,三個字叫二鬼子,四個字叫不三不四。」

何莫修看起來像要殺人,最後卻跺了跺腳,軟綿綿地嚷一句:「你……你不過是個好勇鬥狠的渾蛋!」

四道風瞪著他,何莫修打個寒噤趕緊撤退,歐陽有些悲憫的目光終於讓四道風安靜下來。他使使眼色,四道風乖覺地跟了出去。

沽寧河邊,河水東逝,兩岸蕭條,大部分店鋪都關門了,白天被炸的房屋冒著煙柱,被日軍佔領七年的沽寧如此破敗。

四道風躺在船艙裡,透過破船篷看著暮色。

歐陽看看他,「你心裡不順,大家心裡都不順。仗打了七年,我天天跟大家說就要勝利了,說起來都臉紅。現在德國投降,日本苦撐,國共都開始反攻,可在沽寧看不著一點希望,魚米之鄉鬧上了饑荒,吃大米居然是殺頭的罪名。鬼子現在不再喊凍鴨拱籠犬了,什麼都要搶,他們本來就是強盜。」

他目光所及,一隊日兵正把市民家的一切鐵器裝進卡車,包括鐵的窗戶框到煎飯的鍋、門上的扣。四道風呸了一聲,把嘴裡的棗核從船篷的破洞裡吐了出去。

歐陽苦笑,「你問我什麼是勝利,我說這就是勝利,他們已經打不起這場戰爭,沽寧的混亂是因為佔領者已經發瘋了。這種勝利不甜,因為我們等得太久了,一天天拿人命在換,它有點發苦發澀。」

