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四季網

盲人按摩的收入(在推拿之外謀生)

2023-06-14 22:51:18 1

在 NHK 最新一檔紀錄片裡,馬寅青(下稱「寅青」)穿一套全粉的棉衛衣,烏黑濃密的短髮在眉毛和耳根這裡形成兩道階梯式水平線。她的內眥深嵌又細長,蓋在睫毛的濃蔭下,有幾分日本人偶的不識人間煙火氣。偶爾抬眼,瞳孔因為布著白翳而閃著比「明眼人」更精純的光。

日本人驚異地發現,中國的視障群體正在進軍主播界,他們中的一些人正在成為聲優藝術上的新秀。這部 7 分鐘的短片,在上海拍了這個女孩整整兩天。

寅青,26 歲,「上海寅青文化」的創始人,這是一家專事培訓盲人主播的公司。她手下有十來個籤約主播,散落在全國,從未見過面,其中幾個轉型困難,還沒正式「接書」。

疫情之後,大量盲人小夥伴慕名而來,擠破門檻,但能否成功出道很難講。她的壓力很大,面對不斷前來的好奇媒體,她說:「如果一年前我知道創業是這樣的,我應該不會走這條路。」

隔三岔五,她就給在濟南的臥龍殘雪(下稱「臥龍」)打電話,「臥龍,你說我怎麼把粉絲做上去?」臥龍是在喜馬拉雅上擁有 9 萬粉絲量的主播,被盲人圈認作頭部。

主播這個頭銜聽來不小,其任務就是錄書,跟傳統概念裡的主持人不是一回事。但僅是錄書,就接濟了多少盲人在疫情後的生存問題,按照喜馬拉雅的推廣文案,已經有 8000 來個殘疾主播在該平臺上湧現,因為分布的散點化,身份的隱蔽性,無法統計多少是盲人。喜馬拉雅稱,他們是「在聲音裡尋找光的人」。

幾天後,臥龍坐在他的工作室兼臥室裡,雙眼正對著前方,手指摩挲著腿上的鍵盤,氣定神閒地對我說:「哎,寅青這個最大的問題是她是一個公司,她不像我,是一個人。」

在天橋區名泉春曉小區,午後的斜陽把飄窗邊的臥龍罩在陰陽的剪影裡,他 210 斤的身子在靠背椅上,一陷就是一整天。立杆型的麥克風在伸臂可觸的距離內,頭上帶一個圓形的防風網,價值五千塊的羅德牌音效卡掩映在合了蓋子的筆記本下。

在人和書桌之間,兩三根電線自然地垂落,隨著換聲間的呼吸在空氣裡製造的波形,那電線也輕輕在他手指落鍵的瞬息微顫著。這是無與倫比的感官全開時刻。

2021 年,他在喜馬拉雅平臺上爭取到了一部 360 萬字的「爆款」,那是起點中文網月排第二的小說,《我師兄實在太穩健了》,拿到頂流作品是每個主播的夢想。好書,足以養活他大半年。他計劃每天花兩小時,日更五集,直至 9 月錄完,這樣,無論如何也能月入 7000 塊。

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在鍵盤的「上下」鍵上輪替擺弄,在合上蓋子的筆記本裡,我看不見的所在,「爭渡」軟體導入了 TXT 文檔。光標在上下行間騰挪,「爭渡」的語速維持在 40 度,再高就不行了,無限度後,是一片噪音的海洋。

「爭渡」是個 U 盤似的加密鎖,他稱為「狗」,這個「狗」在後端運行,一旦插上電腦,進入聽屏模式,臥龍就感覺如同插上了翅膀。它不斷進化,讓盲人進軍主播成為可能。

耳麥裡的聲音是機械而生硬的,像初始版的語音機器人,它必須走在語音輸出的前頭,或許是兩到三句。在這精確到秒的時間差裡,記憶、情感翻譯、輸出,快速到位,否則語流必定是滯澀的。這是技術關,記憶力不行,沒法做主播。

臥龍用手指將一切調試在最舒適的區間,將嗓音調進月黑風高的狀態,念出了一段開場白,「二月二,龍抬頭,暮色裡,小鎮名叫泥瓶巷的僻靜地方,有位孤苦伶仃的清瘦少年,此時他正按照習俗,一手持蠟燭,一手持桃枝,照耀房梁、牆壁、木窗等處」。

座椅邊,床是推拿床,是他睡的。客廳裡還有兩張推拿床,放著個病房式的隔斷屏風,倒映一片森森細細的幽藍,半天、一天、三天,不見一個顧客按響門鈴。他的妻子陳秀秀是低視力患者,她管收銀臺,她頭上的牆壁上是一塊巨大的亞克力照片板,照片是臥龍和郭德綱的合影。

照片裡,臥龍中山裝配墨鏡,他的哥們曾指著那張照片說,「哥,老郭比你瘦多了」。臥龍很得意,聽出了郭德綱站他邊上像他小弟的那個意思,他有種變大佬的幻覺。三年前,單田芳去世,臥龍哭了一場,對他來說青春結束了。之後,郭德綱是他的人生楷模,「我的說話方式、逗哏和語流方式跟他是雷同的」,而單田芳那種砂皮上挫出來似的啞嗓他學不了,那得練壞嗓子。

有聲主播,讓中國盲圈的職業鄙視鏈又多加了一個環扣。從算命,到推拿,到鋼琴調律,似乎做調律的盲人可以傲視其他。但自從進入有聲領域,他們得以在網上「出圈」,臥龍說,「這應該是巔峰了吧」。沒人鄙視主播,那是藝術。

