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魂女的故事解說(還魂奇緣小小說)
2023-06-17 07:33:52 10
遼南復州境地,一片荒蕪。清定鼎北京之後,即遣八旗官兵前來「跑馬圈地」,繼而實施《遼東招民墾荒獎勵定例》,便出現了百戶、千戶的稱謂。
戶是臣民,數是權限,百戶、千戶前再冠以姓氏,就是土皇帝,可以顯貴一方了。
復州西南端,座落著靠山屯,屯中有個馬千戶,家資豪富,有錢有勢。
屯東有兩位書生,其一莊鍾,家中田產豐饒,自然可以無憂無慮致力學業;其二康平,少時父母雙亡,唯一的親人老祖父是個藥草先生,以行醫賺錢供其讀書,三年前,祖父踏上黃泉路,他變賣了大半家產,安葬了老人家,唯遺下兩間房子寄身,繼續去前莊私塾館上學。
康平與莊鍾兩家比鄰而居,幼時相扶相攜,及長同窗共讀,學業並駕齊驅,深得師長嘉許;同時又有共同的心願,都要奔個好前程,因此二人自然以兄弟相稱。
某日學館放假,兩位學友做完先生留下的習題,莊鍾忽然提議道:「都說馬千戶的千金美若天仙,你我權作遛腿散心,去她家前後轉轉,倘能一飽眼福,也算幸事,如何?"
康平一時未置可否,但他畢竟也是正當青春的後生哥,自然渴望一睹芳容,一經莊鍾慫恿,便隨他出門了。
馬千戶家,高牆,深宅,佔據村屯正中。
二人於宅前轉悠兩趟,但見朱門緊閉,毫無福可飽。
莊鍾又指指後山道:"平兄看!那花正紅,佳木競秀,峰頂有亭臺,你我攀上去,居高臨下,或許……"
於是,二人離開正門,向後山奔去。拐過牆角,穿過樹叢,忽然聽到一陣鶯歌燕舞:「來來,來吧!小姐,門外很清靜,沒有外人。看!滿山遍野的花都開了,多美!」
「噢,美,真美!正是『草樹知春不久歸,百般紅紫鬥芳菲』。」
搭眼看去,馬家後花園門啟開一扇,丫環為前導,小姐紫燕隨後姍姍步出門來。
莊鍾和康平頓時腳底生根,齊刷刷地樹成兩段呆木。
紫燕一見兩位陌路書生那灼人的眼神,便現出慌亂的神色,粉腮染上兩片紅雲,忙以彩袖掩顏,呼喚丫環歸返。
丫環老大不悅,狠狠剜了他們一眼,重重地關上園門,佳人的芳蹤便隱去了。
草木不再知春,紅紫失去本來的顏色。「兩段呆木」又呆立良久才互相提醒:「我們也走吧!」語意中不乏惋惜和失望。
歸途上,誰都不說話,各自反覆重溫這難得的一面,而後又搜腸刮肚。國色天香、沉魚落雁、羞花閉月…世間所有美好的字眼都加到紫燕身上,也還是虧欠了她。
從此,康平不能自主了。他避開莊鍾,害怕學友笑他痴心,沒有志氣,窮苦潦倒,偏偏硬要賴蛤蟆想吃天鵝肉!
學習閒暇裡,總要到馬家房前屋後逗留,渴望再睹芳容,一次不成兩次,兩次不成三次,但總未如願以償。
不過,當他登上後山極頂時,卻發現紫燕小姐常攜丫環到後花園的涼亭中戲耍,時不時傳來吟詩的美妙流韻。
他心頭一喜,飛跑回家,草成《畫亭猶比水中洲》一首小詩,並同一塊小石頭,用手帕包好,又返回馬家後花園牆外,用力向裡拋去,看著手帕落到畫亭前,才現出會心的微笑。
康平正要轉身離去時,後背卻挨了一拍。「喂!平兄,這是幹什麼?」拍他的人是莊鍾。
「噢,閒著散散心。」他不禁臉面燒灼。
「拋的是什麼?」
「打…打鳥,可是你呢?」
「也來散散心,或許也能打著鳥。」
原來,莊鍾多少天來也在「散心」。他自信家中殷富,勉強可以與馬家門當戶對。只要他有機會再見到紫燕,就要當面表白心跡,締結百年之好。然而,他也沒能如願。今番,受到康平「打鳥」的啟示,也回家寫了一封「非你不娶」的長信,拋到馬家後花園的涼亭前。
然而,他們的命運盡皆不佳,那兩方裹著情思的手帕為馬府的管家拾到,都交給了馬千戶:「老爺,無怪這些日來那兩個書生總在房後轉悠,原來竟是幹這種勾當!"
