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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挑眉的一瞬間(25.他故意說得兇狠的話)

2023-05-31 04:10:43 1

在她挑眉的一瞬間?一、「其實,」她有些結結巴巴的,小聲的道:「世子也根本沒有討好得了我」  她又不是蘇氏那樣的小娘子,缺什麼便渴望從別人身上得到什麼  傅明華向來都是,她缺什麼,便自己想辦法得到,而不是會貪戀賀元慎那一點兒的溫暖  燕追聽了這話,果然就高興了  「我就知道他的法子不可靠」  話雖是這樣說著,他卻心裡想起當初賀元慎曾提過的,小娘子大多羞澀,口是心非,又麵皮薄,說不準他的有些方法還是受用的,只是嘴上不說罷了  江嬤嬤站在外間,開始還有些擔憂,可後面便隱約聽著兩人是蜜裡調油了  也沒有吵架,反倒小聲說著悄悄話  她心裡長舒了一口氣,拿衣袖壓了壓眼角  晚膳擺上來時,天已經黑了,燕追才陪她用了一碗飯,宮裡嘉安帝便差了人來喚他,顯然是傅侯爺那邊問出一些事情來了  燕追進去喚衣裳,屋裡侍候的紫亙出去了一會兒,回來就道:  「皇上召王爺召得很急」  燕追出來時,她去替他整理衣角,他也小聲道:「傅家可能保不下來,你要有心理準備」  她微笑著替他將腰間玉帶整了一番,動作十分小心的避開了那裡的傷口:「我明白」這個事情本來就是她所求,嘉安帝對此事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的態度很明顯  皇帝只是志在剷除世家,傅家祖上畢竟是功勳之後,容三娘雖懷了龍種,但畢竟未入宮,嘉安帝行事也要考慮方方面面,以及當初葬入昭陵的傅老侯爺,如今還在太廟供奉  「您小心一些」  她有些擔憂,伸手摸了摸玉帶:「這裡還有傷」  白日時因為容三娘之事,而忘了請張繆來看,也幸虧他身體強悍,才能忍得住,受了傷跟沒事兒人似的  燕追點了點頭,伸手摸了摸她以一根簪子匆匆挽起來的頭髮,叮囑道:  「不必等我,先睡就是,若我回來太晚,就在外院歇息了」  又看她微微紅腫的眼,心中又悔又有些心疼,不該沉了臉說話,使她哭了  這還是他第一回看她哭,小小聲的,又嬌怯怯的  她一雙大眼裡都是血絲,燕追伸了手指去摸了摸她眼角,她眼角纖長的睫毛眨動間便刷過他指腹  外頭傳話的侍人雖然不敢催促,但燕追留了半晌,仍是匆匆走了  這一宿傅明華明明十分睏倦,卻又總是睡得並不深,榻下碧青一翻身她便又驚醒了  早上才將起來洗漱了換了衣裳,梳頭的宮人正小心的梳理著她那一頭長髮,便有下人來傳話,說是白氏與鍾氏、楊氏等人來了  她仰著頭,任由兩位宮人替她以香膏細細貼面,聽了這話,就笑了起來  沒想到白氏來得這樣快  外頭天色才將亮,冬季的時間短,白天亮得也晚  她坐在側室中用膳,層層絲幕垂了下來,將食物的香氣阻隔在了這華室之中  白氏等人跪在外面,等著她的召見  江嬤嬤替她布菜,不願意說了這些話來使她心中厭煩,減了胃口  王府裡的廚子手藝不差,早上燉的粥品入口即化,她用了一碗半,便放下了羹勺,吃了些其他小點,末了接了茶水漱口,吐進碧藍端的盆中了,才接過帕子壓了壓唇:  「明日還要這個」  綠蕪在一旁記下她愛吃的東西,聽她這樣一說,臉上便顯出喜色  傅明華吃什麼東西,最多也就是多吃些,喜歡的有專門的人記下來  由她特地開口,便是要賞賜廚房中的人的意思了  一旁碧雲將這事兒記了下來,江嬤嬤扶她起身,才跟她道:「長樂侯夫人已經候了您半個時辰了」  傅明華便頓了頓  燕追從昨夜進宮,至今尚未回來,白氏如今匆匆趕來求她,怕是長樂侯府已經不好了  可惜此時來求她有什麼用?當初該懸崖勒馬時,傅侯爺卻一心往前  碧雲打了紗幕供她出來,她出來時,透過屏風,隱約看到會客的左側廳堂之中,白氏領著兩個兒媳,已經跪得臉色發白  屋門敞開著,幾人跪在外間,這半天已經險些失去了知覺  她坐到了內廳椅子之中,才讓人喚她們幾人進來  內間有地龍,地上鋪了地衣,還以屏風將冷風擋了  白氏進來時,腳似踩在雲上,每走一步身體搖晃得厲害  才一宿的功夫,她卻像是老了十歲不止,嘴唇乾裂,頭髮蒼蒼  甚至她衣領上的圓盤扣都未扣整齊,反倒慌亂中扣差了  她一進來便咬了咬牙,目光有些茫然,在屋裡看了一眼,見到傅明華時便朝她撲了過來  「元娘,元娘,元娘」  白氏一聲一聲的,撲到傅明華面前,抱了她的手,整個人便軟軟的癱到了地上,今天小編就來聊一聊關於在她挑眉的一瞬間?接下來我們就一起去研究一下吧!

在她挑眉的一瞬間

一、

「其實,」她有些結結巴巴的,小聲的道:「世子也根本沒有討好得了我。」  她又不是蘇氏那樣的小娘子,缺什麼便渴望從別人身上得到什麼。  傅明華向來都是,她缺什麼,便自己想辦法得到,而不是會貪戀賀元慎那一點兒的溫暖。  燕追聽了這話,果然就高興了。  「我就知道他的法子不可靠。」  話雖是這樣說著,他卻心裡想起當初賀元慎曾提過的,小娘子大多羞澀,口是心非,又麵皮薄,說不準他的有些方法還是受用的,只是嘴上不說罷了。  江嬤嬤站在外間,開始還有些擔憂,可後面便隱約聽著兩人是蜜裡調油了。  也沒有吵架,反倒小聲說著悄悄話。  她心裡長舒了一口氣,拿衣袖壓了壓眼角。  晚膳擺上來時,天已經黑了,燕追才陪她用了一碗飯,宮裡嘉安帝便差了人來喚他,顯然是傅侯爺那邊問出一些事情來了。  燕追進去喚衣裳,屋裡侍候的紫亙出去了一會兒,回來就道:  「皇上召王爺召得很急。」  燕追出來時,她去替他整理衣角,他也小聲道:「傅家可能保不下來,你要有心理準備。」  她微笑著替他將腰間玉帶整了一番,動作十分小心的避開了那裡的傷口:「我明白。」這個事情本來就是她所求,嘉安帝對此事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的態度很明顯。  皇帝只是志在剷除世家,傅家祖上畢竟是功勳之後,容三娘雖懷了龍種,但畢竟未入宮,嘉安帝行事也要考慮方方面面,以及當初葬入昭陵的傅老侯爺,如今還在太廟供奉。  「您小心一些。」  她有些擔憂,伸手摸了摸玉帶:「這裡還有傷。」  白日時因為容三娘之事,而忘了請張繆來看,也幸虧他身體強悍,才能忍得住,受了傷跟沒事兒人似的。  燕追點了點頭,伸手摸了摸她以一根簪子匆匆挽起來的頭髮,叮囑道:  「不必等我,先睡就是,若我回來太晚,就在外院歇息了。」  又看她微微紅腫的眼,心中又悔又有些心疼,不該沉了臉說話,使她哭了。  這還是他第一回看她哭,小小聲的,又嬌怯怯的。  她一雙大眼裡都是血絲,燕追伸了手指去摸了摸她眼角,她眼角纖長的睫毛眨動間便刷過他指腹。  外頭傳話的侍人雖然不敢催促,但燕追留了半晌,仍是匆匆走了。  這一宿傅明華明明十分睏倦,卻又總是睡得並不深,榻下碧青一翻身她便又驚醒了。  早上才將起來洗漱了換了衣裳,梳頭的宮人正小心的梳理著她那一頭長髮,便有下人來傳話,說是白氏與鍾氏、楊氏等人來了。  她仰著頭,任由兩位宮人替她以香膏細細貼面,聽了這話,就笑了起來。  沒想到白氏來得這樣快!  外頭天色才將亮,冬季的時間短,白天亮得也晚。  她坐在側室中用膳,層層絲幕垂了下來,將食物的香氣阻隔在了這華室之中。  白氏等人跪在外面,等著她的召見。  江嬤嬤替她布菜,不願意說了這些話來使她心中厭煩,減了胃口。  王府裡的廚子手藝不差,早上燉的粥品入口即化,她用了一碗半,便放下了羹勺,吃了些其他小點,末了接了茶水漱口,吐進碧藍端的盆中了,才接過帕子壓了壓唇:  「明日還要這個。」  綠蕪在一旁記下她愛吃的東西,聽她這樣一說,臉上便顯出喜色。  傅明華吃什麼東西,最多也就是多吃些,喜歡的有專門的人記下來。  由她特地開口,便是要賞賜廚房中的人的意思了。  一旁碧雲將這事兒記了下來,江嬤嬤扶她起身,才跟她道:「長樂侯夫人已經候了您半個時辰了。」  傅明華便頓了頓。  燕追從昨夜進宮,至今尚未回來,白氏如今匆匆趕來求她,怕是長樂侯府已經不好了。  可惜此時來求她有什麼用?當初該懸崖勒馬時,傅侯爺卻一心往前。  碧雲打了紗幕供她出來,她出來時,透過屏風,隱約看到會客的左側廳堂之中,白氏領著兩個兒媳,已經跪得臉色發白。  屋門敞開著,幾人跪在外間,這半天已經險些失去了知覺。  她坐到了內廳椅子之中,才讓人喚她們幾人進來。  內間有地龍,地上鋪了地衣,還以屏風將冷風擋了。  白氏進來時,腳似踩在雲上,每走一步身體搖晃得厲害。  才一宿的功夫,她卻像是老了十歲不止,嘴唇乾裂,頭髮蒼蒼。  甚至她衣領上的圓盤扣都未扣整齊,反倒慌亂中扣差了。  她一進來便咬了咬牙,目光有些茫然,在屋裡看了一眼,見到傅明華時便朝她撲了過來。  「元娘,元娘,元娘。」  白氏一聲一聲的,撲到傅明華面前,抱了她的手,整個人便軟軟的癱到了地上。

