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城之戀小說解讀(傾城之戀與長恨歌兩部小說)
2023-06-05 03:22:37
民國才女張愛玲和當代作家王安憶都視上海為她們的「文學魔都」,她們用生花妙筆塑造了許多美麗、聰明的女性,講述了她們在這座繁華都市裡夢想或實現或幻滅的故事。
《傾城之戀》,是張愛玲一篇很重要的中篇小說,講述了離婚後住在娘家的白流蘇,錢財被哥哥拿去投資失利後,不得不尋找婚配對象;之後她遇到了花花公子範柳原,兩人經歷戰火--香港的淪陷後,患難與共的兩人最終結為夫妻的故事。
《長恨歌》曾獲得中國當代文學的最高獎項--茅盾文學獎,是王安憶的代表作,講述了弄堂摩登女子王琦瑤四十年的情與愛。王琦瑤的跌宕一生,恰恰是時代的寫照,細緻幽微處燭照出上海幾十年的變遷。
這兩部小說,都是探討戰亂中的女性與時代變遷中的愛情、婚姻的文學作品,反映了個人命運和時代以及城市的複雜關係。
無論是《傾城之戀》的白流蘇,還是《長恨歌》中的王琦瑤,都不能算是主動擁抱時代的弄潮兒,而是被動地接受時代加於的一切。
①戰亂成全了心願,卻無法把握未來
《傾城之戀》中的白流蘇在與世隔絕的上海沒落大戶人家的白公館裡,受盡哥嫂白眼與奚落,出於報復和尋找出路,在妹妹的相親宴會上,她搶盡風頭,與範柳原在一曲接一曲的舞步中暗生情愫。白流蘇欣然應範柳原相邀去了香港,兩人風花雪月,為後來的終成眷屬作了鋪墊。
不到一年,白流蘇又去香港再續前緣,經歷了戰爭。兵荒馬亂的時代裡,困在戰爭中的人們總想抓住一點踏實的東西,來彌補內心的恐懼不安和虛無。在外力的驅使下,白流蘇如願轉正成了範柳原的夫人。
這個時代成全她的心願,也是她的勇氣和聰明讓她擁有比過去更好一些的選擇,可是未來會怎樣,誰又能說得準呢?這大概也是每個人面對時代的不確定所表現出來的虛無感。《傾城之戀》在時代與女性的參差對照中,實現張愛玲「在傳奇裡面尋找普通人,在普通人裡尋找傳奇」的寫作目的。
電視劇《傾城之戀》劇照
②時代的劇變中,過去成了一道邁不過去的坎
《長恨歌》中在上海弄堂出身的王琦瑤是天生麗質難自棄的美麗女子,她的一顰一笑是在善解人意中帶出來的賞心悅目。無論是幫她拍照時不知不覺愛上她的程先生,還是在競選「上海小姐」的舞臺上與她一見鍾情的李主任,都受制於這美的吸引。
日本戰敗投降了,又趕上國內的風雲變幻的陣痛,王琦瑤在時代的浪潮的拍打下,如一葉顛簸起伏的小舟,始終尋不到能真正讓可以她遮風避雨的港灣。
相反倒是時代的劇烈變化,促成了王琦瑤與李主任的倉促又充滿變數的結合。而李主任的猝然離世,也讓她的轉正成為不可能,並且成了一生掙脫不了的枷鎖。她背著「曾是某政要外室的上海小姐」的頭銜,在人們的流言中,學會了自食其力。
隨著時代的進步,王琦瑤與時代有了更多的交集,但始終難以與過去揮手告別的她,面對現在與未來,只能抓住一點踏實的東西,如首飾、衣服、幾根金條,去對抗時代的虛無。
電視劇《長恨歌》劇照
白流蘇和王琦瑤,如凌厲的風中盛開著的花朵,或為尋找一個出路而苦惱;或是在對物慾的追逐中漸失純真。
經濟基礎的不同,決定了她們對待生活的不同,也決定了她倆對待愛情的不同。
02.女性的愛情觀:謀生的同時亦謀愛日本唯美派作家谷崎潤一郎在《陰翳禮讚》中寫道:「文學是時代的反映,有時候又比時代先行一步,代表著時代前進的方向。」
文學中的歷史既是生活史,也是生命史。
張愛玲的早期小說創作於四十年代初期,大多反映了民國時期沒落的舊式大家庭裡的遺老遺少的生活,他們無力面對時代劇變,無奈之下,對金錢、舊式的生活就無比迷戀。甚至連男女之間最美好的愛情,也當作一種投資來看待。