他像大多數幹不了音樂的盲人,把青春獻給了推拿。但現在,這段歲月如梭地向後退,臥龍只是感嘆,他一個人濃縮了絕大多數盲人的必經之路。

如果不是錄書,命中注定還是做推拿,就如目前巴巴地候在主播門檻上的盲友們,他估計 90%在做推拿。但疫情之後推拿店關倒一大片,這些人是真著急,巴望著新的生路。

作為世紀之交從青島盲校中專畢業出來的推拿師,他目睹了盲人推拿戲劇性推演的整個過程,現在他推心置腹地說,「不是我們愛推拿,是實在沒的選」。對盲人來說,下到各地盲校或中專,上到長春大學、北京聯合大學,不外乎被扔進兩個圈:推拿技師和調音師。盲人太難了,無論男女,愛做推拿的都是少數,而調琴需要有藝術根基,調出名堂來的寥寥無幾。

「我混成郭德綱那樣的頭部是被逼的,但凡能在醫院裡做一個賺六七千塊的推拿大夫,我也不會賣命做這個。」他說。

體制內外,能要半盲的就不會要全盲的,只有那街頭巷尾,忽啦啦一陣關,春風吹又生的盲人保健,才是他們的歸宿——無論你來自中專,還是長春大學。

臥龍研究過盲人推拿的歷史,20 世紀 90 年代中期,在南方深圳,鑑於鄧小平畫的那個圈,五方雜處,盲推興起了。1995 年,「一個月保底就有 600 塊,哪怕一個鍾都沒幹。好的月入過萬,其中七千塊是小費」。

香港來的客人,大方要求只做半個小時,下半個小時換個師傅,各給 50 塊小費。盲推在南方成了一片紅海,在臥龍嘴裡只能「門東到門西,吹拉彈唱的廢物」,首次借著時代的春風得到了認同。但好景不長,這個蓬勃野生的市場很快開始砸自己的飯碗,那就是盲人衣錦還鄉,開始給自己的七姑八姨做起了培訓,「哐哐哐那幫人都會了」。

他寫了一篇論文,發表在盲人論壇上,《數據分析盲人市場現狀》。他提出,2000 年,上海一個推拿的價格在 50 塊,到了 2010 年,價格還是在 50-80 塊,「現如今,上海多數推拿連鎖店價格128塊,團個券還是 100 塊不到」。與 1995 年對照,2010 年,深圳的價格已經跌落到三四十塊,推拿師工資變成兩三千塊,小費更是鳳毛麟角。

這些臥龍都是親身經歷過的,自從 2002 年從青島南下,他走過十來個城市,福州、泉州、廈門、杭州、崑山、宜興……都是做了不爽了,換個城市討生活。哪兒缺人了,圈裡同學、盲友一喚,連鋪蓋都不用卷就能轉如飛蓬地走人。推拿的江湖上南北派別林立,臥龍吃盡了性格耿直的苦頭。

第一站,福州連江縣,還是初出茅廬。到了那兒,先是在老闆身上試試手法,過了五分鐘,老闆說,「你這不對,上不了鍾啊」。原來,北方學院裡學的那套理論,跟南方保健按摩,完全兩碼事。

臥龍如夢初醒,除了基本手法,重新學。按規矩,新顧客不會給他,老顧客可以給他試,老顧客總是說,「你這哪兒學的,那麼疼」。北方講「不疼不治病」,非要嗷嗷叫才算好,南方講舒坦,「均勻滲透,持久有力」,但輕了不舒服,疼了遭投訴。

學校裡,互相在同學身上試,也沒有時間概念,一個個穴位地過,根本不知一個小時怎麼分配。甚至那會兒北方的推拿還是按次算,一次 15 分鐘上下,長短看心情,但南方已經規範化了。他有個同學在福建石獅,給老闆治腰,20 分鐘就停了,老闆問怎麼就算好了,他說,「我們老師教的,腰部就 15 分鐘」。

因為經常鬧笑話,臥龍在連江待得不舒坦,隨即去了大城市廈門,開始幹連鎖。連鎖大店在那個時候頻頻冒出,但大店有大店的規矩,人多、事兒多,不自在。那會,還結出各種幫派,有了幫派就欺負新人,為了搶點鐘,輕則口角兩句,重則大打出手。

一個暗搶,一個明搶,臥龍都碰到過。比如,顧客上來點他的鐘,他正在忙,落到老師傅手裡。「我說他這個屬於腰肌勞損,他說不對,你這是缺鈣,反正只要跟我說得不一樣就行。」那顧客就會被帶走,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臥龍知道了,總要理論一番。

還有一種更可氣。一個屋子裡連排床,遇上了跟店裡的頭牌一起打鐘,按說你新來的就像替補,剛從凳子上爬起來的,要處處內斂。但頭牌很豪橫,你在跟顧客解釋他這是頸椎小關節紊亂,那頭牌居然插話:「那就不一定了,萬一是肩膀的問題呢,來來來,我摸摸。」他真過來了,插入了你跟顧客之間,評斷道:「不是小關節紊亂,是脊柱側彎。」轉身對你講:「你得學習學習啊,剛乾幾年呢?……」

這是無法忍受的,先是口角幾句,那人叫了三個閩南人,說了一通地方方言,有人提醒他,那幾人沒說什麼好話。他回到宿舍,趁三人都在,打了起來,臥龍畢竟是北方體魄,把其中一人按在下鋪上,頂在上鋪和牆壁構成的死角裡打。

盲人打架,前提是不要給對方逮住就好,一旦逮住,往死裡打,「有句話叫瞎狠,往死裡造」,反正看不見,下手沒有悠著點的。逃出去的人報了警,說要殺人了,結果是臥龍被這家店開除,動手的人是絕對不能再留的。

離開了廈門,對廈門還是有萬般不舍的,那時候他知道了資本的力量正在慢慢滲入這個江湖,「明眼人」的資金實力瞄上了這塊蛋糕,盲人圈已不那麼純粹了。廈門有個金榜大廈,一個葡萄牙籍的澳門人黃明燈在裡邊開了一家,跟當地殘聯關係緊密。那時,像感智、藝林等還沒有降生襁褓,他老家濟南的「民族品牌」華夏良子就已經開到了南方,像推油、針灸這種按摩以外的項目正在蠶食他們的菜。