 這樣的情景,讓傅明華想起夢中長樂侯府為夢裡的『傅明華』定下了陸長硯這個夫婿時,夢裡那個『她』的神色來。  她也只是跪在白氏面前,有些不甘有些惶恐不安,那時夢中的情景,與此時何其相像。  「元娘,救救你祖父。」  白氏流著淚哀求,聲音虛弱。傅明華低頭看她,白氏乾瘦的手緊緊握住她的手,十分用力,似是汪洋大海中,抓到了一株救命的浮萍似的。  傅明華任由白氏抓著她的手搖晃,一言不發。  旁邊碧雲等人眼中露出不快之色,忙上前要扶白氏起來:  「夫人還請坐下。」  「坐什麼?」  白氏一把將人揮開,死死掐著傅明華的手腕,一雙眼睛布滿血絲,嘴角邊泛著白色的口沫:「你祖父如今生死未知,我怎麼還能坐得下?」  碧雲被她推得往後倒退了幾步,還要再上前來時,傅明華便微微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再來了。  底下鍾氏與楊氏二人也是神色憔悴,傅侯爺這一出事,不止是他自己泥足深陷,同時遭受連累的還有傅家其他人。  白氏歇斯底裡的喊:「快救你祖父,元娘……」  話沒說完,她就趴在地上,痛哭失聲了。  傅明華平靜望著白氏,目光裡不見半點兒憐憫。  此時來哭?已經晚了。  她伸手壓了壓有鬢角,嘴角邊的笑意使長樂侯府鍾氏看了心中發寒。  自己不是沒有給過傅家機會,但傅侯爺野心太大,最終仍是自食惡果了。  投靠容妃,便如與虎謀皮一般。若今日她不推波助瀾,他日傅家上下數百條人命怕是都要折在傅侯爺手上的。  容妃並不是善茬,連親生女兒都能下手,區區一個傅家又算什麼?白氏此時若是聰明,便該笑而不該哭。  只是傅家的人若是聰明,便不會走到如今這樣的地步了。  她嘆了口氣,吩咐下人:「替長樂侯夫人與兩位太太端了凳子上來。」  白氏瞪了眼要翻臉,她便道:「有話平靜了再說。」白氏的哭嚎聲又響又大,吵得人頭暈腦漲的。  傅明華這話一說出口,白氏也不敢再鬧了,只能忍了心中的慌亂,先由下人扶著起身坐到凳子上了,傅明華又讓人擰了帕子來給幾人擦臉,等到幾人收拾妥當了,傅明華才看了白氏一眼:  「事情詳細經過,你與我說說。」  白氏聽到這兒,肩膀還一抽一抽的,張了張嘴,還未說話,眼淚便流了下來:  「你祖父被奸人所害,他是冤枉的!」  傅侯爺怎麼敢給容妃送的柚子裡下毒?他又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她一張嘴便喊冤,又要哭喊的模樣,傅明華皺了皺眉:「不要再說這些。」  光是喊冤有什麼用?是不是冤枉,還得看嘉安帝怎麼判。  昨夜燕追與她說了那些話,傅明華隱隱感覺燕追可能已經替自己收拾善後了。  「昨日裡容妃的承香殿中,打死的宮人內侍拉出去的屍體還未掩埋,當著皇上的面喊冤有什麼用?」  她冷冷斥責,白氏哭聲便漸漸小了,一副六神無主的模樣。  「祖父既然有壯志,如今東窗事發,又如何要來尋我?」  白氏便囁囁道:「好歹是一家人……」  傅明華望著她看,白氏餘下的話便再也說不出口了。  「你祖父是遭奸人所害,他是冤枉的。」白氏又擦了一下眼睛,嘴裡只說這句。  傅明華忍不住就笑了起來:「事到如今,好在祖母還並不糊塗,知道是中了算計。」  白氏聽到此處,眼睛便一亮,正要說話,傅明華已經揉了揉眉心:「王爺昨夜已經進宮,至今未曾回來,現在沒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皇上要如何發落,靜心等待便是。」  可白氏哪兒又等得下去?她張了張嘴,「好歹長樂侯府也是王爺嶽家……」  她話裡透出幾分埋怨,傅明華便停了揉眉心的動作,將手拿開。  也不朝白氏看,目光只落到自己手指之上。  她養了半寸長短的指甲,修成橢圓,越發顯得長指纖纖。  上面染了淡淡的丹蔻,泛著粉紅的光澤。  之前揉眉心的動作,使她指甲邊沿沾了些許染眉的青黛,她以拇指甲彈了開,又拿帕子擦手。  屋裡安靜異常,她指尖彈著青黛眉粉時,發出的清脆聲音讓屋裡坐著的白氏幾人身體都顫了顫。  「那您何必來求我?」  白氏將頭低垂了下去,聽到這話不敢反駁。  「您先回去,等王爺回來之後,明日我去一趟長樂侯府。」  傅明華話音一落,白氏有些著急,但傅明華沒給她說話的機會,便將她打發了。  好在她答應還要再回去一趟,白氏也就不再糾纏了。  已經過了午時,燕追仍未回來。  江嬤嬤便有些沉不住氣,憂心忡忡的服侍著傅明華躺下,一面就道:「要不,奴婢使人問問宮裡靜姑。」  崔貴妃就在宮中,總是知道一些消息的。  事到如今,傅侯爺與容塗英仍未從宮裡出來,燕追昨夜去了之後到如今也未歸,連消息也沒有。  傅明華搖了搖頭,一面躺了下去,牽了被子蓋好,一面就翻了個身,望著江嬤嬤:「不用。」越是這個時候,越是要沉著。  容塗英收受傅侯爺的東西,難免沾上一個私相授受的名聲。  這個時候傅侯爺出事之時,她就越發不能進宮裡向崔貴妃打探消息的。  江嬤嬤咬了咬唇,應了下來。  她晚上沒有睡好,這會兒午時倒是入了眠,醒來時宮中就有消息傳來,說是傅侯爺跪在了宣徽殿廊沿之下,已經有兩個時辰了。  傅明華聽到這個消息時,便讓江嬤嬤替她備了紙筆。  這個時候帝王的心思是最難琢磨的,一切謀事在人,成事便在天了。  她抄了兩卷經書,逐漸便平靜了下來,傍晚就聽說嘉安帝放了傅侯爺出宮,可想而知傅侯爺的命是保住了。  只是燕追仍舊沒有回來。  早晨傅明華早早收拾回了長樂侯府,白氏等人已經在府中翹首以盼了。

二、

 這會兒便不再做什麼長輩的樣,除了庶出妾室子女外,府中一干人等都已經候在了白氏屋中,一臉病容的傅侯爺也在。  看到傅明華回來時,眾人先向她行了禮,傅明華才向傅侯爺問了安。  他臉色十分不好看,眼窩都陷了下去,眼中驚惶未定,布滿了血絲,顯然容三娘之死,將他嚇成了一個驚弓之鳥,背都彎了。  今晨下了小雪,天氣也冷,可屋裡燒了地龍,傅明華一回來便取了貂皮大氅,傅侯爺卻裡三層外三層的裹得嚴實,身體還在不停的顫抖,牙齒碰撞間發出『咯咯咯』的響聲來。  「你祖父昨日跪在外頭,受了些寒。」白氏勉強說道,緊接著不等人搬了椅子來,便問道:  「此事怎麼解決?」  「容三娘子之死,確實與我們侯爺無關哪。」  白氏擦了擦眼淚,傅明華卻不理她,反倒看著傅侯爺:「如今祖父心中也該有個心理準備才是,容三娘子命喪黃泉,雲陽郡主昏迷不醒。」  無論如何,此事都該要有所交待。  白氏一聽便要發怒,拍了大腿喊:「我們是冤枉的!」  傅明華轉頭望著她,神情淡漠,白氏哭喊的聲音便漸漸小起來了。  「咳……咳咳……」傅侯爺咳了兩聲,臉上也露出恨色來:「容上明害我!」  上明是容塗英的字,他此時說起容塗英時,再也沒有以往的恭敬嚮往之色了。  想也知道,昨日宣徽殿御書房中,當著嘉安帝的面,容塗英必定是將罪名都推到傅侯爺身上,才使他此時提起容塗英,便咬牙切齒了。  傅明華低頭捏了帕子掩住了唇邊的譏諷,先坐了下來,白氏才向鍾氏使眼色,讓她將人帶出去。  畢竟這事兒並不光彩,越少人知道是越好的。  等人一走,府中下人也驅了大半,屋裡只剩傅侯爺夫婦,以及一個傅其弦時,傅侯爺才問:  「事情結果王爺如何看法?」  到了這個時候,也不再提什麼容妃、容塗英等了,反倒提起了燕追。  傅明華垂了眼眸地,掩住了目光裡的神色,才問道:「皇上既然放您回來,此事便有迴旋餘地。」她緩緩開口,聲音溫柔,傅侯爺聽到此處,神色一松。傅明華接著卻道:  「我要您向皇上辭呈一封,自認德才欠缺,難以勝任太傅一職,」  「你住口……」傅侯爺一聽這話,急怒攻心,衝動之下開口。  傅明華卻不理睬他,自然也不會住口,甚至沒有因為他大聲說話而停頓的意思,仍舊道:  「傅家何德何能,不配享先帝恩澤,而請皇上收回長樂侯之位。」  「咳咳咳咳咳!」  傅侯爺咳得又急又重,顯然此時心中並不平靜。  他一張臉漲得通紅,下巴之上鬍鬚都立了起來。  咳得太兇太急,嘴裡噴出的唾沫沾了他一鬍鬚都是。  白氏慌忙替他揉胸推背,他惡狠狠的將白氏推開,瞪大一雙通紅充血的眼望著傅明華看。  「你說什麼?」  他咬牙切齒的問,神態陰狠。  時至今日,他受了這樣些委屈,吃了那樣大的苦頭,到底是為了什麼?  若是像傅明華所說的一般,他受的委屈不是白受了嗎?  如果是要落得這樣的結果,那他當時壓根不用討好容塗英,還能保住傅府一門富貴。  自己太傅一職雖是虛閒,但好歹也是一品的官兒。  傅侯爺神情兇狠的望著傅明華看,傅明華也表情平靜的與他對望。  他本來以為自己這樣兇神惡煞的模樣,傅明華該懼怕的。  但讓傅侯爺有些意外的,是這個他向來認為只是空有美貌與母親曾出身江洲虛名的嫡長孫女,此時在他的目光下不避不閃,反倒使他挨不過,本能將頭別開了。  傅侯爺一旦別開了頭,自然便相當於在兩人氣勢對撞之下認了輸。  他心中駭然,緊咬了牙,臉頰肌肉抽搐了幾下,才有些狼狽的道:「你什麼意思?」  傅明華望著傅侯爺:「祖父覺得我哪裡沒有說清楚?」  「你讓我……」  「我讓祖父向皇上辭呈一封,自認德才疏學淺,不足以勝任太傅一職,傅家無德無能,不配享先帝恩澤,」她又重複了一次,這一回白氏等人也回過神來,傅其弦大怒,高聲便道:「你住嘴!」  「請皇上收回長樂侯爵位。」  傅明華仍將話說完,傅家幾人衝她怒目而視,她突然便嘆了口氣。  這群蠢貨!  「祖母派人前往王府時,我曾讓人帶的話,可帶到了?」  她捏了帕子,撫了撫髮髻,偏頭問了一句。  白氏此時記恨她先前說的那兩句話,聽她問話,就十分不快:「你如今問來,可是想要耀武揚威的?」  傅明華聽她這樣一說,就不由失笑:  「我有什麼可耀武揚威的?只是想與長輩說,禍福自來便相依,急流直上固然是勇氣可嘉,但勇退也不算差。」  如今傅家的情況,嘉安帝都擺明只要收爵而不要命,傅侯爺若一意孤行,抱著這高官厚位不放,下場便可想而知了。  這傅府上下數百人,怕是都要葬在傅侯爺手上。  「你什麼意思?」  傅侯爺又問了一聲,下眼瞼不住抽動。  傅明華便又嘆了口氣。  話都已經說得如此清楚,他卻仍是要問。  她牽了牽裙擺,漫不經心抬起頭,看著傅侯爺道:「若我今天不將話說清楚,祖父怕是不肯甘休的。」  「就從當初我母親自盡,而使傅家被降爵說起吧。」她又提起了這事兒,白氏的嘴角便抽了又抽。  「當初祖父與容妃相謀,為的是權勢地位吧?」  她溫和的問,語氣並不銳利,傅侯爺卻感到說不出的狼狽。  傅家已經位於世襲罔替的爵位之上,富貴代代綿延,若他不是為了權勢地位,又何必投靠容妃?傅明華明知而故問,分明就是有意難為他的。  想到此處,傅侯爺臉色有些難看,冷哼了一聲,沒有說話,態度卻是默認了。  「您想必是認為,當日父親與謝家聯姻,江洲謝家乃是四姓之一,明面之上,您是貴妃娘娘及王爺一黨。」傅明華目光漸漸明亮,傅侯爺卻是眼神根本不敢落在她身上。