馬千戶看了,暴跳起來:"不知天高地厚!一個家裡窮得鍋底朝天,一個生著一雙金魚眼,想得倒美!去,幾個家丁勤巡視著,見他們來,打斷他們的狗腿!」
康平和莊鍾去馬家附近「散心」,果然遭到橫驅趕。相思的情線被斬斷,一睹芳容難覓契機,他們愴然若失,卻又毫無辦法,只有望空興嘆,於睡夢中馳騁刻骨的思念了。
正在惋惜之際,又一可怕的訊息傳來,徹底絕了他們的慾念一鄉親們到處傳說,紫燕名花有主了!
原來復州通判大人不知打哪兒聽到紫燕的美名,要娶為三房小妾。馬千戶兒子在州衙內職司筆帖式(文書兼滿漢翻譯),歸來一說,馬千戶當即拍板定案:嫁!求之不得呢。
復州通判本是贓官,萬民切齒;且已年屆知命,竟還花心不死!紫燕聞知此訊,立即號啕大哭,尋死覓活,發誓"寧肯嫁給康莊兩個書生中的一個,也不嫁給那個老色鬼"!奈何,馬千戶主意已定,置女兒百般哀求而不顧,指派女眷看護著。
眼見迎娶的佳期將近,馬府內忽然傳出哭喪聲。人們又到處傳說:紫燕小姐偷偷服下砒霜,玉隕香消了!
馬家小姐紫燕確實玉殞香消了。
按當地習俗,訂了親的閨女死了應當由婆家接去安葬,可是通判大人拒不理睬。馬千戶好不惱恨,卻又發作不得,更不敢讓已經「出嫁」的閨女在家長時停屍,匆匆於自家祖墳擇取了一塊下腳地,當天傍晚便僱請了一個巫婆和一夥窮漢,將紫燕的屍體入殮,棺材抬到墳地,打算偷偷下葬了事。
他害怕人們譏笑他攀高枝不成,反讓美妙絕倫的寶貝閨女遭到「遺棄」!
棺材人壙後,巫婆忽然提示道:「應該出嫁的閨女而沒出嫁,死後葬到自家祖墳地裡,必須找個入土丈夫,她才能安心到陰間成家;不然,要回來作祟的!」
馬千戶心頭一顫,臉孔煞白一他害怕女兒回家作祟。可是找誰作「女婿」呢?莊鍾家資殷實,無疑不會貪圖幾個小錢而沾染滿身穢氣。同管家、巫婆一商量,最後決定僱用康平。他吩咐管家道:「快去!