他學過推油,但後來覺得,全盲做這個不現實,那些姑娘一絲不掛地躺著,一旦做到正面,雖然看不見,但總得幫人把毛巾包上。「但盲人得摸著包啊,不像明眼人,一搭一推就裹上了。」這幾乎是個悖論,雖然也有顧客不在乎,但絕大多數盲人只能做推拿。幾年後,足療又加入保健大家庭了,臥龍已經在崑山做起了老闆,有人打電話來問有足療嗎,這個可以,但再問有扦腳嗎,「開什麼玩笑,你腳趾頭不想要啦?」

他真正感受到「威脅」的,是來到長三角以後,花裡胡哨的保健項目遍地開花,動輒價格上百。明眼人的店,環境好,技師長得好,盲人畢竟缺少眼神的溝通,有些顧客是認顏值的。長三角三四線小城,推拿的提成一直維繫在 15 塊錢,一個月做 200 個鐘算很賣力了,但根本存不了錢。他有個很不好的毛病,不吃炸烤以外的肉,白菜炒肉、肉丸子、紅燒肉一概不吃,所以經常在大鍋飯時自己點外賣。

「不是我存不下錢,是我掙得太少。」他的技術只是混得過去,在中遊,他不想為了每個月多兩百塊獎勵去爭頭牌,存得下錢的得多吃苦耐勞。「2008、2009 年在南京,撐死了三千塊。現在大概漲到了七千,一個鍾提 30 塊,一天做六個小時,但一天都不能休息,不能談女朋友,不能胡吃悶睡。」

當明眼人的保健店慢慢滲透、瓜分著南方霓虹初上的夜晚,臥龍所在的純盲人開的店勢必越來越小,以及邊緣化。在崑山、宜興這樣的縣級市,很多索性就貓在沿街鋪面的陰面,那種裡街的旮旯裡,屋簷下,市口並不好,生意半死不活。

他愛呆在舒坦的地方,但長三角地皮值錢,沒有宿舍,幾乎就睡在推拿床上,早上起來把鋪蓋一卷塞到床下儲物架上。他承認自己毛病多,比如來了上海漕寶路上一家店裡試做,因為房間敞向廁所,他受不了那味,不留了。

他不是吃苦耐勞型的,因為真不愛推拿。累了一天後,他喜歡叫上三五朋友去澡堂裡泡一泡,或者去 KTV 唱一次。當然,必須得有個半盲的或者明眼人,可以幫忙在操作臺上點點歌。這種日子一直到 2009 年自己當老闆,才意識到現實更殘酷。

不是想開店,是不得不開店,這裡牽扯到一個問題:婚戀。你不能永遠朝九晚五,跟你的對象一到了晚上就各自躺上男女隔間裡的推拿床。他們必須要有時間在一起,這種時間只有開店做了老闆,才能騰出來。臥龍無奈地意識到,這是所有推拿盲人的必遇之難、必經之路。「

2000 年,廈門金榜一時為人津津樂道,它開始提供夫妻房,兩口子憑結婚證入住。你知道怎麼著?一個房間裡若干上下鋪,一對夫妻一個上下鋪,用布帘子隔開。在當時這麼一個腦殘的舉動被盲人視為義舉,還不好申請。」因為,再怎麼樣,都比分居好。

然而,推拿優則開店,開店優則開連鎖店,真是這樣嗎?絕對不是。

他從嶽父那兒借了七萬,在崑山開了店,做了三年,等把店盤掉、客戶卡裡的錢退掉,發現一分也沒賺。開店好的不一定推拿好,推拿好的不一定開得好店,他的痛點在於不會經營。

一是不會忽悠,比如他從來不會對客人承諾,比如脊柱側彎的可以做復位矯正,10 次不夠再做 10 次,可以無止境忽悠下去。第二,他不懂銷售,不會算帳,自己管了三年帳本,結果到底虧了多少都懶得算出來。他曾經以為只要把活給店裡的三四個技師做就行,讓他們做飽,自己就別摻和了,結果證明這個仁慈的想法適得其反,老闆不做,就失去競爭的氛圍。

回到濟南後,他再也不僱人了,就跟陳秀秀租在商品住宅區裡開個夫妻老婆店,做回頭客。疫情之前生意還不錯,但從 2019 年開始,他的人生就像迎來了一條駁船,在 YY 上的一個盲人公益活動上,他認識了墨苒,這位較早進入有聲圈的頭牌視障女主播,已經在多個有聲頻道上獻聲了。

「多元化就業就是給那種不愛幹這個(推拿)的人有別的機會,因為不愛就是不愛。」他一直這樣強調。他愛花海量時間引經據典,發布博客文章,研究盲道被佔用的問題,或者琢磨郭德綱,模仿牛大寶,但對推拿就是沒這個熱愛。

陳秀秀在琢磨,自己要不要在外面再找一份推拿工作,光在家裡耗著沒生意,總覺得慌。她丈夫嘴刁,錢都花在外賣炸雞、漢堡上,一頓就四五十塊。但臥龍現在很是舒坦,做了喜馬拉雅的籤約主播後,一個月加上提成,收入近萬,那是做推拿時不可想像的。

「你就別費勁了,就指望我像牛大寶那樣的月入五六萬吧。」老婆把番茄炒蛋、胡蘿蔔炒蝦仁舀進他的飯碗,他一邊扒拉著一邊得意地揚眉。

「五萬?我覺得就像在猴子前面吊一根香蕉一樣。」秀秀笑了笑,輕聲回一句。

要月入五萬,靠的是時間和實力,他現在要做的就是磨礪技巧,「等著平臺來愛」。他覺得自己夠幸運,因為從小看不見,不存在半途而盲的痛苦。他甚至因盲而超級自信,那使他的語言富有磁場,把聽者感染住,還說著說著自己都信了。「我的優越感太強了,從小我以為人是生來看不見的,看得見的人是有毛病,直到上了盲校,才知道我們有毛病。」