王安憶筆下的小人物,雖平凡卻又不平凡。她們對生活和命運有了更多的抗爭,雖然也不能擺脫不幸,但是積極的生活態度是值得肯定的。尤其是她們充滿希望地去追求愛情,確實比張愛玲筆下的愛情,因為有了更多美好的憧憬而顯現得美妙動人。
電視劇《長恨歌》劇照
愛情,對白流蘇是剛烘焙出來的麵包上方飄著的熱氣,她對麵包比這香氣更迫切;王琦瑤表面溫順,但在走出弄堂見過世面後,追求男歡女愛,不僅僅是她跨越階層的方法,似乎還成了她生活的樂趣。
①謀愛是為謀生
《傾城之戀》中生在破落的封建大家庭,沒怎麼受過教育的白流蘇,再婚是為獲得長期飯票。謀愛,實質是為了謀生,借著愛情實現生存的目的。愛情,是在充滿算計中與男人展開的一場男女博弈。很現實,但在那樣的環境中,那個時代也無可厚非,畢竟生存第一。
電視劇《傾城之戀》劇照
②謀生亦謀愛
《長恨歌》中王琦瑤對愛情的追求是貫穿其一生的,是從來未停止過的。
少女時期的初戀是深情款款的程先生,但不敵李主任權勢帶來的想像空間的巨大和廣闊,他滿足了王琦瑤物質精神雙重需求。成了她的最滿意的一次愛情抉擇。
三十歲時,對苟且偷生的康明遜的愛,王琦瑤無怨無悔,傾注滿腔柔情,即使付出生命也心甘情願。可惜男人的知難而退,讓這段情見不得天日,也直接影響了與她十二年後重逢的程先生的感情。
區別於康明遜的情和愛,王琦瑤和程先生是充滿恩和義的患難之情,這段情卻在王琦瑤自己造成的千瘡百孔中漸行漸遠,更止於程先生的男性自尊。
中年後的王琦瑤伴隨著女兒出嫁帶來的不可名狀的孤獨感,交織著時代帶來的懷舊風潮,還有對不可避免老去的恐懼,讓王琦瑤產生了如抓住救命稻草般地想抓住一個年輕男子的想法,卻在無疾而終中,喪命於另一個小混混手中。
電視劇《長恨歌》劇照
白流蘇與王琦瑤似乎都難逃「紅顏薄命」的悲劇命運,我認為造成她們悲劇的原因,除了時代的因素及遇人不淑之外,和她們自身的經歷及性格也有很大關係。
03.女性的悲劇根源:愛慕虛榮,貪圖享受,但經濟上、情感上的不獨立,卻制約著她們的幸福無論是《傾城之戀》中的白流蘇還是《長恨歌》中的王琦瑤的生活重心不外乎:吃穿打扮,然後交際。她們既是男人的「獵物」,也「狩獵、收割」男人,當然意指男人背後的金錢和她們當時所需要的。可是目的達到後,卻發現結果並非是她們想要的幸福。
①經濟不獨立,把幸福寄托在男人身上
四十年代,翻譯家傅雷在肯定張愛玲的《金鎖記》的成功後,卻對《傾城之戀》給予一定批判:
「幾乎佔到二分之一篇幅的調情,儘是些玩世不恭的享樂主義者的精神遊戲……美麗的對話,真真假假的捉迷藏,都在心的浮面飄滑;吸引、挑逗,無傷大體的攻守戰,遮飾著虛偽。男人是一片空虛的心,不想真正找著落的心,把戀愛看作高爾夫與威士忌中間的調劑。女人,整日擔憂著最後一些資本--30歲左右的青春--在另一次到帳;物質生活的迫切需要,使他無暇顧到心靈,這樣的一幕喜劇,骨子裡的貧血,充滿了死氣,當然不能有好結果。」
雖然言語尖刻,但也不無道理。「骨子裡的貧血」導致不會有好結果,源於範柳原貪圖享樂不想負責任的花花公子的本性難改,根本原因還在於白流蘇經濟上的不獨立。
電視劇《傾城之戀》劇照
如果白流蘇不貪戀範柳原所代表的榮華富貴,就不會在與範柳原展開一場又一場的的算計中,為自己感到悲哀。視婚姻為唯一出路,是時代羈絆使然,當然也和白流蘇所受有限的教育和自身經歷、性格不無關係。
她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沒落家庭的小姐,她那些學識,持家過日子足夠了,別的本領真的乏善可陳。為了生存,只能倚仗漂亮的外表,視愛情為賭注,期待在被男人的賞識中,去獲得自己所需。