拿20兩碎銀來。」而後轉過身,親自奔康平家而去。再說康平聞知紫燕猝死的噩耗後,痛苦萬狀淚水洗面。哭幹了淚水,他挺起身,找到莊鍾:「紫燕要下葬了,你我是不是再去看看她?」
莊鐘的話說得竟很輕巧:「平兄既然如此多情,她死了,豈不乾淨利索?免除許多心思,還看她何幹?」
「鍾弟,求你了!陪我去一次嘛。」
「你去看得了嗎?看!沿路都有馬家家丁把守,不準任何人近前。
他絕望了,默默回家,剛要進門,馬千戶風風火火趕來,竟陪著笑臉說道:「康家賢侄,小女紫燕在時,你們二人還算有情有義,只怪老夫一時糊塗,沒能成全你們;現在,老夫代紫燕向你請求,做她的入土丈夫吧!你去了,她才能入土為安,無怨無悔。酬金是20兩碎銀,足夠你三年讀書的開銷。」
康平睜圓了雙眼,愣愣地瞅著馬千戶,仿佛面對著生出犄角的毛驢。
馬千戶又重複了一遍原話,補充道:「只要你按著巫師的指點走走過場即可,於陽界活人絲毫無損。」隨後自管家手中拿過碎銀,遞給康平。
康平卻未接取,碎銀散落滿地,猶如素白的花。他聽明其意,忽然跪倒深叩三頭:「謝嶽丈大人!」爬起身,追風趕月一般朝墳地狂奔而去。
跑到墳地,按巫師要求一穿上紅袍,手扶棺材吊哭亡妻三聲,即可填土成丘了。哪曾想,康平假戲真作了,只見他撲到棺材上淚水橫飛,哭得驚天動地,無休無止,人們拉也拉不開,勸也勸不住,直哭得馬千戶和管家也跟著抽泣起來。
許久,康平忽然一抹眼淚,硬要啟開棺木看紫燕一眼。棺材啟開,紫燕仰面躺在其中,身邊陪葬著許多熠熠閃光的珠寶。面色粉中透紅,就像他初次見到的那樣秀美可愛。
他又忽然朝眾人一躬身,急切地說:「既然我是紫燕的丈夫,聽我一言:先不要埋她,千萬不要埋!我回去一趟,馬上回來,興許能救活她…」說罷,又像來時一樣,狂奔而去。
人們驚詫一時,不覺面面相覷,不知他在說瘋話,還是真有什麼起死回生的絕招。馬千戶發話道:「那就等一會兒吧!」
瞬息間,康平又飛奔回來了。手裡拿著一隻杯子,杯子裡盛著混濁的溶液。他託起紫燕的腦袋,扒開她的嘴巴,給她灌了下去。
馬千戶忙問:「杯子裡盛的是什麼?」
康平回答:"父親留下的甘草解毒丸,我把它化成水了。稍候一會兒看看,興許……」
馬千戶有些沮喪,不屑一顧地說:"人已死了一天多,你那是什麼神藥,還能讓她活轉過來?」
巫婆搶過話頭:"活轉過來就不是人了,要變成鬼的。千大人,不耽時辰了!"
馬千戶揮手道:"填土,快填土!"
鎬起鍬落,土飛塵揚,霎時間,棺材沒入地下了。
康平絕望了,默默立在近旁,淚水又住潸潸而下了。
馬千戶看著女兒的墳培上最後一鍬土,便帶著人回去了。只有康平仍堅持留在原地,一個人與紫燕作最後的告別。
入夜了,一片沉寂。突然一聲狗叫,立刻引得全屯的狗都叫起來,「汪汪汪」地響成一片,像狂風掠過樹林,急驟而又狂躁。
人們從沉睡中被吵醒,感到這狗叫聲非同尋常,莫非有什麼禍事發生?一個個提心弔膽聽著室外的一響一動。
馬千戶的院門被叩響,兩條大狗撲到門樓內狂吠。門丁鬥膽湊過去,一聽到門外的話聲,立刻像被人剔除了筋骨似的幾乎癱倒,半天才轉過身,絆坷坷跑過二進院庭,來到馬千戶的窗外,敲了幾下窗欞,岔了聲稟報導:老爺,老爺……小姐回來了……您去看看吧!"