「新人,你發個聲音呀,我都不知道你在哪兒。」寅青側過脖子,對著她熟悉的空氣說道。上海長寧區的犄角旮旯裡,靠近虹橋機場的一處灰撲撲的創業園區,她的公司在裡面擁有一間辦公室,裡面除了六張桌子,是一派白慘慘、空空如也的背景。

小 A 坐在角落裡沉默了好幾天,他是個剛畢業的大學生,從齊齊哈爾慕名而來。大學的最後一年,視網膜色素變性這種不治之症讓他逐步失去視力。他慢慢拖動椅子,靦腆地笑道:「我只能看到你在哪個方向。」

太陽落山,街燈亮起,是他一天中視力最差的時候,黑暗如同潮水,這時,他便不敢獨自走出辦公室的門,七尺東北漢子變得瑟縮顫巍。對這個半路變盲的新人,寅青讓他迅速學會聽屏軟體。小 A 滿口答應會迅速適應,對她像對救命稻草般恭敬。

「這個小夥伴幸運在他遇到了我,但 2018 年的時候,沒人看得到我。」她一開口,周圍不管是視障的還是明眼小夥伴都會哧哧笑,寅青會更來勁,「我是我們公司的吉祥物」。

她像個小主一樣,站著發號施令,她的「明眼人」助理王江則戴著耳機,不斷跟網上的主播切磋音效。只要小夥伴的試音扔過來,她就知道應該給他配哪本書。「視障者的聽覺會特別靈敏」,她說。

馬寅青的團隊有視障,也有「明眼人」,

後者也要協助前者的生活。

2016 年,她從上海中醫藥大學的中醫推拿系畢業,已經在一家醫院推拿科實習了一年。她不瘦,嬰兒肥的可愛,手掌卻綿軟,「就連帶教老師都跟我說,你有條件的話就不要做推拿……這個需要手很大你知道嗎,我一個手掌都抓不住……」她這樣跟我解釋,語氣羞澀,充滿嗔怨。

我的眼睛落在她擱在辦公桌上的雙手,肉嘟嘟的手指,齊若柔荑,「他們都說我的手適合彈鋼琴」。她補充說。她大學裡就在一個叫螢火蟲的平臺上讀過大量情感、親子教育讀物和廣播劇,對網絡電臺有情結。

但就連帶教老師都覺得「我不適合做這個」,她認為她可以拿來跟家裡談判了。緊張的母親迅速找到專業課老師,老師是這麼回答的,「做電臺只能算是一種興趣,不大可能成為職業」。她母親說她很不現實。

但彼時她已經在各個製作公司的 QQ 群裡接點零活,如審核、後臺運營、加加音效等,沒人知道她是盲人。直到有一天,一家掌閱投資的初創公司招運營,她報名了。在電話裡,她坦白了自己是視障,但對方說她的履歷豐富,可以來試試。

兩輪面試,聊得挺好的,對方甚至問到她畢業手續什麼時候能走完,是否需要協助。馬寅青對人生第一份工作充滿期待,卻最終等來人家的答覆,「說是 CEO 不答應,他對視障不了解,怕交流起來有障礙」。

這下,她受到了莫大的刺激,大哭了一場。之後,她一時意氣,立志自己做一個公司,讓不愛做推拿的小夥伴,「可以有另一種選擇」。

今天的寅青,作為一個 26 歲的創業者,經常給臥龍打電話,喜馬拉雅上「逐光之聲」和「上海寅青文化」這兩個帳號,粉絲做不上去。這個圈子,所謂友誼都靠網絡上辨識聲音,不然走在路上擦肩而過誰都不會認出誰的氣息。

臥龍耐心地分析道:「你這個問題在於公司化運營,你得有個人特色。」另外,她不能老是做《約翰·克利斯朵夫》《安娜·卡列尼那》這樣的名著。「我一開始做了整部濟南文學地圖,數據慘不忍睹。」

純文學的,誰要聽?寅青還是有螢火蟲時期的那些情結,但那些老掉牙的,早就留在了白衣飄飄的年代。創業,最忌那些天真爛漫的懷舊。她現在是一個擁有籤約主播的經紀人,從喜馬拉雅這樣的「甲方爸爸」那兒拿資源,再把作品跟平臺分成。目前國內,做視障者有聲培訓的公司並不多,上海寅青文化算是一個,在激烈競逐爆款網文、但僧多粥少的現實中,她只能廣撒網去結識甲方爸爸。

「那些平臺又不會管你是不是視障。」她說。根據臥龍的估計,女主播的競爭比男主播更激烈,本來女頻的書就要比男頻的少,而在盲人圈,那些「從小被捧成小公主」的女孩,會更不認命。

創始人的日常,不是在接待媒體,就是挽著王江的胳膊去見甲方爸爸。「一個個打電話去問,業務總是談出來「,上海人民出版社、少兒出版社,問版權部要版權,這種資源是要慢慢開拓的。她有兒童讀物情結,她自認,「我的聲音比較偏暖系」,時下亟需的霸總、蘿莉、潑婦、御姐款,她駕馭不了,因為音色變化沒那麼寬,這似乎已是阻礙她個人人氣的軟肋。

但那些爆款,不見得有營養,總有那些監管盲區下的小 APP 平臺,扔來一些三四百萬字的「種馬文」、「升級流」,時不時跳出讓她噁心的橋段,她就很糾結。平臺小編總是說,「沒關係的,你錄吧」。

「之前一個做了一半要崩潰了,不是因為它平臺不夠大,再怎麼樣它比我大,原因是它沒審美。我怕做下去我會不會被關起來,最後政府把我罵一頓。」之前那個被她中止的合作,讓她喘了口氣。