  她看向傅侯爺時,傅侯爺的眼珠本能的便轉到了其他方向。  傅明華也不以為意,接著又道:「但是您卻有些擔憂。那時容妃娘娘盛寵不衰,王爺年紀幼小,皇上對容妃母子寵愛有加,從當初三公主封號便能瞧得出來。」  在這樣的情況下,傅侯爺自然不甘心將雞蛋放在一個籃子中。  他想要有從龍之功!將來位極權臣,手掌重權。  這個野心他雖然沒有說過,但卻一直藏在他心中。  表面他是三皇子、崔貴妃一黨,與謝氏的聯姻使他擁有這個得天獨厚的條件,背地裡他則並不滿足,而暗中投靠容妃。  如此一來,他日若崔貴妃得勢,他便棄容妃而投靠崔貴妃。  與之相反,他則可以背地裡靠向容妃,而棄崔貴妃。  「您原本想得也沒錯,唯獨錯就錯在……」傅明華說到這兒,頓了片刻,一旁白氏後背沁出冷汗,只覺得傅侯爺看她的目光兇猛,心裡不由將傅明華恨了個半死。  白氏越是如此,傅明華便故意停頓的時間越長,直到白氏冷汗涔涔,才道:  「您把自己想得太聰明,也把別人想得太不聰明。」  換句話說,也就是傅侯爺太自以為是。  從一開始容妃便只拿他當個樂子,順手利用的。  「當初父親能娶江洲謝家的娘子,所以容妃娘娘在言語拉攏時,您便深信不疑。」  傅侯爺聽到此處,忍不住就道:「難道不是?」  「當然不是!」  傅明華微微一笑:「太祖在世時,便曾對世家門閥毫不留情,四姓之所以存在的原因,是因為根基太深,不能妄動而已。」  陰氏有盔甲武器,錢銀豐足,太祖打天下時,陰、祝兩家都曾出銀子出馬匹、盔甲等。  崔家出糧草,太祖定國後,還送後來的崔貴妃到當初仍是太子的嘉安帝府中。  不論如今還是太祖在世時,兩位皇帝任用的大臣、謀士之中,大半與謝家關係匪淺。  燕氏皇姓不是不想動世族,只是不敢輕舉妄動而已。  傅侯爺顯然不明白這事兒與他有什麼關係,他也露出一副並不如何想聽的不耐煩神情。  數次想要出口打斷,但傅明華都沒有給他機會。  「這與長樂侯府,與傅家降爵有什麼關係?」  傅侯爺忍了半天,聽她說起世族,終於難以忍耐,打斷了她的話。  傅明華就以一種隱忍的神情望著他看,仿佛是他十分愚蠢。  「傅家世襲罔替,若傅氏的領頭人聰明,懂得韜光養晦,百年之後,傅家又是另一個世族!」她冷冷望著傅侯爺看,就是這樣的人,至今吃了虧仍沒明白輸在哪點兒的,還妄圖成為權臣!  從傅侯爺身上,便可以看出世族教養孩子的重要性。  當年的傅老侯爺出身微末,傅家發達時,傅侯爺年紀已經不小了,沒有受過良好的教養,以致於養成這樣的德性。  怕是當初養廢傅其孟、傅其弦,都應該是出自當初老太爺的意思。  老侯爺雖說也未讀孔孟之道,但他能一路走到如今,經歷過血雨腥風,還能成為太祖所封唯二的世襲罔替的權貴,手掌大權,也是有些見識。  可惜就是老子英雄,兒子太廢!  傅明華說完,傅侯爺先是一愣,登時吃了一驚,緊接著額頭冷汗淋漓。  她的話已經說得這樣明白,傅侯爺就是再傻,也回過了味來。  從始至終,什麼與容妃合作,而透了風聲,最後導致謝氏自盡,皇上喝斥,只是託詞。  追根究底,不過是皇上並不希望再出另一個世家大族而已。  這個原由使傅侯爺口中發苦,喃喃語不成調:「那,那……」  「容妃娘娘心中有數,只是想借您之手,除去貴妃娘娘一臂。」傅侯爺自作聰明,可笑的是連被容妃算計了,後來竟然再次栽在同一個人手裡。  「識時務者為俊傑,通機變者為英豪。」  傅明華將話與他說透,看著他道:「不瞞您說,此次容三娘子之死,容大人心裡怕是如明鏡一般,但他為何死咬著您不放?」  便是因為容塗英明了帝心。  此次他與傅侯爺都被容妃算計,但容塗英知道,容妃就是動了手腳,但嘉安帝說她沒罪,她便沒罪。  他咬不死容妃,就是咬得死,對他自己也並無好處,所以他當時選擇的是一口咬死傅侯爺。  因為傅家世襲五代的爵位。  光憑這一點,容塗英就能步步高升,而傅家則是在走下坡路。  「容妃娘娘可非菩薩心腸一般的人兒,容三娘子一屍兩命,雲陽郡主生死不知。」傅侯爺與虎謀皮,可笑還自以為高明。  傅明華說得口乾舌燥,偏偏回來之時,白氏等人只急於問事,卻連讓丫環奉杯茶都忘了。  「長樂侯府至今能被算計的,除了這滿府爵位,不過就是使您能牽連到我身上而已。」傅明華看著臉色慘白,鼻翼微微顫抖的傅侯爺:「想藉此牽連王爺,可是成與不成我先不說,哪怕就是成了,容妃娘娘如此手段,祖父覺得這長樂侯府滿門上下數百餘口,有幾人能活得性命?」  與其讓傅侯爺將來昏頭昏腦之下,幹出什麼糊塗的事兒,傅明華乾脆將話挑明。  傅侯爺被她一說,只覺得腦海裡血脈一跳一彈的,喘息都有些困難。  他捂了胸口便要朝後倒,白氏驚慌失措,也忘了扶他,他撞到椅子扶手之上,發出一聲悶響,堪堪穩住了身體,顧不得疼痛,又咳了好幾聲,才顫巍巍取了帕子捂住了嘴。  「識時務者為俊傑,與其陷入被動,不如辭官丟爵。」以退為進,「不止能保得滿門性命,從這漩渦脫身,皇上看在曾祖父仍供在太廟,會留些情份。」  傅明華抿了抿唇,望著傅侯爺看。  時至今日,他其實心裡也清楚得很,傅明華說的是對的,她的方法是最好的,可以使長樂侯府脫身,可以使自己脫罪,可以使長樂侯府滿門保命。  傅侯爺握緊了拳頭,可是他真的很不甘心。