馬千戶許久才把褲筒套到腿上,來到大門樓內,門丁揮揮手:「你你退下,我來同她說話。」
他定定心神,對著大門外說道:"是紫燕嗎?聽爹的話:回回去,回去吧!爹保證……」
門外回道:"女兒沒死。爹開門,女兒要回家……」
馬千戶腿一軟,雙膝著地了:「爹給你跪下了!求求你,別來家吵擾了!爹保證,保證按時給你上墳,還,還讓康平也去。既然給你成了親,你就到那邊好好過日子吧!」
"爹,開門!女兒口渴得很,回家喝水……」
隔著門扇,兩邊都在哀求,但誰都不肯妥協。
門外,又擂起門扉,「冬冬冬……」
門裡,馬千戶的聲音越發抖得厲害:難道,你非逼為父狠得下心來,再,再超度……不可嗎?」
擂門聲漸漸弱下去,消失了。
可是不久,莊家又響起了擂門聲。家丁也絆絆坷坷跑到上房,喚醒了莊鍾:「少爺,馬,馬千戶的小姐紫燕,說她又活轉過來,口口聲聲喊您去…您,您……」
莊鍾心中有些忐忑,但他還是來到大門口,隔著門扉問道:「紫,紫燕小姐,你是人還是鬼?」
門外回答:「我是人,是人。我又飢又渴,相公請開門。」
「你你是人也要當鬼驅逐的。小姐請回去吧!待你燒七之日,小生必定前往祭奠!」
「相公,請發發慈悲,我一步也,也走不動了……」
「紫燕小姐,你忘記了?令尊大人給你找了個人土丈夫康平,你投奔他才對呢!」
門外沒有聲響了。
莊鍾暗自慶幸:災難終於離去!可是他又忽然想到:紫燕曾喝下一劑甘草解毒藥,那就是說來者並非陰世冤魂,而可能是實實在在的絕代佳人了?他追悔莫及,連連敲打著自己的腦門——倘若當真如此,豈不錯失良機,枉愛她一場?拉她進門,面對面敘談幾句,也是人生的樂事啊!
他是個有主見的人,也不乏膽略,遂悄悄推開門,探頭一看門外空空曠曠,便又蛇行鼠伏追出一程,再弓身細看,前邊果然出現個幽黑的剪影。看上去如風擺楊柳,搖搖晃晃。
老人和書上都說鬼魂不留身影。可是濃重的夜色裡,哪能看得出她留不留身影?他仍然不敢貿然上前去攙扶她。
繼續跟蹤。前邊就是康平的家了——低矮的院牆,破舊的板門。
紫燕一趕到那裡,就倚著板門半蹲半跪地癱倒下去,有氣無力地拍著門喊道:「康,康相公,我是紫燕,請,請開門,我,我快要死了…」好在板門上拴有鈴鐺,發出了叮鈴鈴的響聲。
院內的房門「吱呀」一響,康平出來了:「紫燕小姐嗎?我說過嘛,你會活轉過來的。快進屋,進屋!」
板門葛然洞開,紫燕「冬」地撲倒在地上了。
康平急忙攙扶著她,而她卻渾身癱軟,站立不起。他索性將她抱進了屋子,將她放在床上。先泡了一碗糖茶水,給她灌下;又去熬製了綠豆粥,冷涼了些,餵她吃了。
她慘白的臉泛出兩抹桃紅,但仍然十分虛弱。他急不可耐,問道:「小姐,講講,你…」
「我,我迷迷糊糊,好像睡了一場大覺…」原來紫燕小姐醒來後,發覺自己躺在棺材裡,死亡的恐怖使她生出強烈的求生欲望。
於是,她開始擂打棺木,嘶聲呼喊。可是在這荒野的夜晚裡,又隔著一層厚厚的泥土,誰能聽到呢?
不久,她就精疲力竭,心灰意冷了,閉上眼睛,等待死神臨近。
突然,頭上傳來鍬鎬的撞擊聲。隨著一片昏暗的天光洩人,響起一個人念經般的求告聲:「紫燕小姐,原諒小人吧!小人實在窮得支不起灶門了。你陪葬的那些寶貝暫借小人一用,待小人再見到小姐,一定加倍償還!」
盜墓者入棺,一腳踏到紫燕身上,紫燕「啊呀」一聲,立刻彈起身。
那人本能地躍出棺材,撲通跪下,磕頭如雞啄米:「紫燕小姐,大大,大人不見小人怪,饒命,饒命呀…」爬起身,驚槍的兔子一般跑了。然而他跑出不遠,便一頭栽倒在地,再也沒爬起來。