不是她刻意要跟政府套近乎,而是各個公家單位都樹她為典型,就連現在待的這個辦公室,免了兩年租金,都是人社局牽來的關係。

馬神鷹,英文名 Linda,一個 90 年出生的 5 歲孩子的母親,每周來辦公室一次。她在盲圈中頗有名氣,是蘇州一個視障三胞胎家庭中的老大,她母親曾對當地媒體說:「老大是家裡最不和諧的一個。」

她高鼻深目,眼眶深陷,如同打了高光暗影,有用不完的能量,太愛折騰,這次看上了主播這份兼職,太想得到它了。每周兩天,她在瑞士芬美意食品公司做香精品鑑員,這是一份對全盲者友好的工作,需調動起視力以外的其他感官。但每次為食品打分,也是在被檢測,識別率、穩定度、重複性上,每個人都有分值,整個團隊不商量的情況下,偏差超過一分就不行,「否則被移出群,直接走人吧」。

馬神鷹是寅青比較頭疼的一個待籤約主播。

她吃過價值 50 塊錢的方便麵,也在一天內吃過 12 種柚子和柑橘、喝過 20 種咖啡,「吃到懷疑人生」,從此「對晚飯絕對放棄」。她能喝出一種可樂裡的代糖,「我們說一種空洞的甜」;喝出咖啡是不是用菊苣來代替,「那是一種像咖啡的酸,很多便利店用」;也嘗得出檸檬茶裡檸檬和青檸的配比。

馬神鷹一出現,辦公室氣氛就像炸了鍋,寅青的話癆更是被激發,「早知道有這個工作我就不開公司了,我寧願吃那個去」。兩個人各自對著前方的空氣,互相捧逗。

神鷹亢奮了起來,拔尖嗓門,「我覺得一點都不好,那我們換吧」。每次要用蘇打餅乾把味覺清零,那種被化學香精試劑洗麻了的感覺讓她作嘔。寅青聽到這裡,只能說:「那倒是,就像我聽了 100 個聲音之後再也聽不出來了。」

王江曾經說,這兩個話匣子碰到一塊,那就意味著整天不用幹活了。寅青還是會拿出老闆的樣子訓斥她,她來得太少,練得不行,一直不敢跟她籤約。「我就擔心你沒常性,你這人跟我很像,外面一有好玩的東西心就飛走了。」

神鷹只能傻笑,給她承諾會在春節前改善自己的問題。她從來沒有做過一份超過兩年的職業,但她屢次做出超乎常人的決定,比如,她差點在大學畢業那年改寫自己的人生。

作為北京聯合大學音樂表演專業的高材生,她不認為自己有藝術天賦,音樂可以陶冶情操,但不能當作謀生。因為調琴根本不是想像中那麼優雅高級,它是槓桿物理學,還帶點木匠的體力活——推拿就更不用提了。

在大學裡,母親會打電話來盯梢她,「用忠孝節義,24 孝來教育我,她說家裡不能再多一個做推拿了」。她的妹妹已經在推拿了,她是女孩中少有的愛推拿的,她母親說,既然這樣,姐姐就一定要學音樂。母親哭,她也哭。

畢業的時候,神鷹得知,美國有一家 30 年歷史的鋼琴老廠,需要盲人調音師,國籍不限。在美國,調音師有司機和助理,是個相當體面的工作,的確,「你說盲人一個人跑去客戶家,又不把別人家的東西碰了怎麼現實?」

「我是枕著《老友記》睡覺的,再聽不懂耳感都有了,英語我根本不在乎啊。」如果說她有什麼真正的愛好,英語就是。初中時學新概念,讓母親口述了整套課本,她一個字母一個字母抄成盲文,一篇課文都不落地背下來。「初中畢業的時候四六級詞彙妥妥的,高中就開始吃老本啦。」

神鷹毫不猶豫地給美國寫郵件,得到了回信。「它說親愛的 Linda,很抱歉,你的工作年數沒有達到我們的要求,如果你發現有適合的人選歡迎推薦。」她馬上推薦,但一個都沒有出去,「因為他們的英語太爛了」。

她想出國是因為一股衝動,想去一個沒有人認識她的地方,大洋彼岸是個出口。從小,姐弟三個是被圍觀長大的,她覺得他們像怪物被旁人指指點點,「一、二、三要數清楚」的那種感覺。出國不成,她都沒再跟音樂打過交道。

在讀大學之前,神鷹和弟妹三個在中國殘聯藝術團裡待過兩年,是一道靚麗的風景線。這算是一個有月薪的正式工作,得來相當不易,要在省級殘聯藝術匯演上拿過獎。她彈阮,還被安排彈吉他,一個月裡必須攻克多少吉他曲,在監督的眼皮子底下每天練滿 9 小時。

出國是不稀奇的,但對她來說沒意義。大洋洲連帶東南亞跑一圈,演完即撤,一天換一城市,曾經 40 個小時沒有睡覺,飛機的螺旋槳聲還在腦中轟鳴,又要投入民樂的齊奏。她曾經持續六個小時持一把阮,胳膊「不帶動的」,只能手指動。監督老師耳朵還特別好,一指掄下去哪根弦響了沒響都知道。

那時候,她的脾氣特別差。有一次抱著阮,監督指摘她抱得斜度太大,她看不見,但也不想糾正,阮越大斜度就是越大的。監督硬是要把她扳回來,她怒吼道:「你又不是專業老師憑什麼聽你的。」這一吼,樓上的燈光師都聽到了。

真正導致他們三個退出藝術團的是她弟弟犯了個錯誤。有一次去國外演出,拉二胡的他居然忘記了帶琴,這是不可饒恕的,「這就像文學家不帶筆」,連她都罵他活該。隨後,弟弟順理成章地捲鋪蓋走人。神鷹和妹妹也待不下去了。

她知道,「當初進團另外一個效應就是三胞胎,是人家拿我們當點睛之筆,一旦這個被破壞掉了……」她覺得她這樣的全盲在樂隊更是種象徵,實則除了演出什麼都不會幹,搬道具也幫不上忙。但話說回來,又有多少人知道她多少個小時不能睡覺?要面子的家長會說嗎?