「這種話你說過八百遍了。」

「七年前我就跟你說過呀!你說你要打鬼子,就在這裡。」

「我兄弟都死了快四年了,我天天就告訴他們,快好了,就完了。」

「老四,你再信我這一次,大家加把勁,徹徹底底把鬼子趕出去。」

四道風並不是太信,他瞪著天空,眼裡一片茫然。

2

雜院內,因為入口被炸,所有人被迫在地上生活。歐陽和龍文章、何莫修幾個在桌上攤開一張草繪的地圖,小聲地商議,四道風坐在旁邊一臉沒興趣的樣子。

歐陽說:「鬼子現在調來了電波偵察車,可小何也幫了大忙,他把咱們的電臺改成了可移動的,至少再不用擔心一發報就被端了老窩。」

何莫修拿著他那怪模怪樣的耳機說:「其實我比較得意的是這個,偵察車一來就能知道。」

歐陽伸手拿開,「都很不錯。明天還是你和我出去,很快就要對碼頭區進行大規模轟炸了,我們必須提供更準確的情報……」

四道風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還炸?嫌今天沽寧人死得太少?」

「所以必須聯繫。老四,你以為被滿城鬼子追著,再跟那幫油鹽不進的美國佬吵架很好玩嗎?能殺一個鬼子就殺一個鬼子,能救一個中國人就多救一個中國人!」

「你保證不死一個沽寧人?」四道風瞪著他。

歐陽苦笑,「我……我盡力……盡全力,就算到最後……」

「行了,閉上你的烏鴉嘴。」他在屋裡走了幾步,「死了那麼多人,可我沒辦法不信你。」他斜了何莫修一眼,「這小子靠不住,明天我陪你去。」

「不,明天你集合所有人,大家做好準備。等轟炸的時候得保證沒有一個中國人走近炸彈落下的地方。」

「沒有一個?」

「你讓我保證不死一個,」他苦笑,「大家都會很忙。」

龍媽媽進來,把手裡的飯菜重重往桌上一蹾,「都不吃飯啦?」

幾個人立刻沒了運籌帷幄的架子,忙著幫龍媽媽把桌子收拾出來。

龍媽媽忿忿地出去,「這日子沒法過了,真沒法過了。」

「她怎麼也這麼大火氣?」歐陽直納悶。

龍文章搖頭,六品說:「現在一隻小雞仔賣到羊的價錢,她不知怎麼餵飽我們。」

歐陽愕然看看桌上好容易湊出來的清湯寡水,他第一次意識到這個問題。

沽寧日軍司令部。

那輛偵測車從外開進來,停下。伊達下來,長谷川看著他,「又撲空了?」

「對不起。」伊達說。

「我不需要道歉。我們今天剛遭到轟炸,我相信反抗組織在為他們指示目標,而且下一次轟炸會更加猛烈。」

「可是……他們好像一直在移動……而且他們好像知道我靠近……」

長谷川氣極反笑,「我們在對付什麼人?難道美國人在給他們提供技術嗎?伊達,那是共產黨,是美國最戒備的一股力量。」

「我莫明其妙。」

「總部的人就要來了,在沽寧將會有很大的動作。如果還被他們看見我們的狼狽,我們將在這片泥潭裡待到最後的時光了。」

「在下伊達雪之丞,能和我們的宿敵決戰,是我夢寐以求的事情!」

長谷川看了他很久,幾乎掩飾不住目光裡的輕蔑,「這場戰爭是沒有勝者的,你們這麼喜歡無意義的戰爭嗎?」

3

一大早,雜院裡的人就開始行動。何莫修在屋裡穿上了一件樣子跟夾襖無異的難看衣服,歐陽和四道風進來不由愣住,歐陽說:「大夏天,你老兄穿棉襖幹什麼?」

「我用各種織物做的,也許能擋住子彈。」何莫修說著,拿剪刀試驗地扎了扎。

歐陽笑了,「嗯,我相信它能把彈頭擦乾淨了再鑽進人的身體,便於消毒。」

「你不要開這種玩笑,我本來就沒信心。」何莫修有點發急。

「讓我射一槍,你就很把穩了。」四道風躍躍欲試。何莫修翻他一眼,歐陽笑著擁了他往外走,「走吧走吧,我保證子彈打不到你,他和鬼子都打不到。」

四道風仍在嚇唬他,「被滿城鬼子追著打呢,你要不要戴個護腦袋的帽子?」

兩人沒理他,徑直來到院裡,歐陽將電臺放進車座下的暗箱。何莫修臉色越來越白,四道風看著他越來越沒好氣。

門被擂響,是照暗號,但又很沉不住氣地嚷上一聲:「我是高昕!」

四道風的動作頓時輕了。

「大小姐又來啦!」八斤去應門。

高昕瞪他一眼,「見鬼的大小姐,就是你們的老媽子。這是我爸在黑市換的,吃貨一堆!」車夫是沽興車行的舊人,不等招呼早已將帶來的兩袋糧食卸下來,居然還有一隻雞。

八斤存心作弄她,「大小姐,你看我俊不俊?」

高昕漫不經心看看他那重傷的半張臉,「你那一百多斤加一塊兒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半張臉能嚇到鬼去?」

「你隔三岔五的來,是看上我們誰啦?」

「看上小何啦,你有問題嗎?——小何,你們要出去?」

何莫修是個提前預支壓力的人,他要死不活地哼了一聲。四道風的臉則一下就陰了下來,重重把箱蓋一合,對了八斤發火,「鬥嘴鬥舌地幹嗎?滾屋裡去!這女人嘴利得狠!」

高昕瞟他一眼,臉色也陰鬱下來,「我要走了。小何,老師,我跟你們一起走。」

何莫修苦著臉,「你不能跟我們走,我們要去做很危險的事情。」

「得了吧,你能做什麼危險的事情?」

「真的,很危險很危險……再見了。」

他簡直有點訣別的架勢。高昕瞠然地看著他和歐陽出去,回頭看看四道風,四道風一臉鄙薄的神情。高昕悻悻地轉身,正好看到那個毀掉了地道口的彈坑,她湊了上去,「這麼大坑?」其實那沒什麼好看,她只是找個藉口留下來。