講完這一傳奇經歷,紫燕的眼皮就垂下來了:「我很睏乏,也許睡一覺就會好的;可是,你,你……」
「睡吧,睡吧!我去對面屋裡,不!我就坐在這裡看著你睡。」
「可是天亮了,怕要出危險的,他們要,要…」
「沒事,睡吧!睡醒了再想辦法。」
屋裡燃著蠟燭,院門沒能來得及關閉,房門也敞著,莊鐘有機會湊近前來,將燭光中的一切都瞧在眼裡,而且清楚地看到紫燕留在地上的身影。
看到康平出來關門,他慌忙溜開。
東方泛出魚肚白,屯子裡一片靜謐。
門上的鈴鐺「叮叮」響起,清脆而又急驟。
康平拉開門門,見是莊鍾,將身肢變成個「大」字守住門戶:「鍾弟有事?」
「當然有事,難道平兄不讓我進屋裡說話?」
「屋裡又髒又亂,怕你見笑。」
「哈哈!平兄臉紅了,不會說謊何不開誠布公?」莊鍾以調侃開頭,轉入正題立刻嚴肅起來,「事情萬分火急,危及身家性命;你我乃莫逆之交,情同手足,所以小弟才冒險前來相助,平兄不必遮遮掩掩了——紫燕小姐投奔你這裡了吧!」
康平不再隱瞞,點頭承認道:「紫燕小姐是在這裡,可是你如何知道?」說罷讓開門戶。
莊鍾進得門來,見紫燕還在酣睡,便落坐於圓椅上,說道:「平兄,喊醒紫燕小姐,趕緊商議對策吧。」
「她睡得很沉,我幾次要喊她總不忍心。」康平出手要推紫燕卻又止在半空,「醒醒,醒醒!紫燕小姐。」
紫燕小姐悠然醒來,惺忪的睡眼漸漸明亮,現出甜甜的一笑。
莊鍾又看呆了,良久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又忙調整思路,小聲道:「小姐此來,不獨小弟知道,屯裡人也都知道了,但卻認為是冤魂出來作祟,那個盜墳的死鬼被看作冤魂殘害生靈的實證,所以人們都聚集馬千戶門口,吵吵嚷嚷要馬千戶作出決斷。馬千戶也害怕家門不得安寧,正準備再請巫師,按著慣例…」
紫燕不禁駭然色變,康平也怦然心跳,眼前幻化出一幕可怕的愚昧鬧劇——按照慣例,巫師將率領人眾前來搜捕,四個後生抬著鍾馗畫像為前導,一群莽漢持刀橫矛居中,一輛載有浸油的柴草車子殿後,鑼鼓鞭炮,鼓譟而來,一聲發喊投入戰鬥。一旦逮到「冤魂」,便綁赴基地,繞墳三匝,再押到十字路口,卸下柴草,點燃,毫不客氣地將「冤魂」投入烈火,送歸西天,以確保家門和地方安泰…
「鍾弟認為該如何應變?」康平問道。
莊鍾金魚眼一轉,又向紫燕投去一瞥:「三十六計,走為上策。倘若讓他們捉到,連平兄也難免池魚之災,棍打鞭抽加上噴硃砂,稱之為驅邪。」
「你我所見略同,走為上策。」
於是,三人草草收拾一番,匆匆出門而去。
東方的一線天光漸漸透出柿紅,綺麗多姿剛剛隱入後山,屯中便傳來鞭炮鑼鼓聲。莊鍾回頭指點道:「看!他們出動了。假如晚走一步,結果就慘了!」
紫燕一個寒慄,面色慘白。
康平由衷地說:「感謝鍾弟指點!」
莊鍾卻大度地一揮手:「兄弟不言謝。走吧!前去不遠,就是臥虎巖了。」
翻過兩座山包,跨過一條溪水,果見臥虎狀的高峻山石;巖下,松枝遮掩處現出一個幽深的巖洞。
進得洞府,燃起蠟燭看,裡邊還算寬綽。
康平搬來些石塊,摞成石凳石床,脫下一件上衣給紫燕:「你歇著。」又向外一指說,「要在這裡過夜,洞口必須封嚴!」
「對!野獸得防啊。甘苦同嘗,一起幹!」
莊鍾應聲上前,與康平一起將洞口封嚴,中間還設下一扇可以開閉的小門。
回到洞府,莊鍾喘息著說:「一切都好了,紫燕小姐可以安心過夜了。」