從來沒有一個職業,像播音一樣,讓她想幹成——它有彈性,特別適合她如今母親這個身份。五月開始,她報了杭州一家盲人社企開的有聲培訓班,「我哐哐哐一周通三宵,徹夜練聲音,不是因為難,而是夜深人靜好辦事」。她是認準了就 all-in 的人,母親說她當時的臉色特別可怕。

要營造一個私人錄音棚並沒想像中複雜,她用被子蒙著頭和麥克風,手和鍵盤露在外頭,一遍一遍地錄作業,想透氣就抖一下。她發現被子還有防混聲的效果,只是久了頸椎受壓,但拿物件把被子支稜起來就好,像一個氈房。這種方式,寅青只能對她搖搖頭。

如果播音對臥龍來說是信手拈來的東西,那麼對神鷹來說就相當不對味了。她永遠把握不準那個情感的色彩,「就是差那麼點神採」,沒有辦法擺脫刻意讀它的影子。

哪怕是面對自己,還是一開麥克風就緊張,讀什麼都跟過山車似的跌宕。比如有一個典型的作業:「一艘貨輪在煙波浩渺的大西洋上行駛,一個在船尾搞勤雜的黑人小孩不慎掉進了波濤滾滾的汪洋大海,孩子大喊救命,無奈,風大浪急……」

神鷹在演播室裡讀這段作業,像滾雷似地越讀越快,語氣奔突,自己都控制不下來。老師墨苒笑了,說:「你是怎麼想的,跟復仇女神似的。」她也覺得莫名其妙,歸咎於自己實在缺少藝術天分。

後來,好不容易練到可以錄個機器人,或者是兒童。兒童聲音靠前、綿密、奶聲奶氣,她音色是可以,有那個意思,但還不夠數。什麼算到位?那是一個道不明白的瞬間,但她知道,她刻畫來去,「就是缺那麼點靈氣」。有時候她覺得這個行當也玄乎,不像學英語,刻苦背就出來了。

兩個月的培訓結束後,那個社企會扔上來一波波書單,讓學員們試書,被平臺聽審選中的叫作「中書」。這裡有個潛規則,如果試音交上去,沒有回音,便說明中書不成功。能中書的實在太少了,在平臺上,他們如泥牛入海。

神鷹試了最後一單,一共五本書的小樣,還是杳無音信,她放棄了。但失望沒有斬斷她的念頭,她再次交了七八百塊錢,到寅青這兒來接受新一輪培訓。寅青跟她說:「你來我這可以,但你要把之前學的都拋棄,重新來過。」寅青更愛新人,像一張白紙一樣地塗抹他們,他們中書了,會跟自己更緊密。

她把兩邊的課都聽了,一個從零開始,一個用來改善。「一路摔摔打打過來,還是有意義的」,雖然自己是屬於誇張型的演播風格,但反過來想,誇張、歡脫總比做不出來要好,起碼可以慢慢往回收。她是有角色感的,只是離想要的自然感還有距離。

神鷹沒什麼積蓄,但在這條路上,她試出了癮,錢不斷地往下扔,「什麼都投進去了」,她說。四五千的 babyface 牌音效卡,還為了帶動音效卡的散熱,組裝了一個 8500 塊的主機,只在話筒上將就了一下,是一個推拿朋友送的「破小奶瓶」,錄全民K歌用的。

寅青限她在春節之前要達到試音的標準,不然隨時準備「拋棄」她,這是給她施壓。神鷹也覺得,夜深人靜的時候,她似乎在一個死胡同裡打轉,沒有人監督和陪同,容易走火入魔。或者說,培訓一直是網上的,從一開始就隔著膜。

臥龍在椅子上一坐就是一天,分不清是北方的暖氣乾燥燻人,還是光線的作用,他經常感覺熱。他只知道陽光是好的,它冬天是暖和的,夏天是灼熱的,映在眼幕上是一片亮,這他知道。但房間要朝南還是朝北,「不知道,我對這沒有執念」。

「有人問我你眼前是不是一片漆黑啊?我說從來沒見過,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沒見過白,哪兒來的黑。那白你怎麼形容?」他問我。

「你想像你眼前的陽光的顏色,等到它透明了就是白。」

「可我沒有透明的概念,你上過外星嗎?你沒有上過呀。」沒有形容詞可以去形容顏色,這對他來說太難了。但是,「這不重要」,在沒有圖像的世界裡,他憑藉本能營造聲音的色彩,那是一個獨立於現實的,沒有時間感的語流世界。

現在,北京市朝陽區殘聯,和做聽屏軟體的保益科技公司,聯合邀請他做了「第一屆視障主播網絡培訓」,開在 YY 直播上。各方都看清了盲人進軍主播界的狂潮,殘聯為了增加就業,自然是願意花錢請他。保益的老闆曹軍,是臥龍在崑山做推拿時的老闆,他如今是科技大咖,也瞄準了錄書的風口,馬不停蹄地讓手下四個程式設計師,迭代著聽屏軟體。

盲圈太小了,誰一有風吹草動,出人頭地了,名聲就如漣漪般出去。有盲友私下提醒臥龍,他搞培訓,還免費,「是要搶了杭州和上海那邊搞培訓的同行的飯碗了」。

直播室裡多時湧進百來人,臥龍把群聊功能一關,發揮了起來。耳麥裡的聽屏軟體聲刺剌剌地溜過,如同收音機調頻裡的赫茲,也如剪刀划過絲帛。

老天爺到底賞不賞這口飯吃,其實臥龍聽得出來。他也要批改作業,一百來個學員,聽第一句就知道行不行,基本上開了即關掉。最後挑出六七個人,他認為有「中書」希望的,放在課上大家討論。