龍文章看她一眼,「小玩鬧。如果是真正的轟炸機,我們已經全體翹了。」

高昕皺了眉看他,「你好像很得意的樣子?」

「被寒磣死人的小手炮炸了七八年,可算攤上輪真正的空襲。」

「可現在你們下不去地道了。」

「我軍即將光復,在金戈鐵馬的決戰中地道沒有意義。」

「趁你軍沒來前老子趕緊把雞殺了,要不只得雞毛吃了。」四道風拎著雞走過來,因為唯一的水源在這邊。

龍文章青著臉走開。四道風一刀就把雞頭剁了下來,驚得高昕身子彈了一下。

「看不得就走開吧。」

「你幹嗎這麼殺雞?」

「就是這麼殺,我就是這麼個粗人。」

「我是說,萬一有人就愛吃雞頭呢?」

四道風愣住,現在院裡沒別人,他倆人都可以不用窮裝。

「我來吧,這點事情我做好了。」

四道風沒吭氣,由得高昕動手。他覺得自己應該離開,卻又捨不得走。

「四道風?」

「嗯?」

「我們不這樣好嗎?」

「我沒怎麼呀?我怎麼啦?是你一見我就沒好臉。」

「什麼好臉?讓你夠有面子的好臉嗎?」

四道風噎住,「拜託你,大小姐,別拿我們窮人尋開心了。」

「現在哪還有什麼窮人富人呢?我家已經破產了,我家的錢一半讓鬼子榨走了,另一半變成你們吃的喝的、武器醫藥吃下去了、打出去了。」

四道風又噎住,「行行,你家了不起,這行了吧?」

「現在也沒什麼了得起了不起的。我爸說大家上了一條破船,就都拿給你們堵漏吧。」

「……嘿……嗯,你到底要說什麼?」

「你現在喜歡我了,對吧?」

「哼,……奶奶的,你管不著。」他也許能跟歐陽說愛上某人,可真面對此人卻艱難而生澀。

「我管不著?」高昕看起來有點茫然。

「對啦,就是這個意思,你管不著。」

「你覺得你喜歡誰就是你自己的事情?」

「就這意思。」

「你是大英雄,你要什麼就是什麼?你看上誰就是給足她面子?你哼一聲她就該興高採烈飛跑過來?」

「就算是這意思。」四道風又哼了一聲。

高昕幾乎有些絕望,「我一直想跟你說話,可你的樣子好像永遠不要聽人說話。我每星期能見你一次,可你好像覺得這一次都是多餘。我知道你怕傷了面子,可四年都過去了,這是兩個人的事情,你就只想著你的面子?」

「那你去找你看上的人好了!」四道風還為她剛才那句玩笑氣惱。

「你根本比不上小何!我也不再指望你為別人著想了!那是個做了四年的美夢!」高昕絕望地轉身離開。四道風看著她的背影,突然發現隊友在屋裡探頭探腦,他惱火地向他們走去,「趕快準備知道嗎?明天不準死一個沽寧人!」

4

六品拉著歐陽和何莫修,黃包車在街頭緩行。

歐陽坐在車上左顧右盼,像個沒心沒肺的看景閒人,身邊的何莫修讓他撓頭,大夏天穿著厚厚的夾襖也就罷了,帽子還壓得極低,身子也彎得極下,如一隻鴕鳥。

歐陽看看他,「小何,教你個活下來的訣竅,千萬別覺得有人在看你,你平常那股好奇的勁頭大可以拿出來,心裡沒事的人只會去看別人。」

「那是理論,我就覺得滿街人都在看我。」

確實很多人在看他,那是被他自己惹的,歐陽苦笑,「你們現在誰贏啦?」

「什麼?」

「你和老四,還有高昕。我知道這事沒法用輸贏來說,所以,你們誰跟她更近?」

「現在說這個?」何莫修愕然。

「現在就說這個。」

「沒我的事。」何莫修有點沮喪。

「怎麼沒你的事?」

「在你們的世界裡,我什麼也不是。」

「你在外國嗎?」歐陽笑了笑,那輛無線偵察車正與他們錯肩而過,而方才還噤若寒蟬的何莫修因為分心沒有看見。他惱火地說:「你明白我的意思。在這個世界裡最需要堅強,我很脆弱,不如你們每一個人,沒有他的勇氣,沒有你的智慧……」

