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對飯圈文化的看法(一入飯圈深似海)
2023-06-09 05:53:38
文丨不凡商業新媒體記者 王豔
狂熱王小盒的七年和兩年都過去了。
22歲的她曾經像大多數學生黨一樣做了七年的草根追星,而當她意識到「不給愛豆花錢就不算追星」時,便在兩年前正式入了飯圈。「之前頂多就是買買雜誌海報聽聽歌,但真的進了飯圈,就得去買專輯、接送機、搞應援、追演唱會。」
入飯圈的第一步是去聽愛豆的演唱會,行程很快確定好,同行的朋友中還有一位專程從德國趕來看愛豆。
韓國首爾,高尺天空巨蛋球場,防彈少年團的演唱會將在此舉行。王小盒終於站在了離愛豆最近的地方。她跟家人撒了謊,說是來韓國旅遊,對於演唱會的事情卻隻字未提。
手裡攥著的門票是朋友幫王小盒搶的,為了網速更快,她們在開票日衝向網吧盯著電腦屏幕,開票的一瞬間,伺服器因為突然湧入的粉絲一度崩潰,但3萬8千張票依然在15分鐘內全部售罄。
最終買到的位置並不好,最後一排,就像站在山頂俯視一樣,但王小盒已經很滿足了。
入場前,王小盒跟朋友們想要採購一些愛豆的周邊帶回國內,上午十點開售,王小盒怕搶不上,凌晨三點就拖著朋友們趕到會場外排隊。結果發現前面已經排了近3千人,零下10度的天氣裡,當地的粉絲帶著睡袋和帳篷,而王小盒跟朋友們就坐在地上等,冷得鞋子裡都是冰碴子,從三點多熬到日出才暖和些。
終於捱到上午十點,周邊發售的一剎那,原本排好的隊伍瞬間失去秩序,踩踏事件發生了。旁邊粉絲髮出一聲尖利的叫聲後滿臉是血地被擠倒在地。
從來沒見過這種場面的王小盒慌了神,旋即拼命把朋友從人群中拉了出來。「完全嚇傻了,真怕把命搭進去,死在異國他鄉太不值了。」
冷靜下來之後,王小盒和朋友們去愛豆所在公司的樓下轉了轉,想要看看愛豆生活過的地方,又去了愛豆常去的一家韓國料理店,點了愛豆經常吃的套餐,雖然並不合自己的口味,但那已經不重要了。
什麼時候迷上他們的呢?王小盒清楚記得當時的情景:燈光投射下來,7名成員在舞臺上伴著節奏跳起熱舞。染著一頭橘黃色頭髮的樸智旻跳至副歌部分時把黑色外套脫下,引起臺下粉絲的一陣尖叫,王小盒就這麼淪陷了。
幾乎在最短的時間內王小盒做完了功課:百度百科、聽歌看MV先把成員認識一遍,又補上了防彈少年團之前的綜藝。
此後,愛豆出了專輯要買,同款專輯不同版本的也要買,一次就要買上幾套。在王小盒的房間裡,光是愛豆的專輯、周邊就堆了一摞。
最狂熱的那段時間,早上醒來之後,如果沒有夢到愛豆躺在床上的王小盒就會感到失落。每天睡前祈禱自己能夢見愛豆,成了她每天具有儀式性的時刻。
如今,王小盒真的站在臺下了。入場的粉絲越來越多,循環播放的暖場歌曲中,在每一首歌特定的節點粉絲們會整齊劃一地喊出口號。口號是提前設計好的,像王小盒這種從中國趕過去的粉絲需要提前根據韓語諧音背好詞反覆練習才能在現場跟上節奏。
演唱會開始時,幾萬名粉絲將應援燈和手幅高舉過頭頂開始全場合唱,這些歌王小盒早已聽了無數遍,但是唱到抒情歌時,王小盒還是在山頂一樣高的位子上哭了出來。
為了聽愛豆跟粉絲多說幾句話,表演內容一樣的演唱會王小盒連著看了兩天,走出會場時如夢初醒的她顫抖著聲音對著人群大喊了一聲「金南俊我能愛你一輩子!」
入圈入飯圈的標誌是王小盒終於進了應援站子找到了組織。
能順利入圈要歸功於王小盒的韓語特長,幾年前王小盒還在迷戀韓流組合Bigbang時,從網上下載了2節課自學韓語,就是為了能夠跟著歌曲一起唱,也不用一臉懵地「啃生肉」(指沒有翻譯字幕的節目),後來韓綜、韓語歌接觸的多了,竟也能聽出個大致意思。
看到防彈少年團官博上翻譯人員的招募帖,王小盒第一時間報了名。並不是誰都有機會能夠為愛豆翻譯字幕,管理站子的大大先是給了王小盒一段素材作為翻譯的考核,通過之後,王小盒才算是正式成為站子的一員。