三、

 他被容妃算計了。  如今落得這樣的下場。  當初還做著權傾朝野的夢,比父親當年時更威風幾分。  可現在卻如大夢初醒,傅侯爺淚灑滿襟。  「如此,便依你所言。」他一下便像老了十歲不止,想想又覺得心痛難忍,還要再開口,傅明華已經點了點頭:「這樣是最好的。」  她一開始算計時,便已經想到了這樣的結果。  傅家被排除出權勢名流之外,只做個田舍翁,既能保傅家人性命,又可以給傅侯爺一個教訓。  而自此之後,傅家無權無勢,便再難做什麼小動作。  不再是侯府世子之後,傅其弦怕是也難以再像以前一般行事無狀了。  「那怎麼行?」  傅侯爺正失魂落魄,白氏卻異常著急:「那怎麼行?」  她拍著腿,忍耐不住:  「如此一來,將來你三叔差事怎麼辦?你幾個妹妹都訂了親事,如今鄧州侯府等,都紛紛上門退親……」  白氏急得快要哭出聲來,長樂侯府風光之時,這些人便如聞了腥的貓,個個恨不能與傅家結親。  想借燕追的勢。  可現在長樂侯府一旦倒了大黴,便都一個個的恨不能躲得遠些,鄧州侯府的人恰好在洛陽,府中三郎君與傅明雅定下了親事,昨日卻派了人上門,退回了傅明雅的生辰八字,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若是長樂侯府一倒,將來事事都不如意,府裡幾位小娘子的親事也要受到影響。  最重要的是,白氏已經習慣了現在的生活,但傅侯爺要是辭去了官職,長樂侯府不復存在,將來如此在洛陽立足?  甚至曾經討好她的人,看到她時還會像躲瘟疫似的。  「絕對不行的!」白氏搖了搖頭,「王爺呢?王爺對此事怎麼說?」  傅侯爺也雙眼一亮,望著傅明華。  「你三叔不日便會回來。」傅侯爺臉上帶著希冀之色,向傅明華小聲央求:「使王爺頂一段時間,待你三叔回來之後再說?」  一旁傅其弦聽了這話,便愣了一愣。  他就是再蠢,此時也聽得出來傅侯爺話裡對他的鄙夷。  甚至在這樣的大事兒上,壓根兒就沒有要考慮他意見的意思。  傅其弦眼皮抽了抽,握緊了拳頭。  「頂一段時間?」  傅明華已經將話說得清楚了,傅侯爺卻仍是不肯死心。  「昨日您進宮裡,可頂住了幾個時辰?」  傅侯爺啞口無言,傅明華也不想再與他們多說,便站起了身來:「我話已說完,祖父要如何做,就好好考慮一番。」  她說完朝門口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未轉身,卻側了頭回來,目光落在身後華麗燦爛的地衣上:  「若知機,遇急流而退,尚可保全侯府幾分,否則悔之晚矣。」  傅侯爺等人沒有說話,她出了房門,就聽到裡面白氏壓低了嗓子說話的聲音。  聽不清究竟說了些什麼,但想也知道怕是沒有什麼好話的。  鍾氏等人就坐在另一邊暖閣的碧紗櫥裡,正焦急的等著事情的發展,傅明華出來時,鍾氏便得知了動靜,連忙也跟了出來,此時看到傅明華,就忍不住問:  「您說完話了?」  傅明華便點了點頭。  鍾氏擰了帕子,幾個女兒憂心忡忡的跟在她身側。  她最小的女兒傅明娜還未定親,長樂侯府一出事,親事是肯定會受影響的。  白氏之前還說,傅明雅的未來婆家退回了生辰八字。  傅明月那邊沒有動靜,但鍾氏這心中依舊是提心弔膽的。  她上前一步,握了傅明華的手就道:「不瞞您說,我這心裡總是七上八下,我倒是沒什麼,但還請王妃憐惜這底下幾個弟妹。」  鍾氏說到這兒,就問道:「您可曾得到什麼消息了?」問完,又補充道:「貴妃娘娘在宮中,可曾打聽到些許情況?」  「我也沒有進宮裡。」傅明華搖了搖頭,看了傅明娜一眼,她有些怯生生的,不由便朝她微微一笑,小娘子有些羞臊的低下頭來,像朵嬌嫩的迎春花。  「不過叔母心中也該有數。」容三娘一屍兩命,雲陽郡主昏迷未醒,容塗英一口咬死長樂侯府,這事兒不是那樣輕易便能揭過的。  鍾氏聽她這樣一說,便瞧出了些端倪,臉上露出難以掩飾的失望之色。  她伸手摸了摸傅明娜頭頂,又有些不死心:「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就看祖父如何做了。」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傅侯爺若照自己所說,及時丟官棄爵而保命,嘉安帝便也會留其幾分臉面。  傅其彬任滿回洛陽,他在江南任六品的通判已經好些年了,一直沒挪過位置。  到時嘉安帝會破格提用他,若傅其彬本人不是太蠢,能力不是太差,興許長樂侯府也不是全無機會。  若長樂侯府被廢,而傅其彬得勢,傅明月幾人婚事倒不可能有什麼太大波折,至於已經退了傅明雅生辰八字的鄧州侯府,能在危難之時便撇清關係,傅明雅將來另擇良人也是可以的。  至於長房傅明霞,她一直不想嫁馮萬應,長樂侯府出事,她的婚事可能也會生出波折,到時若實在不想嫁,便可以順勢退了。  但傅侯爺含戀權勢地位,怕是不會捨得放權。  最壞的可能,他假意辭官而保爵,嘉安帝若厭煩長樂侯府,便會對傅其彬明褒而暗貶,同時有可能提任傅其弦這個名聲在外的浪蕩子,而非回洛陽續職的傅其彬。  若是如此一來,長樂侯府才真正算是完了。  鍾氏聽了這話,不明就裡,想問卻又不敢。  幾人都是一臉惶恐,傅明霞就道:「大姐姐與祖父說了些什麼?」  楊氏臉上也露出好奇之色,卻不敢開口。  她對傅明華並不如何了解,嫁進長樂侯府後,對這個嫡長女有一種本能的畏懼。  每當看到傅明華時,楊氏都莫名覺得心虛氣短,自然也在傅明華面前擺不出母親的譜來,反倒每次見到,都有些唯唯諾諾。  此時傅明霞都敢開口問話,她卻不敢出聲。

「也就是問了些話。」幾人站了一陣,屋裡有下人出來,說是夫人喚眾人進去。  鍾氏急於知道結果,忙不迭便進去了。  她幾個女兒跟在身後,傅明霞卻站著沒動,盯著傅明華看。  直到眾人都進去了,沈氏也走了兩步,以眼神催促她時,她才問道:  「大姐姐都與祖父說了些什麼?」  傅明華就問:「當初二妹妹不想嫁馮大人,如今便可以得償所願了。」  她意有所指,嘴角邊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來,傅明霞頓時便死死咬住了下唇。  長樂侯府如今的情況,若是傅明霞當真不想再嫁馮萬應,此時說不定就有可能的。  傅明霞聽到此話,眼中露出幾分亮色,可很快的她眼裡的光彩就暗淡下去了。  「你是不是耍弄著我玩?」她當傅明華是拿話誑她,臉上露出警惕之色來,語氣有些不大好的責問。  傅明華就不由笑了笑:「我耍弄著你玩幹什麼?長樂侯府如今出了事,極有可能爵位不保,祖母如此寵你,想必九妹妹的事情你也知道。」  長樂侯府一旦出事,鄧州侯府來退親的人,只不過是個開端罷了!  「到時說不準不用二妹妹來嫌棄這門婚事,馮大人便要率先退親了。」她說了這話,傅明霞一下臉色變了。  若真像傅明華所說,到時連馮家都要退親,將來的她又能嫁得了什麼好人家?  傅明霞忍不住就急道:「若侯府出事,你也沒有了娘家依靠,怎麼能說得這樣輕鬆呢?」  她急得眼淚都要流出來,十分怨恨:「你如今已經嫁了,便來說這樣的風涼話,如果我是你,我必定不會對娘家見死不救的。」她跺了跺腳,臉上露出恨色,眼裡淚水都要流了出來,沈氏滿懷敵意的看了傅明華一眼,招呼傅明霞道:  「快些進來吧。」  傅明霞便恨恨的走了。  碧藍有些生氣,長樂侯府明明是有求於人,卻擺出這樣的態度。  因傅明華提議傅侯爺棄官丟爵的話,白氏等人對她態度十分冷淡,坐了一陣,晌午後她便回去了。

四、

 回到府中時,院中留下來的碧籮迎了上來,說是王爺回來了。  燕追已經兩宿沒有回來,宮裡雖然短不了他吃喝,但傅明華以為他一回來便是要歇息的。  沒想到進了屋,取了大氅,擦了把臉進屋時,左側紗櫥之中,燕追坐在鋪了紫貂皮毛的褥子上,拿了她最近在看的謝氏族規、族訓看。  這是當初裝填陪嫁的物品時,謝家送來的。  江嬤嬤找了出來之後,她覺得有些意思,平時拿著打發時間。  他換了一身銀灰色軟袍,只以絲絡束了腰,歪坐在軟榻之上。  一雙長腿也未收起,頭髮散在身旁。  傅明華一回來,他頭也沒抬,便道:「換了衣裳過來。」傅明華便應了一聲,進後頭拆髮鬢換衣裳時,便猜想燕追這一趟進宮之後與嘉安帝說了些什麼。  她換了輕便的湘妃色襦服,頭髮也只是以簪子輕輕攏住,出來時燕追正一手端茶,一手拿書。  那茶香氣四溢,他喝了一口,看傅明華過來,便以拿書的手伸了出來,攬了她腰將她抱著坐在他腿上,就著手裡的茶杯餵了她一口:「嘗嘗,採自天竺寺的香茗。」  這樣的動作也實在是太親密了。  但傅明華知道他性格,便也溫順低頭嘴唇碰在了茶杯邊沿。  他卻不知想起了什麼,又將茶杯移開了。  「王爺?」  傅明華問了一聲,他將茶杯放下,雙手輕鬆使力,便將她抱得更緊了一些。傅明華轉過頭,仰望著他看。  哪怕是兩宿未眠,但他骨子裡受教育很深,臉上不見絲毫狼狽之色,鬍子颳得乾淨,除了眼裡分明的血絲,他看起來沒有一個幾日未曾合眼的人的焦躁感。  傅明華也是差不多,其實她也是兩宿沒有睡好,但臉上敷了香膏,收拾得十分齊整,哪怕是已經回來了,也絲毫沒有馬虎,穿戴收拾看起來隨意,卻又處處精緻。  兩人一對望,傅明華便不由笑了起來。  二人母族都是出身四姓,某些共同點是驚人的相似。  燕追低頭與她額心輕抵,就道:「我猜你也沒睡好,茶少喝為妙,否則難以入眠。」  少女臉頰粉白,因才洗過臉的緣故,臉頰微涼柔軟,燕追又蹭了蹭,才將頭抬了起來,舉了手裡的族訓,揚著眉衝她笑:  「我倒不知你還看這個。」  他說完,含了笑意輕聲念:「敦孝悌,睦宗親。尊族規,和鄉鄰。子不孝,心須狠。」  燕追念著念著,嘴角邊笑意就更深。  傅明華聽出他話裡有些取笑的意思,不由便微微臉紅,靠著他道:「只不過是閒暇時看看罷了。」  謝氏的族規很有意思,裡面還有諸如『遠親不如近鄰,不交無品無德之人。』等看起來與謝氏嚴謹世家形象並不相符的族訓,她這幾日翻著翻著,偶爾倒是打發時間,沒想到被燕追發現了。  她靠在燕追臂彎裡,有些害怕壓到他傷口,不敢離他近了,就有些好奇的問:  「王爺,崔家沒有這樣的族訓嗎?」  美人兒在懷,吐氣如蘭,燕追並非柳下惠,當即便生了那麼幾分旖旎的意思來,便不緊不慢的將她抱得更緊。  「有倒是有,但是與這謝家的族訓並不一樣。」  他有意無意嘴唇碰觸著她晶瑩剔透的耳朵,吐出的熱氣讓她直縮脖子,一副想躲又不敢的模樣。  仍強作鎮定,只是臉頰卻染上紅霞,十分可愛誘人。  「你看這裡。」  燕追伸手扣了她腰,手指輕輕在她柔軟的腰肢上磨蹭,一邊則低頭將下巴擱在她小巧的香肩之上,臉頰與她耳畔相貼,這個動作能使他聞到傅明華身上的香氣,兩人體溫只隔了薄薄兩層輕便的衣裳而已。  他聲音有些沉:「謝氏的族訓寫的是,賭乃貪念之禍,奢是敗家之根,酒色過度傷人。」  燕追一邊念著謝氏族訓,一邊就笑,說話時吐出的熱氣全拂在她耳上,使她臉又更紅,嬌軀都微微緊繃輕顫,使他目光便更深沉。

