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結構主義解析電影(鋼的琴與階級分析)
2023-06-16 20:59:38 1
《鋼的琴》主要講述的是瀋陽一家國企鋼鐵廠下崗工人陳桂林為了爭取女兒的撫養權,想盡辦法最終用「以鋼造琴」,異想天開的用鋼鐵製造出一架鋼琴的故事。影片中,以陳桂林為代表的工人階級群體的生活經歷,較為真實的反映了目前渙散了工人階級的現狀。「對於中國工人來說, 階級的生活經驗非常明顯, 然而階級話語卻被嚴重地壓抑」,但應當看到,轉型期的中國實際上需要階級分析,不僅是因為其可以可以為我們提供更多維度的理論視野,還能促使我們去發現、探究許多社會問題。是故,我們在解讀《鋼的琴》中,可以借用階級分析的視角來觀照整部電影,對影像內外的深層社會、階級問題進行思考與反思。
《鋼的琴》劇照
影片中,以陳桂林們為代表的工人群體的出現,有著極其特殊歷史淵源。建國之初,國有和集體企業迅速建立,出於抵禦西方入侵的政治考量,重工業獲得優先發展。國家對社會生產、再生產、消費等各個環節的幹預無孔不入,國有和集體企業被塑造成「大而全」的單位,為工人群體提供就業、住房、教育和醫療等多重保障。尤其當計劃經濟全面實現之後,無論是在日常工作領域,還是生活領域,工人群體集體化推演出緊密社會群體,「工人階級」也以一種極其迅速的速度,由自在階級演繹成為自為階級。而在轉型期之後或者說是改革開放之後,他們處境發生了很大的改變,不僅是大環境上、還包括階級地位、身份認同的變化——一種主人翁地位的喪失。
影片所聚焦的不是當下,而是已經成為過去歷史的、工人群體的回憶「過去」。已經被邊緣化的、不再為人所熟知的「東北某廢棄工廠」的一群人物、一段故事,以影像的手法,被前景化於觀眾視野中。也正因如此,整部影片質感上呈現「懷舊」的格調。為了達到「懷舊」的質感,導演張猛從兩方面下了功夫。
一方面,在外部環境上,通過布景、環境、聲音等外部空間環境的營造,來還原歷史時代氛圍。電影場景皆取景於真實東北廠區:鞍鋼廠區、紅旗拖拉機廠。導演張猛在提到背景的時候說道,他們團隊:「進入到鞍鋼的廠區裡邊,把鞍鋼的整個廠區作為生活區,無論是騎摩託還是其他的,都是在鞍鋼的院裡邊拍的。這樣做就是希望能看到一個大的工業背景。」應當注意的是,這類工業廠區中,皆帶有當時中國工廠重要的時代特色:國有企業中的工業區和生活區合為一體,類似於一個閉合的、自給自足的小型社會。(過去)單位社區化,單位作為集各種職能於一身的綜合性的組織,政治與行政權力在其中發揮核心作用,起到填充國家與個人之間的真空狀態的作用。在這個小型社會中,時間的流逝與時代的更迭似乎都可以被忽略。破落的廠房、舊式的煙囪、荒廢的車間構成了《鋼的琴》主要場景,以空間上真實的「鐵西區」設置,來營造時間上特定的「工業背景」的氛圍。
另一方面,在內部敘事邏輯上,則是以陳桂林尋找舊日工友造鋼琴為整部影片的故事線索,在這一尋找過程中,獲得一種工人身份復歸昔日榮光的美好想像。張猛自己提到,「這是一部旨在緬懷逝去那個時代的東北的電影,這也是以當時歷史為依託的電影」。在當時,單位組織,是確定社會成員的身份重要根基,若離開單位,個人將失去自己的身份。影片主角陳桂林們的個體身份,所依託的,同樣也是類似於「單位」的社會組織——鋼廠。陳桂林和舊日工友們的關係,正是這種單位制度下衍生而來的「中國式的社群組織方式」。這種組織方式的凝聚力非常強,即便在鋼廠破產之後,陳桂林們之間的紐帶卻並未消失。而且他們的境況也都十分一致的,大部分都生存在底層,並且在鋼廠這個單位組織消失之後,都成了沒有固定的依附對象的群體。渙散後的陳桂林們,以一種多元化散落在現在社會的各個角落,榮光不再:有成了豬肉王子的;有成了配鑰匙的;也有成為如陳桂林一般的臨時演藝團體的;還有像「胖頭」,淪落為「連打牌都會耍賴」的都市閒逛者。在單位消失之後,這部分人員隨之從單位制中渙散出來,並且都成為沒有社群紐帶、卻有著高度的人身自由的閒散勞動力群體。
無奈的是,這些渙散了的工人群體唯一可依託的,依舊是曾經的單位。陳桂林所居住的所生活的區域、他所有的社會關係、仍然是舊日鋼廠關係的延續。陳桂林的舊日工友「快手」,以開鎖技術為生,這一技術也是舊日鋼廠給予的,再如被稱為「季哥」的男子,更是直接佔據舊日鋼廠空間,並以販賣舊日鋼廠的廢棄生產資料為生。雖然在季哥販賣舊鋼鐵的時候,他的身份已經發生了改變——他不再是傳統意義上的工人階級,而更多像是擁有舊資本的資本家。「鋼廠」雖然破產,但在某種程度上仍舊存活,它更像是陳桂林們精神上的社群組織。這群看似被市場化衝擊渙散的團體,實際上仍然依託「鋼廠」,以一種隱性的方式藕斷絲連的聯繫在一起,只需要一個契機就可以重新將該群體重新凝聚。