「你有什麼呢?」

「什麼都沒有,只有不切實際、空談、空想。」

「你是要說理想吧?你當然是我們中間最理想化的一個。」

何莫修沮喪之極,「你知道你要什麼,你有理想。我不知道要什麼,我只有空想。」

歐陽笑了笑,「等你回首前塵的時候,你會發現你太有理想了,而且絕不缺勇氣和智慧。」他對六品說:「好了,我看這裡就行。」

何莫修愣了一下,發現在聊天的時候車已經轉入一段靜僻的巷道,歐陽下車,笑著拍拍他,「談得很愉快,不過該幹正事了。」

「你跟我聊是為了讓我不緊張?」

「跟你聊是因為想跟你聊,你很有用也很有趣,說真的,沒了你我們簡直寸步難行,千萬別再看輕了自己。」他笑嘻嘻地看著何莫修,直到何莫修眼裡流露出的不是感激而是欣慰。

「幹活。」他打開暗箱,開始和歐陽一起操作電臺。

另一條街上,偵察車停在路邊,上邊的天線開始急速地轉動起來。車邊的伊達一躍上車,揮了一下手,成群的日軍從他們藏身的巷子裡擁出來。

歐陽的手指在按鍵上急速地敲擊,六品警戒著巷口,何莫修戴著他那能偵測偵察車的古怪玩意,提心弔膽地傾聽。「好了沒有?」

「剛聯繫上。」歐陽苦笑,「重點的轟炸目標是沽寧的碼頭,我希望他們能在工人沒上工的時候轟炸,他們說,計劃已定,不能變更。」

「他們就這樣,蓋世界第一,吃完早點,喝完咖啡,嚼著口香糖在他們選定的時間轟炸他們選定的地方。」

「就算真是天王老子我也要說服他們。」他用一種快得讓人目眩的速度發報。何莫修一把把地擦著汗,「告訴他們,你在什麼樣的情況下發報。」

「沒有這個時間。」

偵察車離他們越來越近。

那隊荷槍實彈的日軍跟在偵測車之後,所過之處如毒氣蔓延,一條街頓時變得空空蕩蕩。歐陽仍在發報,何莫修忽然驚呼出聲:「他們來了!」

「多遠?」

「很近!」

「我還在吵架,說客氣一點,討價還價。」歐陽並沒停止發報。

「沒有時間了!」

「他們罵我,不知輕重的膽小鬼。」

一名日軍從偵測車裡探出頭來,「目標確實!」他的手指向一個方向,伊達揮了一下手,日軍從兩面包抄過去。

何莫修臉上的汗都流成河了,他猶豫一下,脫下那件難看的夾襖罩在歐陽身上。

「謝謝,不過我真的很怕熱。」歐陽仍敲著鍵。

「你比我要緊。」

歐陽微笑,「你看,你根本不缺勇氣和智慧,你還很關心人。」

何莫修絕望地嘆了口氣,把那個偵測器從耳朵上摘了下來。

「怎麼?他們走了嗎?」

「用不上了,你該能聽到汽車的引擎聲。」

歐陽仔細聽了一下,那聲音確實隱約可聞。日軍已經到了巷子外,與他們只差一個轉角。歐陽終於放棄了擊鍵,拉著何莫修跟他上車,但並沒有蓋上暗箱的蓋子。

「終於好了?」

歐陽搖搖頭,他坐在車上,一隻手指仍在擊鍵。

「這樣他們還是可以追蹤我們。」

歐陽沒說話,黃包車拐過一個急彎,即使這樣也沒讓他停了手上的動作。

日軍在巷子的一端出現,巷子裡空空如也。那名技術人員再次從車裡探出頭來,「他們又移動了!在那個方向!」他指著巷子的縱深處。

車進不去巷子,日軍只好撇下車子向著縱深追去。

六品對巷道也很熟悉,間不容髮地又拐過一個彎。

何莫修臉色發白,「馬上關機!我們會被害死的!」

「關機就未必聯繫得上了,明天一早就要轟炸。」他問六品,「六品,能行嗎?」

「走著瞧。」六品擦把汗加快了步子。

「求求你不要再發了。」何莫修已聽到身後傳來的日語喧譁。

六品正要拐過下一個彎的時候,兩名日軍從那裡衝了出來,他們疑惑地看著這輛黃包車。歐陽立刻變得醉態可掬,很不恭敬地摟著何莫修的脖子,「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兩名日本兵有點嫌惡地讓開了,歐陽仍摟著何莫修的脖子,另一隻手居然還在摁著身子下的電臺。他小聲地說:「六品,慢一點,你拉的是兩個醉生夢死的酒鬼。」六品猶豫一下,步子放慢了,他的腿有點發抖。

被歐陽摟著的何莫修也在發抖,「關機吧,求求你。」

「現在關也來不及了。」

六品拖著車出了巷子,眼前豁然是無線偵測車和正在旁邊待命的日軍預備隊。何莫修徹底癱了,歐陽在他身上胡亂地拍打,「戰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鳥可食……」那倒真像足了兩名醉鬼。

六品的腿都硬了,下意識地要轉向與那偵測車相反的方向。

「別掉頭,照直走。」歐陽小聲地說。

六品又下意識地照著那裡走了過去。

日軍瞪著這輛不知死活的車,何莫修輕輕呻吟一聲,已經連抗議的力氣都沒了。

偵察車頂上的天線轉得如同發了狂一樣。偵測車上的技術人員跳下車,莫明其妙地看看發瘋一樣的天線,又茫然地看看周圍,甚至自己腳下,然後爬上車頂試圖修理。

幾名日軍持著上了刺刀的步槍向他們走了過來。黃包車在偵測車的旁邊被截住,一個日軍陰著臉把槍抬了起來,「那邊的!」六品僵直地轉身,順從地向著街的另一邊走去。當日軍不再瞪著他們時,歐陽輕輕吐了口氣,「六品,拐彎後快跑。」