屋外冰天雪地,床榻上卻是溫暖異常。  她才一睜開眼睛,燕追便在她頭上親了兩口,她有些吃力的轉過身來。  外頭碧雲幾人壓低了聲音說話,聽不大清楚。  燕追身體似火爐般,將手臂伸出被子外,勾了她一縷頭髮在指尖卷著,聲音還有些沙啞:「怎麼不再睡一會兒?」  他手臂裸著,未穿衣裳。  傅明華臉紅了又紅,她每日生活極有規律,早上幾時起,行時幾時睡,都早形成自然反應了。  往常她午睡完這個時候起來,哪怕是倦極,到了這個時辰點便也就睜開眼了。  她將頭枕在他臂間,柔軟的手還攬著他腰:「王爺醒了怎麼不叫我?」  「看你睡得正香。」他理了理長發,意有所指:「原想拿了謝氏族訓來看,就怕一動將你吵醒了。」  她臉頰又開發燙,忍了又忍,不想中了他的圈套。  與他成婚雖然還沒有多長時間,中間又分離了好幾個月,但他性格傅明華還是摸清了一些。  尤其床笫之間,她若講他胡說八道,一準兒中他下懷,沒一會兒又被他牽著走了。  她忍了羞澀,燕追看她不上當,便笑了一聲,低頭碰了碰她額角,又問:  「今日回長樂侯府,傅長勝如何決定?」  他神情慵懶,仿佛已經猜到了傅明華這一趟回長樂侯府的結果了。  那眯著的雙眼中露暗沉之色,替她掖了掖被角。  「您猜得不錯。」她努力回想著午睡之前與他說過的話,他好像曾提過,嘉安帝有意扶持傅其弦。  她抿起的嘴角露出淺淡的微笑,將自己今日回長樂侯府說的話做的事都跟他略微提了一遍。  今日傅侯爺分明就是十分不甘心她提出過的丟官棄爵之話,只推脫傅其彬回來之後再說。  「我覺得,他十有八九是會上辭呈棄官。」她仰起頭來,目光與燕追對視,就見他點了點頭:「與我想的也差不多。」  容妃當日下藥在柚子上每一個環節都留了破綻,並且還尋了要咬死傅侯爺的人,就等著嘉安帝派人查到。  他進宮之前,便令人將每個經手的人抓了起來,將收尾工作做完,將容妃留下的尾巴全部揪了出來。  如今容妃咬不到傅家。  他的態度傳遞著這樣一個信息。  傅明華就點了點頭。  嘉安帝如今開科舉,提撥寒門子弟,要除去世家的意圖十分明顯。  夢裡的『陸長元』能得到重用,便恰好趕上了這樣一個好時機罷了。  燕追笑道:「此事之後,容、傅兩家,怕是沒有人能笑得出來。」  容妃辛苦拖傅家下水,卻為傅明華做嫁衣,替她斷去了傅家這個並不安份,對傅明華來說是個麻煩的尾巴。  弄死了容三娘,容塗英此時雖與她關係會更加緊密,但姐弟之間始終還是埋下了禍患。容妃心狠手辣,連自己的女兒都能動手。  成大事者固然不拘小節,但容塗英心中怕是也會對她多加防備的。  至於傅侯爺,吃的虧便更大。  雖說因為燕追插手,傅家保得住命,但卻保不住官職,地位必然是一落千丈的。  他這話一說出口,傅明華卻搖了搖頭,忍了笑道:「不,還是有一個人能笑得出來的。」  燕追揚了揚眉梢,伸手捧了她臉:  「元娘說的,該不會是長樂侯府中,與馮萬應定下婚事的人吧?」  他原本對傅明霞並沒有什麼印象。  可當日回門之時,他喝了酒,傅侯爺、馮萬應兩人討好的陪他在錦園中散步,卻恰好遇上傅明華在與那小娘子說話,當時小娘子哭哭啼啼,十分不情願,還使得傅侯爺鬧了個尷尬。  若只是這樣倒也罷,但她與傅明華一通胡說八道,還使得傅明華後來說並沒有想嫁他的話。  正是因為如此,燕追印象尤其的深刻。  他沒有指名道姓,但與馮萬應定下婚事的,就只有傅明霞。  因此她點了點頭:「沒錯。」  「那可不一定了。」傅明華承認了是傅明霞會因為長樂侯府出事而歡喜,燕追卻意味深長的笑:「這門婚事也不見得不成。」  傅明華聽到此處,便一雙秀眉攏了起來,有些疑惑的看他:「您要插手此事?」  「當然不是。」燕追看她認真的神情,不由大笑出聲,伸手來摟她:「區區小事,你該不會當我成日閒得慌,無所事事,要管這樁小事了。」  他性格驕傲,說了不會插手,便是真的不會插手了。  只是既然他不插手,又為何如此篤定傅明霞會嫁馮萬應呢?  她有些不解的開口:「您為何這樣說?當日我二妹妹對這樁婚事抗拒的模樣,您也瞧見了。」  就是馮萬應性情敦厚,不願意在這個時候落井下石,但傅明霞若執意退婚,在這個時候,白氏也不是沒有辦法的。  燕追便只是勾了勾嘴角,眼裡露出點點光彩:「我們來打個賭就是了。」  她看燕追嘴角邊露出的笑意,想要撐起嬌軀,卻又渾身軟弱無力,便唯有問他:「王爺想要賭些什麼?」  對於傅明霞的性格,她也是知道的。傅明霞向來驕傲,這門婚事從一開始就不是她想要的,若長樂侯府一時半刻垮不了,這樁婚事她一定會拒的。  她看燕追有些興致,便也陪著他說笑。  燕追也不提賭什麼,只道先賭,將來再提個條件,傅明華也就應了下來。  她與燕追說著話,外頭碧雲幾人知道他們醒了,也沒有人敢進來。  三日之後,傅其彬回了洛陽,而兩日之後的早朝時,傅侯爺如傅明華所想的一般,只上書辭官,道才疏學淺,難以勝任太傅之位,嘉安帝當時的神色,看得傅侯爺心驚肉跳的。  這幾日,容三娘之死在洛陽中鬧得很大,長樂侯府此舉使得洛陽裡好些人都在觀望。  皇上的態度令人難以捉摸,只讓人徹查此事。  當初容三娘所食的柚子是傅侯爺令人取了送來的,這柚子是傅侯爺尋了當初傅老侯爺在生時的門路,當初曾跟在傅老侯爺麾下的一員曾得他照顧的將領,如今子孫後輩正在嶺南桂州任六曹之一的司戶。