紫燕粉腮羞紅了。
「什麼男女有別,授受不親,現在無須顧及了。不過,小姐放心,小弟與平兄都是本份之人,心中容不得點滴汙穢;如其不然,小姐昨晚何以徹夜安睡?平兄效法關公夜讀護嫂呢!」
康平道:「人在急難之中應當得到幫助。」
紫燕檢衽一禮道:「謝過二位兄長!」
此後,兩個同窗學友談古論今,說天道地,紫燕也時不時插上幾句,洞府裡充滿歡樂。
腹中飢腸轆轆了,康平拿出乾糧、鹹菜。莊鍾看了覺得倒胃口,起身道:「小弟下山探聽一下動靜再回來,反正沒人懷疑我。」
康平認為大有必要,遂將他送出洞府。
莊鍾此去,直至夕陽西下始返。一進洞府,他便神色憂戚地說:「風聲很緊,連續三次搜捕,人心惶惶啊!」
康平無奈道:「只好在這裡多避幾天了。」
紫燕歉疚道:「牽累了二位兄長,奴家心中實在不安。」
二位兄長忙尋有趣的話題逗她開心,洞府裡又蕩起歡快的談笑聲。
夕陽落下山脊,天又黑了。
莊鍾立起身,揉著屁股叫道:哎呀!這石板太涼,砭人肌骨,沒有被褥,紫燕小姐夜間豈不要遭了?另外,水和食物,還有蠟燭也須補充,鍋碗也少不得,我來本已想到,又擔心招惹嫌疑。現在安全了,人們害怕鬧鬼,家家門閉戶,可以回去取了。」
"好,這回我去拿。"康立刻起身,見紫燕惶惶,又說,"小姐放心,有鍾弟守護,很快就回來。"
莊鍾送走康平,立刻回來,一面端詳著紫燕,一面悠閒地踱著步子,得意地說道:「紫燕小姐,你看這萬中洞,燭光朦朧,春意融融,豈非異於人世的別番天地!兩心相向,只有你我,長夜一刻值千金啊!」
紫燕慌亂了:「鍾兄,你,你說什麼,我不懂……」
他金魚眼裡放出異樣的光彩,凹刀臉上現出可怕的媚笑:"古人說:莫使金樽空對月;我莊某說:勿教春蠶枉吐絲。"
「可是你說過:你是正人君子……」
「可是誰教你生得這般迷人呢?松贊崗布為文成公主傾倒,唐玄宗為楊玉環折腰,董卓呂布為貂嬋喪生;觀古今,哪個鬚眉不愛美?小姐,諒你不會負我一片痴情吧?」
紫燕怒視著他,終於看清他的嘴臉:明白了!你提議進山,支走康平,原來是要……」
「不錯,一切都是為了你呀!來來,小姐,莫要曠費了這春夜良宵"他逼近過來。
紫燕本是一個弱女子,經過生死輪轉而不被世人所容,在又見莊鍾趁火打劫,霎時變得堅強起來。她修眉高挑喝道:"休想,打死我你也休想!"
莊鍾一怔,旋即堆出笑臉:"也對,男女間事,兩情相悅,才會其樂無窮。」
紫燕不想多聽,目光投向洞外。
莊鍾冷冷一笑:"你還想等康平回來?」
她猛然回過頭:「你,你為他布下陷阱?」
「他有能力使你幸福嗎?而我回家已經騰出一間倉房,你我親熱一番,然後打道回府,金屋藏嬌;三個月後秋闈,我莊某金榜題,高官得做,駿馬騎,接你離開這是非之地,同享榮華富貴。可是小姐不思投桃報李,反倒橫眉冷對,非我給你跪下嗎?」說罷真地跪下了。
紫燕鄙夷地剜他一眼,背轉過身。
許久,莊鍾雙膝麻木了,問道:「小姐,還要我跪下去嗎?」不見回聲,便立起身,活動一番腿腳,金魚眼裡忽然爆出兩點兇光,「敞人的付出定要收取回報,決不容許他人負我!你如此絕情,可就怪不得我了!」隨即惡狼一般撲過去。
紫燕還沒回過頭,便被摟定了腰身。
而莊鍾忽然一聲驚叫,倉惶後退。只見紫燕手裡攥著一塊尖利的石頭。
他金魚眼幾乎蹦跳出眼眶:「好你個人面桃花,蛇蠍心腸!」說著一步步湊近,要奪石頭。
「啊!」紫燕失聲驚呼,目光直直地盯著洞口。
莊鍾回頭一看,也不禁毛骨悚然,連連後退。