六品一步一滴汗地拐過巷彎,從日軍的視野裡消失。

又一名日軍從偵測車裡鑽了出來,對正在車上修理的技術人員嚷嚷:「它又恢復正常了。」

車頂的日軍莫明其妙,「它現在指著哪個方向?」那日軍指著黃包車消失的方向,車上的傢伙忽然明白過來,「快追!就是他們!」

六品從進了巷子就開始飛奔,歐陽半點沒有耽誤,繼續剛才未完的發報。何莫修驚訝地問:「你怎麼知道那是他們的盲區?」

「我不知道。」歐陽頭也沒抬。

巷外腳步紛沓,何莫修為之變色,「他們發現了!」

歐陽已經無暇顧他了,快速地完成了最後幾個擊鍵,合上箱蓋,「走!快走!」

六品在巷子裡迅速地拐彎,幾發子彈打在身後的牆上,淹沒了半條巷道的日軍向他們追了過來。

六品低頭亡命奔跑,日軍從各條巷道裡追出來。迎頭衝來一名日軍,六品一腳踢開對方剛抬起的槍,歐陽把何莫修推在一邊,迎頭給了一槍,日軍倒下。

六品掉了個方向。更多的日軍追了過來,子彈在身後呼嘯著,打在改裝過的黃包車上發出金屬的響聲。

「讓我們下車!」歐陽衝六品喊。

「我應承四哥了,平安把你們拉回去!」

「把電臺送走!這是命令!」

車在下一個拐彎時稍停了一下,歐陽拉著何莫修跳下車,六品立刻拖著車撞進另一條巷道。歐陽回頭開了一槍,他要把日軍引離六品的方向。

「你翻牆!」歐陽託起何莫修往牆上爬,何莫修笨手笨腳地剛抓到牆頭就摔了下來,歐陽無奈地拖了他順巷道跑開。

第一名日軍衝到這個巷角,他對著兩人的背影開了一槍。歐陽打了個趔趄,撞在何莫修身上,但他立刻拖著何莫修跑開了。

更多的日軍向他們追去。

從巷子裡衝出來就是河,日軍看見一條小船正順水漂去,毫不猶豫地一路射擊著追了過去。他們腳下的河堤邊,水裡正泛著一絲淡淡的紅。

日軍紛沓而過,歐陽掙扎著把何莫修推上岸,「快找個地方躲起來,馬上就該全城搜捕了。」何莫修爬起來向岸上跑了兩步,然後大夢方覺地想起來該等等歐陽。

歐陽艱難地從水裡爬了上來,揮揮手讓他接著走。

「你沒傷著吧?」何莫修轉身向他走來。

「你的夾襖真的管用。」

何莫修開心地笑了,歐陽卻忽然軟倒,何莫修一把將他抱住。

歐陽苦笑,「那一槍本該把我們兩個都打穿的。」何莫修又傻了眼,那個開心的表情立刻變成了一臉哭相,他架著歐陽,艱難地鑽進一條巷子。

暮色西沉,收隊的日軍剛在街角消失,四道風就從巷子裡鑽了出來,他神情嚇人,看起來已經急紅了眼。六品在他身邊跟著,「肯定沒抓著他們。小何跟他在一塊兒,不會有事的……」

「就是他在我才不放心!」

他往前剛走了幾步,一個微弱的聲音從巷角傳來,「你們來了……」四道風轉身,身後的垃圾堆翻開,何莫修髒得不像樣子,抱著昏迷的歐陽躺在那裡,「他受了重傷……」四道風看了看歐陽,然後一拳對著何莫修轟了過去,「他快死了!你這王八!」他架起歐陽,六品把背伸了過來,兩人匆匆護著歐陽就走,何莫修又委屈又狼狽地跟在後面,一對眼睛被四道風揍出了黑眼圈。