對於想靠婚姻來謀得「長期飯票」的女性,張愛玲卻表現出難得的理解和寬容:「以美好的身體取悅於人,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職業,也是極普遍的婦女職業,為了謀生而結婚的女人全可以歸在這一項下。這也無庸諱言--有美的身體,以身體悅人;有美的思想,以思想悅人,其實也沒有多大分別。」
這在當時的時代是有一定道理的。
②曾經在虛榮的驅使下追求物質上的享受,情感上卻始終不獨立,心理年齡不成熟
《長恨歌》中的王琦瑤雖然比白流蘇受了更多教育,但卻甘心做「金絲雀」,出於貪慕虛榮與享受,企圖不勞而獲;當然也有涉世未深的小女孩難敵風月老手的因素。和白流蘇以生存為基礎的婚姻沒有太大的差別,甚至某些方面遠不如白流蘇老練與沉著。
我甚至覺得,王安憶的《長恨歌》的第二、三部分是張愛玲中篇小說《傾城之戀》的繼續,繼續書寫有一點小資產階級情調的女性在新時代的生活。
電視劇《長恨歌》劇照
王德威更是直接了當地指出:「《長恨歌》填補了《傳奇》、《半生緣》以後數十年海派小說的空白。」
由此可見,權威文學評論家給予王安憶創作的《長恨歌》很高評價。
而主人公王琦瑤的性格也充滿內在矛盾,是精明中不乏糊塗的一位女性。
自少女時代起,因為美貌圍著她轉的男女朋友就多,而她做人的方式,王安憶以一個旁觀者視角這樣寫道:
「越是有吸引力的事就越要保持矜持的態度,是自我保護的意思,還是欲擒故縱?」
可能出於自我保護,也可能出一個欲擒故縱,總之是為達到目的的矜持,但有時候卻是失效的。
這種矜持一直到她在生下康明遜的孩子後,來伺候月子的母親也看出兩人的關係,出於好心,也擔心女兒將來的生活,對康明遜指桑罵槐,原本想讓男人背負責任,沒想到卻招來王琦瑤的一番輕描淡寫:「我不會有非分之想,你也不要有非分之想。」
活的卑微,情感上的不獨立,導致愛得也卑微。
圖片來自網絡
正如蔣麗莉對程先生情有獨鍾,程先生卻對王琦瑤念念不忘一樣,王琦瑤對康明遜也是奮不顧身地付出滿腔柔情。四個年輕男女之間的情感,真是剪不斷,理還亂。
美人還是敗給了歲月,隨同美麗帶來的矜持也一同在歲月面前敗下陣來。
年老孤獨的王琦瑤和女兒同齡的小夥子之間的畸形戀情,只為在來日不多的歲月,身邊有個人相陪……
《傾城之戀》與《長恨歌》都是寫兩個上海女性的故事,兩個人都力圖掌控自己的生活和命運,過程的曲折不易,結局的事與願違,讓人生出無限惆悵與悲哀。
加繆曾說,要了解一個時代,最好的辦法就是去觀察那時的人民,怎樣生活,怎樣相愛,怎樣死去。
文學為我們觀察過去歲月繪製出了細緻入微的地圖。
《傾城之戀》中張愛玲以清醒諷刺的文字描摹出白流蘇生存依附於愛情的悲哀;《長恨歌》中王安憶諷刺中不乏同情的筆端下,為我們描繪出犄角生活的王琦瑤掙扎的艱辛。兩位作家的細節描寫,都同樣讓人有身臨其境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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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部作品更是都不約而同地否定了女性幻想依賴男性,依靠愛情來改變命運的觀念,時至今日,對女性來說,仍舊具有警醒意義!
寫在最後:
塞廖爾•詹森曾說:「滿足源自內心,那些對人性一無所知的人總是妄圖在維持自我的前提下追求幸福,結果必是徒勞無功,而本來想擺脫的痛苦卻會與日俱增。」而文學,無疑是隱藏了豐富的人性世界的天地,讀者和文學世界裡這些生命相遇,能夠體驗更多人生百態和生命感悟,由此對幸福有了更多的理解和定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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