站子內字幕組的任務就是把國外的「生肉資源」翻譯成可供國內觀看的「熟肉」。整個字幕組有嚴密的分工:站長負責整體統籌規劃,資源組專門負責從Twitter、Instagram、YouTube等外網扒資源,翻譯完成後有專人校對,隨後進行打軸壓制,上傳到網上分享給「坐等熟肉」的粉絲。
遇到拿不準的地方,王小盒就空出來留給校對翻譯,翻譯也有固定的格式,比如標點要和原來字幕中的標點一樣,屏幕上的韓文要按照從上到下、從左到右的順序翻譯,節目中如果兩個人同時說話,也要用不同的符號標識出來。
以一期綜藝節目為例,如果晚上八點鐘開播,九點結束,大概九點半站子就會拿到片源。字幕組一般由10-15人組成,每人負責翻譯5分鐘左右的內容,耗時1個多小時。這樣的進度保證零點之前可以完成翻譯和打軸的工作,剩下的3-5個小時留給其他成員完成視頻壓制和上傳,最遲早上五點鐘,憑藉嚴密高效的分工,國內的粉絲就可以在各大平臺觀看到翻譯後的節目。
雖然零點之前王小盒就能完成自己的任務,但她總是要捱到凌晨三四點,看著視頻順利上傳完才關上電腦沉沉地睡去。
「有時愛豆凌晨1點鐘突然開始直播了,那我們也得等著,半夜翻譯實在太累了,但是做完之後超級自豪。」
王小盒所在的站子有100多人,儘管生活中每個人脾氣秉性各不相同,但是在面對愛豆時就會像一支隊伍一樣聽從指揮,行動整齊劃一,展現出極強的戰鬥力。成員們不需要隨時在線聽候安排,但只要有了翻譯任務,成員就會主動認領,毫無怨言。
戰鬥粉絲中明確的分工和有序的指揮往往在關鍵時刻爆發出極強的戰鬥力。比如王菊和她的「陶淵明」們。
鄭晴決定要「撈菊姐一把」時,王菊在101人中排名第94名,並且旁聽生的身份情況危急,網上也罵聲一片:又黑又胖的她憑什麼出道?
但鄭晴決定去pick王菊這個特別的存在,尤其是當她聽到王菊對臺下女團創始人說,「你們手裡拿著的,是重新定義中國第一女團的權利」時。
當時騰訊的官方投票通道doki上王菊的投票群並不多,鄭晴一時加不進去索性就自己建了四個粉絲群。
幾個小時後,粉絲開始大批量湧入,每一個粉絲自覺將群暱稱裡加上一個「菊」以示自己的「菊家軍」身份。
鄭晴不知道像她這樣的「自來水」有多少,但是她建立的群很快就爆滿,一旦有人退群,幾秒鐘之後就會立馬有人補位進來。
這樣一群自來水,在幾天的時間裡快速形成了一個有紀律有策略的打投(指打卡、投票)組織。
鄭晴也快速和其它後援會的群主建立聯繫並分析了當時的「菊勢」:想要快速在總榜中提升名次不切實際,不如先從地鐵榜單入手,贊助商將為票數最高的選手包下一整列地鐵作為形象展示,藉此提升王菊的知名度。
很快,整個粉絲群體被分成打投組、概念設計組和後援會「中菊美院」。中菊美院主要負責設計和文案,網絡上一時瘋傳的「菊言菊語」大多出自這裡。他們將王菊做成各類表情包配上精心設計好的口號,通過惡搞的方式為王菊拉票,以至於不明所以的菊外人打開微博、朋友圈到處都能看到王菊的段子,讓人產生一種「就算不知道王菊是誰也要給王菊投票」的感覺。
後來,粉絲們又想到用漂流瓶、打遊戲甚至點外賣等方式為王菊拉票。熬夜爆肝打投的結果是落後100多萬票的王菊一路衝刺,第三天早晨票數正式突破百萬,比排名第二的吳宣儀還要多出60萬票。
票數的猛增引來黑粉的討伐,鄭晴想到肯德基那句「對不起我們來晚了」的廣告語,便和其他粉絲設計出了一整套「王菊 對不起」的文案,傳播到各大粉絲群後,自來水大軍湧至微博開始控評:不許和黑粉起衝突,不許攻擊其他選手,大量傳播「對不起」文案來爭取路人的投票。
轟轟烈烈的打投組織演變成一場網際網路的狂歡,最終王菊以絕對優勢拿到第一「喜提地鐵」,並在後來的總榜票選中進入第二名。
作為這場粉絲運動的幕後操盤手,鄭晴覺得這是她和粉絲們一起打下的勝仗,這種感覺「熱血」極了,只要粉絲齊心,就能靠自己的力量給愛豆創造奇蹟。
規矩飯圈也有自己的規矩。
因為粉絲行為愛豆買單,所以為了維護愛豆,飯圈對於粉絲行為會有嚴格明確的約束。
粉絲喜歡組合裡一個成員的叫「唯飯」,全部都喜歡的叫「團飯」,如果唯飯對組合裡的人捧一踩一那就觸犯了飯圈的大忌,對於這種「飯圈毒瘤」,粉絲們只能挨個去舉報投訴。