幾人小心翼翼地穿過街道和巷子,好容易才回到雜院。

歐陽醒來的時候,何莫修黑著眼圈蜷在一邊,龍文章幾個正在檢查他的傷勢。歐陽平靜地看著他們,臉白得嚇人。

龍文章皺皺眉,「子彈還在胸腔裡邊,能不能找個大夫給弄出來?」

四道風搖頭,「沒戲。高老頭家認識的那位自個鬧瘧疾翹了,這城裡現在疫病橫行的。」

「這樣下去會給拖死。」

四道風猶豫著,「我去找。」他拔腿想走,歐陽叫他,「老四,別去,我有話跟你說。」

「你就睡你的好啦!痛睡不著啦?沒出息勁的!」

「我今兒跟那邊談判成了……」

「別說那幫王八蛋!在跟前我剁死他們!」

「不死一個沽寧人,我答應你的。」

「對對,你不是沽寧人!你個死外地佬!」

「聽著……」

「我不聽,你好像要交代後事的樣子。」

歐陽笑笑,「那邊答應了,明天早上六點轟炸碼頭,是工人上工之前。交換條件,我們在地面點火給他們指示目標……」

「點吧點吧,這幫死不去的。」

「碼頭是全沽寧防守最嚴的地方,在鬼子眼皮下點火,你現在就該準備,所以,先別管我……」

四道風重重一跺腳,「瞎鬧了!」

「瞎操心,我哪次不是靠自己就活過來了。」

四道風懷疑地看看他,歐陽笑著,四道風撓撓頭,「那倒也是,你小子一向是禍害遺千年的。」

「你知道就好。」

「那我就去,等忙活完明早給你找大夫……你可不許死!」

「快滾吧你,我死了你怎麼辦?」

「你滾吧!」四道風笑罵著。他在門口回頭,又看看歐陽的笑臉,終於覺得妥帖,和龍文章幾個一起離開。

歐陽嘆了口氣,忽然顯得疲勞之極,他沉沉地閉上眼睛。

何莫修看著那張死人一樣的臉,伸手探探他的鼻息。歐陽什麼反應也沒有。

5

天色未明,通往碼頭的鐵絲網大門緊閉著,崗樓上的探照燈照射著空曠的路口,燈光後閃爍著日軍機槍手影影綽綽的人影。

四道風從巷口撲了出來,利用強光照射下的那點陰暗向大門接近。

大門外陳放著一堆未及搬走的貨箱,四道風掀開一張罩布蒙在身上,很快與那堆貨箱融為一體。六品等幾人依樣畫葫蘆地一個個到達目標處。

天漸漸亮了。何莫修憂鬱地坐在歐陽的門口,看著天邊的晨曦,他一夜沒睡。

「他醒了。」龍媽媽拿著一碗涼透的水從屋裡出來。

「他沒事啦?」何莫修驚喜地問。

龍媽媽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一絲苦澀,「我去給他做飯,血都快流光了,還要靠喝水活著嗎?」她轉身走開。

何莫修怯怯地進屋。屋裡還很黑,他瞪著黑暗裡歐陽的臉,那張臉一夜間從慘白變成了死白,給人的感覺真像血已經流光。他醒著,但已經沒力氣睜開眼睛,身子在劇痛裡抽動了一下。

「我能……能幫你做什麼?」何莫修怯怯地問。

「他們都去了?」

「都去了。龍媽媽還在,還有滿天星,他鬧瘧疾,嘿嘿,這個時候真倒威風……」他住嘴了,不知道自己這種毫無意義的碎語對歐陽能有什麼幫助。

「接著說。」

「說什麼?」

「你剛說的事,好笑又有趣的事。」

「只是些瑣事。」

「瑣事就很好,我想聽瑣事。龍烏鴉又下不來臺,老四出了洋相什麼的……」

「你不用逗我笑,我也笑不出來。」

歐陽看著他,「你說這些事,我才知道自己還活著呀。」

何莫修愣住,瞧著昏暗光線下那死白的臉,他第一次意識到歐陽也許真的會死。

「我要當爸爸了,小何。」歐陽臉上浮出些笑容,看起來很慘澹。

「什麼?」何莫修吃了一驚,「你等等,我正在想有趣的事。」

「我要當爸爸了,這事不有趣嗎?我,歐陽山川,年近不惑的亡命之徒,要當爸爸了。我覺得很有趣,不,是很奇妙,我看了很多很多的死,可從來沒見過生,第一次看到居然就是我自己的兒子……」