正是在這種情況下,陳桂林為了爭取女兒的撫養權,想製造出一架鋼琴,則順理成章的成為重聚昔日工友群體的良機。對於工友們來說,與其說是幫助陳桂林展開「奪女大戰」,更像是他們為了復歸舊日「工人老大哥」身份,自發、積極主動的參與其中的一場狂歡。影片以造「鋼的琴」為時間軸線,一步步建立起工人階級的歸屬感。
首先,影片還原了整個「建琴大業」的勞動生產實踐過程。陳桂林和他的工友們所組成的、前國有企業的團體,其「工人階級」身份與認同的獲得,更多的是基於勞動實踐。影片中,在不遺餘力展現廢舊的車間,飛濺的鋼花,有條不紊的工序,每人各司其職但又集體協作的「建琴大業」的工作流程中,喚回了一種陳桂林們參與勞動生產的歷史記憶。
此外,影片在展現了陳桂林們曾經工作方式、生產方式之外,還以藝術化的方式描繪了工人群體們精神文化狀態。陳桂林召集老工友們重聚一堂在ktv歡唱,緬懷過去,所點歌曲皆為類似《送戰友》具有過去時代烙印的特色歌曲。頗有意味的是,在ktv這一頗具消費社會特徵的現代娛樂場所中,陳桂林們用他們最牴觸的消費主義生活方式,來憑弔他們心心念念的、已經逝去的「理想主義過去」。影片用一種舞臺化的、甚至歌舞劇的藝術表達方式表現了重新確立自我身份時陳桂林群體昂揚的情緒。最有代表性的有兩次:第一次在大家準備建造鋼琴,昔日的工作場景全部恢復。在俄羅斯音樂的背景下,協調有序的進行群像式的表現。這場戲中,穿插了大量的俄語歌曲,與特定時代的歷史氛圍與影像的懷舊特質相契合;而第二次就是在淑嫻和陳桂林的婚禮上,鋼琴建好之後,工友們自發的挑起了鬥牛舞,表達勞動的狂歡。用一種歌舞表演、以舞臺劇誇張的表現,用以呈現陳桂林們精神上的回歸與復甦。
影片開始驅動力可能是「陳桂林奪女」,隨著時間軸的延伸,後來劇情演變為陳桂林們為了重新確立身份與自我認同,如果說生產實踐所復歸的是工人群體的歸屬感的話,那日常生活方式尤其是文化藝術生活的展現,則是一種工人階級的階級榮譽感的體現。而做出的種種努力。通過煉鋼成琴,陳桂林們獲得了身份的重新確立和群體內部的自我滿足。他們在重新投入生產生活實踐過程中,一步步建立起工人階級的歸屬感,同時回歸的還有工人階級的階級榮譽感。於他們而言,這其中的意義已經遠超於「建琴大業」本身。
在這樣一個具有時代感的外在的物質的大環境(廠區)裡,在頗有儀式感的「建琴大業」勞動實踐流程中,工人群體的歸屬感與榮譽感得以復歸。即便這一共同體本身存在的社會根基、時代環境已經瓦解、變化,他們所信奉的秩序體系已經是屬於過去的、歷史的記憶,但群體成員對這個共同體有著強烈的情感認同。陳桂林所代表的前國企工人群體在「廢棄鋼廠」這樣一個封閉自足的空間內,在與外界進行了短暫的割裂時空中,陳桂林們這一群體才能以主角的身份,合理的呈現於鏡頭前。
參考資料:
1、 李祖德,《鋼的琴》與我們的時代,人文與社會,http://wen.org.cn/modules/article/view.article.php/3129/c,2012-2-24.
2、 階級分析在中國的命運,李春玲,《階級分析在中國的命運》,http://www.sociology.cass.cn/pws/lichunling/grwj_lichunling/P020041222494278758308.pdflichunling/grwj_lichunling/P020041222494278758308.2004
3、 張猛、皇甫宜川、蒲劍、石川.,《鋼的琴》四人談 [J].當代電影,2011,183(6):39—47.
4、李祖德,《鋼的琴》與我們的時代,人文與社會,http://wen.org.cn/modules/article/view.article.php/3129/c,2012-2-24.
5、張猛、皇甫宜川、蒲劍、石川.,《鋼的琴》四人談 [J]北京,.當代電影,2011,183(6):39—47.
6、孫立平,斷裂:20世紀90年代以來的中國社會,[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2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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