和愛豆保持一定的距離也是飯圈裡的規矩。
在日本,不少粉絲會在愛豆演出結束後徘徊在場外不願離開,但是等見到準備回家的愛豆時,也只是遠遠的說一句「辛苦了,回家路上小心」而不會自己開車送她們回家。他們清楚,粉絲和偶像之間需要劃清界限,如果不拉開距離,雙方的關係就會難以維繫,所以即使偶像觸手可及也絕對不會觸碰,理解並遵守這一點是進入飯圈的基礎。
粉絲和愛豆的關係就是這樣微妙,所以粉絲更願意在能力範圍之內不求回報的給他們最好的。
應援力度的大小直接決定著愛豆的星途,當下的粉絲深諳這個道理。所以為了讓愛豆一直留在舞臺上,粉絲們不惜花費重金應援來證明愛豆的市場價值,以此來倒逼經紀公司及市場給愛豆提供更多的資源。
這時人民幣玩家就誕生了。在剛剛過去的《偶像練習生》選拔中,決賽投票數超過1.8億,這意味著各方粉絲為了送愛豆出道自掏腰包超過2000萬元。
而TFboys隊長王俊凱去年9月21日生日時,37家粉絲應援站聯合為了送他一份成年禮,不僅花重金請特級飛行員為他在好萊塢上空寫下生日祝福、包下衛星帶著他的照片環繞地球,甚至買下18顆星星送給他,星星的位置可以連接成「JWK」的字樣,寓意「英鎊美元法郎,一路護凱成王,祝你生日快樂。」為了方便王俊凱看星星,還送給他一臺價值27萬的天文望遠鏡。這些聽上去「中二又令人咋舌」的應援行為確實是粉絲們用真金白銀砸出來的。
市場看到粉絲強勁的消費能力,優質的資源才會向愛豆靠攏,各類大刊封面才會邀約不斷。這是粉絲和市場的一場無形博弈。
自嗨追星更像是粉絲的一場集體自嗨,在這段很難得到愛豆直接反饋的「單戀」中,是什麼讓粉絲甘願無限付出自己的時間和金錢?
根據不同的屬性,粉絲分成「女友粉」「姐姐粉」等,對於年紀較小的愛豆,粉絲往往以「親媽粉」自居,稱愛豆為「兒子」。王小盒說,追星帶給她的是旁人想像不到的快樂。
王小盒第一個飯的愛豆是臺灣偶像組合飛輪海,那時追星條件「惡劣」,獲取愛豆資訊的唯一渠道就是每期必買5塊錢一本的《時代影視》。「當時手機都沒有,也沒法逛貼吧,就只能通過雜誌海報來舔顏,然後瘋狂聽他們的歌。」
那一年,王小盒14歲。隨後的時間裡,韓流席捲中國,SM、YG、JYP三家被稱為造星工廠的娛樂公司開始收割中國的粉絲市場。
王小盒甚至都忘記自己飯上的第一個韓國男團是哪一個了,兩個月的熱度過後,王小盒又入了男子組Bigbang的坑。
但即使在瘋狂追星時,愛豆不回歸的日子裡,王小盒就會通過各類打歌節目、綜藝找到新的心頭好,飯圈裡把這種行為叫做「爬牆」。
在韓國這樣流水化生產標準唱跳團體的機制下,王小盒代表了絕大多數粉絲的狀態:鐵打的追星,流水的愛豆。層出不窮的新團體被不斷推到市場和粉絲面前,只要一段時間沒有舞臺活動就會被粉絲遺忘,而手握「生殺大權」的粉絲永遠不愁沒有新牆頭。
王小盒曾經發誓要粉自己的愛豆一輩子,然而「一輩子」太短,從韓國回國的四個月後,王小盒這場瘋狂的愛戀戛然而止。
當狂熱的粉絲和喧鬧的現場都歸於平靜,王小盒突然有一種夢醒了的感覺,失落感襲來。那種對愛豆突然喜歡不起來了的感覺讓她頭也不回的脫了粉,「時間久了感情就慢慢淡了吧,就像當初不再喜歡Bigbang了一樣。」
隨後王小盒賣平靜地掉了之前辛苦買來的專輯和周邊,但這又有什麼關係呢,畢竟,王小盒又喜歡上了新的男團Seventeen。
有了新的愛豆後,王小盒專程去了一趟上海參加粉絲見面會,在她的尖叫中,愛豆回頭看了她一眼,這讓王小盒確信自己的愛豆肯定記住她了。「他看我的眼神極其嫌棄,但一定記住我了哈哈哈。」
為了這次見面,王小盒坐火車穿越了大半個中國,但是她覺得,值了。
(文內人物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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