「你要不要喝點水?」何莫修愈發不安起來。

「你當我在說胡話嗎?我是說真的。」他笑得有點孩子氣,「這是本人最了不起的私人秘密,誰都不說,老四都不知道,我留著等兒子出世了嚇你們一跳。」

何莫修漸漸開始相信,「我應該恭喜你……不,我衷心為你高興……我要為他準備一份禮物!」

「把你的知識教給他吧,等他長大……我要的禮物是不是太重了?」

「不不!你如果看得起我……」

「你是我見過的最好的發明家。你知不知道,現在美國人對你的開價已經是五噸武器和藥品了?」

何莫修難堪地咳了一聲,這顯然不是他喜歡的話題。

「對不起。我瞞著老四沒說,我也不喜歡對著一個活人開價。」

「謝謝。」

「我的兒子就要出世了,他不姓歐陽,會用他爸爸本來的姓,無牽無掛地在一個好一點的世界裡生活。

可我一點準備也沒有……你想過做爸爸嗎?」

何莫修忙不迭地搖頭。

「我也是,比一百個鬼子打上門來還突然……不不,這麼說不好,我是說,不知道怎麼對他才好,不知道見他時是不是該刮刮鬍子洗個澡……我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甚至不知道他現在出生了沒有……」

歐陽的話已經成了神志不清的囈語。何莫修巴巴地看著,他怕一打斷歐陽就此一睡不醒,但他的話音還是一點點小了下去。

「你別睡,說下去呀!你明知道是我害你的,你不穿那件衣服,子彈就不會留在身體裡拿不出來!」

歐陽苦笑,「那咱們倆就都慘了。」

「我死就死好了,我本來就是個廢物。」

歐陽想說什麼沒能說出來,就此昏過去了。

何莫修擦了擦不知什麼時候流出來的眼淚,掉頭跑了出去。

6

清晨的薄霧中,緊閉的大門外已經站滿了等待進入碼頭的勞工,日軍的盤查極為森嚴,在門外擺了張桌子,查過證件才放進大門,門後又站了一隊日軍,看來進門還要再查一次證件。四道風幾個已經從藏身處混進了勞工群中,他焦急地望著一晴如洗的天穹,「已經到點了,大鼻子怎麼還不來?」

龍文章也仰頭看了看,「一定會來的。——軍中無戲言。」

四道風想想也是,轉身向了身邊的一個勞工,小聲地說:「我是四道風。」

「哦。」勞工淡淡地應了一聲,這反應讓四道風有點驚訝,他撩開衣服讓他看懷裡的雙槍,「我真的是四道風!」

「我沒有不信。」

「我要進碼頭辦事,把你的證件給我。」

「不行。」勞工毫不猶豫地說。

「我是去打鬼子!」

「你把鬼子殺光了才好呢,可我得上工。」

「一天不上工而已,你虧幾個錢?」四道風氣得沒轍。

勞工苦笑,「現在的沽寧,錢有什麼用?什麼也買不著。他們現在不給錢,一天工一份口糧,我一家三口一天的糧……原來是四口,小的餓死了。」

四道風看看對方面黃肌瘦的臉,周圍的人也是這樣搖搖欲墜,六品正從另一個勞工耳邊抬起頭來,焦急地向他搖搖頭。他看看大門,大門已經開了條縫,第一個勞工正被日軍檢查搜身,放進。四道風忍不住對剛才的勞工急了起來,「你們不能進去!飛機今天要轟炸碼頭!」

「天上的事,你地上的怎麼知道?」

「飛機是老子帶來的,你懂了吧?」

「明天的事,明天再說吧。」

「不是明天,是今天,待會兒,馬上!」

「四爺,您沒瞧見大家現在都是活一分鐘算一分鐘嗎?」

四道風愣住,那個勞工從他身邊走開,匯入進去的人群。幾個隊友像四道風一樣手足無措,他們根本無法說服這些只剩下生存本能的人。四道風光火地看著龍文章,「龍長官,人都進門了,你能告訴我天上的爺爺啥時候光復嗎?」

「他們是空軍,我是陸軍,我怎麼知道?」龍文章有點難堪。

「你軍不是同心同德的嗎?」

龍文章只好岔開話題,「這樣愚昧的人群真讓我覺得悲哀……」他忽然發現隊友們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個異類,冷漠又帶點氣憤。雲層裡隱隱傳來的低沉聲音算是把他給救了。「他們來了。」龍文章寬慰地說。