五、

傅侯爺花了大功夫,才讓人從桂州送來一些,便挑了最好的送進容塗英府裡。  說來也是奇怪,旁的別人吃了都沒事兒,唯獨這兩顆送進容塗英府中的柚子被人下了毒。  當日曾經手過這些柚子,並送柚子進洛陽的人名叫貢三兒。  事發之後,此人不知是不是知道出了事兒,便畏罪潛逃,傅侯爺背地裡讓人翻遍了洛陽城,也沒找出這個人來。  如此一來,傅侯爺難免便感覺到壓力更大。  近來朝中眾人都不再與他往來,長樂侯府大門緊鎖,傅家的人愁雲慘霧。  在這個時候,在江南多年,近來才回洛陽的傅其彬則是攜鍾氏及傅其弦夫婦,投了門貼要來拜訪傅明華與秦王。  燕追是沒有功夫見他的,天氣逐漸轉冷,嘉安帝過些日子有意前往驪山之上的華清宮小住兩日,曾有要使燕追監國的意思。  他近來忙著上手各地事務,嘉安帝已經在放權讓他處理河套地區一些他新提撥上來的臣子摺子。  而秦王府中,因為燕追當初大肆排除異己,不拘一格提撥人才的舉動,使得不少人意圖拜在他門下為食客,他近來忙得不可開交。  就連傅明華都有兩天沒有見他,傅其彬與鍾氏這樣的人物,他自然更不會撥空來見了。  傅家的人來的那一日,傅明華設宴在鍾粹樓中,那裡種了大片大片的寒梅,如今開得正好,一進園中,滿園香氣便撲面而來了。  秦王府裡佔地頗廣,這邊傅明華也不常過來,這會兒園中一走,倒是覺得景致頗美,當初建園之時,匠人顯然也是下了一番心思的。  下人領了傅家的人過來時,傅明華才剛接了酥得噴香的茶,喝了兩口。  傅其弦倒也罷,他雖胸於點墨,但此時進了王府也知道害怕,束手束腳的,感覺不大自在。  倒是其中一束目光,進了屋裡便落在她身上,帶著打量與審視。  傅明華側身端了茶喝,感覺到有人看她之後,她輕勾了一側嘴角,又再喝了一口,才將茶杯放到了一旁茶几上,側過了身來。  面前傅其弦幾人行了禮起身,傅明華的目光就落在了站在傅其弦身側,看上去卻比他年輕了不止十歲的傅其彬身上。  他也不年輕了,都已經是三十好幾,也比傅其弦小不了多少,但這些年傅其弦貪花好色,將身體都掏空了。  當初的傅其弦還能看得出風流俊俏的模樣,可如今,他的肚腩挺了起來,臉頰肌肉鬆弛,嘴角下垂,突出的眼代顯出掩飾不住的老態。  相較之下,傅其彬站在他身旁,可以說就仍是中年瀟灑。  「下臣日前回來,至今才得空來拜見您。」傅其彬回來之後還在等待朝廷安排的新職位,長樂侯府如今的情景,他應該是有些焦灼的,可他看起來卻是神色溫和,笑容滿面,不見絲毫擔憂來。  他這一次來送了自江南回來時帶的一些禮物,份量還挺重,在下人領他們進來時,傅明華便已經看過江嬤嬤呈上來的單子了,上面一尊送子觀音佛象,出自漢時魏憲之手,魏憲乃號稱鬼斧神功,雕刻玉器之手藝十分出眾。  漢時經魏憲之手所刻之物便是千金難求,時至今日,朝代傳承多年之後,他的作品便更是昂貴了。  俗話說得好,禮下於人,必有所求。  傅明華收了這禮,自然也不會跟他繞彎子的。  「三叔何必客氣,都是自家人。」她微笑著,側頭吩咐人上座。  傅明華坐在椅子上,細腰挺得筆直,她穿著的青色長裙,壓了些少女的明媚,多了幾分沉穩。  下人搬了椅子上來,幾人自然便依次坐下。  楊氏緊張得手也不知往哪裡擺,只努力挺直了腰,想像傅明華一般坐得好。  她看著傅明華這樣坐了也倒是好看,可惜她堅持了不到半刻鐘,便覺得腰酸背疼,挺起的背便又彎下去了,手撐在椅子旁。  這樣自然是不好看。  但好在此時也沒有哪個管她這些的,鍾氏只擔憂長樂侯府未來的前程,以及夫君的差事能不能落實下來,將來夫妻不至於分隔兩方。  「說來也是慚愧。」傅其彬坐了下來,既然傅明華喚了一聲『三叔』,他自然也便打蛇隨棍上,親切而有些遺憾的道:「當初元娘大婚,我這做長輩的卻不在洛陽,未能向你親自道賀,至今想來也是覺得遺憾得很。」  他話裡有話,傅明華低頭抿唇一笑,抬起頭來時,又是溫和的模樣:「三叔人雖未到,禮卻到了。」  傅其彬便笑了起來。  鍾氏看了他好幾眼,他卻不緊不慢,與傅明華寒暄。  僅憑這一點,傅其彬此人性格傅明華便瞧出幾分來。  他能沉得住氣,心有城府,能忍臉皮且夠狠。  當初傅明華未與燕追定下親事時,白氏提出讓傅明華為了傅其彬的將來而討好容三娘及容家,傅明華不相信其中是沒有這位三叔影子的。  如今他卻能當著沒事兒人一般,與傅明華說笑。  屋裡氣氛看似談笑風聲,但傅其弦卻已經搓了好幾回手掌。  傅其彬談詩詞歌賦,他也插不上嘴,只能在一旁陪著乾笑,楊氏都漲得臉色通紅,眼中現出幾分難堪之色來。  「王府之中這寒客倒是開得正好,這滿園之景,倒正是:冬寒日冷霜雪堆,尋香聞梅到鍾粹。」  他伸手撫了撫長髯,張嘴倒是能做得半首詩來。  傅明華聽他話中討好之意,抬手擋在朱唇前,才雙手一撫掌:「三叔果然做得好詩。」  傅其彬便擺手,笑道:「只怕是元娘恭維我而已。」  她也不想再與傅其彬繞圈子下去,便輕咳了一聲,伸手壓了壓腰裙,目光落在自己裙擺繡了芙蓉的裙擺上,笑著就問:「三叔任滿回洛陽,吏部可有消息,將來又調往何方?」  傅明華拋了話頭出去,傅其彬便目光一凝,雖然很快便將這神色忍了下來,但依舊被傅明華看在眼裡。

 傅其彬微笑著道:「還未得到消息,不過託元娘的福,將來若是能留在洛陽,宗族之間時時守望,妻兒在身旁,便是再好不過的。」他有些愧疚似的,轉頭看了一旁的鐘氏一眼,想了想又問:  「只是我也擔憂……」  餘下的話傅其彬沒有再說,但傅明華這樣聰明,自然明白他未說出口的話是什麼。  「前些日子,聽說洛陽裡出了大事,容妃娘娘受奸人所害,連容侍郎的嫡女也因此受到謀害。」傅其彬臉上露出幾分憂愁之色來,語重心長就道:「元娘你也應該清楚,你祖父是斷斷不敢起了那般歹毒的心腸。」也沒有那樣大的膽量。  「如今你祖父心中焦急得很,整夜整夜為了此事睡不著覺。」傅其彬說到這兒,神情倒真誠了許多:「他年紀不小了,我也十分擔憂。」  他如今正處於年輕力壯之時,回到洛陽便是為了大展一番拳腳。  若傅侯爺當真一時氣急攻心傷了身,將來一旦過世,他便要丁憂。  丁憂之後,就得等吏部再重新啟用。  若長樂侯府正是春風鼎盛之時還好,傅侯爺要是沒出送柚子這事兒,傅明華嫁的是三皇子,他自然不用擔憂丁憂之後前程。  但正因為這些巧合,若嘉安帝態度不明,傅侯爺一旦出了事兒,可想而知,三年孝期滿了之後,就是他能謀個官職,也會比自己才將任滿的六品江南通判還要不如。  所以他是真的擔憂傅侯爺身體出了意外,也是想從傅明華這裡打聽到一點兒消息的。  「至今事情如何處理,不知元娘可有聽到什麼風聲。」  傅其彬上半身往前傾了一些,目光灼灼望著傅明華看,急促的在等他回答。  「我已經與祖父商議過了。」  傅明華被他一注視,便伸手碰了碰耳畔。  她抬起手來時,袖口往下滑了一些,露出裡面戴著的一隻鑲了紅寶石的金鐲子來。  楊氏與鍾氏都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她很快將手放了下來,擱在腹前。  傅其彬就道:「我也曾聽父親提及過此事,只是元娘,」他言辭懇切,正色道:「這長樂侯府,是當初你的曾祖父,一刀一槍打下來的。我知道你們這些年輕的後進晚輩,都不喜歡聽祖輩當年的榮光,但是我要說,你曾祖父當初隨太祖時,是十分不容易的,身上到處都是傷痕,好幾回險些連命都沒有了。」  他神情嚴肅,傅明華就微笑著聽他說話。  「祖輩打下這樣的江山,你讓你祖父如何能輕易舍了?」傅其彬說到此處,似是有些動情,就連一旁傅其弦都將頭低垂了下去。  「若是丟了祖宗打下來的基業,你祖父這兩日總是長籲短嘆,就怕將來百年歸天之後,到了地府,見了你曾祖父,卻不知該如何說話。」傅其彬握緊了拳頭,眼圈微紅:「就是我們這些後輩子孫不肖,守不住祖宗基業,也不能將祖輩傳下來的東西丟了。」  傅明華平靜望著他看,嘴角邊露出耐人尋味的笑容來。  「所以,你看看能不能想想其他的辦法?」  傅其彬嘆了口氣就問道。  「三叔,太晚了。」  傅明華搖了搖頭,當日傅侯爺若當機立斷,長樂侯府興許還能保得住幾分榮光。  可如今卻是太晚了。  「早知這長樂侯府是曾祖父留給子孫後輩的福澤庇佑,當初祖父行事之時,便該再三考慮。」她看傅其彬動了動嘴唇,似是要說話,就微笑著提高了些音量,將他的聲音蓋了過去:「更何況長樂侯府如今立府之所,還是當初前朝舊王故居。」  她目光冷然,這一瞬間傅其彬只覺得她的眼神銳利得使人不敢直視。  他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傅明華說起這看似不相干的話,實則是在回應他剛剛所說的『守住祖宗基業』的話。  沒有什麼東西是長治久安的,也沒有什麼東西是人能永遠守得住的。  就連這諾大江山,自商朝以來,也是數度易主。  當初曾夢想千秋萬載,世代永傳的秦王朝,不過兩代便亡了。

六、

  長樂侯府後世子孫若是爭氣,興許能將傅家發揚光大,將來傳承像謝氏那樣的家族。  可如今謝家都危在旦夕,相較之下,謝家為人稟性,那位趙國太夫人的心思智商,並不是傅侯爺能比得過的。  傅其彬如今還與她說什麼『祖宗基業』?若是保不住,也只不過是曇花一現罷了。  她伸出手,摸著旁邊矮几上放著的青花八寶瓶,上面插了幾株才將剪下來的寒梅,將屋裡染得滿室馨香。  幾朵黃色的梅花從枝椏上落了下來,傅明華伸手接住了,指尖撿了放在鼻端輕輕一聞,轉過頭望著傅其彬看時,他已經是臉色煞白了。  「若當初祖父當機立斷,傅家仍有出頭之日,我早說過,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  時至今日,傅侯爺不聽,又該怪誰了?  不過傅明華心中也覺得有些納悶,照理來說,嘉安帝心思深如海,但也不可能會幹出如此隱隱有使長樂侯府亂了陣腳的衝動。