洞口裡撞進個厲鬼,青面獠牙,披頭散髮,頭大如鬥,出手一指:「莊鍾,好個偽君子!你才是蛇蠍心腸,禽獸不如!」
「噢,康平?」莊鍾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心弦鬆弛了不少,但又不免驚疑,大惑不解,「你,你怎麼……」
「你要問我怎麼順利返回的嗎?可以奉告:正是它的功勞。」
康平取下假面具,現出得意的神色,「我成功地利用了人們的怕鬼心理。還在昨夜就描出這副鬼臉,以備應急之用。剛才,我趁夜色摸近家門口,四周很清靜;可是我剛剛進屋,便聽到一陣吶喊,屋子被團團包圍。我忙戴上鬼臉,怪嘯一聲,破門而出,嚇得他們——包括巫師和馬千戶巴不得再借兩條腿,瞬息間便跑得無影無蹤。但是我當時百思不解,他們似乎未卜先知,正在張網等待;現在我知道了,原來是你這偽君子設下的圈套。」
莊鍾沉默良久,竟恬然說道:「無論平兄如何猜想,你我畢竟是睦鄰同窗,戀情與共。紫燕小姐大難不死,你也極有造化,那麼我就退而求其次吧——自我見到紫燕小姐後,就食不甘味,寢不成眠。平兄大度,成全小弟一次吧,在這山間洞府裡……然後平兄自可帶小姐遠走高飛,躲在這裡終非長久之計。」
他掏出一隻金元寶,掂了掂,「小弟慷慨奉獻!足夠你們享用大半生。1年360日,親親愛愛,不耕不織,天高皇帝遠,攜手雲中行,神仙也自慚弗如啊!」
「住口!畜牲。」康平雙眼充血,通上前來,吼聲猶如炸雷轟響。
莊鍾慌忙退避,連聲告饒:「罷,罷,小弟冒犯,小弟告退了!」退到洞口,溜開了。
康平趨近紫燕:「讓你受驚了!」
紫燕卻指向洞口:「真是畜牲!便宜了他。」
康平回頭看,見洞口外隱隱升起一片光亮,疾步衝出去,順手摸起一根頂門的槓子。
光亮來自洞口上方臥虎背,那裡燃起一堆柴火,莊鍾正在弓身撥弄。
康平大怒,一槓掃去,莊鍾慌忙躲閃。
"畜牲!又在耍陰謀——你想以火為號,將人們引上山來。枉想!"又一槓掃去,打得柴火紛飛。莊鍾連連後退,一不留神,他便像圓木一般滾下斜坡。
早已在康平身後的紫燕出手一指:"可惡!不能饒過他。」
康平挪下坡,試過莊鐘的鼻息說:"他一時半刻醒不來,得饒人處且饒人吧!」
黑暗中,康平見紫燕的身影依然纖秀多姿,俏眼熠熠生輝,不禁戚然道:"看來我們必須背井離鄉了,只是苦了你…」
「不!有你在,苦也會變甜。」紫燕柔情似水,一頭撲到他的懷裡,仿佛一葉輕舟幾經風浪終於駛進港灣,眼裡溢出幸福的淚水。
他緊緊樓著她,苦辣酸甜盡在不言中。
突然山下又喧囂起來,燈籠火把宛如鬼火點點,喪失理智的人們吶喊著包圍過來。
康平從沉醉中醒來,忙扯起紫燕的手:「走吧,我們現在就得離開,寧肯浪跡天涯,也不能落到他們手中。」
他攙扶著她,藉助夜色和山林的遮掩,從容地離開了這生養他們又不容他們落腳的故土。
黎明時分,他們踏上一條平坦的大道。眼望蒼茫的遠方,心裡描繪著未來的新生活,充滿了美好的嚮往。康平忽然沉痛地說:「我們走脫了,莊鍾呢?人們找到他,見他身上掛傷帶血,必然認為是『冤魂』所害,沾染了穢氣;他就得接受棍打鞭抽,吞咽『驅邪的苦頭了。」
紫燕卻不以為然:「那是自作自受,我的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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