「他們來了,可人也進去了。」四道風懊惱地看看門外的勞工,向那裡擠了過去。

巷子裡,何莫修笨拙地把黃包車停下,他開始急速地發報,不時擦去汗水和淚水,顯得衝動而無畏。

空中傳來一陣低沉的聲音,何莫修看了看表,他驚了一會兒,接著加快了發報的速度。

沽寧日軍司令部,一隊日軍列成了儀仗隊形站在空地上接受長谷川的檢查,長谷川軍裝筆挺,佩著全套的勳章和軍刀。

停在空地邊的那輛偵測車的天線忽然開始轉動,同樣穿著軍禮服的伊達向這邊跑了過來,「他們又在發報!」

長谷川皺皺眉,「可是總部的人馬上就來了。」

「我不懂!他們這次用了普通的摩爾斯碼!」

「說的什麼?」

「孩子出生了嗎……這是什麼意思?」

長谷川也莫明其妙,但他聽見了來自雲層裡的低沉聲音,他嚷了起來:「這就是它的意思——空襲警報!」

日軍頓時混亂起來。

碼頭上的人們還沒意識到那個隱隱的聲音代表著什麼,半數的勞工已經進入大門,剩下的還在往裡進。

四道風不顧別人的小聲抗議,又往前擠了一步,他已經站在檢查的日軍跟前,日軍不耐煩地瞪他,「你的!證件!」

四道風在身上四處摸索著,那名日軍已經失去了耐心,舉起了槍託,雲層裡的聲音終於讓他意識到什麼,一抬頭,正好看見機群從雲層裡露頭。

四道風的手終於從衣服裡伸出來,握著他的槍。他打倒了身前幾個日軍,向碼頭裡衝去,一邊開槍,一邊製造著騷亂,「快跑!馬上就來轟炸了!炸的就是這兒!」

人群混亂了,沒人會在流彈橫飛下傻站著,人們紛紛向大門擁去。六品和其他幾個隊友也向碼頭衝去。

碼頭終於空曠下來,空襲警報悽厲地響著,終於反應過來的日軍向崗樓上的機槍哨位跑去。

一直原地未動的龍文章後退一步,從黎明時藏身的貨箱裡抽出他的槍,將剛就位的兩名日軍打倒在機槍邊。

四道風和六品幾個推翻了汽油桶,將油往堆積的貨物上潑灑。一輛卡車從碼頭裡駛出來,卡車上的機槍向他們傾瀉彈雨,四道風幾個開始向大門外拔足狂奔。卡車追著他們,從淋了油的貨堆旁駛過,唐真向貨堆掃射,那堆貨物頓時燃燒起來,一個燒爆的油桶撞在卡車上,卡車停下,身上著火的日軍跳了下來。

「快撤快撤!見好就收!」四道風嚷嚷著,他跑到警戒的龍文章身邊,往身後掃了一眼,挾著黑煙的火柱已經燒得足夠讓天上的機群看見了。

第一枚炸彈落了下來,剛衝出殺傷範圍的四道風幾個如遭遇地震一樣被震翻在地。

高三寶興高採烈地站在自家院子裡對天上嚷嚷:「解放者!空中堡壘!黑寡婦!炸!炸死他們!炸了碼頭!炸了工廠!我不要了!什麼都不要了!快幫我炸死他們!我請喝酒!」他又老了許多,身上的衣服也像其他沽寧人一樣破舊。

高昕和全福剛把他拖進屋,轟然的爆炸聲中,窗玻璃被震得雪花般飛濺。

龍媽媽和滿天星站在院子裡,轟炸離這裡很遠,但聽起來仍然驚天動地。

何莫修跌跌撞撞地把黃包車拖了進來,滿天星一把抓住他,「怎麼現在才炸?」

「我有更重要的事情!」何莫修掙開他,徑直奔向歐陽的屋裡。

轟炸聲太大,歐陽也從昏沉中被驚醒了,他迷迷糊糊地向跑進來的人問:「他們來了?大家都平安嗎?」

何莫修氣喘籲籲地說:「我要告訴你,你已經生啦!不,是你老婆已經生啦!」

「我的兒子?」歐陽仍很昏沉。

「不!是個女兒!你……是不是不喜歡女兒?」

歐陽暈暈乎乎地想了想,忽然笑了,「其實女兒也不錯,會比較像她媽媽。」

「當然!女兒更好!」

「那麼我真的是個爸爸了?」

「何止!你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告訴你妻子你受了重傷,她擔心得要命,她請你一定要為她和孩子好好保重!你多幸福!我多想為一個這樣的原因活著!」

歐陽一下清醒過來,「你怎麼會跟她說話?」

「我……用了電臺,你放心,我一直在移動,時間又很短,鬼子找不到……你可以罰我,怎麼都行……」

歐陽苦笑,「我怎麼罰你?你不算我們的人。」

何莫修小心翼翼地問:「你不會有事的,對嗎?」

「我不會有事……剛才我已經快死了,可你給我找到一個最好的理由。」他噓了口氣,「是的,我會活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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