盲人的世界裡,有聲書是光,相聲是鹽,對他來說,聽了就能開口,沒難度。他以前在青島盲校,一個同學買了侯寶林的相聲磁帶,每天抱著根柱子一邊轉圈一邊聽,最後一字不差地背下來。很多人聽了大半生收音機,卻沒有模仿的天賦。

有聲裡有核心的秘鑰:氛圍,這不能說是與生俱來,卻是伴隨臥龍成長的本能。氛圍,解釋起來抽象,包含了輕重、停連、節奏和聲音的磁場。相對具體一點的是角色扮演,一部單播劇一人分飾幾角,聲音的延展度就是限制你發展的天花板。

努力決定下限,天賦決定上限,很多盲友不明白。這延展度裡有一個性格的因素,「你罵過大街嗎?」他問我,一個溫柔的城裡長大的人,怎麼能跳進跳出角色?一個濟南的推拿小師妹請教他,要不要去報杭州那個社企的培訓班,臥龍很直接地回拒她:「你這聲線和性格,就算了。」

他經常跟盲友開玩笑說,你得琢磨琢磨你是不是那個,再往那兒交錢。有的姑娘性格內斂封閉,還清高,就愛四大名著,「可你多大牌?多少甲方會讓你讀《紅樓夢》?」說白了,太多才冒出頭的小平臺,拋出的讀物「不是在床上就是在上床」。

最難的是聲音之神韻,這個要積累。用他的話來說,「要用語言的形象來塑造每一個角色」,但是這裡有神似和形似的區別,「神似是一聽就知道是他,但又不完全是他;形似是外形上不一定完全像,但又確實是他」。

這一段他把自己都說繞了,說白了你要去「收集聲音」,要把武器庫的裝備齊全了。就好比技多不壓身,「別人出門帶兩把大勺子,你出門刀槍叉戟都帶著」,這樣處理起來就簡單了。

你可以模仿他,但不能成為複讀機。他也是模仿著喜馬拉雅上的前十主播牛大寶「長大」的,見了面才知道人家小他七歲。在看似無腦,卻處處用心的平民主播界,山寨的很難幹倒原版的,每個人必須建立自己的風格。

他始終不能理解,為什麼有些盲人在設備上大加投入,在他看來這完全沒有必要,喜馬拉雅要的是結果,但盲友卻糾結在技術手段,大多在音效卡上一投就上萬的,結果還是沒「中書」。不過,也有人強調,「我們盲人沒別的嗜好,又不能買車,錢花在有聲上又怎麼樣?」這也對。

但牛大寶的一個音效卡僅兩千塊,人家還是飛入尋常百姓家了。作為通勤路上聽的有聲,臥龍覺得只要聲音不拉雜就行了。

實際上,他覺得培訓這股風吹到現在一兩年,「有那麼點割韭菜的意思了」。就像一陣腦熱,他估計今年就會冷卻,因為很多湧入的盲人已經覺察到自己不是那塊料,它沒有那麼簡單。歸根到底,多數人還是要回歸推拿的。

有聲,讓人看到了推拿之外的希望之光,但有聲之後或許還有別的呢?圈子裡有很多曇花一現的產物,是時代和宣傳造就的,「這個圈子需要標兵,這幾年特別火,但過幾年幹嘛去了你知道嗎?」說到這裡,他是悲觀的。

他最耿耿於懷的一件事是,某年全國各級殘聯在推一個「盲人醫療按摩資格證」,去所在地殘聯參加一個培訓,拿了證便有資格在公立醫院裡推拿。他拿到了,但要不要全盲,是醫院說了算。有次,濟南市按摩醫院招聘,他電話過去問全盲是否可以,對方回答道,你可以試試,「不過你放心,招過來的總歸是半盲」。這事已被他說成段子,在盲圈中傳播。

年底的一天,NHK 來喜馬拉雅公司拍攝的時候,寅青坐在錄音棚裡,擺拍地錄了一段又一段親子教育讀物。她不知道,透著隔音玻璃,有十來個人屏息圍觀著她。在休息的間隙,她不停細聲呼喚著王江,「太累了」「太熱了」「王江江,快給我一口水喝」……隨後眾聲回應。

而上海市殘聯則把殘疾人在喜馬平臺上錄書視作一件功德無量的事。那天,殘聯基金會的領導也在會議室裡等候著她的出現,寅青在被安排出現在會議室後,現場傳來此起彼伏的讚美。上海殘聯正式邀請她攜幾個小夥伴,在一檔新春直播大戲上為一部名著現場配音,「屆時全上海都會看著你」。

在長條會議桌的上位,她臉上掛著欲言又止的笑意,撇下頭怯聲問,「王江江,你在哪裡,快過來記筆記」。全場一陣鬨笑。但笑聲漸息後,她把話題帶向了嚴肅的一邊。

「其實我是找過殘聯的,一直想跟殘聯合作,但沒找到適合的……可能我們的培訓規模太小,但我是希望合作的……」

直等到散了之後,走在路上,寅青向王江嘀咕著心底那個芥蒂。她對殘聯是有意見的,創業之初,電話過去,只想問問有沒有什麼資源可給,對方說「這個我們研究研究」,就再無音信。

她氣呼呼地對王江說,「我們還是得靠我們自己」,便像個孩子似地被王江抓著手腕,一蹦一蹦,一高一低地沒入地鐵口的樓梯。

,
同类文章
 陳冠希被曝當爸爸 老婆維密超模露點照觀看

陳冠希被曝當爸爸 老婆維密超模露點照觀看

6月12日,有網友曬出陳冠希和秦舒培為女兒舉辦百日宴的照片,陳冠希抱著女兒盡顯父愛,身旁站著秦舒培和家人。網友還曝陳冠希女兒名字是Alaia,此前秦舒培曾多次被傳懷孕及在美國生產。去年陳冠希秦舒培曾同逛嬰兒用品店;今年1月有網友偶遇秦舒培,稱其肚子凸起;今年4月有爆料稱秦舒培已誕下女兒。秦舒培是90
 日本十八禁的工口遊戲 電車之狼尾行系列你喜歡哪個?