皇帝既然不想要傅家人的命,擺明了此事便是個混稀泥的不清不楚結局。  該有的結果表態,應該早就旨意頒布了下來才對,為何會時至今日,事情拖了兩天,長樂侯府的人都有些慌了,嘉安帝仍是態度曖-昧,也實在是太過匪夷所思了。  她心中想著事,嘴裡卻溫和道:「此事無論與祖父有沒有關係,若他主動請辭,皇上必定會加以挽留,再不濟,三叔您才從江南回來,正等著吏部調遣之時。」她微笑著,看傅其彬一瞬間有些慘白的臉色,嘴角邊帶著笑意,緩緩開口:「皇上必定會對您破格提撥,加以重用。」以平衡此事,造成眾人皆大歡喜的結局。  「我向祖父拋出了帶花的枝芽,」傅明華溫和的看著傅其彬,將手攤了開來,她掌心裡放著幾朵剛剛接住的寒梅花:「祖父卻只接住了枝芽,沒有帶上花。」

 「最重要的是,」傅明華也像之前的傅其彬一般,將上半身朝長樂侯府等人坐的方向傾了過去,動作十分緩慢,帶給幾人一種極大的壓迫感:「祖父將接住的枝芽,扔向了皇上。」  傅其彬一瞬間就明白過來她話中的意思,後背心滲出的冷汗,將裡頭的綢衣都沾溼了。  看到傅明華側身傾向幾人方向的時候,明明知道她離幾人有那樣遠的距離,不可能碰觸得到自己幾人,但傅其彬那一刻卻是本能的將身體往後仰,背心緊緊的貼在了椅背之上。  傅明華重新將手握了攏來,感覺到掌心裡的花瓣在她用力之下支離破碎,嘴角邊帶著淺淺笑容,看著傅其彬問道:  「現在這樣的情況,三叔跟我說說,應該如何是好?」  傅其彬後背發涼,他在那一刻,就已經明白過來傅侯爺是犯了大錯了。  若他肯連官帶爵放棄了,以示忠誠,嘉安帝則必有獎勵,這是權謀之術的一個過招。  但他只棄官而不放爵,對於皇上來說,這就是長樂侯對於柚子之事,並沒有以為然,認為重要到足以使他棄爵的地步。  往大了說,嘉安帝心中對於長樂侯府會生出惡感,認為傅侯爺不敬皇權。  本朝就是權相也不過是二品官員,三省六部之首,也只居二、三品的官職。  可太傅、司空等卻能居一品,只不過是說著好聽罷了。  傅侯爺丟官,顯然不足以使嘉安帝滿意。  要是傅明華說的話,其中是有嘉安帝的意思,那么正如她所說,已經太晚了。  傅侯爺當日抱著爵位不肯放,結果卻會將長樂侯府害得更深。  「所以,三叔覺得到祖宗基業要怎麼樣守住呢?」  桌面上的茶已經有些涼了,她端起來抿了一口,那茶以油酥過,一旦涼了下來便不太好喝。  傅明華只碰了碰唇,又放了下去,看著傅其彬意有所指,他的臉色就呈金紙之色了。  「奴婢替您換盞新茶。」碧籮上前來問了一聲,傅明華曲了手指在桌上輕輕敲了幾下,發出『咚咚』的聲響來。  每一聲響起,傅其彬臉頰的肉便抽搐一番,到後來已經有些冷汗涔涔,卻張嘴說不了話。  鍾氏似懂非懂,一副雲裡霧裡的模樣。  倒也不是她太蠢,只是因為當日傅明華與傅侯爺等人說話時,她並沒有在場。  這樣的大事兒,傅家人顯然並沒有與她說過。  她擔憂自己的子女婚事會不會受影響,這導致她三女兩兒的前程,由不得她不著急。  傅其彬喉結滾動,臉上卻極力做出鎮定的模樣,看了一旁的傅其弦一眼,很快神色恢復了正常,笑著就道:「既然如此,這些大事便交由大人們去忙。」  他搓了搓手,「不怕元娘笑話,在江南時,王學升曾贈我一首詠梅的詩,你這滿園寒客實在是讓我見獵心喜,不知可否看看?」  傅明華點了點頭,這傅其彬倒也是個人物。  見她這裡說不通便不再糾纏,他此時藉機告退,莫非想使傅其弦來為長樂侯府做說客?  她吩咐碧藍領了人送傅其彬夫婦出去,傅其弦與楊氏便坐在屋裡沒動,果然過來是有目的的。  下人重新送上了沏好的茶,她捧在掌心裡,微勾起的指尖彎曲著,楊氏便覺得有些想看又不敢看的樣子。  屋裡也沒人說話,不多一陣,傅其弦便開始拉扯衣裳了,他緊張得滿頭是汗,一連輕咳了好幾聲,傅明華卻沒睬他。  楊氏也是坐立不安的模樣,倒是羨慕起之前找了藉口開溜的傅其彬夫婦來。  傅明華喝了茶,將杯子放在桌上,發出『咚』的一聲輕響,傅其弦與楊氏兩人俱都是渾身一抖,當即背便挺直了。  「父親。」  傅明華喚了傅其弦一聲,他期期艾艾的張了張嘴:「啊,啊?」  「當日的情景,父親也曾看在眼裡,如今三叔與你同來,我有話要跟你說。」  她秀眉微顰,傅其弦便應了一聲,越發表情認真聽她說話。  「若照我原先所說,祖父辭官棄爵,皇上必會對三叔多加扶持,反之,」她頓了頓,眯起眼睛看傅其弦,傅其弦與楊氏都被她看得有些緊張,雙手直冒冷汗,等她接著往下講:「極有可能皇上會重賞於您。您在祠部坐了多年,還沒挪過凳子吧?」  傅其弦聽了這話,就面紅耳赤。  他也不是好脾氣,若是換了其他人,尤其是小輩,敢與他說這話,他早就翻臉罵人了,重輒要打要砸。  可面前說這話的是他唯一的嫡女,是謝氏所出。  不知為何,他當初在謝氏面前還能強作兇悍以掩飾自己內心的心虛與自卑,但在傅明華面前,卻又莫名覺得提不起底氣,十分害怕。  他對這個女兒並不親近,早幾年時總覺得府中兒女都該主母教養,也沒怎麼管,依稀只記得嫡長女十分聽話順從,卻又偏偏身上有一種謝家人特有的氣質,讓他每見一次,便心中怵一次。  久而久之就更不願與她說話了。  傅明華年長之後,身上那種氣度便更讓他有些緊張了。  這會兒當著他的面,指他官位低微,傅其弦其實心中也是有些羞的,但卻不敢惱。  他至今還在禮部之下的祠部裡做著員外郎一職,管的是僧尼之事,但實則只是個閒職罷了,一年到頭他的時間都是用來跟人喝酒耍樂的。  從當初傅明華記事時起,到如今位置都沒有再動過。  「是,是的……」他囁囁的開口,椅子上仿佛長了釘子,讓他坐立不安的。  「恐怕皇上會提撥您。」祠部員外郎實在是如芝麻一般,傅明華想了想,嘉安帝既然要安撫傅家,將這恩典落在傅其弦頭上,那麼傅其弦草包之名,洛陽之中就沒有人不知道的。  很有可能嘉安帝會連提他兩品,但都不是什麼有實權的官職。  也就相當於換湯不換藥,將傅其弦由原本的青瓷裝飾瓶,換成青花大寶瓶罷了。  她皺著眉,叮囑道:「您年紀不小了,也該要收些心。傅家裡伯父早逝,承繼香火便落在您頭上的。」

 傅其弦聽到嘉安帝會提撥自己,登時喜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有些不知所措的樣子。  旁邊楊氏也十分歡喜,臉上露出笑容來。  聽著傅明華說話,兩夫妻都是忙不迭的點頭。  「皇上若是提撥您,糊塗的事是不能再幹了,閒時看些書,養些花草,修身養性。」傅明華吩咐著,傅其弦便連連點頭。  回過神來時又覺得自己一個長輩,卻被她當成頑童般教訓,也覺得面上無光,便以袖口掩臉,還知道一些羞的。  傅明華其實也不想說他這些,只是傅其弦是被白氏寵壞了,白氏對自己的兒子又哪兒捨得拉下臉來教訓的,便將傅其弦養成這個樣子,一把年紀,還活得十分糊塗。  她說完了傅其弦,目光又落在楊氏身上。  這下又該楊氏坐立難安了。  「二太太嫁進侯府也有一年多光景。」  至今與傅其弦關係仍是生疏,沒半點兒夫妻之間的柔情蜜意。  楊氏有些委屈:「世子差事繁忙,夫人規矩又多。」  若換了平時,她是不敢說的,但此時看傅其弦被傅明華壓制住,她便忍不住說了一句。  傅其弦差事又哪兒有忙的,楊氏這樣一說,他又是臉紅又是狼狽,便瞪了妻子一眼。  「父親牢記著我之前說的話。」傅明華看到這情景,便唯有叮囑了傅其弦一句,他連忙就應了。  當日長樂侯府裡,傅明華說的話,傅侯爺沒有聽,導致如今侯府危機重重的,此時傅明華都吩咐了,傅其弦哪裡敢不聽。  說完了正事,她又問起府中眾人,楊氏年紀還小,仍是少女天性,有些興奮就道:「二姐兒的婚事定了二十六日,那時您會回來吧?」  傅明華端著茶的手就有些發僵,只是很快又恢復了常態。  楊氏與傅其弦兩人都沒發現她異樣之處,傅明華端著茶碗碰唇:  「馮大人倒是敦厚老實。」  「那倒也是。」楊氏點了點頭,到了如今,長樂侯府是風雨飄搖之時,早前與傅明紗、傅明月等訂下親事的人都紛紛來退,恨不能與傅家撇清關係。  在這樣的情況下,婚事又拖過了原本定下的十一月初九,照理來說,這門婚事左拖右拖,其實馮家完全可以在這個時候置身事外的。  卻沒想到馮萬應仍照舊上門親口說這樁婚事不變。  並且沒有趁火打劫,帛、淄、金、銀等樣樣不缺,甚至比起當初禮單上寫的更豐盛。  楊氏笑道:「這馮萬應說,『就怕二姑娘委屈,在這個時候越發不能刻薄了她。』,您說說,這馮萬應是不是做官做得已經傻了?」