日本十八禁的工口遊戲 電車之狼尾行系列你喜歡哪個?

工口遊戲,很多人應該都聽說過,工口遊戲其實就是日本遊戲產業裡面一些尺度較大的遊戲,我們也都了解日本的遊戲行業是很發達的,其中自然也少不了一些涉及大尺度的色情遊戲,工口遊戲就是這個一個類別的,下面讓我們來盤點幾個日本十八禁的工口遊戲。日本十八禁的工口遊戲:一、性感沙灘那個被碧撥蕩漾清可見底的海水圍繞的
 韓國十大被禁播的女團MV 尺度太大令人慾罷不能(視頻)

韓國十大被禁播的女團MV 尺度太大令人慾罷不能(視頻)

韓國的女團是一直是以性感而聞名,不僅在韓國有一大批的粉絲,就連中國和歐美國家也有一大票的粉絲,小編自然也是韓國女團粉絲大軍中的一員,看過韓國女團MV的人都知道,一向尺度是非常大的,各種誘惑性的東西看得欲罷不能,然而也正是因為尺度太大而遭到禁播,下面就讓我們一起去看看那些被禁播的MV。一、Stella
 莫菁門事件始末 因愛生恨散布大量豔照

莫菁門事件始末 因愛生恨散布大量豔照

莫菁門事件是發生在2010年廣西柳州的一次「豔照門事件」,那時候時下流行各種門事件,而廣西柳州莫菁門事件之所以能引起網絡上極大的討論,就是因為網友認為發帖者的行為已經超越了道德底線,莫菁門事件中究竟有什麼愛恨情仇呢?莫菁門事件:莫菁,女,廣西柳州人。2010年11月,一名柳州女子的不雅「豔照」在網際
 陳法蓉萬人騎是什麼意思?她演過哪些三級片?

陳法蓉萬人騎是什麼意思?她演過哪些三級片?

陳法蓉是香港著名的女藝人之一,曾經還獲得1989年香港小姐的冠軍,可以說是一位老牌的港姐代表,曾經也有演過三級片,網上曾經有一種對於她的說法是「萬人騎」,說的就是她的感情經歷十分豐富,交往過很多任的男朋友,最後都沒有一個好的結果。陳法蓉介紹:陳法蓉,1967年10月28日出生於香港,祖籍江蘇宿遷,中
 蔣英與李雙江婚外情?關係曖昧是真的嗎?

蔣英與李雙江婚外情?關係曖昧是真的嗎?

蔣英是中國最傑出的女聲樂家,中國航天之父錢學森的夫人,武俠小說大師金庸的表姐,大詩人徐志摩的表妹,看到這麼多人的名字你一定會驚嘆,而在網上曾有流傳蔣英與李雙江的婚外情事件也是引起不小的轟動,蔣英與李雙江是真的嗎,讓我們一起去揭秘事情的真相。蔣英簡介:蔣英生於1919年9月7日,浙江海寧人,中國最傑出
 《狼心狗肺》《你的淺笑》誰曲子更密鑼緊鼓

《狼心狗肺》《你的淺笑》誰曲子更密鑼緊鼓

港島妹妹和梵谷先生:天津嘉年華梁龍說:這不都坐著呢嗎我們說:坐下,牛逼安保說:菠菜賤賣。2019年10月28日 (114)|lululu0726:搖滾是音樂 聽音樂不聽音樂光聽歌詞?前戲不重要麼各位?2020年11月16日 (51)|死在柯本槍下:前面叨咕的是不是:上班了上班了他媽媽沒話說?2021
 柯凡錄音門事件 因侮辱詹姆斯而遭到封殺?

柯凡錄音門事件 因侮辱詹姆斯而遭到封殺?

柯凡,中國籃球解說員,看過NBA的朋友肯定對於他不會太陌生,柯凡搭檔過很多著名的體育解說員,但是因為在2015-2016NBA總決賽期間曝出的錄音門事件中侮辱了詹姆斯被球迷口誅筆伐,柯凡也因此被暫時停止工作反省,柯凡究竟有沒有被封殺呢?柯凡簡介:柯凡,男,北京市人,1986年3月29日出生。籃球解說
 病態三部曲背後虐心的故事 打回原形/防不勝防/十面埋伏

病態三部曲背後虐心的故事 打回原形/防不勝防/十面埋伏

黃偉文是香港樂壇著名的作詞人,他給很多音樂人都寫過歌詞也都是耳熟能詳,比如說《可惜我是水瓶座》《浮誇》《下一站天后》《喜帖街》等等,他的歌能讓人產生非常多的共鳴,在病態三部曲中更是引起無數人對於愛情的遺憾,他的病態三部曲分別是哪三首呢?病態三部曲:《打回原形》《打回原形》講愛之卑微。在愛情裡面,人難
 《愛你這樣傻》與《你從未說過愛我》哪首變幻莫測

《愛你這樣傻》與《你從未說過愛我》哪首變幻莫測

南極不季寞:90後聽這種歌的還有幾個2015年9月20日 (6017)|Ea-bon:真系好聽無得頂啊,睇下幾多人卑贊!!12015年12月2日 (2092)|麥芽先生:唱歌的也傻聽歌的也傻2015年3月27日 (867)|六級詞彙小能手:22歲的阿姨沒有談過戀愛但是喜歡著一個人。2017年10月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