七、

時至今日,傅明霞就是退了婚,也難以尋到好的人家,鍾氏正為了此事泛愁,更別提無父的傅明霞了。  馮萬應就是將禮減了又減,趁火打劫要將姑娘省些銀錢抬回去,現今的傅家也是不好吭聲的。  誰想他不止沒減東西,還怕傅明霞心中委屈,又添了一些,就為了給她做面子。  楊氏說起這事兒,也有些嫉妒,那單子當時她侍候在白氏身邊看過一眼,比當初傅其弦續她時還要厚重。  傅明霞那小姑娘何德何能。  她說著話,又提了裙子往椅子裡坐得更近。  剛剛裝模作樣只學傅明華坐了半個椅子,背挺直了,沒過一會兒便使她渾身難受,此時坐得穩當了,一雙小腳及不了地,在椅下晃蕩了,她才抬起頭來。  傅其弦便瞪了她一眼,顯然不喜歡她說晚輩的閒話。  馮萬應為人性格,傅明華倒是早有預料。  只是嘉安帝遲遲不肯表態,使長樂侯府處於危險的風暴中,導致傅明霞無可奈何,沒有其他選擇,仍只能嫁給馮萬應。  她與燕追的賭注,好像是她輸了。  輸在沒能揣測中帝心。  傅明華也不是小氣的人,輸了與燕追的打賭雖然有些可惜,但倒也沒往心裡去,反倒贊:  「馮大人有情有意,寬仁而大度,不落井下石,實在是君子品行。」她側過身來,吩咐碧云:「既然是這樣,便去取些東西,我為二妹妹再添些妝。」  她眼角餘光看到楊氏聽了這話,臉上露出的羨慕之色,又道:  「前些日子,貴妃娘娘賞了我些首飾,二太太也挑一件吧。」  楊氏喜出望外,想起她剛剛手腕上戴著的那隻鑲滿寶石的鐲子,心中一熱,連忙點頭:「噯!」  崔貴妃家底不少,嘉安帝也有些賞賜,她過了貪花愛俏的年紀,時常便賞些給傅明華。  當初謝氏留的首飾也很多,出嫁之時,江洲又給她裝了不少,還陸續又接了一些賞,傅明華家底也厚,自然不在意這些東西。  讓人領了楊氏下去,又與傅其弦說了兩句話,那頭楊氏才喜滋滋的出來了。  她選了一隻寶藍色鑲玳瑁的華勝,上面綴滿珠翠,十分華麗。  楊氏顯然對自己所選十分喜歡,放在袖口中再三撫摸。  送了楊氏,自然鍾氏那裡也額外備了禮物。  傅其彬回來時,連連向傅其弦看了好幾眼,他一臉喜滋滋的,也不知剛剛傅明華與他說了些什麼。  將長樂侯府的人送走了,傅其彬忍不住就問:  「二哥,侄女之前與你說了什麼?」  傅其弦也沒想其他,歡喜的道:「元娘說是皇上可能會重用於我。」  那一剎間,傅其彬的臉色就極其的難看,甚至連假裝大度都裝不出來。  傅其弦這樣一個人,胸無半點墨,卻如此好運。  大哥早年慘死後,長樂侯府世子之位落到他的頭上,如今養了個女兒,竟也要爬到他頭上了?  傅其弦喜滋滋的,沒有注意到傅其彬臉上的扭曲之容,鍾氏卻是看到了,打了個哆嗦,傅其彬已經深呼了幾口氣,冷靜了下來。  宣徽殿的御書房中,嘉安帝正捧了茶杯,檢查燕追批改過的奏摺。  冉冉升起的煙霧將他臉龐罩住,嘉安帝的眼神顯得有些晦暗莫測。  「長樂侯府的小事,你還拖著。」  穿了青色繡龍紋常服的皇帝口氣裡聽不出喜怒。

燕追就有些走神。  他已經忙了一些時日,有兩天沒回屋了。  嘉安帝的話讓他想起了與傅明華的賭約。  沒有處理長樂侯府的小事,就是要陷長樂侯府於慌亂恐懼之中,如此一來,馮萬應若是仍不改初衷,長樂侯府那位心高氣傲的小娘子別無選擇,才會下嫁的。  當日傅明華擔憂他動什麼手腳,但他卻什麼也沒做,這樁賭約應該是他贏了。  他嘴角邊不自覺的露出淺淺的笑意,手裡握著的筆落在硯中很久了,卻遲遲沒有提起。  嘉安帝垂下眼皮,伸手去拉他手中的奏摺,他倒是很快警醒了,先是握緊,隨即反應過來之後放了開,那毛筆已經醮滿了殷紅的硃砂墨汁。  他提了筆起來,若無其事的將筆在硯臺邊點了點,看著那墨汁似血般,目光冷靜。  嘉安帝打開剛剛從他手裡拿過的摺子,上面還未圈點,他喝了口茶,問道:  「這是哪裡的摺子。」  他問得漫不經心,話裡卻帶著壓迫之意。  燕追就微微一笑:「華州府尹孫好指其治下一縣令張蘊收索百姓財物,累計索贓達七千餘匹。」  大唐對於貪汙受賄處罰非常嚴厲,大唐律令中,就有明言規定,官員收受絹帛達十五匹者,便要處以死刑。  嘉安帝聽他回答了出來,還說得絲毫不差,不由便將茶杯放了下來。  之前他還道燕追走了神,如今看來只是分了心思二用罷了。  「依你之見,此事該如何定奪?」  嘉安帝將奏摺拿遠了些,伸了手指輕彈了一聲摺子,發出脆響一聲後,他目光落在摺子上,笑著就問燕追。  「照大唐律令,此罪該當處死。」燕追順了順自己腰間垂落的穗子,上面墜了白玉魚,隨著他的動作而不住擺動。  嘉安帝目光不動,沒有出聲。  「這張蘊是張朝隱之孫。」燕追說了這話時,嘉安帝的目光才閃了閃,側頭朝他看了過來,雖未說話,但卻以目光鼓勵他接著往下說。  說到這張朝隱,也是大有來頭的人。  他是前陳朝陳悼帝身邊的太監。  張朝隱出身河東張家,祖上也是書香門第。  其祖上曾有人官至河東太守,顯赫一時。  可惜好景不長,張家很快衰敗。  等到了張朝隱那一世時,已是窮困潦倒了。  他幼年喪父,而由舅舅胡適撫養長大。  年少時的他樣貌秀美,在河東一帶頗有美名。他苦讀詩書,一心報效朝廷,出人頭地,十八歲時由舅父胡適做主,將小女兒嫁他為妻。  夫妻婚後也算是恩愛,胡氏隔年便生一子,只是胡家得罪當地縣令,而被捏造了罪名,全家發派流放至嶺南。  胡家家產遭抄,張朝隱恨而告官,但當地縣令是河東太守袁越的遠房表親,而袁越乃是當時陳悼帝長子越王的親信。  如此一來張朝隱自然狀告無門,反倒遭人打了一頓,認為其妖言鬧事。  受了這樣一番磨難,妻子亦是不堪變故,上吊自盡。  他自做了宮刑,將兒子託付給昔日舊友,孑然一身進宮為侍。  期間得寵而受命於天,外派隴西為監軍,如此與當時還年少的太祖於軍中相識,結為知已。  太祖起事之時,他曾贈米糧財帛,定國之時受封河東王,食邑萬戶。  張家一時風光無限。  晚年行事昏庸,曾聞晉州知州麥延福有女,頗有美名,便以老邁殘缺之身強娶麥氏為續弦,而遭麥延福上折狀告。  太祖念在過往,提撥麥延福為晉州刺史,後才將此事平息。  但自此之後,張家行事狂妄,張朝隱之子幼年時寄人籬下,張朝隱對兒子百般寵溺,在河東一帶成為禍害,張朝隱死後,其子妄議朝政,遭人揭發,當時太祖令人使其河東一帶官員圍觀而杖張朝隱之子百棍,革張氏一族異姓郡王爵位,廢為庶民。  自此之後,河東顯赫一時的張家破敗。  只是事後在與當年舊臣提及此事時,太祖也流露悔意。  不知是不是知苦而奮進,張朝隱之孫張蘊遭逢家變之後,奮發而努力,刻苦讀書多年,在嘉安帝天豐二年中舉人。  看在當年老臣份上,嘉安帝曾見過張蘊一面。  也是物極必反,張蘊之祖、父俱都是狂妄無狀之人,張蘊本人卻是性情嚴肅古板,言談間進退得儀,為人不肯鑽營拍馬,極不善言辭,又一板一眼,最後嘉安帝示意吏部,將其封到華州治下一縣做縣令。  這樣多年,也不知這張蘊是不是刻板不知變通,在華州治下一坐便是多年,沒再挪過窩了。  年幼時的燕追曾隨嘉安帝,見過張蘊。  這樣的一個人,竟然也學會貪汙財物了?  他眼裡閃過興味之色,嘉安帝就笑:「還記得?」  燕追就點了點頭。  「天豐二年四月,您召見過他一回,性格很是固執。」其實說固執都是太恭維張蘊了,他在面對嘉安帝時,不止沒有誠惶誠恐,反倒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  嘉安帝便大笑了起來,又看了摺子一眼,饒有興致:  「你認為孫好此折是何意?」  只是區區一個縣令,照理來說不該上報到嘉安帝這裡,一般照流程,上奏刑部便成。  可因為張蘊此人頗有來歷,這華州府尹孫好才特地上了個摺子。  事實上這樣的小事不少,大多都是由杜玄臻擇出奏章,分門別類歸好,重要的事先送往宮中,由嘉安帝審批,其次重要的事再次之。  一般這樣的小事無需嘉安帝過目,下面的人便處理齊全。  若有不對勁兒,再有三高官官報奏就是。  孫好也只是想走個流程,若照正常情況,這樣的摺子嘉安帝可能看都看不到,但巧就巧在,近來他有意打磨燕追,便將各地奏摺都讓人送進宮裡,使燕追先批小事,由他過目,再定大事。  這封摺子倒是有些意思!  「兒臣覺得其中有些蹊蹺。」燕追握了毛筆,意有所指。  嘉安帝不置可否。  將摺子扔在降香黃檀桌面之上,將身體往椅背上一靠:  「先不說這個。若張蘊當真貪汙,依你看來,該如何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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